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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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我和突突同时道,“火,那些挂牌上写的都是‘火’,你不看见那些字,就没事。”
说话间,火势又猛了几分。逢觉听了我们的话,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点点头,答应决不低头。突突松开手掌,我们便一起狂奔起来。
整个城市仿佛都被滔天大火所包围,没有地方可以逃离。突突在火中,情况比我们要危急得多,他干燥的棉布身体已经有几处烧焦了。逢觉不怕火,一把将突突提起来,扛在肩上。
迎面涌来一群孩子,正迈动短小的腿狂奔,想来他们是惊慌过度,没来得及改变表情,脸上还是带着顽皮的笑容,这种笑容在灾难般的火焰中,竟然有几分诡异的色彩。孩子们象无头苍蝇一般乱冲乱撞,将我和逢觉冲散了,我想再冲回到他身边,却被一栋突然倒塌的大厦拦住。火势如此凶猛,我顾不得寻找他们,抱着头,逃命要紧。
正在奔逃,忽然觉得腰间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低头一看,却是一枝笔,正匆匆地在我的身份牌上写字。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即抓住那只写字的手,定睛一看,那人是个又老又丑的女人,一副恶毒的神情,正在看着我。
“你干什么?”我冷冷地问她。火不知为何突然减小了许多,暂时也不忙逃命了。
“你看见了,”她的表情极其凶恶,声音却很温和,甚至有一点无奈,“我在修改你的挂牌。”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你是小偷?很少有人明目张胆地说自己是小偷,这一定也是被人暗算的吧?”
“被人暗算?”我不懂她的话,“你为什么要修改我的挂牌?”
“你不知道?”她的声音很惊讶,“你不是这里的人吗?”她好象没有随时修改挂牌的习惯,表情一直没有改变过。
我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她乜斜着眼睛看我一眼,“你到现在还只是变成小偷,算你运气好!”她原地盘膝坐下,拍拍身边的地面,要我也坐下来:“我来指点指点你吧!”
我犹豫一下,看看四周,火势已经构不成威胁,便也坐下,小心地离开她一段距离,听她指点。
原来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只能拥有一副挂牌,每副挂牌也只对一人生效。这些挂牌,如果由主人以外的人修改了,那么除了这修改者之外的其他人其他的人——包括主人在内,便都再也不能改动牌上内容。但是主人要恢复对挂牌修改的权力,也很简单,只需要改动另外一个人同种类的挂牌就可以了。
原来是这样!
我总算是明白了!
那个乞丐,当然不是他自己变成乞丐的,而是别人将他的挂牌修改了。
突突的色牌不能被他们改动,是因为那面色牌已经由我修改过,只有我才能继续改动;逢觉的挂牌,因为是被我修改的,所以虽然他不能改动,我却还是能继续修改;而我的挂牌,被不知什么人改变为“乞丐”,因为之后我又修改了逢觉的挂牌,所以又恢复了修改劝,可是这个改动权限却又落到了突突手里,被他无意间将我变成了“小偷”。
但是,是谁将我变成“乞丐”的呢?
那女人继续说道:“小偷就是这样产生的,小偷是被人夺取了挂牌修改权的人,他只有再次夺取其他人的挂牌修改权,才能重新获得自己的权力——你不改变别人,你自己就被别人改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说着她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我的挂牌会变成“乞丐”字样,是因为遇上了小偷?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我依旧有疑问,“为什么不叫那个最初夺取权力的人来修改挂牌呢?”我的意思是说,我修改了突突的挂牌,那么以后突突再要改变他的色牌,我都可以帮他修改,绝对不会拒绝。
那女人在恶毒的面孔下发出无奈的笑声:“谁愿意受别人控制呢?就算愿意,又有谁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依照你的意思来为你修改你的命运?就算有这样的人,这个世界这样变化,每个人下一秒钟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你怎么能肯定会认得他的每一副面孔呢?”
她的话让我有些心酸,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细想来,她说得果然有道理——这道理,好象也不仅限于挂牌。
“但是,总有亲人和朋友吧?”我讪讪道。
她透过无法改变的表情发出一声苦笑:“是啊,我们原本都有亲人和朋友,可惜他们变化太快,最初的样子我已经不记得了,新的样子,我又不认识——就算我说我是他们的亲人或朋友,他们也不会相信——因为他们也不认识我了。”
原来这个看起来多彩多姿的世界里,每个人竟然都是如此寂寞——是不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要用挂牌来制造欢乐?
用挂牌制造的欢乐,是如此脆弱。
头顶上传来朱鬼的尖叫,她没有色彩的身体在天空飞翔。我忽然又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想起,当初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挂上挂牌的时候,虽然别人都说我们没有颜色,可是我们自己却看见自己色彩鲜明。
学会了用挂牌来看待一切之后,失去挂牌的朱鬼,应当是恢复她的本色,可是却没有,反而一点色彩也无。
究竟是她真的失去了色彩,还是我们已经不懂得看她本身的颜色,而只会依照挂牌的指示来行事?
不论是哪种情况,那都是非常可怕的。
挂牌是文字的陷阱,失去文字,这个世界就几乎没有任何意义了——就算你面前是天堂,可是挂牌告诉你那是地狱,那么你看到的,就只有地狱。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浑身又冒出了冷汗。而那个女人,却已经悄悄起身,准备离开。可是她的衣服不巧被我压住,这一起身,将我惊醒过来。我惊讶地抬头看她,不知她的行动为何如此鬼祟。
她见我望着她,整个身体以一种尴尬的姿态凝固住了,声音里含着羞涩道:“你不要怪我,我也没有办法。”
怪她?我为什么要怪她?
听得她这样说,我先是疑惑不解,继而心中一动,低头一看,我的各种挂牌都被改动了,那写字迹十分陌生,但是笔迹纤细秀丽,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人之手。
“你改动了我的挂牌?”我猛地站起来,想抓住她问个清楚。
我一站起来,她被压住的衣服便松动了,她迅速在自己挂牌上写上“飞天”两个字,在我抓到她之前,以敦煌壁画上飞天曼妙从容的舞姿升向空中,只在我指间留下一片衣物的滑动。
“朱鬼,抓住她!”我立刻对高空飞翔的朱鬼喊,可是那家伙飞得太高,没有听见我的话。
“对不起,”那女人已经变化了许多,可是表情没有变——我的表情已经被小偷修改了,她没有办法再夺取权限——那女人用十分内疚的声音在空中说,“我没有办法,我不改变你,我就不能恢复自己。”
我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远方的天空,心里除了挂牌设定的卑怯,还有一阵阵的悲伤——我不愿意改变别人的挂牌,可是在这个世界,要么改变别人,要么自己被改变。
我该怎么办?
突突和逢觉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该到哪里去找他们?
我有点垂头丧气了。
正在此时,朱鬼悄然落到我身边,大力摇撼我的肩膀:“袖袖!”她身上的挂牌都已经被她扔掉,只剩下身份牌仍旧沾着。
她的身份牌上,是“魔法师”!
我眼睛一亮。
朱鬼是个笨小鬼,我说了半天,她也没明白我的意思,一怒之下,我干脆将她的身份牌修改了,这样我便夺回了自己对身份牌的控制权。
我将自己的身份变为魔法师。
魔法师的魔力是很大的,我只略微念了几个咒语,我和朱鬼便被一阵旋风带起,在空中旋转了不知多少圈,落到一片大草地上。刚刚落下,只听得身边“噗噗”两声闷响,逢觉和突突也落在我们身边了。
我的咒语,就是要让我们离开那个古怪的地方,摆脱挂牌的控制。
我们落在地上,一点也没有受伤,互相看看,身上清清爽爽,都是本来面目,没有挂牌的干涉,再也不用手忙脚乱地在牌上写字了。
我们坐起来,不由同时笑出了声,大家表情丰富多姿,显得舒心畅意。虽然没有挂牌就不能再任意改变自己,但是一举一动,都是出由本心,不必为了做给别人看而忙乱。看突突和逢觉他们的样子,一点也不留恋那些挂牌。而朱鬼,更是欣喜地看着自己碧绿的翅膀,似乎早忘了那个世界的故事。
笑了一阵,开始打量脚下的土地。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满目的绿草,干净得象刚刚长出来,长长地在风中飘拂,一直飘拂,一直到与天接壤的地方,那柔软的草叶,仍旧象婴儿的手臂一样,娇柔的摆动。天空蓝得如此光滑,仿佛玉的质地,似乎用什么东西敲上去,会发出丁冬脆响。
除了草原和蓝天,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极目辽阔,纯净无邪。
“真漂亮,”逢觉赞叹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没有说话。这个地方,我仿佛在哪里见过。
远远的,远远的,一阵轻轻的“嗒嗒”之声传来,那声音非常急促,传入我的耳朵,让我倏然站了起来。
“袖袖,你看见什么了?”逢觉的大眼睛瞪着我,可是我顾不得说话——只因,只因这声音,太熟悉,我本来以为我这一辈子都再也不能听到,此时却真实地响起,穿过草原透明的空气,带着阳光的气息,飞到我的耳边。
我朝那声音的方向努力张望。遥远的地平线上,慢慢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天与地如此接近,我无从辨认那身影来自天上或是地下——那身影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朝我们这边飞奔。
突突也站了起来:“是一只小狗啊。”
是的,是一只小狗,毛茸茸的黄褐色长毛在风中飞扬,阳光照射在它身上,跳跃如灿烂的金针,它张开嘴,吐出薄薄的舌头,大口呼吸着草原的芬芳空气,快乐的朝我们跑过来,象一匹小马一样,结结实实、落地有声地跑过来。
“袖袖,你怎么哭了?”朱鬼惊讶地问我,突突和逢觉全都侧目望着我。我感觉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那只小狗跑到近前,看见我,发出一阵欢乐的呜咽,原本从容轻快的步伐突然改变,象兔子一样急不可耐地朝我蹦过来,那粒乌梅般黑亮硕大的鼻头闪闪发光,一双耳朵迎风招展。
我再也忍耐不住,朝它跑过去,蹲下身,象以前无数个日子一样,将手掌放到草地上,小狗一个纵跃,跳到我的手掌上,又踩、又咬、又舔,翘起的尾巴疯狂摇动。我一把将它抱起来,它圆溜溜的深褐色眼睛里在不断流泪。
“跺跺,这么久,你到哪里去了?”我一边流泪,一边问它,同时摸摸它的尾巴——尾巴末梢有一截奇怪地折起,是曾经断过的痕迹——再也没有疑问,这就是我的跺跺。
跺跺什么也不说,在我手里拼命扭动大叫,用各种方式表达它的快乐。
“它是你的朋友吗?”突突伸手抚摩跺跺,却被跺跺威胁地咬了一下——它还是这个脾气,不准陌生人咬它。
“是的,”我点点头,突突用他的棉布手掌为我拭去眼泪,“这是我的朋友。”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来——跺跺已经死了两年了,两年前在我的手里,我亲眼看着医生给它做了安乐死,我亲自抱着它的小尸体,埋葬在屋后的山冈上。
两年来,我总是会想起它。跺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草地上狂奔,跑的时候,毛发翻飞,显得无比快乐。
跺跺还喜欢晒太阳。
我一直希望,跺跺的天堂,是一片广阔的绿草地,有阳光照射——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我的梦想,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出现在我眼前,跺跺正用它热乎乎的舌头舔着我的脸。
是不是,我们已经到了天堂?
我正疑惑,跺跺却在我手里拼命扭动,终于跳下地去,朝前跑去。
“跺跺!”我叫了一声,追上前去。好不容易才看见它,可不想让它就这么跑了。
跺跺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我追来,跑得更快了——这家伙,在天堂里还是这么顽皮。我在人间从来没有陪它跑过多远,在这里,就跟着它跑一次吧。
于是我不再叫喊,对它挥挥手,跟着它跑下去。逢觉和突突也跟着跑了起来,朱鬼见我们都跑,也迈动大脚板摇摇摆摆地跑着,可是她那双脚本来就是不适宜于跑步的,很快就落后了一大截。
“等等我呀!”她着急地大喊。
逢觉大声嘲笑她:“笨蛋,你不会飞吗?”
朱鬼这才想起来,用翅膀很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展翅直飞上天。
我们这一串,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奔跑着,一点也不觉得累,只觉得很快乐、很快乐、从来没有过的快乐。
一边跑,我一边在想,跺跺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里真的是天堂吗?也许这整个怪异的世界都是天堂?但是又好象不对。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跺跺、突突、逢觉,还有天上的朱鬼,在我身前身后发出欢快的叫声,我不由一笑,将所有的疑问抛到脑后,暂且享受奔跑的乐趣。
跺跺带着我们跑了很久,渐渐跑出了草原,进入一条街道。
这条街道,是青石板铺的路面,两旁都是大青砖砌的高大楼房,楼房通身光滑,却没有门。
我蓦然止步,突突紧跟在我身后,见着这条街,也是一呆。
这条街,正是我刚进入这世界的那条街道,铜子路,也就在这一带。
跺跺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跺跺,”我问它,“你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跺跺在我前方不远停下,回转身,歪着头望着我,嘴角上扬,带着顽皮的笑意,缓缓地走到一栋楼房边。
它要干什么?我和突突紧张地看着它的举动。
跺跺走到墙角边,抬起后腿,开始撒尿。
我和突突大跌眼镜。
“这是什么地方?”逢觉推了推我,“你们怎么这样一副表情?”
突突看看我,搔了搔头,慢慢将遇见我的经过说了出来。
“这里是铜子路?”逢觉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清澈的眼光停留在我的脸上,“那么,你是不是要走了?”他期待地看着我,十分紧张。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有几分激动——到了这里,应该离我来时的入口不远,也许我真的可以回去了。但是那名面具人曾经说过,我必须找到苏里蔓才能回去。
我如何能找到苏里蔓?
“铜子路三号!”朱鬼突然指着一栋房屋大叫起来。
那是一栋和周围一样的青砖楼房,穹隆似的圆顶,没有门。应当是门的地方,有一扇粉笔画的门,门上,是突突那歪斜难认的字:铜子路三号。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