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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决不饶恕第02集(上)-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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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弄你……不关老四的事儿啊,谁能知道老人家那天要来接见你呢?如果在这个问题上你不谅解胡四,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老四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责任。”我现在还不想谈论这个问题,闷声道:“以后再说吧,你先替我谢谢他,让他照顾好我弟弟。”啰嗦了一阵时间就到了,于队直看表,我起身就走。
  芳子追出来,又用了上次抱我的那个动作,从后面抱住了我,用胸脯顶我的脊梁。
  我挣脱开她,轻轻抱了她一下:“好好等我,出去就跟你结婚,咱们一家三口人好好过日子。”
  芳子点着头说“三口人还不急,先两口。”
  我莫名地发火了:“就三口怎么了?还有我的傻弟弟!”

  第三十九章 我爹呼唤我回家

  这几天我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完全是不清醒的感觉,有时候心里明镜似的亮,有时候犯迷糊,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康队来找我谈过一次话,让我放下思想包袱,好好改造,争取早一天回家照顾我弟弟,甚至说起了他自己的事情。说他从小就没有了父亲,是他妈把他拉扯大的……我一点儿也听不进去,脑子里一会儿是漫天的迷雾,一会儿是我爹的影子。那天也不知道康队是怎么走的,我只记得康队走了以后我做梦了,我对着一个人影喊了一声爸爸就醒了,我发觉自己双手扒着铁窗,脚伸在窗外,刺骨的风把我的两只脚都要冻掉了。外面是幕一样的黑,外面的人影也不是人影,是一堆雪,有人在雪堆上插了一根棍子,偶尔扫过的探照灯光让那根棍子特别刺眼,有那么几次我以为那是我爹从里面伸出来的手。董启祥好像也知道了我爹去世的消息,经常陪我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回家了,我爹站在院子里望天,满树的槐花开了,风一吹,满院子都是槐花。我爹站在槐花作成的雪里一动不动,我躲在槐花幕后不敢靠近他,我害怕他怀疑我是越狱回来的。过了一会儿,从天边飘来了一道彩虹,越来越近地靠近我爹,最后停在他的头顶上,那是一道圆圆的弧,让我想起了佛祖头上的光。
  这几天太冷了,有人说这就是暖冬的好处,因为刚到冬天的时候暖和,真正到了三九,它就加倍补偿回来了。
  我的手全是冻疮,脚上也是,晚上睡不着,痒得想喊叫。
  老万告诉我一个偏方,用雪擦洗手脚,我就擦,整夜整夜地擦,擦完了就把手抄起来,脚晾在外面。
  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冰冷的空气仿佛在往我的肉里面钻,就像无数纤细坚韧的丝渐渐勒紧我的身体。
  白天我经常到操场上没有目的地走,我感觉这样才不会孤单。可是很少有人理我,后来我才知道,大家跟我打招呼,我听不见,别人靠近我,我会迅速躲开,甚至有时候还会骂人。太阳出来了也不理我,它不会照耀着我让我感到温暖。风吹起的砂雪和碎纸片还有带着泥浆的树叶也不理我,我想要去抓它们都抓不到,连天上的云彩都不理我,我从来就没看见印象中的那些草原和牛羊……有时候我在操场上溜达累了会冲着天空嗷嗷地喊上两嗓子,我觉得这样很舒坦,喊完了就该休息了,就像农村社员们收工的号子一般。我尽量躲着董启祥和老辛他们,因为他们看我的目光充满怜悯,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我杨远是一条真正的汉子,什么事情也休想打倒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差几天就过年了,队上很忙碌,每个组都忙着打扮自己的监舍,有的还给自己的监舍挂上饭店、宾馆那样的牌子,什么醉仙楼,什么聚福财,什么财运达……二十八那天犯人们正式放假了。一收工回来,康队就把我喊到了他的办公室,递给我一个大哥大说,要过年了,你跟你弟弟通个电话吧。
  我犹豫了好长时间,摇了摇头:“不通了,我弟弟什么也不知道。”
  康队说,要不你跟胡四通一个,让他照顾好你弟弟。
  这倒是可以,我接过大哥大,拨通了胡四的电话,响了几下,胡四回话了:“哪位?”
  我说:“是我,杨远,四哥你还好吗?”
  胡四很吃惊:“这是谁的电话?”
  康队接过电话对胡四说,这是中队借的,是对改造不错的犯人的一种奖励,每个改造不错的犯人都可以跟亲人在年前通个电话。胡四在电话里很激动:“是啊是啊,我就是杨远的亲人,他爸爸不在了,他弟弟在我家里,我就是他的亲人……”我接过了电话:“四哥,客气话我就不说了,过年的时候你把我爹接到你家里,你和二子陪他过年,别让二子找他,就说他爸爸找他哥哥过年去了,他哥哥过完了年就回家。”胡四说,你不用担心,我就是这么说的,你过年的钱够了吗?我说够了,家里还有什么事儿?胡四犹豫了一阵,说:“没有别的了,芳子也在我家过年,不巧现在她不在这里,要不我让人去找找她,让她跟你说会儿话?”我说,不用了,这个电话打不长时间。胡四突然问:“你那里说话方便吗?”我看了康队一眼,康队把脸转到一边,我顿了顿说:“方便,你说吧。”胡四说:“本来年前我还想去看你一次的,我听林武说你好像对我有点儿意见,没敢去……以后我再跟你解释这事儿。是这样,我想去见你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就是,那什么……孙朝阳死了,死了三天了,尸体在他家的床上,脑袋找不着了。”我吃了一惊,脑子里哗地像决了堤,一定是小杰干的!我偷看了康队一眼,调开了话题:“我知道了,不关咱的事儿。”
  “现在外面都疯了,逮谁调查谁,我已经调查完了,林武刚回来呢,全乱了……”
  “别说了,”我打断他道,“过了年你来一下,我跟你好好谈,先这样吧。”
  “二子,过来。”胡四在喊我弟弟,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大声喊:“别找他!”
  我弟弟已经过来了,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在问,小胡哥哥找我干什么?是不是我哥哥的电话?胡四把电话给了我弟弟,我弟弟在喊:“哥哥,是你吗?你怎么连过年都不回家呢?爸爸呢?我想爸爸了……”我几乎要站不住了,一只手摸着地,一只手拼命地把大哥大往自己的耳朵上贴,可还是贴不紧,簌簌地上下蹭:“二子,是我,我是你哥哥……再喊我一声,说哥哥我想你,快。”我弟弟吃吃地笑:“我不想你,我已经习惯了,因为你也不想我,你整天忙,这次忙得把咱爸爸都接走了,我凭什么要想你?哥哥,你们俩什么时候来家呀,还有一天就过年了,我用我自己的钱买了炮仗,等咱们俩回家放。”大哥大掉到了地上,我想过去抓,可是我的腿一软,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康队拿起电话递给了我:“别那么激动,还有半年多就回家了,至于嘛。快点儿打,队上还有好几个人等着用电话呢。”
  “二子,我很快就带咱爸爸回家了,他的眼睛不好,等我给他治好了眼睛就回家。”
  “好,”我弟弟像个大人那样叹了一口气,“唉,没有办法了,那就等吧。”
  “二子真听话,”我知道他已经快要二十岁了,可是我依然拿他当三岁的孩子对待,“等我回家就奖励你。”
  “奖励什么,你的钱也不多……”我弟弟突然问:“我小时候给你买的皮鞋你还穿着吗?”
  我的脑子一震,我弟弟知道我被劳改了!我出去那么多年,他从来不提那双皮鞋的事情,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儿来了呢?不会吧?他是个弱智的孩子啊,他怎么会知道呢?即便是他知道,也不会这么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啊,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又想多了。我笑笑说:“穿着呢,一直穿着,真暖和。”我弟弟还想说什么,康队冲我伸出了手:“开始拉家常了吧?给我吧,你拉的时间不短了。”我最后说了一句“二子是个好孩子”,连声再见也没来得及说就把电话还给了康队。康队拍拍我的肩膀,呵呵笑了两声:“好好在这里过年,这个期间别出问题,维持好秩序,过了年干出点儿成绩来……”我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这话他曾经对我说过,那就是要提前几个月释放我,但是我的分数必须达到规定。我点了点头:“康队你放心吧,监舍你就交给我好了,出了一点儿差错你给我加刑都可以。”
  回到值班室,董启祥和老辛还有老林围坐在一起喝茶,我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加入了进去。
  老辛说,现在喝酒可得加点儿小心了,一中队今天刚严管了三个喝酒的呢。
  大鸭子笑道:“那是他们不长眼,什么年代了,喝点儿酒很正常,他们一定是发酒疯了。”
  老林冲他翻了个眼皮:“就你明白?沾谁的光你不知道,还不是我们三个积委会控制得好?”
  大鸭子赔笑道:“也是这么个理儿,没人敢'点眼药',风气正呗。”
  我问,一中队谁被严管了?老辛说,你应该认识,当年跟胡四一起发来的,外号叫猴子,那可真是个酒鬼,以前都喝过酒精呢。我笑了,胡四不是在看守所的时候也喝过酒精吗?老辛撇了一下嘴:“喝酒精那是夸他,他跟老鹞子两个喝的是碘酒,就是打针之前用来消毒的棉球,没喝死他们算他们赚了。”我知道这事儿,胡四就是因为这个才跟寒露结仇的,最后被加了十几年刑,幸亏这小子懂法律,家里也有门路,要不到现在他还呆在这里呢。我开玩笑说:“碘酒肯定也很好喝,要不人家胡四越喝脑子越好使呢。”董启祥捏了捏我的胳膊:“蝴蝶,年前再喝他一把?”
  “大祥你又沉不住气了,”老辛瞪了董启祥一眼,像个泼妇那样点着他的脑门说,“说好了年三十喝的。”
  “你们俩背着我弄这些名堂啊。”我笑道,“说,是不是还是花我的银子?”
  “这次是咱们几个平摊,”老辛说,“你、老林、我、大祥、大鸭子,每人出一份儿。”
  “你那还叫出?才五十,”大鸭子哧了哧鼻子,“那还是以前我给你的呢。”
  老辛厚着脸皮笑:“这叫友情赠送,就算我的啦,”转向我道:“蝴蝶你别怨我,你的钱我拿了三百,本来不想告诉你,等咱们喝起来的时候再告诉你,大祥这个快嘴又说了,没办法,老哥我提前跟你认个错,我错了啊兄弟。”
  “认什么错,”我笑了笑,“上个月你拿了我三百寄给老母亲了我都装不知道呢。”
  “你这不是还给老哥点出来了?”老辛的脸红了,胡乱在眼前挥着手,“不许提这些事儿,我那叫孝。”
  “你孝了不假,伙计们呢?你拿钱应该跟伙计们打个招呼嘛,”董启祥有些不高兴,“蝴蝶,这是真的?”
  “你看看你,”这事儿弄得我很尴尬,“辛哥表示一下孝心,又不是别的。”
  老辛不愧是个劳改油子,又胡乱挥开了手:“表示孝心那不叫偷,顶多算是窃,蝴蝶有的是钱,不在乎这三百二百的,要不我也不会去'窃'他的。到此为止了啊,谁再刺激我,我真哭给他看,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你们忍心看着我哭?”董启祥蹬了他一脚:“脸皮真他妈够厚的,今晚罚你喝白的,我跟蝴蝶他们喝啤的。”老辛嘿嘿地笑:“那更好,我就喜欢喝白的,够劲,啤的喝不醉我。大鸭子,拿'货'吧?”大鸭子讪讪地嘟囔道:“老辛你是越来越放肆了,政府还没走你就敢喝酒?”董启祥说,一会儿康队走了你们就吆喝各自回屋,不许串号,就说政府有规定,今天不许串号,要串号明天一直到初三都可以串。话音刚落,老狗提着钥匙进来了:“各位老大,康队走了。”
  董启祥推了推大鸭子:“就照我说的出去吆喝,然后让老万和老狗在走廊上溜达,不许他们随便出来。”
  大鸭子出去了,老狗拍了拍老万的床帮:“你这个老杂碎整天就知道睡,我们这几个值班的全该你的?下来。”
  老万嘴里念念叨叨地下来了,我塞给他一盒烟:“万叔,辛苦点儿,我们有事儿商量。”
  很快,走廊上没有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大鸭子回来笑眯眯地从床底下抽出一个旅行包,哗地拉开了拉链,里面全是一些好吃的东西。大鸭子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摆到桌子上,嘴里念叨着,香肠、酱牛肉、炸鱼、火腿、罐头、鱼片……我问,酒呢?心里忽然有一种谗兮兮的感觉,想要把自己喝醉了。董启祥翻身上了一个没有人睡的上铺,从一摞被子里搬出了一箱啤酒:“先喝这一箱,不够再去储藏室里拿,我可说好了啊,要过年了,谁也不许喝醉了……防备着点儿没坏处,蝴蝶尤其是你,最近魂不守舍的,你可别喝多了出洋相,让人家举报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说,你怎么老是惦记着我?别琢磨我,把你们自己管好了就行。老辛已经从自己的被子里摸出了一瓶尖庄,对着瓶嘴亲了一口:“放心大胆地喝吧,咱们得喝到初三呢。”
  这顿酒喝得很痛快,大家一律没怎么说话,一门心思地闷头大喝。起初我喝得很小心,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不可以喝多了,喝多了以后容易想起我爹来,万一控制不住情绪在走廊上哭起来,那可就丢大人了,弄不好会传到社会上去的,那样我还怎么在外面混?让李俊海之流知道,他们会高兴死的。可是当我喝到第三瓶的时候,我把握不住自己了,固执地认为我今天状态不错,不会喝醉了的。喝到第五瓶的时候,董启祥不让我喝了,蝴蝶,适可而止吧,你的脸都黄了。我发火了,你他妈什么意思?我的酒量不行?我什么时候喝醉过?把酒给我!老辛也劝我,别喝了兄弟。酒量大不大不是英雄的标准,你一条好汉,喝多了影响形象啊。这话我更不爱听,我几乎想揍老辛了:“少在我面前装大哥,把酒给我,听见没有?”董启祥不跟我犟了,默默地递给我一瓶酒:“喝吧,喝了就睡觉。”
  那瓶酒我没有喝起来,喝到一半的时候,我吐了,吐得一塌糊涂。
  大鸭子和老林一起把我抬到床上,给我盖上被子,连脑袋都给我蒙上了。
  我没睡着,脑子仿佛亮了一盏比太阳还亮的灯,我清晰地听见我爹在喊我:大远,过年了,来家看看我。

  第四十章 越狱

  我爹在跟我说话,他的声音又干又涩,大远,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以后咱这个家就全靠你了,你得负起责任来,我老了,不需要你照顾了,你弟弟我就托付给你了,你要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照顾。我爹说完了这些话就来摸我的脸,摸着摸着就掉了眼泪,他的眼泪是黄色的,从那只曾经明亮过的眼里簌簌地往下掉,他也不去擦,就那么任由它往地上砸。我想给我爹擦把眼泪,可是我抬不起手来,我想安慰安慰他,可是我说不出话来,全身像是被人绑着。
  天可真热啊……我和我弟弟走在烈日下,我们俩走得很慢。我弟弟说,哥哥,爸爸到底在哪里?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我指了指前面那些滚滚的尘土说,就在那里面。那些纷纷扬扬的尘土是被好多汽车带起来的,铺天盖地,车灯被阳光一照发出狼眼一般的绿光。尘土翻滚着越过一道道的土坡,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了一溜云彩,被天空融化了。
  天可真热啊……我和弟弟都脱光了膀子,我弟弟的身子是白色的,我的身子是古铜色的,我弟弟的身上没有肌肉,我的身上有。我对我弟弟说,我比你强壮,以后我可以养活你,咱们就在这里住着,我种庄稼,你在家里帮我照看院子里的鸡鸭什么的。我弟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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