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纸鸢by天籁纸鸢(温柔美攻he)-第4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景阳宫里清静无声。几个宫女抱着厚重的布料,迈着猫步走过。
夕阳透过窗纸进入房间,在地上透下几块方晕。兽像站在月台旁下,孤零零的,翘首遥望远方。鸣见站在窗旁,身形削长,两条腿撑得笔直,高贵,清远,却站在更远的地方。精致的脸上衬着红晕,亦真亦幻,亦如塑像。见语欢来了,鸣见回首一笑:“语欢。”
语欢在他身旁站定,看着他。他却看着远方:“今后有什么打算?”语欢沉默良久,忽然笑得十足讥讽:“谁知道呢。”鸣见转过身,手指轻扣住窗栏:“这里看不到杭州。”语欢道:“嗯。”
鸣见笑了笑:“其实我胆子蛮小。”语欢道:“是么。”鸣见道:“我恋世,恋权。再隔几日,我就要登基了。”语欢但笑不语。鸣见道:“你恨我不恨?”语欢道:“不恨。”
鸣见道:“你不想杀我?”语欢道:“不想。”想了想又道:“你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我也不想报仇。就这样,什么都结束了。你若没话要说,我走了。”
鸣见淡笑:“语欢,很对不起。”语欢道:“有人告诉我,做任何事都不要觉得愧对他人。对得起自己,就够了。”鸣见道:“你不在意,我在意。”语欢狐疑。鸣见道:“我对你说了很多谎话,觉得有些屈心。语欢,我从五岁就在晨耀。”
语欢眉头紧锁:“这我知道。”
鸣见道:“刚开始我并不知道。后来,有人告诉我,只要我能把晨耀里的一些东西翻出来给他,以后江山就是我的。”语欢道:“我知道。你不必多说。”
鸣见道:“我利用你,你不介意么。”
语欢愣了很久,忽然淡然道:“没有谁利用谁。你用身体来交换,大家扯平。”鸣见回头凝视他:“你是不是想说,我用身体来交换你的心?”
语欢道:“如果你叫我来,只是为了说这种无聊的话,那很抱歉我没时间奉陪。”鸣见道:“我并不痛苦,只有愧疚。”语欢握紧双拳,逼迫自己放松,又紧紧握住:“哦。然后呢。”
鸣见靠在窗台上,仰首,双眼直视屋顶:“语欢,我不喜欢你。”
语欢没有回话。
鸣见转过身去,留下一个清瘦秀美的背影。
语欢眼睛停在桌面上,那里放了一把金柄匕首,然后,他张开口,许久才轻声道:“然后呢。”鸣见的双手放在胸前,背影如同僵木:“从来没有过。”
语欢拿起匕首,轻轻抽出一半。
语欢往前走了一步。
鸣见依旧伫立不动。
语欢加快脚步,迈了几步,飞速拔出匕首,金属的声音显得刺耳且尖锐。语欢扬手,一道寒芒在匕首上划过。杀了鸣见。语欢在心中默念。而匕首停在半空,迂久。
鸣见轻声道:“怎么,有勇气拔武器,没有勇气下手么。”声音充满不屑,嘲讽,却有一丝哽咽。
语欢一怔,一咬牙,匕首电陨般落下。
眼见刀尖离鸣见的脖子越来越近,即将刺穿鸣见的咽喉。
惊天一瞬,脑中忽然涌现出许多回忆,语欢猛地收手。临时强收的力量几乎击破他的五脏六腑。他被震得连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可是,依然来不及。鸣见的脖子被划出一道血口。
匕首在地上划过长长的痕迹。
语欢按住胸口,心中翻腾。
鸣见倏然回头,惊得睁大双眼。倏然跪在地上,扶住语欢的双肩:“语欢!你做了什么!”
颈上的血染红了两人衣裳。
语欢顺着血迹,一直看到鸣见的伤口,咬紧牙关,狠狠在自己腿上掐了一下。再抬头看着鸣见,看见鸣见通红的鼻尖和双眼,忽然忘记疼痛,一把抱住鸣见,发疯似的吻上去。
鸣见僵了一下,回抱住他,喉间依稀透着呜咽。
固知难以永久,不若珍惜片时。
如果不是今天,就没有明天。纵隔三千世界,背负一身罪孽,他们融成一块,如饥似渴,欲仙欲死,都幻化成深沉的叹息。像飞升的烟云,不安分地颤动。
黎明的京师,如同一条沉睡的卧龙。天未亮,语欢就离开长安。离去前,他与庆容道别。
庆容轻叹:“鸣见一心登位,就为等待这一日。现在除了我和他,所有害晨耀的人都给他弄死了。你为何不成全他,也成全了我。”
语欢淡淡一笑,只留了两个字:保重。
后来,后来。
京师自是一番繁荣景象,杭州却一如以往,柳如青丝桥如虹。
语欢回到杭州后才知道,春二爷已在一年前病逝,春小爷把家产搞得倍儿棒。春小爷一听语欢回来,立刻撒丫子奔到杭州。两人关系好得冒油,合伙弄了点生意做,没多久语欢就开始大鱼大肉。可以前语欢爱做春小爷现在期待的事,没有发生。
话说萧二郎的家产又被吃空,萧则宇被卖给了个杭州老头子,语欢找人把萧二郎废了,花银子把萧则宇赎回,两人成了铁哥们儿,和春小爷搭起来,那叫苏杭美男三剑客。
听说复轩在朝廷里还弄了个官儿当,是谁封的就不知道了。后来复轩娶了个媳妇儿名叫青兰,语欢怎么听这名都觉得熟,最后记不住,弃之。
筱莆和庆容,关系似乎有了改善。具体改善了多少,就他们知道。
关于天地教,那更是天翻地覆。青城老大是个暴力狂,常常打媳妇儿出气。天地教把青城给卡嚓了,赏渊在青城派那一场恶斗,那叫潇洒得惊天动地。嫣烟被接回天地教后,没了消息。
言之一年要回家几次,去杭州玩几次,一路过杭州,必然要留下一句:你他娘的过舒畅了。而公从没见过像鸣见这么当皇上的,自己是个忙碌狂就算了,把满朝大臣都逼得跟他一样,而公要累死去了!格老子!
要说命最好的人,那就是麻子宇。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语欢重新发财,第一个帮衬的人就他了。语欢问他想做什么生意,老头子终于说出活了半百都不敢奢想的愿望。于是,在一堆人的欢呼声和鞭炮声中,杭州城最大的藕粉店闪亮开张。
两年后,天下依旧太平,国运依旧昌隆。
杭州的城隍庙,清淡烟雾,终年缭绕。语欢进入寺庙,看到一个人。雪白披风,银圈耳环,俊美年轻的容颜,沧桑清冷的眼眸。他对语欢说,我找你很久。
这一年,大庆皇上做了一个梦。
线牵纸鸢,纸鸢引线。一个小小丑丑的孩子,穿着白褂子,在空中挥舞双臂,尽情飞翔。穿着黄褂子的小孩手握风筝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
然后,他跳到小黄身边,两人抱作一团。小黄捧着他的头,笑得不伦不类,在他嘴巴上吧唧一亲,笑着说,鸣见鸣见嫁给我。鸣见,嫁给我。
空旷华美的寝宫中,年轻的帝王抱住枕头,在梦中轻轻点头,甜甜微笑。
暮春的江南,天如海,云如雪,蓝天白云间,满目纸鸢。
第三五章 牵引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位置。语欢祭拜着同一个神像。柳枝兰花手,白衣七彩光。佛光当照,普渡众生。一香客正欲削发为僧。语欢定睛一看,跪在那的人竟是杨笙歌。
方丈询问他是否真的要出家,杨笙歌轻声道:“空中下望,尽皆骷髅,夫妻恩爱,情人反目,女子是惊扰世道人心的浊物,众生都为虚情假意所伤,朝为红颜,夕已成白骨。缘缘分分分分合合聚会散离离愁别恨,看多了,不过浮云。”
剔刀入手,黑发一根根削落,杨笙歌垂着头,无喜无怒。
……五欲过患;虽为俗人,不染世乐,常念三衣,瓦钵法器,志愿出家,守道清白,梵行高远,慈悲一切。生死炽然,苦恼无量;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嗡达列都达列都列梭哈。
一函经,一佛像,一炉香。
方丈低声念诵,面目间,是不生不灭的清寂。
语欢一直侧头看着杨笙歌,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那人声音冰如孤月:“如来佛一笑越红尘,一眼道破世空,但恁他再怎么佛神通广大,到头终躲不过一字空。”
语欢猛地回头,见了那人,目瞪口呆。那人抬头,容颜秀丽清冷:“你竟然也开始信这个。”语欢摇摇头:“我只是来随处走走。”
一支龙篆,一朵青莲。袅袅青烟,萦回辽绕。观世音的面容模糊。
……你信不信纶回?
语欢喃喃道:“我……和你一样。不信佛,但是经常入寺。”千落摇了一支签:“原来如此。你可曾回过山庄?”语欢摇摇头,继续痴痴地看着菩萨。
……你信我就信。
千落摇了签,亦不解,看了一眼就放回签筒。上一次与千落在此相遇,语欢曾问过他原因。千落说,只是摇签罢了。语欢看着他侧头虔诚的模样,怎么都不敢相信,他非佛门信徒。
千落离开寺庙,下个月他必定会再来。所以,没有告别。
语欢再次看着观音,看着催泪的烟雾。
……若有来世,下辈子,只要我一个,好不好?
语欢轻轻摇头。
身后的杨笙歌换上僧袍,挂上念珠,头顶烫过戒疤。法号释空。他抬头,对上语欢的视线,微微欠身,低垂着眉目。杨笙歌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几个月后的某一日,语欢坐在西湖的船上,听说了杨笙歌的故事。爱上一名女子,而两人因为许多原因,终究错过。女子嫁给了别人,新婚第二日,吞金自杀。杨笙歌在江湖上飘荡两年,最后决定出家。船上的游客纷纷感到惋惜,说他可以另择新欢。语欢回头,对身边的人轻轻一笑:“我觉得他没错。女娟补情天,精卫填恨海。一生爱一人,是绝对的真理。”
语欢出了寺庙,看着远处的西湖。都说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小时,他曾许过愿,要和那人一起来看雪湖。可是每到冬季,他都会冷得不想出来。殊不知晃眼一过,十余载过去。
看着被人遗忘已久的晨耀山庄,语欢被人操纵一般,朝那东南最宏伟的建筑走去。
一路上,想了很多。千落的话,父亲的死。
当年九皇子刚出生,因为头和足上的印记,引起宫中风波。算命先生说,那是天生的皇族贵胄,将来必是天子命。那算命的只是乱说,可皇后妃子们都信了。九皇子的母亲晴妃为保鸣见性命,借用了天地教的易容膏,把九皇子的脸遮住,说是烫伤。是人都知道,大庆不可能出个被烫到奇丑无比的皇上。于是母子俩暂时安全。
九皇子五岁那一年,皇上微服出巡,带上他和晴妃。途经杭州,九皇子和他们走散,碰巧给星月捡回去。没几日皇上就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将错就错,让他先在那待着,待它个十年八年,吃尽苦头再扔块糖过去,拿江山诱惑他。
宫中密探第一次找到鸣见的时候,鸣见大哭着要离开。那密探告诉他,你若不坚持,你母亲的命恐怕难保。鸣见立即就停止哭泣,默默答应。每月初都会有人给鸣见药,但每次的人都不同。鸣见开始长大,受到母亲遗传的容貌越发难掩,所以药量越来越多。每次上药的时候都会生不如死。在晨耀,人人都瞧不起他,除了语欢,把他当宝贝看,还天天挂他身上。
正因如此,鸣见在很小就懂得了自立的道理,天天看书习武。语欢把晨耀剑法拿去看,一会就打瞌睡,鸣见借来看,几年后就把晨耀的武学精华使得如鱼得水。
待他到十二岁的时候,密谈开始和他谈起让他待在那里的真正原因,还告诉他,立了功,他就有可能得到天下。鸣见说自己对天下并不感兴趣。那密谈告诉他,你再想想吧,灭掉晨耀,并不代表要杀掉晨耀的人。他们依然活着,只是地位不在。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大庆的江山。等你想好了,就把你最想要的东西刻在桃花园里的水井旁。鸣见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求母亲平安。密探说,你母亲和你父皇好得很。
两年后,新的密探在井旁看到鸣见刻的七个字,告诉鸣见这实在太容易了。
接下来的事,不必多说。鸣见忍辱负重回到朝廷,却听来个惊爆的消息:晴妃早在十一年前被长清打入冷宫,进去没多久,就中伤寒回老家了。鸣见淡然一笑,当是东风射马耳,连晴妃的坟都未去过一次。
但是,喜怒不形于色,不代表他无喜无怒。
把自己埋这么深,不会憋出内伤来么。活这么累,有那必要么,个脑壳被门挤的。一边感慨,语欢一边推开晨耀山庄的大门,灰尘厚重,落了一身。那一栋栋房子,真是破到了一定境界。
一想到那个字,挂,语欢就忍不住笑。挂挂挂,确实是在挂。当初和鸣见上楼梯,语欢死吼着走不动,真是一个劲往他身上挂,鸣见往左边走,他就往左边歪,鸣见往右边走,他就往右边歪,小甘蔗似的身子几乎给他压垮。
道旁草木萧疏,冷冷清清。房门人踹下,摔得满地木块。进入自己的宅院中,语欢看到了那栋高楼。地面上一张牌匾,字迹已看不清。拾起来,手指立刻在上面留下了几道印记。
风际纸鸢那解久,闲听天籁静看云。
语欢轻声念诵,声音在大院中回荡。他几乎可以听到满院的欢声笑语,男的女的,热情的温柔的。孩童时的回忆,少年时的恋情,统统都写在这小小的牌匾上。
他的根在这里,他未曾离开。
绕过枯萎的桃树林,看到一口井。井水已干,上面同样积了厚厚的灰。语欢绕着小井转了几圈,最后看到一朵小野花。那似乎是整个山庄唯一的生命。小花在风中摇曳,花瓣后,是若隐若现的字迹。语欢轻轻拨开小花,看到后面写了一行字。笔法不似如今这般霸气纯熟,一看便知是出自少年之手。
那一年写出的字,果然与现在不同。
那一年的鸣见,尽管内敛,却真正青涩天真。
数了数,七个字。确是七个字。顿了许久,语欢忽然一笑,自言自语着叨念,幼稚,真是幼稚得让人吐血。鸣见啊鸣见,你也有这么可笑的时候,真幼稚。
语欢一屁股坐在地上,扑了一身的灰。小花儿稚嫩,如同那上面的字。本等不想再去看它,可又想确认一次。倒回去数那几个字。一二三四五六七,没错,是七个。
语欢扬起脑袋,吸了吸鼻子。对着天空,掰掰手指。鸣见写下这个字的时间,是在他刚开始纳妾后不久。收回手,抱着腿,眼泪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