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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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汝愚反身趴在屋檐上,仰头看向梅映雪在月光下美如幻梦的妙曼身姿,心想:若是换上那日胜雪白衣,定能让人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说道:“你不是不关心你梅家的事?”
“这与梅家有何关系?我是关心你。”话一脱口即觉得这话让人听起来暧昧的很,心中微窘,粉面在月光下淡淡笼上一层红晕。
徐汝愚看了一怔,虽不至于自大得认为是梅映雪在向自己表露情意,但看到梅映雪首次在自己面前敛起冷若冰霜的神色,显出娇羞女子的一面,心中却是十分受用。
江凌天乍听此话,也是一怔,返身去看梅映雪,她又回复成冷冰冰的样子,暗道:她莫非代表静湖问出此言?
徐汝愚笑道:“你若脸再那么红上一次,我就告你实情。”
梅映雪横眼一扫,转身看向北面,不理睬他。
江凌天代他说道:“宛陵得汝愚相助破敌拆招,使东海局势大为改观,这是不假。但情形亦非他所说的那么乐观。真正决战还在雍扬一役,公良友琴陷雍扬,与白石连成一线,便有胜于宛陵数倍的兵力投入北线,坐拥不败之地;但公良友琴久久不能攻下雍扬,却被雍扬牵制优势兵力,粮道塞绝,也难逃败退一局,白石军若不逃下海去,必受东海、江津、青州三方压制,日子定不好过。但是以雍扬四万弱旅能抵挡得了普济十万虎狼之师,让人心中好生忧虑。”
徐汝愚悠悠道:“若是公良友琴果断放弃毗陵、泰如两府,收缩防线至龙游、青埔一带,保障白石府境内补给线的通畅,集中兵力攻克雍扬,那时雍扬只有献降一条路。”
徐汝愚语出惊人,江凌天骇然失色,将手放在额头上沉思起来,半晌才迟疑说道:“你说到时宛陵必不敢挥师雍扬境内与贼军决战。”
徐汝愚望向天边孤月,缓缓说道:“以弱击强无非是各个击破,以整击散。义父曾告诫汝愚说:让自己处于兵力上的优势乃是克敌致胜的不二法门。”
江凌天自然明白,公良友琴将分散于三府的数万精兵收拢回来,宛陵将无机可乘,雍扬粮尽只献降一途。
江凌天说道:“若是那样,公良友琴不是承认不如陈昂?”
徐汝愚哂然一笑,说道:“兵者,国之要事,又不是意气之争。看他近日攻不攻城就可知道他的决定了。”
卷四 第九章 丽阳门外
三月十九日,普济、白石联军向雍扬城展开强大攻势。
徐汝愚、云清虚、梅映雪、沈德潜、刑坤民、梁宝、万嵘、梅立亭、沈冰壶等一干将俱站在北城丽阳门的二屋歇山顶重檐城楼之上,城楼距城下高达十六七丈,将远近十里原野尽收眼底,个个面如死灰。
鼓声雷动,号角齐鸣,公良友琴北营六万精兵倾巢出动,向丽阳门压来。远处旗帜处处飘扬,兵刃、甲胄折射的寒光在沟渠纵横的东海平原上汇成里许方圆粼光海洋,天上娇阳为之夺色。
两队各二千精骑从大军中分驰而出,旋复来到城前五百步第二沟濠前分驻左右。
敌北营分为三列徐徐向城下逼来,各列先是百余辆弩箭车、拒马车,再是长矛手,后是短刀手、弓箭手依次踏足前进,整齐划一,大地隐隐震动,六万军士挥动旌旗,呼喊声汇成一片声音的海洋,气势夺人。
大军之后乃是辎重营,百余架攀城云梯车、三十余架抛石弩机、百余辆洞屋车、巢车、冲车、二十余座高达八丈的攻城楼车、十余座巨型壕桥车让徐汝愚头痛不已。
雍扬城大多抛石弩炮俱被毁于泰如城下,只余二十余架三百步距十梢抛石弩机一齐隐身在丽阳门城楼附近的城墙内侧,守城器械最值得依赖的便是三百余辆弩车。
云清虚指着敌中军众人拥护在中间的那人,说道:“他便是公良友琴。”徐汝愚凝目向远处望去,见他面容古挫,上唇满是浓密的短髭,一双炯目丝毫不受五百余步空间的影响,直看向徐汝愚的眼中。
徐汝愚知他玄功之深湛高于自己不止一筹,乃是与陈昂、伊周武同一级数的高手。若非云清虚早就告诉他,徐汝愚怎么也看不出他已过花甲之年,只见他浓眉愁聚不展,可知宛陵军在别处连连得手。
阴维秀赫然就在公良友琴身侧,见敌阵中未竖许伯当的帅旗,这才肯定白石许伯当实是公良友琴的属下。
忽的,五座巨型壕桥车从后推出,架在雍扬第二道护城濠上,依旧是骑兵先行,后是步兵推着弩箭车、拒兵车越过沟濠,巨型攻城楼车过壕桥时的轰然车辙声,使众人听了,如同那车辙碾在自己心头一般,个个面如土色,呼吸紧促。
阴维秀将着数十骑驭马来到城下二百步处,扬声道:“若不想落个城破灭族的下场,开门献降吧。”
徐汝愚挺身站出,哂然笑去,道:“阿秀,还记得齐川城下如何开口向我求饶?”
阴维秀早看见徐汝愚,却不想他出口相污,气急道:“我何曾向你求饶?”
城头守军见他应答,哄然大笑,“阿秀阿秀”的叫唤起来。
阴维秀自负聪颖过人,牙尖嘴利,却三番数次受制于徐汝愚,血气翻涌,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冷声道:“你莫图逞口舌之快,待我大军攻破雍扬,我阴维秀将你挫骨扬灰。”
徐汝愚道:“齐川城下,我六百精骑破你二万精兵,现在我有四万精兵,又怎会惧你六万匪兵,你若觉得当海盗没有前途,挑明月楼正缺一个小厮,给你月银一金,可好?”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待我攻上城楼,自有你哭的时候。”
徐汝愚取过身旁军士长弓,跃身站在墙头,拉弦搭箭,气机遥锁二百步处的阴维秀,喝道:“你若能再上前一步,我便承认你有胆攻我雍扬。”
虽然前后拥护着数十骑,阴维秀却感到单身一人独存荒野,那蓄满徐汝愚心神的一箭,破过虚空直压在自己眉间,只需自己一动,气机牵引便会引发他的杀机,实没把握避过那支破空之箭。阴维秀蓄势欲接那箭,不料徐汝愚将长弓一抬,那箭射向长天,破空烈响声传数里充塞耳鼓,阴维秀闻之骇然失色,暗道:他修为如此之高。
徐汝愚哈哈大笑,道:“你连一步也不敢前进,还吹什么大气攻我雍扬?换你野爹公良老儿来做说客,我正愁今日无事,与他聊聊。”
阴维秀见他胡嚼蛮缠,偏偏让自己无从反驳,心神一激,蓄足的丹息不及泄去,回攻心脉,“扑“的喷出一口鲜血,染红雪白骏首。
徐汝愚“哇”的大叫,道:“真是让我说中,公良老儿真是你野爹。”
阴维秀手指徐汝愚,道:“你,你…”不待说出一句话,又一口鲜血喷出,在马上晃动数下,一头栽下马来。
徐汝愚又抽一箭,向坠马阴维秀射去,敌卫护挡不及,那箭正中背胛,激起一蓬血箭。
梅映雪冷声道:“你的箭术怎么这样差劲?”
徐汝愚郝然一笑,退回城楼。
徐汝愚与阴维秀对话都是运足丹息,攻守将士莫清晰听见,又见阴维秀吐血坠,莫不认为徐汝愚所言是实。守军士气大振,哄然高呼,响彻行云。敌军却敛声不出,刚刚夺人气势不复。
公良友琴见此情形,扬声道:“徐家小儿,你若有胆量,下来与我一会。”
徐汝愚道:“我在城头已置下酒宴,你可有胆量上来喝一盅?”
公良友琴知道自己辩才比阴维秀更是不及,再出口徒然遭辱,遂闭口不言,下令让各军依计行事。
十座高达八丈的攻城楼车在偏离城楼东五百步处、离城墙三百余步处五座一组的聚集在一处,停止不前。
沈德潜惊道:“公良友琴要建高台。”
万嵘问道:“建高台有何作用?”
沈德潜是世家阀主,军事素养怎是万嵘这个帮会出身的统制可以比拟的。
徐汝愚侧身问梅立亭:“楼车正对城墙多少步?”
沈德潜大概听说过徐汝愚不识远近的毛病,抢先说道:“三百五十步开外,城内抛石弩只射程只有三百步,四百步以上的抛石弩俱毁在泰如城下了。”
徐汝愚道:“如将抛石弩置在城头,射程多远?”
沈德潜答道:“可达三百六十步,可是抛石弩拆卸不便,还未等安装停当,贼军强攻此处城墙,如何是好?”
云清虚道:“贼军以楼车为骨架筑高台,其下定会填实土石,城中抛石机置在城头虽说可达三百六十步,是对其地面距离而言,勉强可击中高台根部,却击不中高台顶端。”
徐汝愚点头道:“雍扬城高五丈,抛石弩射程只及三百步,敌高台至少八丈以上,置四百步抛石弩,雍扬只有挨打无法还手的局面。然而雍扬城坚墙厚,他欲用抛石弩破墙而入,想也别想,终了还是要驱人夺墙。他采用战法极可能用抛石弩高处打压,逼离我守军离开那段城墙,敌攻城兵迅速接近城墙,登城之后,再与我守军死战。”
沈德潜道:“这倒不怕,我速令人将那处登城道封死,再于那处城墙暗藏百辆弩车,让他登城贼军有来无回。”
刑坤民讶然道:“贼军还有十余辆楼车,上置弩车,高达八丈,我守军岂不是尽失坚城之险?另外高达十丈的巢车,每辆置十人,百辆巢车共可一千名长弩手,啊……”刑坤民想到敌军厉害处,遏口不语,面如土色,直望向徐汝愚,见他神色自诺,暗道:他亦想到此处,却依旧谈笑风生,面无惧色,是他心有定计,还是故作泰然?
城中众人俱想到贼军厉害处,呆然望向徐汝愚。
沈德潜说道:“敌军若真是如此,从三百五十步高台置抛石弩,至三百步置神机强弩车,再至二百五十步巢车置千余长弓手,高处压制、打击层层铺开,加之普济匪军战力强于我守军太多,我雍扬实无良策对应。”
众人听他这这一分析,俱明白公良友琴战术厉害之处,不由心旌摇荡,心中生出大事不妙万事需早作安排的念头。
徐汝愚笑道:“战术之要形人而使己无形,公良友琴征战一生,战法却还只落个小乘,不值一提。他将高台建在那里,战术意图暴露无夷,梁宝去请水如影来为众将扶琴助兴,看公良友琴今日如何损兵折将。”
众人见他如此,心中疑惧虽说未能尽数除去,但也安定不少,俱想:但愿青凤将军威名不虚。
梅映雪多少能看出他有点虚张声势,却知他现在做法再是正确不过,将领战志不坚,又怎能让军士奋勇杀敌,凭这样心态守城,如何能守得住。
贼军果如云清虚所料的那般,以五座合在一处攻城楼车为骨架,填以土石,半日功夫两座高达八丈六丈见方的高台赫然呈现在雍扬众人面前。
北城第二道濠沟悉数被敌填平,公良友琴已在丽阳门东里许,距城墙六百步处扎下大营。
东城、西城也各有一万五千敌军压境,加上敌军留守本营的军力,公良友琴已在雍扬占战场投入十一万余人的兵力,看来他对雍扬势在必得。
并且公良友琴以点破面,凭借优异雍扬许多的攻城器械,凭借普济盗强于雍扬许多的战力,强行突破雍扬坚城的战法,实属高明之极。
徐汝愚看着众人信任混杂期待的眼神,强迫自己装作胸有成竹的自若神情。
徐汝愚低声对梅立亭说道:“你派人速让梅爷、江爷调派二百名精锐好手来北城。”
又对梅映雪说道:“血惺之战势在难免,不知映雪姑娘用什么兵刃?”
梅映雪冷声道:“我在城楼里看看就行。”
见她拒绝,心中为不能得到这位绝世高手相助略感遗憾,心想这便是静湖传人的作风吧,哪怕此战关系到她梅家的生死存亡,悠然轻吁,道:“也好。”说罢,远眺苍茫的原野,在枯黄中迸出的点点青色已连绵一片,心想:此战早日结束,还能不误农时,不然今年百万流民不知又要饿死几许人啊。
“铿”然划弦声起,“铮铮”数响如挑在心间,水如影轻抚古琴,闲静如水,对城外如潮水般涌来的大军视而不见,月江潮,铿锵征伐之声,铮铮纵纵激烈响起来万军攒动的城头。
徐汝愚悠然想起江幼黎的绝世美姿来,不敢回头望去,清泪长流。
巨石如雨倾泄城头,十余辆满置强弩的攻城楼车、百余辆满载长弓手、数十辆登城云梯车的巢车在万余精兵的簇拥下向雍扬城纷拥而来,箭簇破空之声盖住耳鼓。登城云梯靠上雍扬城墙,贼军纷拥而上,如群蚁密密麻麻的附在城墙之上。
徐汝愚令道:“沈德潜统辖北城防务,东城、南城、西城、羽咋营、后备营诸军皆受其节制调遣,陈子方、云清虚协之。”
沈德潜扑跪在地:“都尉,让我领人前去。”
徐汝愚厉声道:“莫要抗我军令。”掣出双戈,头也不回的向梅立亭喝道:“立亭领人跟我走。”
贼军抛石弩停止投掷,从楼车、巢车飞如密蝗的箭矢不断,阻止雍扬守军重新扑向数十丈的空档处。须臾之间,贼军已有二三百人拥上城头。
女墙只有半人高,挡不住居高劲射来的强弩。雍扬守军畏首不前。
徐汝愚对一伍员喝道:“畏首不前视为利敌,当斩。你可知我军令?”
伍员悲声道:“劲弩透射藤盾,须臾之间,二十五人只剩十人。”
徐汝愚对梁宝道:“指挥墙内抛石弩攻敌楼车强弩,击退楼车即将抛石弩撤下土台,不要理会巢车。”对梅立亭道:“领人走外侧,让卫军走内侧,务必将登城之敌扑杀干净。”
又对那伍员说道:“你领人跟在我的身后,再畏首不前视为临阵退缩,斩立决。”
说罢双戈舞动,丈余戈芒向登上城头的贼军杀去,密集的箭雨未曾触及戈芒,便如陷入异样空间一般,攸然速度见缓,悠悠坠落在城头。
梅映雪看了一叹,心知徐汝愚此时丹息溢离之势场骇人听闻,但损耗也是甚剧,情知若不能迅速将登城贼军逼下城去,便是陈昂亲自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
徐汝愚与数百名精卫、千余名守城卫军已与登上城头六百余名贼军杀在一处。
徐汝愚挥撩止水戈,身前数名贼军顿时震飞出城去,理也不理,碧落戈一击点在近旁一架云梯之上,木屑飞溅,啪啪连响,云梯自上而下不可思议的节节碎裂,直至中段而止,攀登在云梯上数十名军士坠落墙脚,成一团团血肉。
徐汝愚连碎五架云梯,感觉丹息难以为继,情知此时担搁一瞬便有数十名贼军攀上城头,虽知于己修为不利,还是狠心沉息入天地窍,催激精元,源源不断的生出精元丹息来。
徐汝愚又碎去三架云梯,登城贼军发现他的意图,三名敌营高手,一起缠来。公良友琴派遣的先头部队,意欲一举在雍扬城头站住脚跟,自然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徐汝愚也料定这样,从东城梅族、西城宿帮各调二百精锐与二百精卫组成六百锋营,阻击敌先头登城军。
徐汝愚顿感戈上压力聚增,无暇再去击碎云梯,止水戈疾刺,只见空处残影如滞在那处不会消去一般。
一名寇酋大骇,知徐汝愚每一戈俱是分毫不差的击在同一处,才会有数个残留不散的戈影存在那处,欲攻不得,那戈影恰点在自己息窍运行的空处,咬牙向一处残影攻击,虚不受力,空处,却不及变招,被徐汝愚一戈点在朴刀背脊,“铿”然清响,一股巨力骤然涌至,行及手太阴肺经化成两缕阴阳之息由太劳穴侵至体内,促合生沛然巨力在右臂内炸开。寇酋翻身向城下栽去,臂肘处如破血洞,一线血箭激射而出。
徐汝愚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