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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堂一样 by亦舒-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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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袁姐电话来找,以玛刚淋完浴,裹着毛巾,伊安敲门,“以玛,电话”,在雾气里,以玛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那人隐约逼近,手里持刀,举起,插向她胸口。 
以玛大叫。 
她蹲到墙角,缩成胎儿那样。 
伊安惶恐,“是我,以玛,是伊安。” 
他伸手去扶她,以玛大踢大叫,一路挣扎。 
“以玛,以玛。” 
他抱起她走到卧室,她在较明亮的地方看清楚是伊安,清醒过来,掩脸饮泣。 
“你怕我?” 
“不,不。” 
“我们几乎已经同居,你还怕我?”   
140—141 
“不……” 
“你畏惧什么人,可以告诉我否。” 
以玛不出声。 
“以玛,把你心打开。” 
“伊安,是你离去的时候了。” 
“你叫我走?” 
“你父不住催你,我听到他电话。” 
伊安不出声。 
“感激你陪伴我,我会努力考试,那样,就报答了你。” 
“我还没看懂你这本书。” 
“伊安,我不是一本书,我是白纸,没有任何字样。” 
“你害怕男人?” 
“伊安,陪我出外走走。” 
以玛久未见阳光,脸色苍白,在街上她主动搂紧伊安手臂,那红发儿见心爱女子忽冷忽热,十分无奈。 
他说:“天气已经和暖。” 
满街女子都穿着小衬衣超短裤。 
只有以玛,罩一套宽大旧运动衣。 
他俩坐在游乐场,伊安买了一个鲜粉红色棉花糖给她,她吃得极高兴。 
伊安觉得车祸之后她更加孤僻。 
“以玛,我对家父说:可否与朋友一起北上,他说欢迎,他十分开通,你会喜欢他。” 
以玛不出声。 
她把脸靠在他毛毛的圆润手臂上摩来摩去。 
“陪我上京工作。” 
以玛凄惶地微笑,“我就快毕业,不能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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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再恳求你。” 
以玛一嘴都吃得黏黏,用袖子抹唇,活脱似脏小孩。 
伊安低头看她,心想,爱一个人就是爱一个人,怎样看都可爱。 
隔没多久,伊安启程。 
甘姐帮他整理行李,她替他添十打八打全棉白色内衣裤,用一只大帆布袋装起,另加各种成药。 
伊安最紧张各人的通讯号码。 
以玛在一边静静看他,哥加索年轻男子最漂亮,她一直弄不懂他们为何需要那样浓长秀美眉睫,但是她对伊安一无所知,他对她亦然。 
蒙骗一个人需要很大力气,以玛精力不足。 
最后一夜,以玛邀伊安喝酒。 
“伊安,你救了我。” 
“以玛,那次车祸是什么一回事?” 
以玛叹口气。 
她鼓起勇气,坐到他怀中,把手伸进他衬衫。 
伊安意外,“啊。” 
以玛比他还要高兴,感觉回来了,她已不再对异性恐惧,她缓缓对伊安施展她的功夫,他好不意外,睁大双眼,却又无比享受。 
“以玛。” 
以玛舌尖轻轻接触他耳窝,他浑身痉挛,这女子,“啊”,他低呼,出奇不意给他肉体与心灵如此欢愉,她永远给他惊喜,“以玛,不要离开我”,他恳求。 
以玛搂着他的腰身,年轻魁梧的他腰肢恰到好处,没有一丝赘肉,与中年男子不一样。 
以玛呵他胳肢。 
他怕痒哎唷哎唷地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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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玛坐到他腿上。 
“以玛,不要离开我。” 
这样的良辰也会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眼睛都红了。 
以玛替他拎起行李,“送你到飞机场。” 
伊安呜咽。 
“替父亲做好工作,名成利就,来日相见,引以为荣。” 
她靠着他背脊。 
送完伊安回来,她到小单位床底,取出那只盒子,把里头的纪念品取出看了一会,那是她第一个客人洪君送她的礼物。 
以玛把盒子搬到新居床底。 
袁姐探望她,发现人去楼空,好不惊奇。 
“你放伊安走?” 
以玛点点头。 
“他很爱惜你,他提升你精神,你大可自私些,多留他一年半载,他也不见得有何损失。” 
以玛低头,半晌回答:“我与他没有结果,我不打算说出真相,又不想瞒他,十分辛苦。” 
“你怕他知道你身份后不再爱你?” 
以玛无奈。 
“你真傻,到底年轻,不谙世情,你此刻那么有钱,还怕人不爱你?此刻轮到是你爱人的时候了,要爱谁就爱谁。” 
以玛好比醍醐灌顶。 
“啊。” 
“明白没有?” 
以玛垂头,“我也一早如此思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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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有什么不可爱?那小子在你公寓衣食住行个多月,日夜与你温存作伴,这是他一辈子最温馨的日子,他为什么不爱你?” 
袁姐洞悉世情,语音无比凄酸。 
张亮与她分手,是嫌她是个包袱吧父母双亡,没有家底,有个智障妹妹在疗养院,怎样看都是个赔钱女,再标致也无用。 
以玛微微笑。 
袁姐吐出一口气,“现在,你可以退休了。” 
“你们呢,袁姐。” 
“我与阿甘怎么退?我们一不能读书,二不能结婚,我俩身后无路,只得继续工作。” 
“不愁找不到新人吧。” 
“要多少有多少,可是,不知怎地,无论面孔身段多么突出,气质却一个比一个粗糙。” 
“客人不会计较。” 
“嘿!你真小觑了他们,他们喝香槟懂得挑克鲁格,穿西装拣Z牌,五千美金一小时的女伴,什么不计较!一次把百合打回头,因为不喜欢她二趾比姆趾长。” 
以玛不出声。 
“他们挑选贤妻时如此严谨,也许就不必出来玩。” 
以玛帮她添咖啡。 
“以玛,你手上有部小册子吧。” 
以玛点头。 
“他们都愿把私人通讯号码告诉你,以玛,你了不起。” 
以玛打开抽屉,把一本小小黑皮面小册子交到袁姐手中。 
“我愿出与你收买。” 
“袁姐,送给你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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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可以,这是你的心血结晶。” 
以玛把小册子放进袁姐的爱马仕鳄鱼皮手袋。 
她岔开话题“袁姐,我病后大掉头发。” 
“依旧浓密呀。” 
“落去一半。” 
两女嗟叹一回,袁姐说:“阿满打锣般找你,我只说你已经回乡,雷先生与孙先生一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把大珊与小珊介绍给他,他嫌两姐妹不专心,一边嚼口香糖” 
以玛不禁笑出声。 
“这班女孩子不知怎么教育才好!” 
袁姐苦水满腔。 
“单是一个魁格名单网址就抢掉我多少生意,还有其他伴游社女职员:一身横肉,指甲捆黑边,嘴藐藐嘲笑我们作风过时,由此可知,任何行业都得不停更新转变,否则终受淘汰,阿姆斯特丹那样著名的窗户红灯区也会结业,那些古意盎然的建筑物改装为酒吧。” 
隔一会,以玛说:“袁姐,下星期我毕业了。” 
“我与阿甘一定要来参加你的毕业礼。” 
“十分沉闷,逐个学系唱名,排队鱼贯一个个上台领一卷白纸,毕业等于失业。” 
她们还是准时到大学堂观礼。 
这样见多识广,阅历惊人的女子,看到学子穿着长袍走过身边,也生起艳羡之心。 
“这才是天堂。” 
“会不会你看他好,他也看你好?” 
“以玛在哪里?” 
“她在礼堂后厢更衣。”   
錄入: Tomoeying 
150…1 
“我去找她,你,你霸个好位子准备拍照。“ 
她们像其他所有家长一样,兴奋雀跃,像是比她们自己领奖还要快乐。 
两个姐姐穿戴化妆合时,明艳照人,男家长都忍不住偷偷打量。 
哥德建筑大堂响起风琴,袁姐感慨万千,她也不是不喜读书,惜为环境所限。 
王以玛出身与她想若,却可以坚持到今日,有志者事竟成,她暗暗佩服小以,能吃苦,够耐劳。 
阿甘坐到她身边。 
“来了来了。” 
她们看到以玛缓缓上台,目光找到两个姐姐,轻轻朝她们摆手。 
袁姐忽然哽咽。 
阿甘轻声说:“这是怎么了,今日高兴还来不及,你一流泪,我也会忍不住哭。” 
袁姐说“阿甘,人是有命的吧。” 
“性格控制命运。” 
“没想到容貌水一样的以玛如此坚强。” 
阿甘怕她越讲越伤心,悄悄说:“你看到这些男生没有,一个比一个英俊。” 
袁姐说:“他们老说今日少女身段比上一代不知好几多,少男何尝不是,起码比中年汉高六吋,胳膊是胳膊,腰是腰,我们年轻时的男朋友,哪里比得上,他们连皮肤头发都漂亮得多,也懂得穿衣打扮之道。” 
“笑。” 
“什么?” 
“他们会笑,双眼眯眯,认真可爱。” 
袁姐叹口气,“转眼我们已成中年——” 
甘姐举起摄录影机对牢以玛拍摄。   
152…3 
“——我们年轻之际只懂得找归宿,不知寻欢作乐,成为今日最大遗憾,原来我们就是自身的归宿。” 
“快到校园去拍照,叫司机把花带来。” 
她们两人走到校园,又为以玛拍摄。 
司机捧来硕大花束,由各种藕色香花入牡丹玫瑰玉簪,美不胜收,好几个女同学前来借花拍照。 
以玛不卑不亢,淡淡微笑。 
“高兴吗?” 
“还好,了件心事。” 
袁姐说:“以后,你晋升白领。” 
甘姐说:“我做过办公室,无经验八千,有资历万二,男同事手毛毛,女同事嘴藐藐,并不见得高贵。” 
以玛忽然哈哈笑起,嘴角有点歪,却拥有不一般韵味。 
她两只手臂各挽一个姐姐,准备离去。 
却有男同学走进,与姐姐们搭讪。 
最奇是袁姐与甘姐对这些小男生和颜悦色,不知多友善。 
有同学问以玛,“可会到外国走走?” 
以玛惆怅,“我在外国并无亲友。” 
“无须熟人,一个人到处逛也有去,全世界都可以结识新朋友,以玛,你胆子小。” 
以玛微笑,“你们去何处?” 
“我将到欧洲逛酒乡。” 
“啊,那是南欧。” 
“治强与绍卿去看堡垒。” 
“一定要妥善纪录。” 
“燮坤去全世界观火山。”   
154…5 
“哗,羡煞旁人。” 
“以玛,你家境富裕,你比谁都有资格周游列国。” 
以玛张大眼。 
在同学眼中,她是一个胆怯的富家女! 
同学咭咭笑,“到四十多岁,我最想去寻回所有旧情人见面。” 
以玛见她那么天真,不禁陪笑。 
片刻同学亲友找她合照,她走开。 
咦,两个姐姐呢。 
在停车场,以玛看到她们与一陌生女子说话。 
只见甘姐垂着头,刚才的兴高采烈一扫而空,她脸如土色,这是怎么一回事? 
以玛走近,袁姐连忙隔开她。 
那陌生女子立刻出事警章。 
以玛脱口问:“什么事?” 
女警出示一张照片,“你可认得这个女子?” 
袁姐挡开,“不关她事。” 
但以玛眼快,已经看到内容,她用手接过照片,呆若木鸡,双足如插在冰水里。 
照片是一张遗照。 
一个年轻已无生命迹象的女子紧闭双眼,全脸青紫,嘴唇灰黑。 
那是孔照。 
以玛不能说话。 
女警说:“她手袋里除出身份证与二十七元四角,只有一张天堂导游社的名片,职员说你们在大学堂,我一路寻上来。” 
袁姐回答:“该名女子一年前已经离开本公司。” 
“她在旅馆自杀身亡,遗体无人认领,你们可愿替她殓葬?”   
156…7 
甘姐难过得说不出话,“我不能够做这件事,我体力不能承担。” 
女警嗒然,“那么,只能由我办认领手续,让市政府负责费用。” 
这时,以玛忽然听见她自己说:“我去,我认领她。” 
甘姐阻拦:“以玛——” 
“我去。” 
以玛脱下袍子与四方帽子,交给袁姐。 
警员说:“我姓冯,请跟我来。” 
以玛把姓名告诉她。 
“王小姐,对于你的一起,我代当事人感谢你。” 
以玛一怔,“但是你并不认识她。” 
“警队也讲义气。” 
以玛点点头。 
这是一件非常悲哀的腌臢的事,以玛不怪上了年纪大袁姐与甘姐不愿承担。 
“你今日毕业?” 
“是。” 
“恭喜。” 
“谢谢。” 
“你如何与当事人认识?”冯警员纳罕。 
以玛并不讳言,“我与她是同事,但我们不熟,上次见她,已有年余。” 
“她过量注射药物,旅馆管理员开门进去,她已失救。” 
“可有留下片言只字。”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以玛不再说话。 
她人生观一次又一次受到悲剧打击,却变得更豁达磊落。 
冯警员带着她办妥一切手续。 
以玛要求见孔照最后一面。   
158…9 
“这里。” 
隔着玻璃,她看到孔照像恐怖片中黑白剧照似面孔。 
啊,曾经是明艳照人活色生香的美人儿。 
她那嘟起的樱唇,连以玛都想尝一口。 
以玛轻轻说:“他朝吾体也相同。” 
冯警员一听,忽然抽噎。 
以玛调转头安慰她,“快别难过,你人聪明兼有慈悲之心,在警队前途未可限量,千万不要公私混在一起,那样你会精神受损。” 
“是,是。” 
她侧过头抹去眼泪。 
以玛回到家中,发觉双手簌簌发抖。 
她奋力帮孔照办妥后事,真奇怪,孔照一个亲友也无,一切由以玛作主。 
王以玛迄今已经驾轻就熟,叫她办婚礼她反而有困难。 
过几日她回到公司,发觉职员正在收拾杂物,像是要卷铺盖。 
“怎么了?” 
“袁姐决定休假。” 
“公司结束?” 
“暂停营业,最近发生许多事,唐心你受伤,而——袁姐说她睡不着觉,精神衰弱,需要长期看医生。” 
以玛嗒然。 
“袁姐说先放我们六个月有薪假,再另行通知,不会亏欠我们,袁姐一向待我们妥当,解散亦会安排我们去处,但我不舍得这里:怎样再回到超级市场领最低工资呢。” 
正在这时,袁姐回转,亲亲责备职员,“你有事没事两车子话,烦四人。” 
职员退下。 
“以玛,你怎么来了。” 
160…1 
“袁姐,打算休假?” 
“唉,意兴阑珊,到底这是夜间职业,见不得光。” 
以玛让袁姐坐下,缓缓按摩她双肩。 
“你说呢。” 
“写字楼也该重新装修,你看,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线条。” 
“嘿,依你说,该怎么做?” 
以玛答:“我不懂设计,但是,样子书都将环保,用再造木做地板家具之类。” 
“啊,环保天堂。” 
“窗台上可种一排草,绿化空间。” 
“我与阿甘心想,衣食足知荣辱,我俩想转行。” 
“开角落咖啡店,抑或街坊杂货?” 
“太小觑我俩。” 
“时装店、公关公司、首饰百货……” 
袁姐叹口气,搔搔头。 
这时有人敲门。 
袁姐提高声音,“进来。” 
一个少女轻轻走进,真是人好看,声音也跟着动听:“请问,是否聘人?” 
袁姐以玛怔住,她俩是专家,当然知道上门来的亮丽少女是个人才。 
袁姐连忙答:“我们休业,不再聘人。” 
少女好不失望,“啊。” 
袁姐轻声问:“你知道我们是导游公司吗。” 
少女回答:“明白。” 
“你等钱用?” 
她点点头。 
“何种费用?”   
162…3 
“下学期学费。” 
“有证明否?” 
少女出示一封信,是工专时装设计系追讨学费的警告信,学生名字胡小娃,十八岁。 
袁姐发牢骚:“什么有教无类,全世界统统向钱看。” 
她打开支票薄,照学校名字写了银额,交给少女。 
胡小娃接过,跟着说:“还欠生活费。” 
连以玛都笑出声,这小娃有趣,把导游社党慈善机关。 
少女大胆问:“你们两个是妈妈生?” 
袁姐一本正经回答:“不,这不是夜总会,也并非酒吧。” 
以玛问:“家里有事?” 
“我是领养儿,养父母待我不坏,但不希望我升学,他们叫我到香烟店帮忙。” 
以玛说:“当务之急,你先去缴清学费保留学位,其余慢慢想办法。” 
“我几时上班?” 
袁姐答:“我们不再营业。” 
少女失望。 
以玛缓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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