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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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阳河举起吉晖的手掌,把它凑到唇边,碰了一下唇。
“对不起,让酒气醺坏了这似水的……”他找不到词了。
“我不抗议。”
桂阳河勉强挤出笑容。他接过吉晖递过来的杯子,一口喝尽。吉晖接过空杯子,起身到即饮即用热水器旁。桂阳河看着吉晖走路的背景。她天然的臀部扭动节奏唤醒了他的记忆与欲望。
“我说过了,这香水,这从河水里刚出浴的……——吉晖,你那叔叔(吉晖纠正说是舅舅),噢,对不起,舅舅,对你还慷慨吧?你要趁这个机会让他好好地为你们慷慨一番。不要手软,不要物非所值!哈!吉晖,是不是我比我那浆糊脑袋的弟弟更了解你?……我跟阳雨深入地谈过,吉晖,我知道他不是仅仅是一时的冲动,他有他的理论思考——我要的这是个,如果他思考过,那么这就意味着他还会思考,还要思考,而不是那些仅凭性情认为理所当然的人……他会摔跤,很快,对此我一点也不怀疑……他还会站起来,因为他的大脑在,对此我同样一点也不怀疑……吉晖,也许,我说的是也许,也许你会等不及他的转变,等不及……我替他伤心的正是这个……那又算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这也正是我的意思……”
“哥哥,喝水。”
“谢谢。你们要走了?我们还会再见吗?”
“当然会,我们会请哥哥在上海我们的家住下。”
“我跟谁一块去,跟依依吗?”桂阳河发出一阵狂笑。“亲爱的白茹宁啊……”
桂阳河一仰脖子,一半把水倒进嘴里,一半洒在脸上。他的胸前衬衣上湿了一大块。吉晖接过杯子,还要去倒。她也要去拿块毛巾,让桂阳河擦擦身上的水。
桂阳河突然拉住吉晖。吉晖转过身来,眼睛里没有惊惶,倒更像是在看一出引人注目的好戏时的表情,专注、宁静、诚恳和投入。
“吉晖,请你不用倒了!”
桂阳河放下自己的手。
“我现在不想清醒!清醒让人受不了!你猜猜我今晚又跟谁在一块喝酒了?英嫁三代(意:操他祖宗八代)!跟那个压死白茹宁的王元材!看着他的脖子,我真想掐死他!他告诉我,我很快就要到省会城市去当副书记了,于是乎,我跟他碰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我跑到洗手间,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呕吐。我一边吐,一边笑,一边哭。走出洗手间,我俨然又是一个顾全局,识大体的人了!你还是去吧,给我倒杯水,我晕头转向了。”
桂阳河看着吉晖摆动的臀部,跟上了几步。
他自制地低下头。这情景与漂流时何其相似。他感觉自己像是两次踏入同一时间之流。
吉晖取来毛巾,搭在手背上——把毛巾握在手里有多难看啊,另一手端着水杯。
“给,哥哥。”
桂阳河并没有接手。
“馥郁的香气,又是香气——你像是在引诱我堕落啊……”
桂阳河接过杯子。吉晖将毛巾抵在桂阳河胸前的湿地。
“哥哥喜欢?”
桂阳河扔掉手中的水杯,一把将吉晖揽在怀里。
“哥哥——”
“为什么我喝了那么多的酒,我的嗅觉仍旧像狗一样敏锐?……”
他把头伏在吉晖的肩上,慢慢地往脖颈下的软肉移动。
“啊……哥……不要……”吉晖呢喃着。
一股力气如同一阵山风刮起,桂阳河将吉晖抱起,走向楼梯。
“不要……啊……哥可……”“哥”到最后只发出“可”的音。
货车司机在市郊就要让桂阳雨下车,桂阳雨请司机带他到市政府,司机说那要加钱。两人讨价还价一通,最后以多出十块钱成交。在路上,桂阳雨打了几次电话给桂阳河,可是桂阳河的手机关了,桂阳雨只得到市政府找人。
看到从货车上下来的人要进市政府大门,门卫不让他进去,并要他拿出身份证和其他有效证件。桂阳雨不想做太多的解释,拿出身份证。与市长一字之差的姓名,显然让门卫诚惶诚恐了一阵。
政府办公大楼的灯光还亮着。桂阳雨近乎跑的步子,没有注意到玻璃门幕,头撞在玻璃上,痛得他蹲下身子,叫不出声来。
姚凯抬头看到这位不速之客捂着头。
“你找谁?”姚凯没有一下子认出桂阳雨。
“市长桂阳河。”
姚凯一楞。
“你是他弟弟吧?半个钟头前在宾馆宴会厅,现在他应该在家里了。”
当桂阳河抱着吉晖一步一步往楼梯上走时,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很可怕的事。他想停止自己的步伐。他停顿了一下。他想把她放回去,放到客厅的沙发上。正在这时,吉晖伸出手,搂住桂阳河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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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晖的动作,鼓舞了他。一股无限快乐的力量从脚底向上涌起、从头顶向下灌注,汇集于胸腔,并在那里激荡澎湃。
他抱着吉晖走到卧室的门前。门关着,犹如一道障碍阻挡了他的去路。他已经分不开手去旋开把柄。他扬起脚,一声沉闷的撞击。
卧室的门踢开了。让它开着。
大床像一片草地一样展露在他面前。吉晖的头已经半枕在他的肩膀。
他将吉晖往床上一扔。吉晖也在瞬间松开自己的手臂,作个自由落体运动。
吉晖的身体在床上弹了一下,又陷了下去。
吉晖的裙子像跌落的百合花,散开了。
桂阳雨站在街旁等着出租车。他的手一直举着,好像是与他作对似的,就是没有一辆出租车愿意停下来,犹如在北京长安大街上,要拦一辆空车可不容易。
终于有一辆放缓了速度,停下。
当吉晖湿润的嘴唇贴在他的唇上、并试着向内探囊取物时,桂阳河便把自己的是何许人、怀抱着何许人完全置之度外,酒精的对神经的刺激性仿佛被搁置了起来,多巴胺掌控着一切动作与发声。此时的身体的感觉如同是焰火的天空一样令自己目不暇接。
桂阳河身体上分泌出的酒香味与汗味鱼贯入吉晖的鼻孔。她像是从未闻过如此美妙的人体滋味。桂阳河在她身上的一切欲望的爱抚,如同一个巫师进入迷狂状态中对施法对像的亲呢,只怕仪式的过早结束。
“我要泼酒——!”桂阳河突然发出吼叫。
“泼啊。”吉晖回应。她并不知道桂阳河会做什么,桂阳河的叫嚷让她对快乐有着新的从未有过的期待。
桂阳河下了床,晃晃地从柜子下取出罐装啤酒,“叭”揭开易拉片。
他把它倾倒在吉晖的腹部和阴部。
他动作笨拙地弯下身子。
看到里面的灯光,桂阳雨就肯定桂阳河在里面了。此时,他的肌体已经非常疲倦,他的大脑依旧处于兴奋之中。
他一边按门铃,一边掏出袋中的钥匙。外门打开了。
熟悉的客厅啊,他离开才不过二十四个小时!熟悉的楼梯,那上面传来的索依依拖鞋敲击着的声音好像重又响起。屋内奇特地宁静。
“哥哥!”他叫了一声。叫过之后,发觉自己为什么没有叫“桂市长”“桂阳河”。但是称呼已经不再说明任何问题了。
他冲上楼梯。“哥哥!”
正当他要进入桂阳河的卧室时,吉晖从里面冲了出来。
“吉晖!”
透过侧掩的门,看到桂阳河裸着身子,伏在床上,如同死尸一般。
桂阳雨冲过去,——不,他的身体叫人恶心,他不想碰到它,于是他抓起床单,往桂阳河身上一裹,然后像抱起一块大木头,往后使劲一推。
桂阳河机械地毫不反抗地砸在那面硕大的镜子上。
镜子破了,几块跌落下来的玻璃划破了桂阳河的肩部和身子。它们落到地毯上时,一块砸到了另一块,发出清脆的碎裂音响。
血从桂阳河的肩部上缓缓流下。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太可怕了,阳雨!”吉晖叫道。
桂阳雨没有理会吉晖,他晃过吉晖,冲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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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雨,是你哥哥……”
“闭嘴!”
“你还没有听明白……”
“闭嘴!”
桂阳雨在楼梯上大叫,叫得吉晖差点捂住耳朵。他停下步子,正是刚才桂阳河停步的地方。他想回过头去再说些什么,身子一使劲,放弃了。
吉晖跟着桂阳雨跑到了门外。
“阳雨,你听我说!”
桂阳雨转过外墙,汇入纳凉与晚归的人流之中。此时,人世间的一切声音于他都不存在。除了血夜的奔腾流动声和太阳穴节奏鲜明的轰鸣之外,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如同置身在寂廖无边的月球上,而不是喧哗的街市旁。
吉晖返回大房子里。客厅依旧是静悄悄的。灯光柔和地照射着。
她进入她曾住过的卧室,推开卫生间的门。揿亮灯。她走到镜子前。眼神中的尚存一丝的慌乱与惊惶,不过,它们的踪影很快就会消失了。果不其实,她朝自己微笑了一下。不,微笑得尚不得体,有点勉强。再来一次。不错。
她揿灭灯,关上卫生间的门,退出卧室。她一步一步缓缓地上了楼梯。
桂阳河依旧瘫倒在地上。
他的眉头深深地皱着,时而蹙缩着。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让他的头痛苦不堪,还是他忽然想起他干下的这一切。
吉晖走进浴室,取下一条干净的毛巾,打开自来水龙头,掏了几下。
她俯下身子,擦拭着桂阳河身上的血迹。
桂阳河抓住了她的手。
“你回去睡吧。我脸上划伤了吗?”
——他想起明天的花博会。
45,
中山公园的假山也有四五十米高。山上有块大石,大石的上端有个小平面。桂阳雨就在上面呆了一夜。他先是坐,再躺,躺得难受,再爬起来坐。他本以为黑夜漫长,难以熬过,原来他还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它离开大地隐身而去,并无倦意。他盼望着有人过来对他进行打劫,一夜过去,平安无事,增添了一点缺憾。
天尚未亮,就有人跑步了。嚓嚓的跑步声一沓又一沓。接着打羽毛球的,练拳的,吊嗓子的,公园像越来越强烈的光线一样,也开始叫人躁动不安。
他走到小食摊前,要了两碗豆花、两个馒头和一个鸡蛋。不过,他吃了一碗豆花和半个馒头之后,便吃不下去了。
他四肢乏力,头脑昏沉。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昨天晚上已经走了不少的路,把洞州市区几乎走了个遍。现在,他在那块大石上休息了之后,依旧不肯倒下。他第一次对自己强壮身体生发出不满。
他打电话和刘启明联系上了。刘启明对他回到洞州深感意外,当然,刘启明更意外的是,昨天他为什么不在洞州却在海南。他问刘启明糖厂的事是不是如期举行,刘启明说他也没有把握,但是他会过去看看。
桂阳雨朝洞州糖厂的方向走着。他现在已经非常熟悉洞州市的街道了,甚至哪条街上的哪棵榕树的树龄是多少年,他也说得出来,哪条街上的哪家超市开得好,他同样了如指掌。与先前走向洞州糖厂有所不同的是,这次他是步行而来。他走到糖厂的大门前,也就是桂阳雨刚来洞州市的那一天堵车的地方。他想起了吉晖,想起那几个小孩。
他以为自己是来早了,没想到已经有一千多个工人聚集在厂里了。
他的神态,比下岗的工人更加心灰意懒。他听着工人们发牢骚。有的发着对厂长的牢骚,有的发着对市委市政府的牢骚,有的发着对温顺水的牢骚。对温顺水的牢骚无非是骂他或者讽刺他大话说得好听,到了见真火的时候,却不见了人影。有人说是不是温顺水身体病了,发牢骚的人就说也会拣个时辰生病,有人说温顺水是不是又在外头过夜了,因为他年轻时的生活就闹过这类的风波,这时有人笑温顺水现在是老柴头了,也没有钱去享乐。桂阳雨没有想到这样的时刻,工人们说起这些东西来和为自己争得实际利益一样的来劲。
“看,杰式(奇怪),厂长来了!”
桂阳雨也跟着工人们转过头去。宋厂长他从未见过。他有几次想见他,可是那个宋厂长一听说是记者,就关门不见。与往日一样,桂阳雨对他的印象就是不好,看着他腋下掖着个黑皮包的样子,心眼就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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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厂长干脆站到一辆脚踏的三轮车上。
“各位师傅……”
他的话还没说,就被淹没在工人的不满之中。
“我们今天不是来听你讲话的!我们听多了,也没听出名堂!下来!”
“你的本事就是会拿我们的钱去跟小姐说软话!”
“厂长,我们怎么找不到你的脸啊!”
“回家去,别让我们再看到你!再看到你,我们就跟着到你家吃下去!”
“他应该睡在监狱里,不是回家!”
厂长拚命地挥手。
“别闹了,听他说什么。”有几个工人挥着手要其他人不要再吵了。桂阳雨看得出来,这几个工人,其实跟厂长是一伙的,至少是厂长收买好的。宋厂长今天来厂,没有几个手下的人看护着,是不敢来的。
工人们慢慢地安静下来。
“年老年轻的师傅们,师姐师妹们,今天我宋新诚心诚意来到这里,一来向大家作个检讨,二来劝大家不要聚众闹事,三来向大家报个好消息。我们这个厂子在改革开放的熔炉里没有炼出个百变金刚,没想到是炼成今天这个黑铁,再怎么讲,我们也不会怪罪大家,——说得对,说得对,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决策者层的失误,我宋新也不是无脸面之人,我知道主要责任还是我宋新,谁让我是厂长!可是有部分工人师傅怪罪于我,说是我宋新故意要把我们糖厂炼成一团黑铁,这是冤枉我宋新,我宋新死也不认这个帐!大家知道,厂子红火,我脸上不是也发光吗?虎死留皮,人死留名,……”
“宋新,我们知道你说话不怕羞,你还是留些好听的话去跟检察官说!去到法庭上说!”
“插什么舌,听他宋新讲完!”
“好好,我就说第二件。我知道大家现在要去哪里。那可去不得!你们想想,花博会是我们全市人民的脸面,我们去搅和一阵,在全国、全世界人们面前丢脸是谁?还是我们自己!补发工资的事,是我们内部的事,为什么要闹到外头去呢?市委市政府已经为大家想了办法,——这就是我要向大家说的第三件,市政府已经作出决定,全市的在职干部每人每月都要捐出一点钱,来给大家作补贴……”
“我们怎么没有拿到?”
“又让你们埋单了!”
宋新见大家的情绪被引到他的方向上去,脸上露出笑容,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姚凯主任找他谈过话,要是洞州糖厂的工人到花博会上闹事,那么市政府将积极配合纪委调查糖厂的事。姚凯的话很硬。
“其实大家一直在误解我——好了,这个不说了!我现在告诉大家的,昨天,市里的领导已经找过我,要我告诉大家,市委市政府时刻想念着我们,钱,已经拔下来了,正等着大家去领……”
桂阳雨突然站到了宋厂长的身边。宋新在三轮车上让桂阳雨一挤,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