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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月河雪 by 玉隐-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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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又有人敲门。 
  二少爷一皱眉,放下碗筷,起身,去开门。 
  “大哥?” 
  我听到二少爷略有些吃惊的声音。是大少爷来了吗?二少爷等的客人就是他吗? 

  十二 复北 

  敲门的人呼吸绵长沉稳,是个高手,我一皱眉。这个时候,会是谁来呢?我匆忙放下碗筷,仔细凝神细听,再凭感觉判断来人毫无杀气。是友非敌。 
  即便这样我还是全身戒备地开门,却看见风尘仆仆的大哥,袁定南。他穿一身普通的玄衣,斗笠低垂遮住眉目,像是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 
  “大哥?”我下意识叫了一声,把他让进屋中,“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大哥面色凝重:“听说你在这里还没走,正巧我有些事要处理,路过来看看你。”他忽然顿了一下,向床那边望去,问我,“那人是谁?” 
  关于阿凉的身份,一时之间还真的很难回答。我略有耳闻,大哥身为武林盟主,代表的是大宋国武林,而大宋与辽国现在明争暗斗,武人之间势同水火,动不动就兵戈相见,械斗杀戮时有发生。我若实话实说,阿凉是黑水宫宫主得意弟子耶律天一的奴隶,比武的时候被当赌注输给我的东西,大哥会怎样想? 
  于是我含含混混小声道:“他叫阿凉,是我路上遇到的一个……朋友,现在受了伤……” 
  大哥剑眉微皱,用传音入密对我说:“二弟,你何时学会说谎了?你和黑水宫弟子比武当场虽没有旁人,可事前事后都有眼线。黑水宫的弟子来时两人,走时只有一人。那人便是他,被你留了下来对不对?”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大哥看穿,只好咬咬牙点头,并用穿音入密回答:“没错。阿凉原来是黑水宫的人,现在跟了我。” 
  “他是黑水宫的什么人?为什么留下?有什么目的?”大哥继续逼问。 
  以大哥的精明,我拙劣的谎话反而会让他对阿凉起更多疑心,于是我把比武当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当然小心略去我与完颜纯的恩怨,只说为了增加比武的激情随意下的赌注。 
  “所以,阿凉现在应该算是我的人。”这句话我是明说出来的,我和大哥一直用传音入密谈话,我觉得这没什么必要,附近就我和大哥还有阿凉三人,隔墙无耳,大哥也太过小心了。我那时哪曾想到,大哥避忌的就是阿凉。我还傻傻地说:“你有事就明说吧,阿凉不会讲出去的。” 
  大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仍用传音入密道:“是有些机密事情,要找你单独说。过会儿再谈也行。”然后他假意咳嗽了一下,开口出声道:“嗯,其实也没什么。他受伤了是吗?让我看看。”说着走到床旁边。 
  我看见阿凉正想努力从床上撑起身子,但他肋骨断茬还没有完全长好,大夫嘱咐过不能随便移动的,于是我赶紧奔过去制止。“阿凉,不用起来了。” 
  “你就是阿凉吧。”大哥的语气平和中带着一种不能抗拒的威严,“你是辽国人?” 
  阿凉被我轻轻摁着躺在床上,我感觉他身子微微颤抖,他回话的声音却是温顺谦卑:“是的。大少爷好。” 
  大哥仔细端详阿凉面孔,脸色却越来越沉重,喃喃道:“……他长得好像一个人……” 
  我心一紧,难道大哥也认识完颜纯?或者交过手?大哥武功不如我,交过手绝对讨不了好处。我试探地问:“大哥说他像谁?” 
  大哥仔细思索了一下,解释道:“他肯定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只是容貌相似。你还记得姑姑吗?” 
  “姑姑?”我惊诧道,“不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吗?” 
  大哥摇头无奈道:“二十年前,你应该还不记事,我也才七八岁。那个人大约阿凉现在的年纪,名姓我也不晓得。姑姑的事情与那个人很有关系,算了,说来话长,咱们兄弟有空再聊。” 
  大哥说着说着突然伸手扣住阿凉脉门。 
  阿凉是从来不会反抗挣扎的,任由大哥擒住手腕。估计大哥手上用了几成真力,阿凉身子猛地一颤,却只是咬了一下嘴唇,压抑住痛苦的呻吟。 
  “大哥,你做什么?” 
  大哥反问:“你刚才怎么没告诉我他会武功?内力还不弱!”大哥面容冷峻一抬手竟将阿凉从床上拽起。棉被滑落在地上,阿凉伤痕累累赤裸的身体就显露出来。 
  阿凉随着大哥的动作从床上跌落,他习惯性地双腿一屈,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大哥冷冷质问:“武功谁教的?留在复北身边有何目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没想到大哥会忽然来这一连串动作,救护不及,眼睁睁看着阿凉被从床上拽到了地下。一定牵动他那些未愈合的伤口了吧,他忍痛的模样看了让人心痛。大哥怎么能这样对他?我情急之下出手,擒住大哥手臂,生生把他拉离,又怕他再对阿凉有什么举动,索性拉着他去到屋外。 
  大哥武功不及我,只能由着我把他拉出去。他不解地问我:“二弟你做什么?我还有话要问他。” 
  我也没好气道:“有什么话问我就好了。他本来伤得不轻,你刚才那样对他太过分了。” 
  大哥忽然怔住,用一种很陌生疑惑的眼光盯着我上下打量,然后小声问道:“二弟,从小到大我还没见你这么在乎过一个外人。” 
  我纠正道:“阿凉不是外人。” 
  大哥嘴角抽动,叹了口气道:“二弟,没想到你既单纯又滥情。你仔细想想,他是辽国人,若真是地位卑贱的普通奴隶,谁会教他武功?若是他别有目的,留在你身边岂不是养虎为患?我不知道他用什么迷惑了你,不过我提醒你,要对他存戒心。” 
  大哥说的道理我不是没想过,我也一直没找到合理的解释,内心很矛盾。单单完颜纯这件事就够让我烦恼了,又把阿凉卷进去,真是一段乱麻。 
  大哥见我沉默,以为我被他点醒,继续道:“他现在受了伤,你是不是要照顾他?就是因为他行动不便,所以你一直没有按照父亲的安排立刻启程回江南避风头,对不对?” 
  我点头。 
  “我得知你还没离开开封,顺便路过,本来有件事要对你说,不过看来现在说了也没多大用。”大哥欲言又止,“你还是先顾自己吧。这些天你若仍留在城里,要格外小心。” 
  “要小心什么?”我禁不住问道。 
  大哥用传音入密说了两个字:“幽魂。” 
  幽魂,这个名字我听过,是一个除了钱什么都不认的定级冷血杀手。现在我也算是他的同行了吧。 
  大哥用传音入密解释道:“据说辽人花重金聘了他,追杀行刺辽使的人。” 
  我苦笑:“辽使那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大哥放心,只要无人泄密我不会有事的。” 
  “怕的就是走露风声。” 
  我知道大哥这句话特指的是谁,不过我相信阿凉不会是那种人,况且他也不知道我行刺的事,即使知道也绝对不会乱说的。 
  大哥见我固执己见,明白多说毫无意义,摇摇头,飞身离去。临走留下话,说我若遇险,别忘了向他求援。 
  说实在的,我没把大哥的话放在心上,我以为所有的事情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解决。大哥离开,我就回了房间,却见阿凉依然赤裸着全身跪在地上。 
  我快走两步到他面前,想把他抱回床上。他却瑟缩着躲开,低声哀求:“二少爷,饶过我吧。” 
  我一愣:“你没有做错什么啊?刚才是我大哥不对,他已经走了,你乖乖躺回去养伤吧。来,我抱你上床。” 
  阿凉还是不肯我碰他,头更低垂,身子瑟瑟发抖。 
  “别怕。”我劝慰他,“先前的事情是我做得太过分了,我向你道歉。躺回去,我喂你吃饭。” 
  阿凉抬头,眼神凄楚:“二少爷,请您放过我吧,不要突然对我这样好。阿凉受不起。” 
  我忽然明白了阿凉的意思,难道他从醒过来到现在一直没有信任我?他当我现在对他的好是心血来潮?他害怕我过一刻翻脸又折磨他?他为什么会这样想?我的心一阵刺痛。我不知错的是我还是他。 
  但是他既然不信任我,怕我,那我就不该逼他:“那你想我怎样?” 
  他战战兢兢哀求道:“请二少爷赏赐一件衣裳,让阿凉在墙角休息一下。” 
  为了换药方便,再说他伤得很重经不起折腾,原先那件衣服被我撕烂,一时又找不到合身的,反正是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我就一直没有给他穿衣服。本来打算等他伤好一些了,找人专门给他量体裁衣。现在他就要衣服,只好将就了。我随手从一旁的衣架上拽了件我的长衣递给他。 
  他双手捧着接过去,恭恭敬敬道:“谢谢二少爷赏赐。”然后他艰难地将那件长衣裹在身上,挣扎着挪到墙边,侧躺着蜷缩在地上。 
  我默默地看着他,心中不是滋味,又不知该如何做。我怕我任何愚蠢的举动又会引起他的惊恐,伤害到他。思前想后我转身到桌旁,端起粥碗:“这个给你。”话说完又发现粥已经凉了,就一犹豫是否该让伙计给热一下,这样想着便站在原地没动。 
  却见阿凉竟忍着痛,恭顺地爬到我脚边,渴望地看着我手中的碗。 
  我此时若不把粥给他,他会否又误会我耍他?就像刚才那样,他说要吃的,我没有立刻给他,他那暗淡绝望的眼神,我不忍再看。于是我将碗递给他。 
  他感激地接过,不顾冷热咸淡迅速将碗里的粥喝得一干二净。不等我给他挟别的菜,就把碗还给了我:“谢谢二少爷。”他这样说完,又爬回墙边。 
  我宁愿相信他是故意气我,可想一想是绝不可能的。阿凉从来就没有被当成一个人来对待,他已经习惯自己是牲畜一样的奴隶。在他的心目中,赏他一件衣服,给他一碗粥,允许他睡在屋内的地板上,就是主人能够给予的最大仁慈了。超过这个界限,他根本不会相信。 
  也许他曾经尝试着接受别人对他的好,可惜,他的希望由我而起又被我残忍地摧毁了。 
  这是我亲手造下的罪孽,我该如何偿还? 

  十三 定南 

  如我所料,复北弟弟被那个黑水宫的辽人迷惑了,竟连父亲的话也不听,仍然留在开封。 
  就这一句:“阿凉不是外人。”从他嘴里说出来,我便知道劝他已经晚了。可我还是分析形势为他摆明利害关系,希望他能听进去。不过看样子,他还是固执己见。 
  我只好假意离开。谁叫我是他亲大哥,我不可能放下他不管。既然他听不进我的话,我只好出下策,把危险从他身边排除。 
  复北弟弟成为御用杀手,这件事父亲已经告诉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悄悄照顾他。对于父亲的决定,我从来都是无法干涉的。我只知道,父亲给复北的路比给我的这条要艰难危险许多。父亲应该也明白的,所以自从我们很小的时候他看出复北习武天分比我高时,恐怕就已决定好了。我该感激父亲呢?还是庆幸自己好运? 
  可是我心中更多的是愧疚。我觉得对不起复北弟弟。有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我们两人的位置可以颠倒过来,让我这个做大哥的多背负一些苦难,只留幸福欢乐给弟弟。 
  所以,现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危险境地。 
  那个叫阿凉的人,内功不弱,怎么可能是复北口中说的饱受欺凌的奴隶呢?他留在复北身边,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现在他使出苦肉计拖延复北的时间,恐怕与辽人早有联络,幽魂说不定已经找到复北,正伺机动手。 
  还有一个让我不放心的地方,就是阿凉的容貌。他太像那个人了,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关于姑姑和那个人的事情,在我们袁家是一道禁忌,现在绝对不会有人说起。 
  那时复北还不记事,我也年幼。但是我清楚地知道真相,我一定要找个恰当时机告诉复北,不能让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记得姑姑比父亲小十岁,闺名惜梦,是父亲最疼爱的妹妹,也是最疼爱我和复北的人。因为我和复北的母亲去世的早,父亲不曾续弦,姑姑实际上担负起了我们母亲的责任。 
  可她那时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像母亲,又像姐姐。 
  她最喜欢的事情,是抱着还不懂事的复北,带着淘气的我在我们家宅院后面那片树林里玩耍。复北贪睡,常常在姑姑的臂弯里做梦。而我总是精力旺盛,在姑姑身前身后地跑着,玩不够。 
  姑姑又温柔又美丽,就算我淘气做错事她也不发脾气,与严厉的父亲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怎能不喜欢与姑姑在一起? 
  可是渐渐的,姑姑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父亲请了奶妈专门照料复北弟弟,而我必须开始习文练武,从早到晚再无闲时。 
  偶尔父亲不在的时候,我开小差溜去找姑姑,却发现她身边多了一名陌生的少年。姑姑与那人在一起时,总是美艳如花,眉目含情,脸上绽放着我从未见过的幸福的笑容。 
  少年是北方来的异族武士,听说姑姑爱上了他,但是家里没有人赞同这样的爱情,即使少年剑术高绝无人能及。家里不会让姑姑嫁给一个北方蛮夷,匆匆为她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婆家,定了亲。 
  少年最终没有向我们家求亲,默默离开。他走的时候姑姑很平静,死心一样的没有去送他。 
  这很反常,我却知道其中玄机。因为头一天晚上我偷偷溜去姑姑那里,听见了少年与姑姑的对话。那段对话的内容令我震惊,所以我一直没有忘记。 
  “你带我走吧,天涯海角我跟定你。”姑姑哀求。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爱上我,可惜,曾经沧海难为水。”少年语气决绝,有着一丝冷酷的意味,“我心有所属,我无法像你爱我那样爱你。明天我必须离开了,你好自为之。” 
  “是不是我家里人逼你的?你才会这样说。” 
  “你应该知道我的武功,能逼我的人很少。”少年继续说着伤人的话,“我不爱你,带你走,苦的是你自己。” 
  姑姑绝望了:“可是你留下我一人,我又怎么会有幸福?” 
  “你做什么?” 
  “抱我。”姑姑的语气异样的温柔。 
  少年的声音却越来越紧张:“不。” 
  “你不要我的心,你不带走我的人,我都认了。求你,抱我,让我的身体烙下你的印记。” 
  “怎么可以,你还要嫁人的。” 
  “这世上,除了你我不会嫁别人。” 
  话到这里,少年夺门而出。 
  姑姑没有追出来,因为她被点了穴道,衣衫凌乱,披头散发,满面泪痕。 
  少年走后没多久,姑姑就失踪了。姑姑失踪前一晚,我听见她一个人在屋子里低声哭泣。 
  我长大了,懂得爱情之后再仔细回忆,姑姑那晚哭泣绝非因为要与家人离别,而是为情伤心。 
  家里人都认为姑姑被那个少年拐走了,但是家丑岂能外扬,只好对外宣称姑姑得了急症病死了,也好对她婆家有个交待。 
  只有我知道真相,姑姑一定不是被那个少年带走的。可那时我年幼,我说出来也没有人会信的。所以我一直没说,就连父亲也没有告诉。这是我藏在心底的秘密。 
  十几年过去了,我没听过任何关于姑姑的消息,她生死未卜,家人却早已当她不在人世。有的时候,连我也相信姑姑已经客死他乡,或者自欺欺人地当姑姑是病死在家里的。我想她就算活着,她爱的人不爱她,她恐怕也不会幸福的。 
  如今我见了阿凉,无端的就想起了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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