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琉皇朝系列之五]皇帝镇魂曲-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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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接受了战败的事实,这就够了,不要再——)
现在他唯一能祈祷的,是宓勒会遵守当初和自己的约定,绝不会告诉司珐尔真相。
否则,他会无地自处,他会无法再苟活于世上的!
***
“王上,我把宓勒大人带到了。”毒牙在二十日内,将远离新西王国,跑到月之海上去钓鱼的男人给找到,可说是奇迹中的奇迹。
“那他人呢?”
终于,是揭开谜底的时候。
“他说在见你之前,不先去祭拜前皇帝陛下不行。所以现在人在西琉的皇陵,等一下就会来晋见。”
那笨蛋,去拜一个衣冠冢有何屁用!司珐尔昨了咋舌。“去帮孤王备马,我等不及,直接到皇陵去找他好了。”
“是。”
短短的路程,在司珐尔的矫健爱马蹄下,须臾便抵达——
遥遥就可看到一名正在跪拜的白衣男子,而司珐尔大声的一吼,让那人惊讶地跳起。
三步并作两步的,司珐尔冲到宓勒面前,冷声问着:“你给我老实说,当初是谁给你机会把我放出大牢的!?”
“王上,恕臣久未请安,不知您最近别……”宓勒眨眨褐眸,想拖延一点时间,好弄清楚状况。
“废话少说,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接受西琉飒亚的帮助,来让我脱困!?”急切地想获取答案的司珐尔,逼瞪着他。
宓勒吞咽下一口口水,虽说飒亚陛下已死,不过约束就是约束啊!
“你不要沉默不语,给我说!”
“您……怎么会突然问这么奇怪的事呢?”先打哈哈再说吧!宓勒怀疑是谁对司珐尔嚼舌根的,照理说知道此事的人就他、陛下,还有那个平满吧?
“不要想扯开话题,只要回答我,是谁援助你的。否则凭你一人,如何能顺利地逃离追捕,甚至进入警备森严的大牢将我救出?你不会说这些事全是你一个人就能办到的吧?”宓勒越是不说,司珐尔心中的怀疑也越深,同时恐惧也越深。
他跟飒亚说大话,说他会给飒亚一个交代……
可是倘使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曾加诸在飒亚身上的种种酷刑,那些到底要如何偿还才能还得清?
“既然您都能预测到这里了,请不要让臣做个不守信用的小人吧!”宓勒决心以敷衍替代正面回答。
轰!
司珐尔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飒亚怎会如此……
我来做你的阶梯吧!
踩着我,尽管踩着我,通往你想通往的任何地方。
那一夜,两人亲密的对话猛然回溯到眼前。司珐尔低喃道:“我想通往的地方?你所说的是……王位?”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阶梯,是指飒亚的爱,飒亚给予他的相信,却没有想到是飒亚的君主之位啊!他从来就不想要君主之位!不,他会想过,只是他早放弃那个想法,而打算作飒亚最忠诚的……
“可怜的飒亚陛下。不过我想他已经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只要王上您好好地治理天下,相信在九泉之下的陛下也会欣慰。”
处于震撼中的司珐尔,懵懂地听进,也懵懂地回道:“他没有死。”
“是这样啊……啊啊!?”
司珐尔悔恨地以十指插入自己的头发中,低咆着。“天杀的,我怎么会如此愚蠢,没有发现到他的想法,竟一直都把他当成罪犯,让他在那种地方吃那些苦头,我究竟做了什么!?”
宓勒扣住了他的手臂嚷着:“您说的是真的吗?王上!”
“不要叫我王上,我不配。天啊,飒亚、飒亚,我对你做了什么?”恨不能自己把自己吊死。
“您先别急着自责啊!您是说真的吗?飒亚陛下真的还活着?”
司珐尔不耐地点头,指着身后几里外的行馆说:“在那儿,在我的别馆里,差一点就没了小命,可是现在被救回来了。”
“噢,我的天啊,那么……我得马上去见他。”冲去牵回自己的马儿。
随即,司珐尔也跃上了马背,他不知要如何跟飒亚纤悔,但他会找到法子的。
喝啊!鞭子重重击上马臀之际,大地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那不是普通的小震动,而是剧烈到连马儿都站不住的天摇地动。接着几声巨大的响声,天空转为一片黑暗,虽是白昼却宛如黑夜。
七神山中的央山,史无前例的大爆发。
五、
天崩地裂,风云变色。
无数燃烧的石块,被火包围为颗颗巨大的殒石,四散、撞击、坠落。
哀嚎声此起彼落。
路不再平坦,森林成为火海,鸟兽纷纷逃窜。
驾驭不住缰绳,失去理性的马儿高高抬起前蹄,嘶鸣着,拒绝前进那危险的地带。马背上的人狠狠地摔落到地面上,跌得七荤八素。宓勒还以为自己会被摔晕过去,可是当他从地面上爬起,看到司珐尔仍不放弃,靠着双腿也要前进时,也不免要说:“放弃吧,王上,前面的路根本被这些灰尘遮掩住,看都看不到了,要如何才能前进呃?”
司珐尔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劝告,逆着风,和那些拚命逃亡的人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在晃动的地表上,戮力前行。
“王上!”
怎么会这样呢?宓勒边与呛鼻的灼热空气对抗,半爬半走地,跟随着前方那若隐若现的背影前进,脑海中只是不断地疑问着: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阻止他们?若是上天的旨意,要灭亡这块土地上的人们,让这对异命鸳鸯葬生于此,那么好歹也让他们死在一起吧!
原来陛下没有死。
原来当他沮丧地跑去海上钓鱼,放弃人生的时候,陛下和司珐尔仍在水深火热的折腾当中,无法自拔!
他怎么会如此愚蠢,竟然连确认都没有,便傻傻地接受了现实,不多挣扎一下呢?
可是想这些又有何用?做着死亡前的纤悔,也改变不了什么嘛!
每前进一步,情况只有更加恶劣。
焦味弥漫,空气里不再有供给人呼吸的纯净,而是毒。刺痛双眼的除了大量的火山灰尘外,还有那股几乎要把皮肤给掀开、穿透的热,彷佛下一秒,头发就会被它所引燃。
再也无法前进了!
宓勒挣扎地吶喊着。放弃吧!不管是谁,要是现在没有离开那儿,都再无力回天了!即使是过去,也不过是去替他收尸,不,怕是连尸首都找不到了吧!
然而,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宓勒绝望地看着那勇往直前的男人,义无反顾的身影,领悟到自己是跟不上去,也阻止不了了——倒下,跪地。
“您就放弃吧!王上!”
这场惨绝人寰的上天试炼,以区区的肉身,能与之抗衡吗?
飒亚。飒亚。
一心念着这名字。
就算这副躯壳跟随着灰飞烟灭于此,也没有关系。
绝对要在一起。
踏在燃烧的土地上,心是无比的冰凉、恐惧,一想到不能再前进,就等于放弃生命中所有的所有时,那么这双腿就还能走的。即使这双眼瞎了也无所谓,只要有腿能动,身能爬,手能匍匐,就要往前、再往前。
……飒亚,等着,我马上就赶到了。
紧盯着那座正在倾斜的屋宇,将它视为唯一的指针,迈进。
灿灿火红的岩浆像是条巨大的蟒蛇蜿蜒过每一寸土地,坚硬的地面此刻脆弱得一击即破,无数条纵横交织、小小的细川融入了巨流,扩散再扩散。滚动的焰星浪涛,把天地万物都卷了进去,消灭。
山头流下的不再是霭霭白雪消融成的水,而是袅袅化为烟雾的生灵。
***
啾啾、啾啾啾。
鸟声唤醒了深陷于毫无知觉状态中整整半个月的男人。他张开了双眼,眼前却是白茫茫的一片。愕然的,想伸出自己的手查证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不听使唤。
“您醒了,王上。”
直觉地,朝着声音的来源,转过头去。
“您放心,现在看不到是暂时的,御医说可能是直视刺眼的光太久,导致您目前的状态,但只要细心调养,很快的就会复原。”
这声音是……宓勒?
“真是的,咱们俩还真是命大啊!普通人大概不只死了一次或两次喽。”喀啦!椅子被拉开,声音就在附近。“您还好吧?应该不会不记得我们是怎么逃出七神山区的吧?”
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您的心腹率了一小队人马,死拖活拖的,总算是把您拖离那儿,然后也顺便把倒在路上的我,从地府的门口给拎了回来。据说那时候您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还害得他们费了好大一阵工夫呢!”
火红的东西,在眼前闪逝。
“所以啦,眼睛受了伤,手脚也都被烫伤了,您现在全身上下都被纱布捆缚着,像根大麻绳,这样也好,您总得安分地——唉啊啊,您在做什么?您不能起身啊!”
现在不是躺在这儿的时候!
“您要去哪里,别乱动啊,您看您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想去哪里?您说,您到底是想……唉,好吧。我真是输给您了,我知道了,我带您去就是了,不管您要到什么地方去。不过我猜得到,您想去的只有那儿吧?”
熔岩引发的熊熊大火,就在眼前,无情地毁灭一切。
“我去吩咐人准备马车,请您等一下。”
足足有七天七夜那么久,旺盛的火光就连数十里外的城镇,抬起头就能看见,而蔓延百里的烟灰飘散到了许多地方。人们哀泣着、怨怼着,这都是动怒的天神,对于夺取天下的现任君主不义之行所采取的报复,或者是来自历代西琉君主的诅咒。
直指向一切的最佳证据,就是那摧毁所有地表上的生物、动物与花草树木的火山熔岩,在漫流到西琉皇陵的边缘时,居然奇迹的止住了。华丽的皇陵只是蒙上厚厚的灰土,并未被岩浆淹没,不过皇陵再过去的地方则残存着浩劫后最怵目惊心的景象。
看不见大地,只有余烟、焦砾,及无法踏于其上,一踩就会身陷入泥沼的——
“我只能带您到这边了,前头的路已经不见,就算想过去也不可能,别看现在表面上是冷却了,但那些灰灰青青的泥流仍蕴藏着高热,很危险。”宓勒搀扶着眼不能见、脚步还不稳的男人,来到皇陵一带。
司珐尔扯着眼上的白布,不亲眼看一看,无法死心。
“您疯了,现在拿下来,万一以后都再也不能看东西,该怎么办才好?”
不顾一切,就算失去双眼,要是不能亲眼求证,他就算活着、四肢健全硬朗,也不能再让他拥有生之喜悦。
于是司珐尔透过蒙眬昏暗的视线,看见了——
满目创痍的景象。
那是不可能会有任何生物可以生存的恶劣情况,别说是生存,仅是要“存在”都是天方夜谭,大地只是虚无荒凉,从千年神木到路边杂草无一幸免。
推开宓勒扶持的手,司珐尔步履蹒跚地跨前一步。
“危险,那很烫的!”
吱……脚底生烟。可是这和心头的疼痛相较,是算不了什么的。他一想到自己迟了一步,而没能回到行馆中,眼睁睁地看着火神肆虐,吞噬了心爱的人那一刻,他就恨不能……
为何我还活着?为何我还在喘息着?我、我——
跪在坚硬的泥流余烬上,司珐尔将十指戳入其中,捧起一把黑活的沥浆。“飒亚!飒亚!飒亚!!”
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吗?就这么拋下我……
我不信!我无法相信!我还活着,那么你怎么可能是死的?你一定还活着,我非找到你不可。飒亚!
哪怕是要将七神山全挖开,和那把万年燃烧不息的恶火作战,我都会找到你的!
“把他还给我!祢们把他还给我,那是我的!属于我的!你们不高兴我拿走祢们的天下。好啊,我可以不要,我把它拿来和他交换,所以把我的飒亚还给我啊!你们听见了没有!”
疯狂了似的,跪在烫人的热地上,男人高声嘶吼着。
那不像人所能发出的声音,恰似野兽的哀歌,是痛失一切而无法挽回所有的憾恨,也是不甘心于命运作弄的愤怒。
宓勒都不忍心再看下去,可是他又非看着不可,自己的责任或许就是看尽这一切,并牢牢地记载于心中。谁教他没有能抚慰这可怜男子的话语,也没有能说服他的善意谎言。
连现在,宓勒也还不是非常想相信,飒亚陛下被淹没在那火山灰岩下。假如有奇迹的话,那就好了。
***
“我觉得,不要说会比较好耶!”
“难道就这样装作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点残忍?”
“也许他并不想听到这消息啊!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平和的日子,干么要节外生枝呢?总之一切都结束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嗯……”勉强地点头同意,叹息。“不过谁也没想到,那人还真是坚持啊,不顾众怒民怨,硬是要挖开那座被熔岩给掩埋的山,别傻了,能找到什么?什么都被烧光,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也许他一点也不值得我同情,可是我还是得说……他的确是深爱着陛下的。”
“爱难道可以成为脱罪的借口?”
“或许不能吧。不过人生中,能得几回真爱?而且千千万万的人当中,也不见得能遇到一个如此深爱自己的人。应该说,会变到这种程度,简直可说是让人匪夷所思了吧?”
这场花园的密谈,在没有察觉到已有访客来临的情况下,继续进行着。两名女子都同意这最终的结论,感慨万千地沉默了片刻,话题回到原点。
“我说,他病重的消息会不会是假的?”
“嗄?有必要放出这种风声吗?”
“也对。”点点头,苦笑。“到底是相识一场,知道他快死了,我突然有种于心不忍的感觉。再者,一想到他竟丢了王上的头衔,和成群的工人在山中镇日挖掘,只为了寻找到一点点证据,就会让我更难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么聪明的人,也会做这么痴傻的事呢!”
“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是他当初对陛下残忍无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可是陛下也不好啊。爽直点,不要做拐弯抹角的事嘛!”
“妳这话是什么意思?陛下有陛下的尊严,就算是……就算是……好吧,我直说好了,就算陛下是他的‘伴’,但陛下终究是陛下,妳不可能要陛下拋弃尊严,真的只做他的女人就好吧?”
“讲起男人的自尊,真是天底下最大而无当的东西了。哈!”扬起细眉,樱唇嘲讽地说。“我一辈子也无法理解这些打肿脸充胖子的男人在想什么。”
“殿下,您这句话太大声了,小心被人当成妳在侮辱……”
“我是在侮辱啊,但不亢侮辱陛下,我是在笑全天下的男人,个个都是为了自尊可以不要命的傻瓜。夫人,您说难道不是吗?”
“南夷露露殿下,妳在说什么?快跟我皇兄道歉!”有人插进了这原本是闺房秘语的对话中。
露露与晴绍,两人慌张地跳起来,因为除了西琉禧沙外,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另一人。看来原本是打算到花园中散步的他们,歪打正着地听到她们两人的窃窃私语。露露暗中吐舌,心想:这下可好,不知道他们听到了多少,希望不会太多。
“那是真的吗?”
站在禧沙身后的一袭白衣的男子,哀伤地蹙着眉。
晴绍与露露对视一眼,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病重的消息,是真的吗?”
禧沙抢先拦阻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