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血有肉的占星馆-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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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双眼空洞地望着某一个地方,视线不瞥向占星师也不望颜无月一眼,喃喃自语道:“你说的那个人,恨着爷爷对吗?因为她从小到大,一直被爷爷关在这里……”
“可是,请你明确无误地告诉我,”小雪抬起头来,双眼中满是迷茫,只有在这时她才展露出豆蔻少女的一团稚气,“所谓的‘恨’,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么,你爱你爷爷吗?”占星师柔声问道。如他所料想的一样,小雪并没有干脆承认,也没有矢口否认,她只是张大了淡红色的眼眸,痴痴地望着他:
“爱与恨,这两个字眼我在书上都瞧过的……可是,我至今也搞不明白,它们之间的差别呢!”
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扑通”声,占星师赶忙回头一看,原来颜无月不堪忍受这严酷的寒气,一时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地上。占星师这才有些着急,伸手握住她的胳膊。颜无月的手掌冰得就像浸过冥河水的鬼爪一样,冷得彻骨,即使
隔着占星师的手套,他仍感受不到颜无月血脉中散发出的一丝一毫热气。她双眸紧闭,嘴唇被一层淡淡的白霜映衬得发青,在占星师的连连摇晃中,那双活泼有生气的眼睛最终还是没有睁开。
小雪不禁感到好笑:眼前这个冷峻的男人,有着一双能够看透世事的清澈眼睛,居然却为了那个女孩的晕厥而张皇失措。“我说过,我有致命的传染病,”小雪举起一只脂光如玉的雪白臂膀,那正是颜无月一开始企图拉住的手,“她主动
碰我的手,为此发病甚至送命都怨不得我。”
“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占星师缓缓站起身来,傲岸的身材看起来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高大,“她得的并不是你身上的‘病’。”
事后真夜回想起来,捶胸顿足有之,撒泼放赖有之,总之就是一句话:悔不该。不过实在也没有办法,谁让当时的她奉先生之命躲在包里,不许多嘴不许擅自行动呢。当时的情形其实是这样的,没等小雪反应过来,占星师以神一般
的速度解开了紧裹在身上的黑色风衣,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团团裹住颜无月的身体。在那风衣下面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东西,小雪似乎只看到一片闪动的黑色与白色,只在刹那之后,占星师便将颜无月抱在胸前,借由她身披的风衣掩
饰自己的身体。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小雪迷惑了,“耍把戏吗?”
占星师只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回答道,“对于你这种人来说,‘冷’这个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兴许是那件厚重的风衣起了作用,颜无月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接着颤巍巍睁开了眼睛。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处境有些古怪,身上披着的是占星师素常所穿的黑色风衣,双脚悬空,显然被什么东西吊在空中。她慢悠悠转过头去,正撞上
占星师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后者糅合了温柔笑容和狠毒威胁于一体,正儿八经地对她说:
“不许往后看,否则就吃了你。”
天哪,真是越说越想看!脱掉风衣的占星师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可是,与占星师呈对峙之姿的小雪,神色一如平常,想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人家真的好想看啊!占星师的身体!
“还是继续我们的正题吧!”占星师的脸上又挂上一层寒霜,迅速将话题转移回来,“小雪,你爱落先生吗?还是恨他多一点呢?”
更令颜无月吃惊的还在后面,他紧接着说道:
“如果不恨他,为什么忍心害死他呢?”
第二乐章 老之冰雪少年(七)
什么?颜无月不由瞪大眼睛,那个躺在床上业已冰冰凉凉的落先生,竟然是小雪害死的?
而小雪也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她迷惑地望着他俩,一脸不加掩饰的疑窦,“什么才叫做死?”
是啊,爷爷经常会犯这种毛病。不,准确的说,是每一天。每当夜幕降临,爷爷的眼皮都会随着愈来愈黑的天色逐渐耷拉下来,干瘪的头颅也在胸前越垂越低,那个时候小雪便知道,爷爷的病又犯了。她无需上前扶住爷爷,反正以
往的经验告诉她,换来的无非是爷爷疏远的眼神和挥开的手势罢了。她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着爷爷拖动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卧室。那时候,爷爷会像一具沉重的尸体一样扑倒在床上,直挺挺地捱到天亮,直到第二天清晨
的阳光重新把他从死者的行列中唤醒——所谓的“睡”,是专属于爷爷的隐秘病情,她全都知道。
这一次,只不过是病得比较严重而已。
她一直这样坚信着。
“爷爷只是睡着了,仅此而已。”小雪回答。
于是占星师不再接茬,只是从怀中取出那封召唤他前来的信。颜无月好奇地凑上前去,发信人的落款是两个字,落冰。那是落先生的本名吧?她心想。
如果这封信早一步抵达占星师的手中,如果不是占星馆乔迁位置,以至于投递多次均以“查无此人”而告终的话,兴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颜无月望着遍布在这破旧不堪的信封上密密麻麻的邮戳,吃惊地发现最早的邮戳显示是一年之前
。
也就是说,这是一封迟到了一年之久的来信。一年的时光兴许并不算特别漫长,可是在性命攸关的人看来,那简直相当于一两个世纪。
“落先生是在下的老客户,”占星师扬起一双清秀的眉毛,“客人既然大老远地特意吩咐了,在下便是千难万险,也不得不听从照办。只是在下万万没有料到,落先生竟然先我一步故去,这倒让在下好生为难……”说着说着,他故意把那封招
摇的信在面前晃来晃去。
落先生临终的书函里,到底嘱咐了占星师什么样的机密呢?颜无月不由好奇心大起,恨不得一把抢过来先睹为快。想必小雪的心里一定更为焦急吧?她用眼角偷偷瞄了小雪一样,却见她还是面色苍白,一丝红潮都不露。
“有什么话,你直接问爷爷不就得了,”小雪稳稳地回答,“爷爷只要病好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关我事。”
哎呀这个小雪啊,怎么好生冥顽不灵呢?颜无月都快被她气糊涂了,也不知道怎么搞得,总感觉和她鸡同鸭讲,根本无法沟通嘛!颜无月原以为她脑袋智障还是什么的,可是有时候对话起来,显然还是个受过教育的正常女孩子;但
是有的时候,完全答非所问嘛!
不,仔细想来,她大概只有在“爷爷睡觉”的这件事上犯懵吧?虽然明眼人一看便知,她相依为命的爷爷早已死去多时,可偏偏随侍身边的小雪坚称“睡觉”/“生病”,斩钉截铁地否认“去世”这一事实——仔细想来,她也是好生可怜,既然执着
于亲人健在这一梦境中,颜无月又何必那么残忍,亲手捅破那个美丽的肥皂泡沫呢?
然而占星师显然并没有这么想。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可以腾出双手,将颜无月悬在空中而不顾。他从整齐划开的信封中取出信瓤,当着她们两人的面抖开那一张薄薄的信纸。这时候的颜无月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屏息静
气地聆听着。小雪的绯红色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占星师的嘴唇,仿佛从那里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决定了她今后的命运。
占星师恭恭敬敬地微笑了一下,用他那低沉饱含韵味的嗓音读了起来:
“给占星师:我死后,将名下所有包括寄存你处之物悉数交付阿雪。或弃或留,务必任凭她慎重决定,不可鲁莽,否则悔恨莫及。切记切记!”
占星师磁性的声音在空气中振荡了好一阵儿,才渐渐从颜无月的耳中消散而去。好一封古怪的信!她心想,像是遗书,却又透着稀奇古怪的味道。从信中看来,落先生要把所有的财产遗馈给孙女小雪,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可居然
没有找律师公证,而仅仅给占星师写了一封不太保险的信,这是一怪;再者,说到财产,后人一般自然会高高兴兴接收,就算是债务,也只有躲之唯恐不及,哪里谈得上“或弃或留”的问题,还要她“慎重”考虑?听落老先生的语气,似乎此
事还极为重大,一旦思虑不慎,就会招致一生的悔恨?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在下这一次前来,正是将落先生所托之物郑重交付给你,”占星师说道,“至于接收与否,还请你先行考虑之后,再答复不迟。”
颜无月环顾四周,哪里见到什么沉重行李的样子?可是占星师明明说把落先生的遗产带了来……难不成又像往常一样,占星师把它藏在身上了?肯定是存折!颜无月脑中灵光一现,巨额存款,肯定没错!说不定,就在她身上披的这件风
衣里!
她开始左扭右扭地不安分起来,实在是试图从这件风衣里找出存折或者银行卡的蛛丝马迹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占星师看出了这一点,他故意把嘴凑到颜无月的耳边,低低问道:
“找什么呢,丫头?”
“没什么啦,嘿嘿。”颜无月一边不住在他身旁拱来拱去,一边厚颜无耻地回答,“我……身上痒痒,抓抓……好几天没洗澡了……”
对方凉冰冰的气息更深地吹入她的耳洞里,令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激灵:“你开动你的脑筋想一想,为什么我特地带一个碍手碍脚的人来出差……”
啊!颜无月的全身上下的血液顿时僵成冰块,难不成占星师口里所说的“遗留物”,指的竟是她自己吗?
第二乐章 老之冰雪少年(八)
“爷爷的东西?”小雪绯红色的眼珠倏忽一轮,闪过一道盈盈即没的光,“为什么他不自己告诉我,反而委托给你这样的外人?”
不要啊~颜无月差不多急得要出来,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落先生、也不是什么他的遗物、占星师你凭什么把我送人……一连春由大脑高速运算而得出的念头在她的心间飞快滚过,可她此刻被占星师无名的力量悬挂在空中,无从脱身,情急
之下她四处寻找占星师的手臂,巴不得模仿电视剧中常有的情节,一口狠狠咬住——就在她的思绪极度混乱时,占星师只轻启嘴唇,从那如同恶魔般微笑的双唇间轻吐出两个字:
“真夜。”
应声而出的,是一直躲在旅行包里的人偶娃娃,自称“世上最强通灵术士”。乖乖闭嘴的时候是一个雪肌黑发、拥有一双金色猫眼的袖珍美少女,实际上却是个讲话尖酸刻薄、小心眼的人偶。真夜对于自己的出场仿佛迫不及待,她一头
钻了出来,展开衣袖跳到桌上,满脸得意洋洋的喜气都要溢出来了。
“这就是落先生寄存在我这里的东西,”占星师与真夜对望了一眼,于是后者更为骄傲地挺起头颅,把原本扁平的幼小胸部硬生生顶了出来,“收下与否,只在于您一句话。”
“这是什么?玩具吗?”对于面前这个会动的人偶,小雪冷漠的脸孔上并未显露出一丝一毫吃惊的神色,只是冷冷扫了一眼,旋即便冷冷地加以拒绝,“不需要。”
“不是什么玩具,”占星师一把握住真夜的身体,高高举在小雪的面前,他的声音如此富有诱惑力以至于令后者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你的今世,你的前生,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她醒来的时候,面前之人管她叫小雪。
那是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粗糙的皮肤以及细密的皱纹都昭示着他一生的动荡与不平凡,在憨厚的笑容下隐隐饱含着不为人知的沉重。他笑起来,根根皱纹如太阳的光线一般,从鼻翼的两端向四周扩散,顿时如一阵微风吹过小雪
的心田,吹得她的心都如浸泡在春日中一样,暖洋洋得溶化掉了。他自陈是她的父亲。
“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男人只远远而深切地凝望着她,却迟迟不肯将她刚苏醒过来的僵硬四肢拥入自己温暖的怀中,“我的女儿,小雪。”
这便是此刻的她唯一能忆起的,关于父亲的所有。失忆——白化病——还有她那身致命的传染病,只要触碰到人便会直接传染上——这一切都似曾相识,没错,就连父亲的脸孔,也熟识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对的,在她失去这段记忆之前,她本该有个疼她爱她的父亲的。
父亲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里划下第一个汉字。父亲教会她的第一个字是“我”,第二个才是“你”;父亲帮她吃饭穿衣,父亲坐在她的床边,为她讲述人鱼公主的故事,她一遍又一遍地要求听,父亲便不知疲倦地讲,直到他支撑不住
,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才罢休。父亲对她的确关怀备至,只除了一点,让她深恶痛绝的一点。
父亲的手上从来就戴着一层橡胶手套,一层虽然薄而无色却无法无视之的橡胶,仿佛他们父女之间存在的天然隔阂一般,封印着彼此的心的温度。因此,无论父亲握住她的手写毛笔字也好,还是帮她洗头洗衣,除了刚清醒之后的“孩
童”期,她再也没有真心感激过自己的父亲。不仅是感激。
简直就是憎恶。
在日复一日的孤寂中,她的个性愈发孤戾。之所以得了这种见不得人的怪病,全都是父亲的责任,他不但没有能力医治,相反的,却连碰都不愿意碰自己的亲生女儿,只因为他贪生怕死!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不知不觉间,父亲的满头黑发渐渐稀疏,星星点点的银丝也日益增多;他原本兴许还算得上面目端整,可他的背越来越驼,皱纹也越来越多,活象一只被霜雪打蔫了的皱巴巴的茄子。相反的,镜中的她却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依然
清丽脱俗。“我老了,”父亲乐呵呵地说,“你还年轻。”
小雪轻快地旋动身子,雪白的裙摆如同一朵翩飞的云彩,好看极了,“你老起来的样子很丑,”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要是变成你那副样子,我宁可死!”她庄严地宣布。
父亲愣了一下,一抹阴影从他深黑色的眼眸中闪过,然后,他深深地低下头去。
“你不会死的……”他望着自己的双手,望着自己戴着的橡胶手套,嘴里喃喃自语道,“用我这双手……”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的话恐怕只有在那一刹那间,击穿了她的心房,令她浑身上下无处不颤抖。然而她的体温在短暂升高之后,迅速降回到原来的冰点。父亲始终只是说说而已,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去保护他唯一的女儿。证据就
在于,有一年的夏天热得出奇,家里的几台空调同时工作,还是把她热到虚脱中暑,就在这危急的时刻,父亲根本不敢奔到身边照料她,只是远远地站在窗外,隔着玻璃窗用焦灼的眼神望着她。就算他急得团团转,把自己的十根手指都
轮番啃了一遍,啃得鲜血淋漓也不管事——最终,她还是依靠自己的耐力挺了过来。就从那件事以后,她再也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了。
她愈发感觉自己是被父亲囚禁的金丝雀,唯有摆脱父亲的束缚,才有可能冲向外面广袤的天空。可是,就在她秘密筹划某个行动的时候,她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
第二乐章 老之冰雪少年(九)
她醒来的时候,面前之人管她叫小雪。
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岁月还来不及在他光滑平整的肌肤上镌刻下丝缕痕迹,因而显得他如同希腊神话中的神祗一般,生气勃勃,精力充沛。他高挺的鼻梁下隐藏着深黑色的双眼,那是一双似曾相识的
修长眼睛,从那深邃而专注的目光中仿佛可以感受到年轻人独有的活力。他的皮肤很白,不仅白,更附有一种薄到可以映出血色的透明质感,相貌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