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画-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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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好奇心的作祟下,张若水恳求陆明让他加入“死亡诗社”,陆明起初不应,说:“你既不相信世界末日会来到,就不可以加入。”后来终于抵不住张若水的软磨硬泡,在什刹海冰吼的时辰,在某个野树林中的一棵橄榄树下为他举行酷似弥撒的“入会礼”,象征性的收取一笔不小的入会费。
张若水记得第一次参加“死亡诗社”是个芳草萋萋的清明节,那日的雨阴阴绵绵下得真叫断魂,而他那日的经历更是断魂。那场秘密集会定在临近农庄的一个坟场上举行。远处隐约有哀伤的唢呐声在吹,不知谁家死了人在办道场,风中有黄裱纸刮来,潮兮兮的贴在枝丫上。那日到场的只有七个人,几乎谁也不认识谁。
大家在狗吠声中先去林子里捡了些干树枝,用鸟窝做火引点燃一堆篝火,然后盘腿坐在篝火前,开始朗读起一些哥特式的诗歌来。张若水依稀记得其中一个面色不怎么清晰的白衣长发女孩朗诵的是天才诗人兰波的《醉舟》,而另一个声称有精神分裂症状的男孩演示的是一段荒诞派大师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台词混乱,他扮流浪汉上吊的样子后来常常在张若水的梦中出现,与那晚周李想把头套进蓝印花布的绞刑扣的情形几乎重叠起来,不分彼此——他甚至怀疑那个男孩就是后来遇到的周李想。
末了,众人又无声地绕着篝火跳起一段先民刀耕火种的舞蹈,张若水看着地上长长的一堆凌乱的影子,心绪跟着乱了。
上弦月落下去的时候,随着惊醒的乌鸦“呱呱”一通叫,近处的林子里响起一阵破风的“嘶嘶”声,那些神经质的学生们忽而一反刚才的倦怠之意,眸子中射出可怕的光芒,那是贪婪的、厌世的、虚荣的、可鄙的、恐怖的、扭曲的、狰狞的光芒,张若水至今刻骨铭心。
“今天谁来尝圣水?”陆明的声音里充满了**,一双眸子炯然赛寒星。
然而没有人答复他的话,只有那怪异的“嘶嘶”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在耳畔刮着,越来越近了。
“好,抽签决定,看看我主圣父的意思。”陆明手上攥着六根火柴,露出一样长短的火柴头。
六双颤抖的手(陆明自己没有参加抽签)从陆明手上抓过火柴,张若水记得那五张苍白如死人的脸,火焰的影子在他们眸子里也成了死灰一般。火焰的星子落在一个女孩的头上,她却浑然不觉,空气中充斥着头发的苦焦气,刺鼻难耐。
“啊!”那个刚才朗诵《醉舟》的白衣女孩猛地从地上爬起,跨过坟墓,跌跌撞撞的向来路狂奔。
“嘶——”那个奇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她的整个人忽而跌进厚厚的落叶里,一阵剧烈的痉挛后,白裙子成了她的裹尸布,直到死的那一刻,她的手上还捏着那半支火柴。
“快,喂她圣水!”陆明一张脸变得异常可怖而兴奋,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从内衣口袋摸出一个古怪的狼头盖子的小瓶子,死命掰开奄奄一息的女孩颤抖的嘴唇,将一股金色的汁水灌进去。
“陆明,你疯了!”张若水颤声叫道。
其余四个人冰冷的目光瞬息打到张若水脸上,他们眼中血丝纠缠,恶狠狠的样子,仿佛要将他吃了一般。张若水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到那种庞大的危机感,他闷声走到那个渐渐死去的女孩的身前,跪倒在地,干呕起来。
在陆明把虚脱的他从地上拖起的时候,他偷偷将那个狼头瓶子赛进口袋里。网上一查,才知道那是古埃及储存死者内脏的内脏瓶的微型复制品。
后来,在一段时间的惊惶和良心不安后,张若水在赵柄彰教授的帮助下,争取到留学深造的名额,远走巴黎,一去三年。这三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忏悔与恐怖中渡过,那个白衣女孩濒死的叫声永远是他噩梦的主旋律。记忆是没有风的森林,充满寂静的死亡。那死亡一直在追他,昼夜不息。
“西栅那晚,我看到三个‘6’字,就知道不好!‘666’来自《圣经》,代表世界末日的到来,三个数字也是末日时将出现的凶兽的数目。而‘死亡诗社’的‘死亡追杀令’就是三个‘6’字!”张若水从可怕的回忆中泅渡出来。
“可是,”周李清眼睛瞪得鸡蛋大,看着他脖子上的内脏瓶,“这个瓶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水?为什么叫‘圣水’?”
“这个我也曾在国外请一些化学系的高材生化验过,但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药物。”张若水把手掌按在额头上,目光一转,“但其中一个研制动物**冷藏药物的博士提出了他的疑惑,他说那药物可能是中世纪流传的一种保存尸体的秘药,早已失传了,晚年迷恋炼金术的牛顿当年也没有能将它还原提取出来,但他也不确定,只是猜测而已。——至于为什么被陆明他们称作‘圣水’,就是我回国要调查的事端之一。”
“‘死亡诗社’杀了人,为什么你不报警?你怕自己撇不清吗?”周李清冷眼盯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张若水抬头努力看着她的眼睛,低沉着声音说道:“我不想在你心中留下懦夫的形象,小李子。其实,那晚一回去我就匿名偷偷向警方报了案,但当他们到达现场后,那具尸体早已不见了,而且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连我们燃的那堆篝火也不见了。——当然,我承认,我在报警电话里没有提到陆明和我自己,我的确怕自己撇不清,因为‘死亡诗社’自成立以来,死了那么多人,然而多年过去了,立案无数次,一次也没有查出幕后策划人,就像多年前南×大的碎尸案一样。”
说着说着,不觉食堂只剩下他们两个学生,食堂为了节省电源早关于大半的灯,几个厨师在玻璃窗后窃窃私语着什么,身影模糊,像泡在浑水里的鱼。他们再没有胃口吃饭,匆匆填满肚子出了食堂。
在昏暗的路灯下,周李清主动向他伸出手去,乌晶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色:“若水,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知道的,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张若水将她柔滑的小手牵住。
“我不要你死去,”她的泪光在长长的睫毛下闪动,“请你让我陪你追查到底吧!”
第六章 怪异的谋杀
第六章怪异的谋杀
傍晚,北京外环某垃圾场,一个拾荒货的老妇人拿着一只钩子在四处倒腾。当她走向一个垃圾筒时,那个垃圾桶忽然倾倒下来,从里面滚出一个血淋淋的人来。老妇人尖叫一声,吓得拔腿就跑。
那个血人就是张若水。那晚他在黑暗中被人用钝物打晕,朦朦胧胧被人装进麻袋开车运了一程,扔到了什么地方,昏睡了一天,他才渐渐有了意识。不知那个人是不是有意放他一马,麻袋口的绳子系得很松,他很轻易就挣脱麻袋,爬出垃圾箱。
他来不及细想,脱去染血的外衣,在公共厕所洗去额头的血污,便在路上拦了辆的士,向陆明住的小区奔去。
他再次踏入那个小区,有一种恍惚如隔世的感觉。陆明的房门是开着的,地上凌乱的散着一些衣服和化学仪器,一个白发满鬓的老人拿着扫帚在清扫房间。那老人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吃了一惊:“你是来找陆明的吗?对不起,他昨晚去世了。”
“去世了?”张若水大惊失色。
“是啊,昨天深夜,我在保安部接到一个电话,说1306号房的陆明已经去世,因为他有传染病,所以他的家人把他的尸体秘密处理了。让我们不要报警,房租会及时打到我们物管部的账号上。——唉,其实这里早已不是人住的了,能追上一笔房租是一笔。”老人一把撕下墙上那幅画,那个老炼金术师的眼睛却粘在墙上,安静地看着什么。
“会不会是凶手把陆明掐死了或者杀死了?而他不知情的家人就把他当成自然死亡呢?”张若水捏着下巴推想着,“不可能啊!他的家人深更半夜来做什么?那个电话很有可能是凶手打给保安部的!凶手是为了掩饰什么吗?或者张扬什么?陆明真正的家人如果来找人了还不是照样报案?”
“哦,忘了说一件事!”那个老人把扫帚一顿,抬眼看着他,“那个打电话的女人说,今天会有个年轻人来这里,我老糊涂给忘了!她让我转告一句话,是什么来着?”看着老人抓耳挠腮的样子,张若水心中越来越不安,但他心里有了底,打电话是凶手,而且陆明很有可能还在世上,关键是,那个凶手明摆着昨晚是放他一马。
“她让我转告你,什么——‘不要再查下去了’,什么,‘饶你这一次,长个血的记性’——不知道你是不是那个年轻人啊?究竟怎么回事啊?查什么啊?”老人大张着嘴巴看着张若水。
张若水不应他的话,只问道:“老伯,你说一个女人打的电话?大概多大年纪?”
那老人拍拍后脑勺:“多大年纪?唉,还真听不出,女人的声音都那个响儿,一个音!不过那女人的声音有点粗,大概是个大嗓门吧。”
北京的夏天在一场雷雨后宣告结束,秋日的艳阳再没有夏天毒辣,比起夏天太阳的颜色的“白净”,秋日的太阳显得枫叶般红火。张若水喜欢观察四季太阳的颜色,他总觉得太阳的颜色与热量成反比,颜色越深热量反而越低。
那日他在王府井散步,一边想着心思,一边观摩街上人的言行。外地人都说王府井骗子多,有多少店面就有多少骗子,然而他却没看出来。不时有“复古的”黄包车车夫扯着嗓门拍着后座请他上坐,他都有礼貌地回绝。
他从报亭买了份新出炉的《法制日报》,随手翻看着打发时间。翻到第三版,他的脚步刹住了,整个人钉在了街道上。
“北×大女生**浴血,凶手疑是赶尸老人”,仔细一看新闻上的黑白**照片,那个北×大女生正是周李清!他起初以为周李清被人谋杀了,一阵排山倒海的伤痛从心底升腾,他感到全身的细胞都在流泪泣血。强忍着巨大的悲痛,读到中间,才知道周李清还活着。
报道是这样的:“……站台警察从一个小乞丐口中得知,六个可疑人员携带枪支弹药欲对某名演员进行恐怖袭击。湖南警方高度重视,迅速出警。半个小时候后,警方在凤凰古城外一座赶尸人的白房子里发现那六个人,僵持了三分钟后,警方抛出催泪瓦斯弹,实施了强攻。当警务人员到达白房子时,里面血腥冲天,躺着四具尸体,都是被黑色刀片一刀贯穿割喉,手法干净利落,不像是新手,其凶残程度可以比‘南×大119碎尸案’。其中一具独眼女尸下一个**女孩尚有气息,并且毫发无伤,疑是遭遇严重惊吓而导致重度昏迷……四人的血尚是热的,法医鉴定死亡时间仅为几分钟前……警方迅速封锁了现场,对方圆三十里的人家进行了排查询问,有一个夜间出来小便的苗民举报,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赶尸老人赶着一具双手没有伸直的活僵尸,抄羊肠小道亡命奔跑,离奇的是,那个赶尸老人一边跑一便还捂着耳朵似乎在打手机,着实怪异!警方推测,赶尸老人所‘赶’的那具‘尸体’,可能是一个大活人——也就是那六个‘枪匪’当中的一个。‘赶尸老人’很有可能是别的行当的人伪装的,因为湘西赶尸人很少有用‘手机’这种现代化联络工具的,警方怀疑‘赶尸老人’正试图联络同伙搭救。
“至于‘赶’大活人的原因与赶尸人的作案动机,警方还在进一步调查中,有个别媒体推测‘不排除他是为民除害,剿灭枪匪’。湖南警方已根据苗民提供的凶手特征,描下肖像,悬赏二十万捉拿‘赶尸老人’。目前,那个女大学生正在湖南某医院接受治疗,警方为了第一时间得到口供,也为了保证她的安全,派警力彻夜守护。预计等她康复的那一天,案情将有巨大突破。那个小乞丐因为举报有功,被某小学免费纳为学生,警方相关人员说,将供应这个小乞丐的一切学杂费生活费,直到他大学毕业,成为社会的栋梁……”
读完报纸,张若水整个人都愣怔住了,仿佛看了一出血腥的折子戏,自己最在乎的人一直在戏中遇害,而自己却在戏外昏睡;又仿佛那戏是绣在屏风上的,他再如何瞪大眼,也看不真切,进入不了情节。他折叠好报纸放入口袋,拿掌跟按一按额头,拦了一辆的士匆匆向首都飞机场而去。
湖南某医院,204病房的门前两个便衣半躺在长凳上看报纸,其中一个大概太累了,把报纸盖住脸庞,一会儿,那报纸上的宠物狗的**便随着他的鼻息均匀地做起了跳跃运动。
女护士长急匆匆的走过来,俯身对两人小声说道:“刚才有个小伙子在前台问起她——”作势指一指病房。
那个看报纸的麻脸便衣一蹙眉头,警惕地站起来:“他现在在哪?”一边问一边踢醒旁边鼾声微微的同伙。
女护士长一回头,大惊失色:“啊,他跟上来了!”
被推醒的红鼻子便衣一骨碌爬起来,从腰间拔出枪来指向护士长的身后那个人:“别动!再动我就开枪了!”
来人忙把双手高举着,叫道:“别误会,我是周李清的男朋友!”
红鼻子便衣将信将疑的端着枪:“什么?男朋友?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来人正是张若水,他一下飞机便买了当地的报纸,从中挖到了一些周李清所在医院的信息。“哦,我知道前台会把问起周李清的每一个人向警方报道,所以就跟上来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聪明。
“哦?”红鼻子便衣缓缓放下了枪,“看来你倒是蛮有心机的!
“没有心机也不能称为A级‘通缉犯’!”麻脸便衣却警惕的打量他。
“你们所要抓的通缉犯有我这么帅吗?”张若水笑着耸耸肩,想缓一缓紧张的气氛。
“哼,罪犯大多会乔装打扮!”麻脸便衣依旧不依不饶。
张若水摸出身份证与学生证分别送到麻脸便衣和红鼻子便衣手上:“我与她是同一所大学的。劳驾,让我进去看一看她吧。”
红鼻子便衣把证件还到他手上,看一眼麻脸便衣:“看来没错。”
“没错也不行!”麻脸便衣没好气的说道,“她还没有醒过来!如果放人进去一吵一闹,搞得病人一辈子醒不来,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旁边的女护士长也随声应和:“对不起,同学,医院有规定——”
“我是她最想见的人,请你们让我进去陪她一会吧,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张若水说到伤心处,一个大男人眼中竟有了泪光,“也许,我能唤醒她。”
红鼻子便衣挠一挠头,对麻脸便衣说道:“还是让他进去探一下吧,我看也没多大事。”
女护士长被他的眼泪打动:“嗯,有时情感比药物对病人更有效!”
麻脸便衣不耐烦的哼一声,挥挥手给张若水放行:“给你10分钟!”
病房中一片洁白,像沉睡在记忆里的一场大雪。蓝条纹床被下,昏睡着他朝思暮想的女孩。她已经沉睡了几天了,一直靠输入营养液维持生命。她究竟经历了怎样巨大的恐怖?张若水坐在床边,双手握住周李清冰凉的手。他记得第一次握她的手是在乌镇西栅,那时的她多么的活泼动人啊,与床上这个憔悴的睡美人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小李子,那天我不该对你那么凶,我们是恋人,我该把我的一切秘密都告诉你的。原谅我。”他的手指在她掌心画着一个又一个字,传说在心爱的人掌心写个‘爱’字,下辈子的姻缘就定下了。我不要什么下辈子,我只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