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第2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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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问得直接,耶律余睹答得直接。但在场的大宋君臣都知道,耶律余睹不过说了一半,但是,仅仅这一半流露出来的信息也已经很惊人了。这无疑是说,关于西夏横山一带的纷争,辽国将会不再插手,而岁赐岁贡问题,辽国也可以做出让步。至于其他,则需要看两国之后的诚意了。
初次商谈,赵佶自然不会把话头转到金国上,当下便不咸不淡地先把横山之事摆上了台面。果然,耶律余睹只不过坚持了一会,便在此事上作了让步,言说今后不会再派使节谈及西夏之事。只是,他仍旧留了一个尾巴,言说西夏王后乃是大辽成安公主,倘若她一力求援,国中宗室说不定会自作主张。
对于这一点,赵佶和几个宰相自然能够听出其中真意。李乾顺向辽国求助,只不过是希望辽国在政治和军事两方面对大宋施压,而并不希望辽国大军进入西夏,否则,西夏自李元昊立国以来保持地政治军事独立性就完全没有了。历来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引狼入室的蠢事,李乾顺自然不会做出来。
两个时辰的舌战过后,耶律余睹便告辞出去,脸上依然是来时那自信的笑容。只不过,在有心人看去,他那嘴角的弧度未免大了些,带上了几分勉强的味道。而高俅更是心有体会,所谓弱国无外交的道理,便是如今的最好印证。即使是辽国这样雄踞北面二百余年的大国,一旦日暮西山,照样是得在形势面前屈服。
耶律余睹既然离开,阮大猷不免笑道:“往日那些辽国文臣出使到这里,往往在礼节上辩驳不清,在廷上还要摆摆大国使臣的架子。这耶律余睹堂堂郡王,这一次却略表谦逊,足可见圣上即位这几年来,我国国力一日千里,而辽国却每况愈下,自然难以再横得起来。”
这赤裸裸地颂圣腔调却没有引起在场其他人地反感,虽然国力一日千里有些夸大,但是,在周围其他邻国都在走下坡路的时候,大宋还能维持一根缓慢上升的曲线已经是很不容易了。相形之下,辽国在辽东屡次失败,又来了一场内斗,内耗阴影还未完全消除地时候,确实是并不足以和大宋抗衡。
“既然辽国已经难以去管西夏的闲事,便让严均趁势进击吧!”赵佶早就在等着这一天,自然不耐烦一次次地拖下去,“西北一向都是无底洞,只要能把党项人打怕了,以后便有了养马之地,也无须在河北京畿等地以良田牧马,而西北的军队更可以调一部分到河北来防戍!灵州、兴庆府,这些地方原本就是我中原之地,怎能一直让外人占据!”
这下西北可以真正解决了!
四个宰臣对视一眼,同时躬身应诺,脸上俱是掩不住的兴奋。一旦兵定西北,大宋便能抽出手来应对其他的局势,而精锐的西军还有其他用武之地。一时兴奋过后,蔡京终究是老谋深算之辈,沉吟片刻便再次上前奏道:“圣上,虽然眼下还没有正式开打,但是依臣看来,西北这一仗多半还是能赢的。然而,一旦真的兵定灵州兴庆府,却还得考虑另一件事。禁军之中派系之争由来已久,一旦西北大定,这些事也该早作考虑!”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心中明镜似的透亮,大宋崇文抑武,执掌兵权的武人历来就是防备地对象,尤其是那些在西军之中威名赫赫的将帅世家。战时他们固然是最好的将领,但一旦西线无战事,那么,提防这些西军世家便得摆上台面了。
就连一向对武臣很有好感的高俅,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蔡京的话有一定道理。西边大定之后,西北不可能再留那么多军队,就像赵佶刚刚,说的那样,会调一部分人到河北防戍,只是这样一来,原本还能掩盖住的禁军派系之间的矛盾,便很可能会空前激化。毕竟,一边是久战精锐之师,一边是养尊处优俸禄优厚战力不明的军队,两边互相看不惯是很正常地事。如今虽然已经派出了整军使在河北整顿禁军,但是成效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就如同这里没有一个人相信,倘若辽国自北面进攻,河北这一带能够挡住一样。
“此事……由政事堂和枢府再议吧!”兴头上的赵佶犹如被当堂泼了一桶凉水,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他也一向认为武臣被压制得太过,但是,此时此刻,身为君王的警惕心却占据了主要地位。疆域扩大自然是好事,但是,内部稳定同样不可忽视。他绝不希望自己的辖下会有一支太过骄矜的军队,哪怕是一支百战百胜的军队。
退出福宁殿,高俅便叫住了阮大猷,见蔡京同样和何执中在一旁密谈,他不由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阮兄,耶律余睹这个人非同小可,接下来的事势必不可能再由圣上亲自出面,我估摸以圣上的意思,多半是你和伯通两个人轮番上阵。前面的条陈既然已经定了,你回去后不妨仔细琢磨一下,切勿有半点闪失。此事一成,你和伯通的功劳非同小可,但是,倘若有疏失,同样是莫大的罪责,你千万记住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三卷 战云密布 第二十八章 投新主直趋南京
对于大部分百姓而言,辽主耶律延禧的死活自然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是,对于那些曾经在朝堂显赫一时的人而言,耶律延禧的死无疑意味着,他们赖以生存的大树终于倒了。与萧奉先兄弟的最后疯狂不同,海陵郡王萧芷因便聪明得多。就在耶律延禧昏迷不醒的时候,他便悄悄离开了上京,果然,不多时便先后传来了萧奉先兄弟以及耶律延禧的死讯。
他自幼便是耶律延禧的侍读,是以才能够在这位主儿即位之后飞黄腾达,其中和萧奉先兄弟也不无龌龊。然而,如今两边都死了,他竟有一种天下之大无处容身的感觉。尽管两位执政太后并未废除他南院大王的头衔,但是他很清楚,那不过是迟早的事。在朝中那群野心勃勃的宗室以及固执守旧的老臣眼中,他和萧奉先无疑是一丘之貉。
耶律达刚刚随同高端礼从大宋回来,谁知才走到一半就听说了国中连遭大变,当下他连上京也来不及回,匆匆便依照从前留下的暗号和萧芷因会合。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只不过是数月的工夫,就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王……”
“你不用安慰我!”萧芷因不耐烦地摆摆手,冷笑一声道,“我不是萧奉先那样的草包,居然会干出带兵逼宫这种事,他也不想想,皇后……不,如今该称一声仁靖太后了,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萧奉先这个当大哥的居然不知道?现在可好,一朝兵败身死,反倒落得一个叛逆之名,若是好生筹划,怎会到如此地步!”
耶律达对于萧奉先一向没有多少好感,但是,身处这个位置,却免不了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他一向为萧芷因倚为心腹。人又精干得紧,沉吟半晌便开口问道:“大王昔日得先帝爱重,应当是不会俯首供一孺子差遣,此后可有什么打算?”
“若是如今那两位太后如睿智皇后一般,也许我就此伏低认了,只可惜,局势复杂,纵使睿智萧皇后在世。恐怕也不见得能够力挽狂澜,更何况她们两个?”萧芷因挺身站了起来,忽然狠狠握紧了拳头,“仁靖不过是一个耳朵软的妇人,仁和不过是徒有小才,哪里有资格代一孺子掌管天下?宗室之中虽然没有人率先出来提出异议,但是,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一个两岁多的娃娃占据了御座!”
耶律达心知肚明萧芷因所指何人,上前一步低声道:“既然如此,大王可是要去南京?”
“和鲁择死了。东京那边如今又是战事连连不是善地。以魏王耶律淳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窝在东京?虽说先帝死了,但他正好趁着自己老爹的丧期。名正言顺地占据了南京之地,我就不信,他甘心臣服于一个两岁小儿!”
说到这里,萧芷因便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我手中没什么兵权,这也是两位太后执政以来,没有处置我的原因之一。她们哪里知道,所谓明路,永远都不如暗地里地手段。这些年我苦心经营,原本是想为皇上分忧解难。谁知最后竟会有如此突变!怎么样,你是否跟着我一起去南京?”
耶律达连忙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属下自然是跟随大王!”
“好,好!”萧芷因连连点头,心中原本的失望情绪一扫而空。耶律延禧死了就算了,凭借他的本事,难不成就扶不起另一个耶律延禧么?魏王耶律淳若是真有异心那就最好,哪怕是再油盐不入,他也势必要挑起那丝反心!可惜啊,倘若自己也是宗室该有多好。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又哪里轮得到别人去坐?
南京析津府和西京、中京相隔很近,比起地域广阔的上京道和东京道来说,南京道算得上是芝麻大的地方,但是,由于它靠近大宋边陲,因此兵强马壮自不在话下。历来,担任南京留守的都是嫡系宗室,此番宋魏国王耶律和鲁斡一死,南京留守的位子立刻出缺,而辽国朝廷却并未立刻下诏派人出任,无疑也是因为魏王耶律淳地缘故。
由于汉化已深,因此,义和仁圣皇太叔、宋魏国王耶律和鲁斡的丧事极其隆重,而萧芷因一行一踏进南京,便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气氛。不管是大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还是那些甲胄在身兵器不离手的将领,全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就连客栈老板的话也少了很多。
为了避免麻烦,萧芷因干脆换了汉人打扮,他在中原呆过多年,一口汉话说得和契丹话一样流利,再加上几个随从都是精明人,因此轻轻松松地便蒙混过关。在他重重打赏了一锭金子之后,那个原本还有些畏缩的老板终于热情了起来,三言两语之间便开始讲起了此中内情。
“皇太叔一向都很少管事的,不过,那些将领一个个可都是杀人如麻的主。不说别的,单单这两年边境打草谷地,便时常满载而归。”那客栈老板喋喋不休地念叨了一阵辽军地凶悍,这才把话转到了点子上,“魏王是皇太叔的儿子,前来吊丧也是堂堂正正的,只是不知道谁说错了话,说是身为臣子地,应该先去上京为先皇守灵,而不是只知道区区小孝,结果魏王麾下的一个将军恼了,当场便提刀杀了那个没眼色的人。如今,魏王是日日守在留守府里,啧啧……只是朝廷到如今都没有任何表示,实在是有些……”
仿佛感觉自己说得太多了,那老板嘿嘿一笑便不再多嘴,陪着笑脸又去招呼别的客人,而萧芷因不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耶律达四下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自己这边,遂低声问道:“大王,你是准备暗地去会会魏王,还是……”
“就是先皇在世,也得尊崇皇太叔几分,朝廷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派人来吊丧,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看来,他们是实在焦头烂额了!”
萧芷因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自信,“趁着我这南院大王的头衔还能够管几分用,待会你就陪我去吊祭一下皇太叔……不应该是太皇太叔他老人家!”
“什么?”耶律达闻言勃然色变,心下更是骇然,“如今魏王是何打算,大王还不知道,怎可轻举妄动露了行踪?倘若到时两位太后来使向南京要人,魏王说不定会……”
“凡事畏首畏尾,不是大丈夫!”萧芷因傲然笑道,“刚刚那店老板已经说了,魏王的心意固然不可知,但是,他的部属呢?谁不想自己的主子荣登大宝拥有天下,谁不想成为拥立功臣而青史留名坐享富贵?朝廷使节不是没来么,好,那我这个南院大王便送过去,正好把这些人地心火都撩拨起来!”
萧芷因从来就是胆大妄为之辈,用过饭之后便带着一群随从直奔南京留守府,见放眼过去全都是素白的颜色,他的嘴角更是流露出一丝冷笑。
门口的两个辽兵见有人骑马疾驰而来,立刻呼喝一声,不一会儿,留守府中便奔出了几十个人,个个都是长刀出鞘,戒备之色溢于言表。
直到萧芷因等人勒住了马,一个为首的才上前一步厉声喝道:“留守府重地,何人胆敢擅闯?”
萧芷因一举手,身后数名护卫齐刷刷地下马,动作整齐划一,看得那些辽兵都是一呆。在马背上又坐了片刻,他方才潇洒地跳了下来,轻描淡写地道:“海陵郡王,知南院大王事萧芷因,特地前来吊祭义和仁圣皇太叔!”
一句短短的话顿时把一群军士全都镇住了,若非刚刚那几个护卫显示出了良好的素养,而且萧芷因本人气势不凡,他们也许会把来人当作疯子。堂堂大辽南院大王,怎么会作汉人装扮?
好半晌,留守府内终于匆匆出来一个侍卫打扮的年轻人,他抬眼往萧芷因脸上打量了片刻,立即上前单膝跪下行礼道:“拜见大王!”
“我倒是谁,原来是阿鲁!”萧芷因上前一把扶起那年轻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次见到你地时候,你不过是刚刚当上了魏王的侍卫!这不过五年过去,你就出息了!对了,我是特意来吊祭义和仁圣皇太叔的,快带我过去!”
耶律阿鲁张大了嘴,犹豫了许久方才低声问道:“萧大王,你此番前来是代表朝廷,还是……”
“朝廷?”萧芷因眉头一挑,故作惊讶地道,“我离开上京已经有不少时日了,前些时日正好听到皇太叔薨逝,所以便前来吊祭。怎么,这么天大的事情,朝廷居然未曾派人过来?”
这句话的声音颇为响亮,不单单是耶律阿鲁,就连旁边的一群军士也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竟是人人脸色难看。就算正在天子丧期之内,堂堂皇太叔薨逝,朝廷却连一个使节都不派,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第二部 经略 第十三卷 战云密布 第二十九章 骄贵胄各怀鬼胎
作为宋魏国王,皇太叔耶律和鲁斡的儿子,魏王耶律淳无疑是得天独厚的——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奴仆牛马美女什么都不缺,分守一地不用看他人脸色,正因为如此,他对于权力并没有太大的渴望。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身上流着纯种耶律氏血脉的他就会对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完全不动心。
“海陵郡王萧芷因?”
在听到侍卫回报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立刻闪过了这样一个名字。尽管萧氏和耶律氏都是辽国最尊贵的姓氏,但是,一般而言,南北院大王都由耶律氏的宗室担当,并不常常授予外姓,尤其是像萧芷因这样的年轻人。
对于萧芷因其人,耶律淳并不陌生,但也只限于往日见面的泛泛之交而已。相比于一味跋扈的萧奉先兄弟,萧芷因为人便低调得多,只是在耶律延禧的一味宠信下,官职一次又一次地得到了拔高,因此,骤进两个字是他最深刻的印象。
他缓缓起身,沉声喝道:“来人,传令下去,摆仪仗,按照钦使例迎接,我亲自去迎海陵郡王……不,迎南院大王进来!”
南院大王亲自前来吊祭的消息很快便在整个南京城传开了,重要的不是萧芷因是否朝廷钦使,重要的是他那个南院大王的头衔。然而,平常小民咀嚼不出来的滋味,并不代表着南京城上下的官员将领品不出来,更何况,由于靠近大宋,这里的汉官数量极多,很快便有人把事情联想到了另一个方面。
虽然心中别有目的,但萧芷因还是按照正式礼节一丝不芶地做完了祭礼。一应表面功夫做足之后,他方才单独见到了魏王耶律淳。两相一打照面,他便发觉了耶律淳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以及憔悴不堪的脸色,心中不由有了数目。
“海陵郡王,先帝在世的时候对你如此倚重。为何你却在他重病的时间离京,而且至今不归?”耶律淳懒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这个时候跑到南京城来,应该不仅仅因为吊祭我父王那么简单吧?”
对于耶律淳的直爽,萧芷因并未稍动颜色:“魏王,中原人曾经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想必你应该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