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线外不准企立-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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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白的伞子一阁在後,就遥向着远方的长草丛。
他或许是想唱歌了,可又寻不着一个恰当的调子,於是便住了嘴,乖乖的把
嘴巴闭上。雨水爽利的打到脸上,它是没有亏欠谁的,自然也得随性而不问情由。
张颂奇的眼帘闭闭合合的,愿意挡着那雨水,却也不愿意舍弃眼前一片风景。他
就这般直直的把目光掠向天际,恰如群在天上飞掠而过的白鹭,徐徐就化为白云
般虚无。他把背包除下抱在胸前,有一股紧致的力度正把这层布抓得扭曲,他的
眼睛低下来,伞子掉了。
他都不知道是怎麽了。
「张颂奇!」然後有人喊他。
「你怎麽了?」他把伞子捡起来,遮在他头上。
那沾上的泥慢慢的随着雨水滴下,泥黄的颜色一串串的,他看着对方鸡手鸭
脚的挥手想要把泥扫掉,却溅得脸上一点点的泥色。张颂奇为此笑了。
罗先生看着他没说话,两腿一蹲竟也在木板上坐了起来。他支起伞子哼着奇
怪的歌,张颂奇听着笑了,他也没有问张颂奇些什麽。只是随着那奇妙的调子坐
着,雨声拍和,长草摇曳。
然後,张颂奇在伞下轻声的说了:「罗先生,如果……」
「什麽?」他似是这时才突然回过神来。
「不。」张颂奇露出雪白的犬牙,一边把身前的背包抱紧。「不,没什麽了,
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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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这麽过去的。
「长大的孩子,就像放飞的风筝一样要不回来。」
那淡蓝色的字如是说的。
「嗯?你抽到什麽了?快让我看看吧。」果不其然,机器的声音不过一响,
那粗糙又湿腻的手突然自背後掠来,强在视线前张加一度暗影。
罗先生甚是不满的,肩膀一抬就把他的手隔开:「不要。」
「什麽嘛,哪里有这样的人……啊!难道你是相信了才不让我看的?」李相
如也不顾他的反应,硬在这窄小的空间内要把纸条给抢过来。「给我看!给我看!」
「你别这样了,说来拍小贴纸的不是你吗?有这个占卜我也不知道啊……」
罗先生嘴巴虽是这般动,可却己一手深入西装内袋,准备把皮包一掏就把东西收
好。
李相如见了他这样又怎会罢休,连忙俯前一冲,在这小箱子内做了个盘龙卷,
塞在人身前强要把东西抢过:「我就是知道这是新机种才带你来的,来!快快把
东西给我看了!你再这样罗嗦,一会儿都没时间给照片画画了!」
「不!」情急之下罗先生手肘一抬,也没想到要碰到些什麽,可偏就往李相
如脸上击去,那一扳可真就是无情,肘部的硬骨贴着两个鼻孔上撞去,这一下李
先生爸爸妈妈引以为傲的高鼻子,可就报销了。
「啊!」「啊!」
惨叫声堪比从二十几楼跌下来的人。
「呀?喂喂?你没什麽吧,李相如?我没有撞得你很重啊?」罗先生边说边
从狭窄的座位上爬起,一手拨开帘子探头往外看。「你这麽不禁得打啊?」
李相如掩着半边鼻子倒也从地上爬起来:「你白痴啊!我再怎样也会叫得像
个女人一样吗?」
「诶?」罗先生随之抬头一看。
诶?怎麽回事了?
很自然地,他就为眼前的状况呆住了。
然後女孩的一个巴掌就拍在那看来爽朗阳光的脸上,清清脆脆不留情面的响
声,男孩顺着那声音的弧度别过头来,那女孩倒像是被打痛了似的,抿着嘴把背
包一摔,东西都哗啦哗啦的往地上掉,那男的倒愿意蹲下来替她捡。可当他手正
要摸上梳妆的小镜子时,突然饰着蝴蝶的黑皮鞋就狠狠的踏下一下,见了对方疼
痛的样子还不解恨,乱踏了地板一遍才气冲冲的甩着长发走。
「现在的女孩还真是厉害啊!」李相如虽然自己也摔痛了,倒能快速地发表
感想。
可罗先生倒没什麽特别的回应,只见他僵硬着身体撇动,走到男孩的身旁说
了一声:「小奇?」
男孩闻声而起,也没抬头一看,马上就步出店外去。此时店内灯光昏暗,人
声又吵,罗先生根本不能确认清楚,下意识地却提了包忙跟着追出去。一时间,
店内吵是吵,可就单剩李相如一个孤零零的靠着机器站,他看看店外,又看看显
示器的萤幕,喃喃的吐着一句:「那照片该怎麽办了?」
当然,除了侧目外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帮助。
而店外脚步踏踏,踏踏的,又是下雨的季节了。
「张颂奇。」在人群中他伸手拉住了他。
电视幕墙正发出喧闹吵耳的声音,大概又是某个愉快的电视节目正在播放中,
污水随着那些笑脸徐徐滑下,就在活动檐篷之间滴落到沟渠中。铁皮上密铺着许
多狭长的空隙,水一点一滴的,或是哗啦哗啦的,纷纷往城市的阴暗处留去,在
不见天日的河道中密密流窜。
可刹时却有几滴,掉落在人的肌肤之上,就在他们俩暂时连接的手上。
「张颂奇。」罗先生又说了,水滴似乎也落到他嘴唇之上,然後又沉默了。
或许可以的话,他们就会一直这样相对无言的站立,可都市中的人声却教他
们撇动了。并不是教他们走到哪里,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从背後密集的推撞过
来。为此他们不可以沉默了,公众的地方毕竟不容许私人的感情,於是终归还是
有人随之开口。
「你找我什麽事?」张颂奇倒是笑着说了。
他脸上的红痕彷佛是假的,说穿了其实一点儿也不痛,罗先生想伸手去摸,
可细想却有觉得有点不妥。不过是一年半多一点的交情,罗先生再怎麽关心,这
一着还是怪别扭的。於是那手停在空中,便教罗先生的假笑压得沉下来了:「哈
哈,嗯……肚子饿了!去吃饭好吗?哈哈,真巧。」
「对,真巧,竟然都让你看见了。」张颂奇随之亦脸带微笑。
罗先生刹时哑住了,根本不知应该要说些什麽。到哪里去吃饭,要吃些什麽,
这当然是要商量的,可一时之间他却感到无话可说。
可幸李相如这时就追来了:「喂!那小贴纸你都不要了吗……诶?干吗,你
们两个在做什麽啊?」
「罗先生说要去吃饭。」张颂奇倒是颇礼貎的笑着。「你也要一去吗?」
「哦?吃饭吗?好啊,人本来就是要吃饭的嘛。到哪边去好?……」他也挺
高兴的出着主意。
这时罗先生的手就松了。
说松了也许不太正确,他的手应该还是握得紧紧的,只是那线,却不问情由
的断掉——
就好像放飞的风筝一样。
走了。
「喂,学长!你还不快走啊?」一股蛮力快速的就把他从湿冷的街道上拉离。
罗先生感到有点迷惑了。
他明明记得,昨天还是那麽一点高的孩子。奇怪极了,难怪他有点惘然。
小步小步走着的声音已经属於别的孩子了,害怕黑夜,害怕雷声,害怕污水
溅体裤子,原来对方已经不再在乎了,就只有他记挂这种年代久远的故事、将来
笑谈的材料。他不过是那麽一个笑着说陈腐往事的老人。
罗先生不觉随着思绪凝定了,彷佛那是一件可堪悲哀的事,需要漫长的时间
来哀悼。就在街心之中,每秒或许还有数百人自他身旁掠过,他无心计算了,前
面的一个声音经已在唤他。
「你不走了吗,罗先生?现在都八点多了,再不走店子都满了,那可以吗?」
张颂奇正回头去叫他。
罗先生突然发现,张颂奇其实经已十五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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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圆的表面正被浇上油,白烟呱呱的蒸腾,上升的水蒸气带着油的焦臭,一
块块红的给烧成啡色,拿起的时候,还会剩一点黑的在上头。平伏不定的焦粒,
平伏不定的话题。
「说来可真是巧呢,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碰到小朋友啊?」李相如把大块大块
肉淹死在酱油里,张嘴就吞难为他还抽空说话。
张颂奇把筷子碰到烟肉上,又巧妙的翻了翻:「没有啊,你们跑来那种年青
人的地方才真是奇怪。」
「哎呀?说什麽年青人的地方挺了不起似的!」只是一杯果汁下口,李相如
却像个醉汉般大发妄词。「楼是大人建,机器是大人进的,程式是大人设计的,
怕是你掉进去那个十元,也是大人辛苦赚来给你花费的!了不起什麽的?」
「哈哈,所以我愿意当个小孩。」张颂奇笑了,正要伸手去翻肉,却被李相
如抢先下箸了。
「知道了就把好东西都孝敬大人好了。」大嘴一张又把肉送。
四周都是烟薰的味道,不过是在上升的白气中伸出手来,就好像把自己也烤
熟了似的。热烘烘的,说不上难受或者讨厌的滋味,豉油的咸味很快就把这些都
掩盖,说不出来,那肉块本来味道。他们在烤着别人,而自己也正被烤着,罗先
生把头一拧,看向那一群萍水相逢的食客,忽然间,想起了这些不着边际又愚蠢
的事。
似乎每个人都好高兴,韩式烧烤馆附设的自助餐亦让他们很尽兴,罗先生把
目光一转,想着也许是应该起坐去盛一碗雪糕的时候,毕竟冷冰冰的东西在热的
地方总是很受欢迎的,说不定转眼间都没了。
然而这时,李相如的大嘴巴却吐出了一个新话题:「说来你虽然还小,不过
倒很厉害呢!今天是怎麽回事了,被女朋友甩了是吧?好羡慕啊,我青春的记忆
还只停在写了情信不敢寄的阶段呢。」
「我已经十五岁了。」张颂奇笑着,脸上的颜色在一片热气下似乎又减退了
一点。
「是这样吗?现在的孩子发育得真好啊……」说话间李相如终於把冷落了很
久的茹菌放下去烤。「不过你经已十五岁了吗?那时候看你才那麽一点点大……
时间过得真快啊。」
张颂奇把清空了的碟子叠在一块,漫不经心的又说道:「对啊,一个多月前
才过了生日。」
「嗯?是四月生的吗?」那双筷子在眼前扬扬挥舞,不断的指点提醒。
原来已经长大了是吗?
罗先生默默的看着他们对话,终归没有起坐。
怎麽不吃了,不舒服吗?
看来张颂奇正打算这样问他,不过马上却教李相如的抢白终止了:「说来为
什麽会惹得那女孩这麽生气啊?那女生简直是凶得要疯了。」
「小琪她……哈哈,是我不好。」在这些事情上,他却是欲言又止。
「嗯?你对她说了些什麽啊?」李相如马上摆出一副老前辈的模样。
「没说什麽啊。」他不安的看看四周,不意接触到罗先生的目光,又突然生
起了低头把玩双手的兴致。「就是说……我不愿意和长得难看的女生交往就是。」
「喷!——」当然李相如是忍不住笑意的。「哈哈哈,你真的这样说吗?真
的?那麽没给人家扁死真是幸运呢。」
彷佛是一出戏,他就坐在萤幕前看着它发生,而无从得到真实的感觉。
罗先生也随着笑声笑了,并无任何可笑的事,可能是笑声本身就有令人发笑
的价值。
然後在一片混乱中,李相如突然提议起来:「哈哈哈,今天我真是太高兴了,
学长,来喝一杯好吗?」
他本来想否决的,不过回头一看,身边始乎没有任何值得拒绝的理由。罗先
生有点彷佛的,也暗中同意了:「都说不要再叫我学长了,真古怪,又不是小孩
子,你喝些什麽还要问我吗?」
於是李相如把待应生叫来了,真古怪,原来白色的泡沬下沉底的,是像尿一
样黄的液体,为什麽还要高高兴兴把它喝下去呢?明明是苦涩的味道。
「怎麽了?不行了吗?」李相如提着罐子兴致挺是高昂的。
罗先生笑着摇摇头:「不是。」
语音放落,他突然看到了笑坐在一旁的张颂奇。
「会无聊吗?」完全是出於感兴,罗先生眯着眼问他。
「不会啊,为什麽这样说?」张颂奇也笑得眯了眼,提起了茶稍微湿了一口。
「诶……。」罗先生也不知道为什麽啊,只是这样坐在角落看起来有点寂寞
而已,一般来说,在大人的聚会当中孩子都会感到寂寞是吧。
或者不是孩子了?
「难道大人这样做就不会无聊了吗?我长大了也想试试看呢。」他竟是有点
高兴的这样说着。
李相如听了又怎会罢休,只见他连忙寻了一个杯子,有点神秘地看向四周,
却又徐徐的把啤酒给倒进去:「想喝吗?不用等到长大那麽久了,来一点吧,一
点点应该没关系吧?」
这样不太好吧?
可是罗先生并没有说出口。
「可以吗?」张颂奇也表现得像是这秘密活动的一份子。
「来吧,来吧。」李相如把罐子晃晃,有点不满足的又往杯子里添了一点。
罗先生就这样旁观着张颂奇把酒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哗!好苦!」偶一下肚,张颂奇马上吐出吞头。
「哈哈哈,因为你还小啊。」他挺得意的摇着杯子,一边又向罗先生打着眼
色。「是这样吧?这可是大人的乐趣啊。」
其实我不知道。罗先生回了他一个苦笑,双手没事可做,也只好学着样把杯
子摇起来。他突然想起了那淡蓝色的字。
一种难言喻的滋味,烟薰般在喉道烙下了异样的气色,说不出什麽,也就是
说不穿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是难受的感觉。可为什麽呢?实在是不太明白,
就好像是被遗弃了的感受似的。
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到中途就改变了,就似酒的後劲。
罗先生把玻璃杯子閒閒的晃着,长柱形的透明质感,不知不觉间,把雪白的
泡沬都消化了,只剩下苦涩的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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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要起来了吗?」有点从幼稚转向低沉的声音唤着。「你应该起来了。」
「嗯?应该是这样吗?」他摸着一头乱发,似乎在思考应该怎样,不知如何
是好。
不过有人替他决定了:「是啊,今天是洗被单的日子。你再要睡就到沙发上
好了。」
然後一切闹哄哄的,他被赶了起来,听着吸尘机的声音抱着枕头坐到沙发上,
晨间的新闻正报导着琐碎的可恐事件,一切都离得很远,却又是正在发生的真实。
罗先生一头栽到柔软的沙发里头,麻布质的灰白色套里磨得脸上发痕。
他目光直直的看着电视,一会儿从新闻播导员黑色的衣领上看到那个勤快的
身影,啊,正抱着一大团床单急急的往厨房跑去。他突然想起有人会把狗放到洗
衣机里的故事,正想着那是不是只是一场意外,彷佛间才想起母亲经已许久没来
过帮忙家事了。
那勤快而乐於助人的小精灵应该还在劳作着,只是那砄地方已经教足球场的
绿草坪给占据了。一切都看不到,然而正在发生着,他依旧需要别人的协助才得
以活下去,只是对象改变了而已。
「昨天到底是怎麽回来的?我?」他对着电视喃喃说着,里面的角色嘴巴也
在动,不过只是没有交集的对答。
罗先生抱着又扁又软的枕头横躺在沙发上发呆,突然身上重重一压,就像雪
崩一样,柔软又致命的重量。他连忙挣扎要起来一看,却发现压在身上的原来都
是被子。
「喂,没地方啊,先放一下。」说着张颂奇头也不回的拖着洗衣篮急行。
没有了惯常缤纷的颜色,只如同死寂一样的白层层笼罩过来,在没有开空调
的室内,闷热的气息亦层层交叠过来,只是罗先生没有拨开它,不知基於什麽。
他开始在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