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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情何以堪-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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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在床上,心潮汹涌而起,满眼都是离别前的种种。曾经水纹苑里的误闯,月下警告;曾经书房的出谋划策,情蕴暗生;曾经水纹湖畔的倾吐,画前立誓;曾经晴峰寨前的回师相救,梦中抚慰;曾经八元阵中的双人一骑,情动心动;曾经秋夜月下的真心,相知相许…… 
  点点滴滴,原来早已这般刻骨铭心。两年了,他的大业终于得成在即,我完成了誓言,一切就快有定局了,到时……还有燕巧。我心一顿,满心欣喜瞬时如冷水浇面,还有燕巧,我答应过她,功成之日,和她一道离开。是啊,要离开的,我怎么会以为重逢便是相聚呢?六爷依旧是修月的丈夫,张烟的丈夫,拘缘的丈夫,秋航的丈夫,虞靖一腔深情,为他而死,我怎么会以为这一切就会因两年而有所改变呢?怎么可能改变! 
  心沉下来,让人无法拒绝真实,是了,我还是该离开的,不因两年而有丝毫的改变,和谈,只是和谈,不是王上和六爷的,就是我和六爷的。 

  这已是我唯一也是最后的一个筹码了。 
  “王上,臣定不辱使命。”我在上车前向王上一揖。烈风吹起黄沙,刮得脸生疼,空旷的原野上,连白昼的日光都显得昏黄起来,一种苍凉弥漫其间,让我都不禁恍惚起来。 
  “我等着你凯旋归来。”王上年轻的脸上有一道永恒不变的审视的笑容。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我当然也不会是例外。 
  “平澜定会与晋岑王达成盟约,请王上放心。”我不再耽搁,向车夫一摆手,古旧的马车便在旷野上奔驰起来。 
  不知行了多久,我掀开车帘,古道,西风,残落的旌旗,破损的皮鼓,折断的矛戟,还有……白骨,马的,人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命,人人都只有一条,从不分贵贱。我收回手,闭上眼长叹心底。 
  “站住,什么人!” 
  车外一阵厉喝,已到了六爷的军营了吧?我下车。 
  “我是王上的使臣,奉皇命前来与晋岑王和谈。” 
  守门的两个小兵朝我上下打量了一眼,其中一个忽然凑在另一人身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后才朝向我,“你就是平澜军师吧?” 
  我侧目向他看去,很年轻的一张脸,稚气未脱,我点头,淡道,“有劳通报。” 
  那小兵满目的轻蔑,“跟我来吧。” 
  我疑惑,不用通报么?难道六爷已算准了我一定会来?远处看见宣霁刚走出一所军帐,他看到我,愣了下。 
  “宣先生,别来无恙。”我上前招呼。 
  宣霁深深地看了我半晌,终于笑了笑,“你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我抬眼看向昏黄的天,大风吹得袍子猎猎作响,发在安静中乱舞,一如我此刻的心境。我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平澜此次是奉皇命前来与晋岑王和谈,请宣先生代为通传。” 
  宣霁听了也正了正脸色,“六爷此刻就在帐中,请随我来。” 
  我跟着他来到中军帐前,宣霁还未开口,就听见六爷清明如水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不容置疑的语气依然是说一不二,两年了,在乍一听闻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心中仍是百感交集,心潮澎湃。 
  “请。”宣霁侧身让开,没有进去的意思。 
  我定了定神,一步跨了进去,六爷正坐在书案前,狭长的凤目正凝着些许神光注视着我,那么幽深而明亮,我几乎要被吸入这两汪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子中。暗自掐了掐手指,迫使自己别开眼,再面对他时,我已平静下来,“王爷……” 
  六爷凤目微眯,打断我,“你们先下去。” 
  一声令下,几名小侍便退出了军帐。 
  “请坐。” 
  我依言坐下,既然他不让我开口,我就只能听他来开口。 
  “使臣为何而来?” 
  “奉命与王爷和谈。” 
  “怎么谈?” 
  “划江而治。王爷退兵三十里,王上退至华水以北,华水以南归于晋岑王。” 
  “凭什么呢?我现已在华水以北。” 
  我不语,王上的确没有任何凭恃,所以这也不是我来谈的真正目的。 
  六爷轻笑,清朗高华,许是连年征战,于这温润如玉的气质中又添了几分锐气,连眼神也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看来贵使也提不出让本王退兵的理由。” 
  “理由可以有上千个,只在王爷要不要听。” 
  六爷笑意更深了,“如果……我不听呢?” 
  意料之中,我平静地道,“那么,我有辱皇命……不过,不知道六爷有没有兴趣和平澜谈个和约?” 
  “哦?你与我谈?”六爷眸光闪烁,看不清意图,只是淡淡地笑着,像是一个正看着猎物一步步走向陷阱的猎人。 
  “平澜以同西一十六州换两个人,不知六爷意下如何?” 
  “哈哈哈……”六爷仰头大笑,辨不清意味,我只能力持镇定地看着他,直到笑够了,他才意兴未减地盯住我道,“这才是你此行的真正目的吧?晋宁那小子居然会这么信任你,放任你来此出卖他?” 
  我不语,王上志大却才疏,用人却疑忌,此次若非不得以,他万不敢派我出城。他,从来都不是我的主子。 
  “平澜,”六爷轻喃我的名字,但眼神却异常锋利,“想不到你会自己送上门来。” 
  我一惊,随即镇定,“以六爷之才,打下同西十六州也非难事,但却坐实了弑君叛主的恶名,六爷,以我和燕巧的命换得一个好名声,于六爷来说,很值。” 
  “很值……”六爷的口气捉摸不定,让我开始心慌。 
  闭上眼,如果一切尽在六爷掌握之中,我还有什么筹码可与六爷谈条件呢? 
  他倾身在我耳边笑着道,“我不在乎弑不弑君,想保燕巧的命,可以,你留下。” 
  我微讶,留下?六爷他只是要我留下吗?对上六爷的眼,我仿佛看到有一抹苦涩流过,在一汪静水中划过,晕开平静,荡出让人心疼的黯淡。我心一动,六爷已走回书案,“来人。” 
  立时有几名兵卒入帐,“王爷。” 
  “把她锁起来。” 
   
  我看着手脚上的铁链,苦笑,六爷已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我还会跑?看着帐中摇曳的烛火,我轻叹。王上,如果他能相信我,那同西还可保个半年,不过……依他的多疑,是要不了两个月的。 
  果然第二天,六爷便下令攻城,颖城防守本固,不过我既然重回六爷帐下,那之前的布置是不足为信的了。到了第五日,拔城。我随军被带到了王上原先住过的后殿里。 
  王上,不,现在该称其为胤王,他跑了,渡过宁水,往同州郢泉的方向。这显然是故意绕开我当时为他定下的计划。终究,他是太看轻了我,也太看轻了六爷。同州郢泉无险可恃,各路兵马又呼应不紧,这是自掘坟墓。 
  晚上,刚用过饭,六爷却一身戎装地来到我面前。城早已攻下,他这是带兵追胤王吧? 
  “六……”我才要请安,却被他一手抓住,我错愕地抬头,这才发现他原本气定神闲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无比的怒气与……杀气?双眸中烈烈的火几乎光是瞪着就可以把人给烧死。 
  “六爷……” 
  他极冷一笑,我的心肺顿时有被冻住的感觉,“我怎么不知道,我的随侍丫鬟居然成了胤王的爱妃了?” 
  什么?我皱眉,胤王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我看着六爷怒气勃发的眼,一字一句地道,“平澜自始至终都是六爷的人。” 
  良久,他只是紧扣着我的手与我对视,我没有避开,做过与没做过,我问心无愧!终于他的眼神慢慢平静下来,却没有放开我,捉着我的手微一向下,一把捞住我的腰,带我入怀。我心一惊,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平澜。”六爷轻唤着我的名字,严肃中掺着让我不敢置信的温柔,我抬起脸,六爷的眼里流动着淡淡的光彩,璀璨一如天上的明星,“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尾音藉由唇消逝在我的齿间,这一句欣慰连同六爷火热而霸气的吻一同敲入心湖,击起千层浪。我身不由己地迷失在六爷霸气的温柔之下,是那么强悍,让我兵败如山倒,又是那么轻柔,让我有一种被眷宠的温馨。恍惚中六爷含着笑意的眼深深刻入心底,那么深,那么深,让人抹之不去。 

  睁开眼醒来,有一名侍女走到床前轻声道:“夫人醒了?奴婢是来服侍夫人的。” 
  我坐起身,点了点头,侍女过来服侍我更衣,我止住她,“不用麻烦,我和你一样,只是个丫鬟,不是夫人。” 
  “可是夫人……” 
  “我不是夫人。”不自觉地,口气有些强硬。缓了缓,我放柔了声音,“叫我平澜就行了。” 
  她忽地跪下,“奴婢不敢。” 
  我叹口气,扶她起来。不想为难,于是折衷道,“叫我……算了,随你吧。” 
  梳洗毕,我吃过几块糕点,想去外面走走,却被拦住,“夫人恕罪,王爷吩咐过,夫人不能出这间屋子。” 
  软禁?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我。 
  我被如此看守了近两个月。这些日子里,许是随军征战的缘故,我时而在马车里,时而在馆驿里,身边除了这个丫鬟和隔个几天便来上一次的六爷,几乎就没有其他人。只是远远看见过他的一帮臣僚,消息于我也是完全封闭,直到又回到神都,我被安排入‘御风阁’才隐隐觉到,大局是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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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这一日,我实在忍不住,“六爷,燕巧她……求六爷放她走吧。” 
  “呵呵呵呵,”六爷站起身,绕过书案,缓步走到我身边,盯着我道,“……仁而善断,沉静详审,机谋深蕴,大材也。唯秉性重情,终为自苦……”六爷念得平和又渺远,却让我的心陡然间如坠谷底。这……这是师傅评我的话,那……不,不可能,师傅再绝情也不可能说这种话的。那就是……张烟,张烟?! 
  “不错,五年前,我就从张烟那里拿到了这张纸。” 
  五年前,五年前六爷就知道了?那么这五年来,我做的一切都是在六爷意料之中?我看似处处设计,其实全都顺着六爷的意思在走?那我算什么?“你……你也是这么看我的?”我看着他,胸腔里翻涌成什么样子我已麻木,他早就知道,早就算计,一直算计? 
  他轻轻一笑,竟是将我一揽入怀,“你可知道,我等你这一声质问,等了多久?” 
  什么意思呢?心疼得不行,几乎已不敢再轻易泛出希望。 
  “你一直不曾就自己问过我什么,什么情绪也无,让人难于启口。我几次想说,你却一转身就退得无影无踪。第一次你躲去东丰,第二次你居然跑去神都!那是个什么所在?你就这么跑去,带着如此身份,如此显赫的声名,你只要一个不慎……你可知那些乌木谍阻下了多少次暗袭吗?一百五十三次!任何一次都足够你死无全尸!”我被他按在胸前,感觉他激烈的呼吸,本来被伤得残破的真心,此刻却让人觉得被呵护得如同珍宝。“平澜,你的出现,本不在意料。七星,开始我只有利用,娶妻,生子,引你入书房也不过借你的才智。但……什么时候的事呢?你越来越多的影子,居然让我怎么也放不开。我可以不在意所有人,虞靖的死,于我也只是痛惜一员智将。可是,你不同……你秉性重情,仁而善断,是呀,你善断!可你都断在什么地方!你可以为姐妹之情、同门之谊甘冒重怨,你可以为虞靖燕巧只身犯险,那你为什么不能为我留下来呢?” 
  他说得很是柔软,但我已泣不成声,贴着他胸口,就好像他的话由胸臆间直透出来,震入我的心底。为了他,为了他留下么? 

  “王爷,王爷,臣曲旷之有事禀奏……走开!别拦着我!”屋外几声高呼,房门已被推开,曲旷之精明的一张脸便出现在眼前。他扫我一眼,朝六爷一礼,“王爷,小臣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我在门被推开之际已退出六爷的胸前,但手仍被抓住,我略略一挣,却感六爷的手更紧了,他眉宇深锁,语出存着一丝不耐,“有什么话晌午再说……” 
  曲旷之唇一抿,直身跪下,“王爷,此事关乎王爷清誉,关乎社稷民生……” 
  “够了!”六爷语声一紧,脸色瞬间转厉,我微吃一惊,六爷从未有如此怒中夹着惊惧的表情,仿佛正有什么事连他也无法控制地在发生。我扭头看向曲旷之,他依旧直身跪着,无惧无畏,眼神坚定,而这坚定的目光在看向我时却明显带上了一层复杂,心绪微滞,他的话我已能猜到。 
  “六爷,我去外面走走吧……” 
  他眉一拢,“平澜。” 
  我温温一笑,任何时候我都不想成为你的负累,这是我的心愿,也是我的傲气。他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放天手,我退出屋外,将门阖上。但就在门遮去六爷清越凌云的身影时,我忽觉心中一暗,即使是八月初秋,艳阳洒地,仍隐隐漫上一丝晦暗。 
  “见过夫人。” 
  耳畔忽然响起一个不怎么让人舒服的声音,夫人……我侧头,原来是纪清。他温文淡雅地朝我笑着,于长者的风范中略有一丝恭敬有礼,我欠身还礼,“纪先生。” 
  他朝我打量了一会儿,语气变得有些喟叹,“夫人是一则传奇。” 
  传奇?我哑然失笑,一路过来,其实并无传奇,只不过人生际遇有异,逼我做了许多我不并愿做的事,而所谓的功绩算来也抵不上我付出的十中之一。又哪来的什么传奇! 
  他与我一同漫步庭院,“夫人莫笑,若夫人生为男儿,定可封王拜相,名冠青史,只可惜……” 
  封王拜相?我若志在于此,又岂会让你们联着手来刁难呢? 
  “对于夫人的事迹,纪某略有耳闻。”他见我一直不说话,也不恼,依旧温和淡雅地侃侃而谈,“当年柳城,半月生擒杨届川;晴峰之战,两万五兵士力挡祖军;九茶山,李代桃僵,大挫双杰之一黄天正;之后,夺桓河,取丰岗,衍州一役,两万军士大破十万五师。至神都,为军师,夺回胡杨渡,巧解潼关之围;封仆射,出征突利,历时两年,夺回同西州郡。种种盖世功绩,世人何能出其右?” 
  一番歌功颂德下来,我忽然就觉出些味来,盖世奇功,无出其右……他的意思是……我顿住脚步,深思地朝他看去。纪清深沉的眼中精光略闪,“先生有话不妨直说吧。” 
  他微微一笑,“夫人聪慧无人可及,不知可曾想过,这近两个月来,王爷可曾让外臣见过夫人的面?” 
  外臣不见内室,这是礼法,但我的确不同,先不说我有过出仕的经历,就是在以前,我也与宣霁、陈何年、鲜于醇有过共事的时光,没道理连他们也避开了。是没有呀,一个也没有。如此想着,脑中忽然就浮现方才六爷怒中夹带着惊惧的神情来。 
  纪清轻叹一声,“夫人可知朝臣如何议论的么?其中虽多嫉妒狭隘之语,但毕竟属于公议,且这中不乏正直之士出于天下的考量……” 
  朝廷公议,我不知道六爷居然有如此重负。难怪他今天突然会说这些话了,真心,也是担心。 
  “不瞒夫人说,我是与旷之约好,由我来告知夫人……”他至此语意微顿,脸上泛开一丝复杂,“见了无人之后,我本有的一篇腹稿全然说不出来,我从不以为,夫人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纵横疆场,智计天下闻名的女子,我以为不会如此恬淡雅静,更不会如此温婉明澈,我……”说着,他忽然朝我长身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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