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线外不准企立-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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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每年时候,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像是少了一点……」那声音却随笑意
延绵,漫无边际的,触及了某个地方。「比之前的时间都更加接近。」
「你是热昏了?说这种古怪的话。」或许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走。
不过对方却不愿意这样放过:「你还记得那个时候吗?我们傻傻的,不知道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罗洁诚当然记得,那是在一个下午,还未来得及收拾细软就已经出发的旅程。
一个男人带着一个男孩,没有目的地的,他们却到过许多地方,见着了不少高兴
的脸孔,他们都感到很愉快,可这次旅行最后还是无疾而终,那是在一道桥上,
他教他等他,而他没有。
「对。」此时他已经笑得有点勉强了,本来他就不想提及那件事的。
虽然愉快,但却似乎是什么可怕的回忆。
「那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还是非得要拉着你走不可,这件事总让我想了许
久许久……」只是张颂奇还是兴致勃勃的。「后来我长大了,就开始有点明白。」
他的视线总是那么笔直无垢的,不显怯意的把对方看透:「哈哈,其实那时
候我们简直是在私奔呢,你说是吗,罗先生?」
「私奔?」罗洁诚的表情是有点僵硬了。
「糟糕了﹗我本来还以为你经已有点了解的呢……。」桌上的餐具都不免同
受震撼,可他脸上写着的倒不是「大事不妙」这几个字,反而一丝充满玩味的笑
意就在这时自张颂奇嘴边一闪而过。「罗先生难道你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什么?」
「说来倒挺害羞,不过我现在是这么想的,那个时候……。」张颂奇偷偷的
瞄向罗洁诚,边说边不自觉地揉着颈后的头发,似乎这是一件多么难以开口的事,
必须做妥了一切意味深长的仪式。
最后,声音毕竟比眼神来得直接。
「我爱你。」
他说。
23
一开始大概还是走得很急的气喘,末了却是不顾一切的大步大步奔驰起来,
裤袋里的锁匙,以及零碎的硬币激烈踫撞,还幸有手帕的柔软作为承托,可车票
坚韧的边角,不时仍会把大腿割得很痛。
罗洁诚都忘记了,自己到底说过些什么,大概是什么不成理由的借口,或者
突然夺门而出的骚动已足够掩盖这些。可不论实情如何他现在已经后悔了,在看
到站在马路旁边的小孩子手中的三文治时,罗洁诚突然想起,不管愿意或不愿意
这顿饭他都让张颂奇请了,人情也就此欠下。
那小子刚才说的什么……。
「又不是学生,应该知道单凭坦白是不会被原谅的吧……」夕阳的余辉正在
降下到车站的顶盖之上,罗洁诚试图看向正在黄澄澄地发亮的中心,不出所料地
刺痛了眼睛。
像他这样一个无用的人。
用不着为什么特定的理由都能流眼泪。
「哈哈。」他等得不耐烦就踢起路边的小石子,灰硬的块粒擦上车门的油漆
又反弹到路上来,罗洁诚大概有一副可怕的表情,所以方圆之内都莫名地空出了
许多的空间。足够令他感到空荡荡的,足够让他烦躁。
又能回答些什么。
绿灯亮了,他就小心翼翼的踏上一条又一条的黄线,那是多年以来的习惯,
彷佛只要不踏到黑的地方,就能带来一生的好运。作这种无用的占卜,到底是在
希冀什么,大概亦无人会懂,不多,他不过是想平静安稳的渡过一生。
从方才开始他就感到胸口里凝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郁结,就这样压着心胸让
人无法喘息,这大概使他无法思考,却仍能爆发异常的愤怒。种种焦躁烦闷的情
绪正汹涌而上,在小小的空间内积压得眉毛也不禁迫得深沉。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罗洁诚安慰自己,这大概是每一个被同性告白后的
男人的自然反应,尤其是他这种平常随和惯了的,遇见这些事来会比常人激愤几
倍亦只是人之常情。这当然再正常不过,难道还要笑着跟对方打哈哈,说「多谢
赏光,不过你看人的目光有点问题」吗?
他不是可以随便让人侮辱的。
罗洁诚抚着电灯柱,迫使自己大口大口的换着气,好让脑部不会因着莫名的
气愤而缺氧。他大概是无法原谅,再怎么说也不能坦然面对,要是个陌生人还好,
然而这可是自己曾照顾过一阵子的人,绝对无法接受这种羞辱。
这时他才感受到说什么社会开放,不歧视什么的都是些漂亮的门面话,一旦
事情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会断然否决。他其实并不清楚张颂奇话里的意思,不
过假若是个玩笑也太过份了,罗洁诚狠狠的踏着地面前进,回头一看,只觉旁人
投射过来的目光也变得非常突兀。
为什么会这样呢?
所有简单的事情都变得无法忍耐,实在是非常奇怪。
不过亦理所当然。
「列车即将靠站,乘客请勿站越黄线……。」
列车如同预告般冲冲而来,乘客亦随而迫不及待的挤住狭小的黄格子中,罗
洁诚就在都市混乱与吵闹的推挤中得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风景就如同身
旁的人一样,不断地重复的颜色并没有什么好看。
所有的东西都正在过去,他已经不住在过往那个地方了,亲戚的小孩新娶了
媳妇,那房子亦自然成为了别人新婚的爱巢。本来只要再寻个房子就可以了,可
是家里却突然因而着急起来,不单多番催促,最后竟出了资本助他购入新市镇中
心的楼房。
罗洁诚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就如同猎人需要精良的捕兽器一样,大概家里是
认为这年头新娘也需要用楼房来捕捉。他既然一无所长,那就必须以物质来弥补,
瞧,别看这房子已有十年楼龄,他总算能给你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居所,只要是
要求不太高的女孩应该会为此吸引,毕竟他们所求的亦不是一个完美的主妇。
如意算盘正在耳边嚓嚓的打响,他不过是想安静一个人,可似乎谁也不愿意
让他喘息。这不是一个安身的地方,不过是代替言语时刻敦促他的场所,或许他
就要寻个地方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只可惜那方寸的坟墓也需要金钱买来。为什
么要说那种话呢?反正也是不为人所接受的事,就让它在回忆里消亡也好。
他生着闷气把褪下的衣服甩到客厅的一角,然后电话突然急促的响了起来,
罗洁诚马上想到的却是沾满奶茶的一张脸孔。电话铃声持续的喧闹着,若能化为
实体就会占满整个空间,罗洁诚想着也觉得是自己傻了,那个人又怎么可能知道
这里的电话呢,于是听筒被安心地拿起,同时亦止住了焦躁的鸣动。
「喂?」
原来是打来推销一些乱七八杂的产品基金投资组合的电话。
然而这次他却奇妙地愿意付出无比耐心,坚持听完了那一堆咕噜咕噜的话。
他或许连自己错失了什么无以伦比的投资机会也不知道,罗洁诚只想听听人
的声音。即使是这种没营养的话,也比含意深厚的东西要好得多。
他大概并不太适合这个世界,不然怎会为莫名的情绪波动感到焦虑,变得愤
世嫉俗而又无所作为。他全然是个没有用的人了,所以才会遇上那种事来。这是
报应,亦是代价,他要毫无贡献的活下去,就必须以这种偶然的不幸来平衡。
推销员喃喃的在他耳边说了许多话,而他想到的从来只有自己而已。
洗澡的时候罗洁诚感到头脑清楚了一点,又重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
其实他太可不必如此焦虑。反正他又不是要求那方,亦不需要抱有任何期待,只
要老老实实的活着,过阵子这件事自然便会消停。
只要不去管他,就会如同伤口般结疤。
从开始思考直到得出结论大概耗费了巨额水费,可罗洁诚并不在意,他有点
高兴地把水一拍,几沬水花越过浴帘就流落在粉色的阶砖地上。
24
然后在第三天的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总是有固定模式的,所以他马上就知道了,这是件醒来就可以解决的事,
世上大概再无比这更便捷的方法,然而在等待中他总不免感到焦躁,他渴望能以
其它的方式逃离,单单只为害怕这一次又如同以往一样漫长而难熬。
这也怪不得他,做梦的时候往往会忘记了,再是绵长的梦境,其实大数时候
也占不到现实里几分钟的时间。
有几种原素是必然的,桥、清晨、残破的报纸、相依的包、他自己,以及别
人。而每次他总在跑,拼命地用着他一生也没可能达到的速度奔驰,不过这是梦,
梦总能给予你合理解释,渐渐在汗挥发的过程中他也忘掉了,以为自己生来就是
个运动健将。
他为什么要跑呢?不是被追赶,亦不是为了逃避,他往往是有目的地的,然
而总在中途改变了方向。他隐约有个预感,无论是如何努力,这一次他都无法得
到想要的东西,为此那似是被空气绊住的手足就摆动得更为激烈,只要他想,大
概就是在云上跑亦可以。
第一步踏了一下,接而就以凝动的姿态缓缓上升,两腿的跨度就像是电影中
慢镜的连接,他跃得高高的,却不如跳弹床般只有剎那,不,不是那种粗暴而短
暂的快感,他总能温和地踏出下一步,而此时周边空气都像有了实体,他是这般
温柔地被托起然后推前的。
这次他正从电灯柱旁走过,朝阳的光辉亦簇簇自天边灿开,天上的色彩变得
极快,很快昂贵的颜色就一层层的替换下来,金黄的光,粉红的云朵,纷纷都以
迅速的动作由左到右,由右到左的飘移更新,这个梦他做过了好多遍了,所以他
经已十分清楚,眼前这幅风景虽然看似极为短暂,实质却永远不会消逝。
在他忘掉以前他是很想醒过来的,就如同在梦的开始,他总与陌生的途人倾
诉不得不醒来的不安。那脸孔可能是属于父亲的,可能是属于上司的,有时候也
会是李相如的,只是现在他们都只是失却身份的聆听者。在打照面的时候他会有
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很快他就会被说服大家只是第一次见面的人。
梦的居民往往是最善良亦是最可怕的,他善于教你相信,以为梦中的一切都
是理所当然的真理。比方说你若看到猪在天空上飞,那他们就会以惊讶、取笑、
导回正途的口吻跟你说,这其实和云朵在天空上飞一样自然不过。
蒙眬间你竟也接受了,似乎曾有这么一回事,这是最可怕而丑陋的部份,因
为你相信这些都是真实。他已经不止一次告戒过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梦,然后在
途中他渐而迷失,开始信任那些把现实扭曲的蛊惑。
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个舒服的世界,他不用真的到达那里,却可以看到以下这
幅景像。某处正有一个少年靠着栏杆远眺,两手盘起放在坚实的铁枝上,远处的
风把河水滔滔往桥下吹来,墨黑的头发随风直竖,同色的眼睛却已半染清晨的露
水。少年脚旁放着两个包,一个是去远足时常用的运动型背包,已经用了些时日
了,上面鲜嫩的橙色经已被污垢退却下来,边缝亦有走线的危机;另一个却是簇
新的,然而款式经已有点过时的公文包,呆板而又适合任何场合的黑色正泛动皮
革的亮光,他似乎看到少年眼中亦有晃动的颜色,不过却说不清那是什么。
他跑起来了,这次是把肺部挤压成细小的果核般跑着,他粗喘着大气,连四
周的树木似乎亦变得不平静起来,在竹叶与乔木杂生的清翠中他了解到,虽然辛
苦,可这却是他非常乐意做到的一件事。
梦总是夸张又很方便的,不待柳暗花明,那度桥就忽然移动至跑道的前方,
他顺理成章的跨跃过去,然后自有一张笑脸正待迎接。
——我都以为你已经不要来了呢……
罗洁诚就在这个最恐怖的地方醒来。
他把眼瞪得比牛更大,末几伸腿把被子奋力一踢,那夹杂着朵朵白云的廉价
蓝色就让开了路,在脚底接触到冰冷的地板以前他想到厨房倒一杯水,然而比这
更先到达的嘴巴的,却是某种不知名的湿润液体。带点咸咸的味道,一行一行的,
渐而流落到脸孔各处。
于是罗洁诚就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个舒服的恶梦。
正因为清楚明白,所以倍感羞愧与耻辱,无需旁人代为分析,他自己亦为这
种不知廉耻的自私感到彷徨若失。明明经已了解,亦装作信誓旦旦的下过决心,
那为什么要在一次又一次的午夜梦回中,为自己这种虚伪的假设而感到安心?他
是活在现实中的人,就应该明白无论当时的决定如何,到最后都是一样的终点。
本来这种心情总归会一如止水般平复下来,都怪听过那些古怪的话,使得他
现在还必须按压着心胸,死盯着面前空荡的墙壁无法睡下。无声的数字正在跳动,
不用看到亦知道它无论到哪里去都保持着相同的颜色,耳边彷佛听见代替时计卜
卜拍打的心跳,他望向窗帘所织密的黑,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再躺下。
他知道不可以再这样了,此刻应该闭合眼睛结束一切,他的脑袋明明还在清
晰的运转,可那双不听话的手却已在摸黑搜索钱包的位置。这样是错误的,是莫
名的奇妙的,他的人字拖却已在路上踏着,一手扬起来好不容易才招到一辆红的
出租车。
价格从十五块开始跳跃,缓而不迫地在每个紧张关口变动起来,大概罗洁诚
这一身打扮实在过于诡异,去的地方也不像是医院这种收到紧急通知就会飞奔而
去的场所,所以驾驶座上的那位先生总是不时的瞄过倒后镜,每一次都是用那种
胆战心惊的表情作结。
当然不能要求旁人明白,连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罗洁诚把头微微的倾侧,贴
在玻璃上出神地往流动的景色看去,出租车在路灯的引诱下从一点滑向另一点,
而司机大哥的额角亦同时流下了两滴冷汗。
终于他在某处下了车,完全是出于一个荒唐的念头,现在他已和他的居所相
距甚远。他似乎总能不经思索地做出这种事来,然后罗洁诚顺着记忆的方向走去,
即便是受过梦境无数次的扭曲,在这一现实中他却能毫无差错的笔直前行。
劣布粗裁的睡衣大概挡不住静夏的凉风,渐走渐觉手足冰冷,这或许是因为
他始终扶着铁制栏杆走动的缘故,可金属上所传来的,泰半却是自己的体温。就
放任身体走动吧,他必须要用眼睛确认才能相信,这个看不到就不愿承认的凡人,
此行的目的不过是为教他认清事实。
他停驻在桥上,果然没有等他的人。
于是罗洁诚依栏看着漆黑的河,渐而在深夜显得有点恐怖的打扮,就在阳光
的洗礼下晒得充满傻劲。他一头乱发就是被风梳扫过亦不平复,再过些时刻恐怕
连晨运的老者都要来取笑,罗洁诚顶着一双黑眼圈,就迎着那味道古怪的河流微
笑。
「你有在等我吗?」
那一声呼唤迅速的把笑容转换为扭曲的神情。
他大概是在做梦了,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罗洁诚的眼睛直往桥的另一端盯去。
「你是在等我。」对方衣冠楚楚的,说得倒是自信。
他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这个经已蜕变成陌生的东西的少年走来。
原来张颂奇已长得比自己高大得多。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为什么还要来?」这是非常温柔恬淡的语气。
他确定全部都听到了,却只能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