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线外不准企立-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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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过了这么久的张颂奇还等在那一帘之后,不经意的探看过去,却看见那个人
郁郁的低着头。
「要怎样分配才好呢……罗先生,你想要多少张啊?」他似乎正在看那张贴
纸。
而罗洁诚一时间竟无法回答。
张颂奇极力往上面看去,不住的拍着那张滑溜的纸搧凉,似乎这样就能压着
声音中的颤抖,以免为人所察觉:「哈﹗说什么的,这里也没有剪子,就由我来
全部接收保管好了,反正罗先生你……」
反正罗先生你根本连一张也不想要。
他用自己的话伤害了自己。
「喂喂,你为什么突然哭了?」罗洁诚的声音急急的,就似是束手无策的哄
着他。「张先生……张颂奇你……」
他踮起足来摸那颗低垂的头颅,困惑地看了好一会,才又凑身上前,半是环
抱的,轻轻地扫起对方的背来,似是用着安慰的声音悄悄静话。
还好这是一个鲜有人经过的地方,这一切并没有让别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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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会在自己面前哭泣,他说。
他亦只能在自己面前哭泣,他说。
有时候说着说着,无端的感触起来,就落下了几滴无声的眼泪,也只让自己
看见。
所以就让他在这里流眼泪吧,无需说任何安慰的话,甚至不用理会他,只要
不逃开,安安静静的在这里待着。
这就足够了,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单是眼泪也能使别人悲伤起来,就像听见笑声也会跟随一样,
不经不觉地两个人脸上也带着悲怆的表情,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可却是这么
的凄凉。
真是神奇又古怪的泪腺。
偶尔张颂奇亦会诉说他的不快乐。
就平常不断以秘密加固的友情那样,他们的感觉开始更为亲近,这可能比单
纯的倾吐爱意更要直接,渐渐的沉淀到对方心里。这似乎是一个极其明显的标示,
这般漫长的走着一段路,到了几多里,我对你的信任又增添了一点。
因为这是实在的东西,让罗洁诚更为感到确定。
他们常常都像彼此的伴侣一般待着,偶然亦会说些甜蜜的话,做点花了心思
的事,去调和这杯奇怪的味道。就像是一首歌,未必需要点明它的名字,还可以
悠然的歌唱出来,随便吧,就以这种不知名的姿态,终日留连在对方身旁。
出于内疚?出于怜悯?出于脑神经的坏死?
罗洁诚很早以前已经懂得不去多想。
可能他心里总隐隐觉得,反正事情会开始,也便会有结束。
若是不愿意也用不着去烦恼,反正要消逝的东西,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寻不
着,那何不像迎接风一般,高高兴兴的享受待在其中的舒爽,过后也能坦荡的不
去怀念。
罗洁诚也许是驼鸟或者是未曾出土的化石,反正都是埋在泥土里的东西,正
逐渐随着时日的过去茁壮成长,冒出了微细的根苗,乘接着张颂奇的眼泪,变成
了通往巨人国的碗豆树。
他们每天都在堆起沙墙,然后又把它推倒踏平,罗洁诚和张颂奇有时候会突
然相视而笑,然后过去曾经考虑的所有问题也都不再重要,就掉在脚下,狠狠踏
平。
「你有爱过人吗?罗先生。」张颂奇的问题总如同他的人一样突然而来,看
看他前一刻不过是瘫倒在沙发椅上,正平静的看着书。
「嗯……」罗洁诚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不知道,有时候沉思经已能代替
回答。
「那你一定不知道爱人的滋味了。」他把书页一翻,极为随意的表达了感想。
本来以为这个话题会就此结束,可翻过书页后也应该别有故事,张颂奇抬头
看了一下罗洁诚的脸,瞬而微笑起来:「那我和别人都一样吗?」
还好这问题问得及时,也省却了罗洁诚再皱起眉头来的功夫:「不,你和别
人应该不一样。」
张颂奇只是看看他,笑笑作结。
有时候罗洁诚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可现在已不会感到害怕。
虽然古怪,那却是无害的东西。
不单无害,有时甚至会因而感到快乐。
这无疑是最理想的状态。
「你在想的什么?」然后张颂奇的脸出现在长宽餐牌后,是在某一天以后的
事了。
「我在想吃T骨牛扒好,还是西冷牛柳。」其实罗洁诚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根本只要是肉就好。
可他却把手肘压在餐饮的那一页上,缤纷的颜色尚未鲜活到可以沾污手臂,
罗洁诚稍为把目光转移,便转而去关心对方的事:「那你呢?你想吃的什么?」
张颂奇灵巧地把那棕红的页面交迭,干脆地把餐牌交还给已经等得不耐烦侍
应。他往罗洁诚笑笑,又把空闲的手摸上一旁透明的水杯:「我早已选好了,就
是在等你。」
侍应的鼻腔似乎亦随之哼出一声和应。
一下子纸面被极迅的迭起,罗洁诚尽管想装出潇洒的模样,那话一说出口就
经已迟了,更何况他旁边还有一座大山抵着的,那威风的动作自然全不能发挥出
来。无奈之下,只好狼狈的向侍应说:「一份T骨牛扒。」
「纽约大虾配龙利柳。」张颂奇同时亦往侍应一笑。
很快旁人就消失了,只剩下幽暗的角落有一只小玻璃,晃晃的盛载着灯火困
住烛光。卡座的对头空了,两个肩头偶尔凑在一起,要说有什么实质的改变的话
就是这个,本来相对的脸孔现在只落得侧影,缓缓的转移以致不太舒适的挤在一
块,也都是没几天的事。
罗洁诚在很久以后才得通透,原来只因为相对而坐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
「在想的什么,这里太贵了吗?」看着他思考的神情,张颂奇不禁开口逗他。
「要不要我借给你?」
「才不。」罗洁诚终于停下把玩餐具的兴致,转脸向对方解释道。「以往都
是要请别人吃才觉得贵啊,现在我教自己吃得好的,有什么不合算的?」
「那是因为我会付自己的份?」张颂奇扬扬眉,也开始学着罗洁诚伸手摸索
起水杯来。
「嗯,你就这样好。」闻言,罗洁诚又重新给予了肯定。
「哈哈。」有时候张颂奇的词汇里只有笑声。
此时食物都上桌了,根据罗洁诚的教训,他们便再也不应说话。那么就静心
听听空调抽走风的声音,邻座夫妇斗嘴的内容,忍耐着吞咽渴汁的吸吮声,格子
桌布偶然被拉落的震动,无聊地踏着地毯的声响,或许是刀义敲落在瓷碟子上了,
他们俩相视而笑。
「要点甜点吗,香蕉船?」后来张颂奇这样问。
罗洁诚看向一桌狼藉,眼珠偏斜的射向厨师推介的胶板,隔了好一会才回答
:「少来了,吃什么的……」
「是吗?小时候总想要吃吃看的,无奈那时肚子太窄,过了正餐就已经撑了。
长大了以后和别人出去,又不好意思……」说着说着,张颂奇竟开始忆述起他的
童年回忆。「竟然真的一回也没尝过呢……」
「是吗,原来有钱人家的小孩也是这样的?」对方却大为惊奇。
「对哦。」他也便笑笑,随而开始举手把侍应叫来。「那么你要士多啤梨味
酱,还是朱古力口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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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会问你,正在做些什么。
你仰视着高高在上的他,说你正看向彼方。
其实你就是从那里来的,为何又要苦苦回首?
他笑了,并没有责备你的反复无常。
原来你们就站在黄线以前,要过去,要回来,都容易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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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微妙,就是指一旦有状况出现,就能被轻易颠覆的状态。
好的心情,以往珍而重之的事物,在失却拥有的记忆以后,都能轻易的被抛
弃,这说不上是好的还是坏的状况,因为相对地,过往所难以面对的,都能被容
易的瓦解。
不过是因为一句话,一个声音,一阵内心的骚动。
人类就是这么容易改变的生物,不论男的,还是女的。
「嗯?是吗,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事啊?哈哈哈,啊,请你等一下……」罗洁
诚正在聊一通电话,占线的声响却不耐烦的鸣动起来,他半掩着发痛的耳朵,瞪
向那个不识相的名字,无法,也只好道别。「对不起,我那头……好,明天再聊
吧,我再打给你,嗯,好。」
罗洁诚等着对方挂了线,稍为向屏幕一瞧,又往通话栏按去。
不论多少次,总在十二个小时的差距以后,他在晚上打给早上的他。
不经不觉,原来张颂奇已经不在身旁。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本来他们公
司的业务就集中在美国,张家的老爷子早就不理事了,除了委托人以外就只能依
靠自己的血脉,所以这趟张颂奇回来亦只属出差的性质,本来就不能停留。既然
那么多的事都靠他自己一个肩负,回去,实在是理所当然。
越洋的电话,跨境的飞机,过于简便的接触渠道渐渐教人无法分清距离,越
是发达的年代,越多你我在彼岸相视而笑,究竟是远还是近?也许人们都不在意
这些,就等到某天发展到能和灵界通讯往还时,大概亦生与死的界限亦会变很模
糊起来。
这样真的不好吗?大概这又是某校辩论队练习的题目。
罗洁诚靠在枕头上等待电话接通,床铺上夹杂着两三页凌乱的草槁,他眼睛
瞧看那单行纸又不禁发笑,最近在张颂奇怂恿下,他竟又开始写起多年没踫的小
说来,而且这样亦的确令他活得好过一点,慢慢地在心里建起一处谁也不知道圣
域。
男人果然生来就是需要守护某种东西才能活下去。
他想起一段不知是谁说的话,以为很好,就要沾笔给记录下来,可这时电话
却通了:「喂,妈妈?」
「喂,阿诚,你在家吗?妈妈现在要上来给你打扫一下,已经许久没收拾了
吧?你这个孩子就是会弄脏地方,妈妈可不想你住在垃圾堆里啊……」母亲的声
音突然如轰雷而至。
罗洁诚不得不承认那时的心情,就像第一回听到雷声的小孩子一样,不顾一
切的只想寻个安全的地方给卷缩进去,旁人就想要也拉不出来。
可笑的模样。
「喂喂,阿诚啊?你有听到吗?」母亲的心事就此又多添一件,这孩子的听
力好像不太好,身体应该没问题吧?
他随便找个理由想混过去:「呀,妈妈,我独立生活了这么久怎会不懂得照
顾自己?你别操心吧,妈妈你年纪也不小了,还走这么多的路干吗?」
「你要是能料理得自己好好的,妈妈又哪里用得着操这个心?」大概是心理
作用,电话中的声音似乎随着距离接近变得更为响亮。「唉,阿诚,你个大孩子,
何时才能让我放心呢?」
「诶,妈妈,你就放心好了……」心里漏跳的一拍使得话也结巴起来,罗洁
诚难免手足无措的看向大门,就似是怕着什么东西会突然扑出的恐怖片主角。「
还是回去吧,好吗?」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我走这么多远过来,就是让妈妈看看你也好啊。」
大概也是错觉,他似乎连升降机上升的引起阵风亦能听个分明。
罗洁诚猛然回头一看,脑海中一边搜索着尚留有张颂奇痕迹的位置,嗯……
换洗的衣服、牙擦手提电脑、拖鞋、潄口杯……啊,安全一点,把平常放在床上
的枕头也换下来吧,还有什么没的,啊﹗领带,平常自己是不用那个颜色的……
就在罗妈妈一心要替儿子整理家居的时候,罗洁诚在另一头也忙得焦头烂额
的想要烂摊子给掩饰过来。
世事往往就是这样,不过是一点偶然,却触一发动全身。
叮当﹗
要来的可是始终都会来。
「你这个孩子真是的,开个门也要这么久,教人怎么放心你一个人住呢?」
大概是因为爱之心痛之切,门才刚迟了一秒打开,罗妈妈脸上就己是乌云密布的
神情。
当儿子的自然也只好陪笑。
「真是的……」她才方探头往室内一扫,瞬时却如猎犬般灵敏。「阿诚,你
可没有什么暪住妈妈吧?」
事实的确是有,要砌词诡辩当场否应也就是过于不孝了。
「哈哈,妈妈你为什么会这样问啊?」他一边笑容满脸,一边胆战心惊的贴
近柜角把张颂奇留下来的硬币也一一捡起。
应该是没有必要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张颂奇的事上那么小心,只是心里
隐隐觉得,若能暪住始终还是暪住的好,虽然他以为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毕
竟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是偶然会牵牵手,吃吃饭那样的,就算是普通的朋
友也会这样做啊……
罗洁诚一边想一边估量着还有多少蛛丝马迹残留下来。
或许他心里亦明白,人总有许多意想不到的盲点,对于与自己有关的事总是
意外地宽容,这情况就如同大解后还会依依不舍的检视着那浮水物,却始终无法
容忍路旁一块未曾踏上的狗粪。可对于母亲来说,脱离了母体三十五年的他是否
还属于「自己」的范畴尚属未知之数,每个人的接受能力也不一样,小心一点,
也是应该的。
「我只是这样觉得而已……」罗妈妈大方的巡视了一遍,心里就已经制定好
扫除计划了。「看你样子怪怪的。」
罗洁诚继续维持那客观来看与痉挛相近的微笑。
是啊,这又是为什么要紧张呢?……
「叮当﹗」还没容得下思考的时间,门铃又喧闹的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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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叮当,叮当,门后大概总有一个谁人待着。
在那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犹疑了,然后只为换来一声责骂:「阿诚,你还等
着什么啊,还不快点开门?也是爸爸来了。」
「什么?爸爸也来了?」没有把震惊的神情妥善掩饰,的确是罗洁诚的不是。
为此罗妈妈的脸上就是有一点不高兴,也便是人之常情。
「瞧你这个孩子说什么的,他是你爸,怎么就不能来了?再说我这么一个人
走路大远的路不危险也就闷坏了,不叫你爸来陪陪我怎好?唉……」为此她又慎
重的感概了一下。「你爸多疼你,就怕你这里有什么没有的,刚才还特地到便利
店里去买些东西给你,你这孩子……」
大概在对话间他们两人也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为只会让门外人等得更久而已。
「妈,你等一下,我去开门。」终于罗洁诚还是忍心出口阻止,罗妈妈虽然
不高兴,可体谅到丈夫站在门外的辛苦,也只好忍下这口气了。
「你就快去快回。」最后她这样命令到。
于是罗洁诚就把手一扭,打开了这度实际上只距离罗妈妈所在处四十多厘米
的门。
「爸你……」
后果罗洁诚深切的反省过,就算是情况多么危急,打开门以前还是应从窥视
孔中看看对方是谁。
不过此时要后悔已是迟了,要反省却又有点早。
「嗨﹗惊奇吧?老朋友﹗」罗洁诚漫不经心的把门打开,突然面前来了一只
熊,合乎字面意思的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李……李相如?」
客人们不请自来似乎是一种新兴的礼仪。
没有注意到主人的不悦,李相如马上豪气的一伸手,介绍了身旁的女子和地
上的孩子:「还有李太太和李小朋友﹗」
「怎么……怎么你们都来了?」罗洁诚似乎是遇上了一种最糟糕的状况,这
就和一个杀人犯正在处理尸体时,突然遇上了混帐的警察朋友上来串门子的感受
一样,嗯,最少差别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