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王 作者:[美]罗杰·泽拉兹尼-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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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台阶下只剩王子一人。他的手下已经朝着花园去了。
“你们不能这么做。”那人道。
王子微微一笑。
他的人翻身下马,踏着花床进了花园,开始挥舞手中的武器砍伐灌木丛。
“让他们住手!”
“为什么?我来见业报大师,你告诉我说办不到。我说我能,而且一定会见到他们。让我们看看究竟谁说得对。”
“命令他们停下来,”那人道,“我会为你带信给大师们。”
“停!”王子大喊一声,“但要准备好重新开始。”
黑衣男人走上阶梯,消失在宫殿中。王子用手指拨弄着挂在脖子上的号角。
很快就有了动静,手持武器的人从宫殿里涌了出来。王子拿起号角。两声号角随之响起。
这些人身穿皮甲——有的还在手忙脚乱地系搭扣——头戴同样质地的帽子。他们持武器的那只手臂上垫着护肘,另一只手则拿着椭圆形的金属小盾牌,黑色的盾牌上绘有黄色的轮形图案。这群人拿着长长的弯刀,站满了整个台阶,似乎在等候命令。
黑衣男人再次出现,站在台阶顶端。“很好,”他说,“如果你有口信带给大师们,现在就说吧!”
“你是大师之一吗?”王子问。
“是的。”
“那么想必你是级别最低的一个,竟然还需要兼差做看门人。我要同为首的大师谈。”
“今生和来世,你都要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那位大师道。
就在这时,三四十名骑兵冲进大门,在王子身旁捧开。奉命摧毁花园的八人也重新上马,加入编队,刀枪出鞘,横放在大腿上。
“你想要我们骑马进去吗?”王子问,“或者你愿意去召集其他的大师,好让我能同他们谈谈?”
台阶上大约有八十人。手持武器,与他们对峙。那个大师似乎就力量对比做了一番评估,随后决定保持现状。
“不要轻举妄动,”他说,“否则我的人会拼死抵抗。在这儿等着,我现在就去召集其他大师。”
王子装好烟斗,点上火。他的手下像雕塑般坐在马上,随时准备动手。台阶上,第一排步兵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清晰可见。
为了打发时间,王子给自己的骑兵下了几道指示:“不要像上次围困迦毗罗时那样,老想着显示自己的技术。瞄准胸部,不要光对着头砍杀。”
只听“哗啦”一声,王子右手边的一个步兵昏了过去,此人刚才一直盯着史芮克的长矛,现在终于摔下了底层的阶梯。
“住手!”那个黑衣男人大喊着同六个人一起出现在阶梯顶端,七人全是一样的打扮。“不要用鲜血玷污业报宫。那个倒下的士兵的血已经——”
“涌到他的脸上了,”王子接过话头,“如果他还保持着清醒的话。因为他并没有受伤。”
“你想要什么?”说话的黑衣人中等身材,腰围却大得惊人。他站在那里,仿佛一个巨大的深色酒桶,他的法杖状如一道黑色的闪电。
“我只看见七个。”王子答道,“我听说这里一共住着十位大师。其他三个在哪里?”
“他们正在摩诃砂的三个读心室履行职责。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些什么?”
“这里由你掌管?”
“惟有大法轮掌管这里的一切。”
“你是这几面墙里大法轮的最高代表吗?”
“是的。”
“很好。我想同你单独谈谈——去那边。”王子说着,指了指黑色的大厅。
“不可能!”
王子的烟斗在脚后跟上用力一磕,烟草纷纷落下,他拿刀尖往里边挖了挖,然后把它放回包里。
他在白色牝马上坐得笔直,左手抓着号角,直视着那个大师的眼睛。
“你果真确定吗?”他问。
大师又小又亮的嘴已经做出了口形,但却没有将话说出口。
“就照你说的做吧。”他终于让步道,“让开!”他走过一排排士兵,来到白马前站定。
王子用膝盖轻轻一碰,让马朝那黑色的大厅走去。
“暂时按兵不动!”那个大师喊道。
王子对自己的手下说:“你们也一样。”
两人穿过庭院,王子在大厅前下了马。
“你欠我一个身体。”他柔声道。
“这是什么话?”大师问。
“我是迦毗罗的悉达多王子,缚魔者。”
“悉达多已经来过了。”
“你以为自己已经根据梵天的命令,”王子道,“让他成了一个癫痫病人。不过,事实并非如此。来的只是个不情愿的冒牌货。我才是真正的悉达多,哦,无名的祭司啊,现在我来取我的身体一个完整、强壮、没有暗藏任何疾病的身体。你要按我的要求为我服务。你可以是自愿的,也可以让我来强迫你,但你反正要为我服务。”
“你这样想?”
“是的。”王子答道。
大师举起黑色的权杖攻向王子头顶,同时大声喊道:“进攻!”
王子躲开了这一击。一面后退一面拔出了剑。
他两次挡开法杖。第三次,法杖落在肩上,只是擦过,却让他一个踉跄。他绕着白马,大师紧跟在身后。他躲避着,始终用马隔开对手,他把号角送到唇边,吹了三下。号声盖过了宫殿阶梯上激烈的搏斗声。他喘息着转身,刚好及时挡住对方的下一击,这一击本该落在他的太阳穴上,要了他的性命。
“圣书上写着,”大师喘息着说,“若一个人只会下达命令,却没有力量作为后盾,那样的人是愚蠢的。”
“如果是十年前,”王子喘着气,“你的法杖休想碰到我。”
他朝法杖砍过去,希望能让木头断裂,可对方总能设法避开刀锋,因此,尽管他在很多地方划出不少痕迹,木头大体上仍旧安然无恙。
大师把法杖当作一根单手击剑棍,结结实实地击中了王子的身体左侧;他感到体内有几根肋骨裂开……他倒下了。
接下来的事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就在他倒地时,剑从手中飞了出去,正好划过大师的胫骨,对方嚎叫着跪到了地上。
“咱们倒是扯平了,”王子气喘吁吁地说,“我的年纪对你的肥肉……”
他躺在地上,拔出匕首,却没法拿稳。他把胳膊肘抵在地面上。大师眼里噙着泪水,试图站起身来,结果却再次跪了下去。
一阵马蹄声响起。
“我并不是傻瓜,”王子道,“现在我有力量来做后盾了。”
“怎么回事?”
“剩下的骑兵来了。如果我带上所有人马,你们会像柴火堆里的甲虫一样躲起来,可能得花上好几天时间才能拆开这宫殿,逮住你们。现在,我可把你们攥在手掌心里了。”
大师举起他的法杖。
王子缩回手臂。
“放下,”他说。“否则我就掷出匕首。我自己也不知道能否命中,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你并不急于拿真正的死亡做赌注吧?”
大师放下了手中的法杖。
“你一定会遭到真正的死亡,”大师道,“只等业报大厅的守卫让你那些骑马的兵变成狗粮之后。”
王子咳嗽起来,兴味索然地看着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泡。“在此期间,咱们还是来谈谈政治吧。”他建议道。
战斗的声响渐渐平息,史芮克向王子走来,高大的身体上满是尘土,头发几乎像剑上一样,到处凝结着血块。白马用鼻子轻轻地碰碰他。他先向王子敬礼,然后说道:“结束了。”
“听见了吗,业报大师?”王子问,“你的卫兵成了狗粮。”
大师没有回答。
“现在为我服务,你可以留下一条命,”王子道,“如果拒绝,我将拿走它。”
“我会为你服务。”
“史芮克,”王子命令道,“派两个人去城里,一个去把我的医师那罗达找来,一个去织工街找修帆工加拿嘎。留在哈卡拿旅舍的三个士兵,两个立即过来会合,一个留下看守依拉贝克国王,直到太阳下山为止,然后把国王绑起来,过来同我们会合。”
史芮克笑着再次向王子敬礼。
“现在,让他们把我抬进大厅去。找个人监视这个大师。”
他换下的身体同其他人的尸体一道烧掉了。业报宫的守卫全部战死,直至最后一人。七个不知名的大师中,惟有那个胖子活了下来。精子库、卵子库、培养箱和肉体储存器都没法运走,但那罗达医生指挥众人拆开传输器,放在战死者的马背上。王子骑在白色牝马上,望着火舌吞噬这些身体。八个柴堆在拂晓前的天空下熊熊燃烧。曾是修帆工的那个人望着离大门最近的柴堆——它是最后被点燃的,火焰刚刚烧到顶部。那里躺着一具身着黑袍、胸前印着黄色圆环的尸体,身形十分臃肿。当火焰触及这具尸体、袍子开始化为青烟时,缩在花园废墟里一只狗嚎叫了一声,几近哽咽。
“今天,你的罪业户头肯定满得溢出来了。”
修帆工道。
“可是,啊,想想我的祈祷户头吧!”王子答道,“目前只能这样了。这个问题只好留给后世的神学家们解决,让他们决定我塞进投币祈祷机里的那些小毛虫是不是也可以充当供奉。让天庭去猜测今天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吧——还有我是否存在、我在哪儿、我是谁。至于现在,我们上马吧,我的船长。先进山,然后,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就得各奔东西了。我还无法肯定自己要走哪条路,只知道那条路会通向天界之门,而我必须备好武器。”
“缚魔者。”另一个笑了。
骑兵队长走了过来,王子对他点点头。命令被大声传开。
所有人都骑上马,列队向前。他们迈出业报宫的大门,随后离开主路,顺着摩诃砂城东南的山坡一路上行,身后的柴堆上,留下的同伴继续燃烧,如黎明般闪耀着。
Ⅲ
萨姆的前世(在阿兰邸城的经历):阿兰邸城来了一位天人师——迦梨女神派出的刺客罹得被佛陀感化而得了悟——死神阎摩(那时,他还是萨姆的敌人)与罹得惨烈的决斗——阎摩在梦中大战护世四天王——佛陀与死神阎摩之间寓意深刻的对话——佛陀施巧计摆脱死神阎摩的追杀。
据说,天人师出现后,所有种姓的人都去聆听他的教诲,离开时无不得到完善与提升,连动物、神灵也不例外,其中偶尔还有某个圣人。大家普遍承认他已经得到顿悟,但也有一些人将他视为骗子、渎神者、罪犯,或是认为他不过是在恶作剧。
这部分人并不都是他的敌人;然而,从另一方面讲。也并非所有得到完善与提升的人都将他视为朋友。他的追随者称他无量萨姆大神,一些人奉他为神灵。因此,在他作为天人师被人接受、受到景仰之后,在他获得许多富人的支持、盛名远播传遍大陆之后,人们开始尊称他如来——乘真如之道而来。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迦梨女神(在她心情稍好时也称杜尔迦)从未评论过他的佛陀身份,但却赐予了他一个非同寻常的荣誉——她曾派出自己的御用行刑者刺杀佛陀,而不是仅仅派出某个雇佣杀手……
无假法王出世,
则无真法王之消失。
惟假法王现,
方使真法王隐。
——《杂阿含经》(II,224)
阿兰邸城附近有一片茂密的小树林,紫色的树皮,羽毛一般的紫色树叶。美景和树荫下神殿般的静谧使它远近闻名。树林原本属于商人瓦苏,皈依佛门后,他将这片树林献给了人称无量萨姆大神、如来和觉者的那一位。天人师同他的追随者们就此居住在林中,每到正午时分,他们手持乞钵往城里去,而且从来不会空手而归。
阿兰邸城并不很大。城里有茅屋也有木头房子;主路没有铺石板,路面上满是车辙;城中有两个大集市,还有不少小市场;附近是大片农田,蓝绿色的谷物在田中流动着、翻滚着,它们的所有者是吠舍,耕种者却是首陀罗;因为路过的旅客很多,城中还有不少旅店(虽然没有一个能与遥远的摩诃砂城里哈卡拿那座富有传奇色彩的旅舍媲美);这里有圣贤也有讲故事的人;最后,这里还有一座神庙。
迦梨是这座神庙中无可争议的女皇。她白色的石像立在一个巨型神龛内,统治着整个内院。她微露笑意,似乎是在对其他神祗和他们的崇拜者表示不屑;颈上挂着骷髅串成的项链,这些骷髅咧嘴而笑,几乎同迦梨脸上的笑意同样引人瞩目。她手持匕首,向前跨出半步,仿佛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在前来朝拜的人面前舞上一曲,还是将他们全部杀死。她的嘴唇丰满,双目圆睁。在火把的照耀下,她似乎在移动着。
因此,她的神龛与死神阎摩相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按照显而易见的逻辑,祭司与建筑师们决定,在所有神祗中,惟有他最适合分分秒秒地面对着她,以置人于死命的坚定目光迎接她的眼睛,以扭曲的微笑回应她唇边的笑意。即使最虔诚的人通常也会绕道而行,不愿从这两座神龛之间穿过;夜幕降临之后,他们所在的地方从不会被晚来的崇拜者打扰,因此成了一片寂静与安宁之地。
沿着春风吹过大陆的方向,一位名叫罹得的人从极北边来到这里。他小小的个子,尽管年龄不大,却已是一头白发。他因为发高烧而昏倒在沟中。被人发现时,他一身朝圣者的黑衣,然而绕在前臂上那条深红色勒喉索却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罹得。
那是在春天,祭典的日子,罹得来到了阿兰邸,这里有蓝绿色的农田,有茅屋和木屋,有泥土的路面和许多旅店,有集市、圣人和说故事的人,有伟大的宗教复兴和引领复兴的导师,导师的声名早已传遍四方——他来到了阿兰邸,这里还有一座神庙,他的守护神正是神庙中的女皇。
祭典的日子。
二十年前,阿兰邸的小祭典在外地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力。然而,现在觉者来到这里,向人们传授八正道①的教义,他吸引了无数旅客,阿兰邸的祭典也由此汇集了许许多多的朝圣者,城中的旅舍人满为患,帐篷的租金高得惊人,马厩也出租给人居住,就连在空地上露营也要向土地的主人付钱。
阿兰邸城热爱自己的佛陀。其他不少城镇都曾企图诱使他离开这里:号称群山之花的莘葛度献上一座宫殿和后宫的美色,希望他将自己的教导带上山。然而觉者并没有去山里。蛇河上的卡衲卡许诺给他大象和船只、城里的房屋和乡下的别墅、马匹和仆人,希望他到港口说法。然而觉者也没有去河畔。
佛陀留在他的树林里,一切都汇集到他身旁。
一年又一年,祭典的规模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长,仪式也愈加复杂,就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巨龙,所有的鳞片都闪着微光。当地的婆罗门并不赞同佛陀反仪式主义的教导,可是既然他的存在能把他们的钱箱装得满满的,他们也就学会了在他的影子下生活,心中的提提卡——异教徒——三个字也从未宣之于口。
就这样,佛陀留在他的树林里,一切都汇集到他身旁,包括罹得。
鼓声在第三天的夜晚响起。
第三天,卡塔卡里舞②的大鼓发出阵阵雷鸣。
①又名八圣道,是佛陀教导人们离苦得乐、求得涅槃的八种修道之法,分别为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
②一种历史悠久的南印度舞蹈,以夸张的面部表情和丰富的手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