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殇·蜉蝣之羽-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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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尽管知道以务相的伤势已拖不了太久,但一思及庆宜即将成为下任廪君,不敢造次,只得如坐针毡一般住在盐阳城中,被庆宜带去参观盐阳壮观的盐场和肥沃的土地。
“当日为了离开这块土地,他杀了自己的妻子,也几乎杀了我。”庆宜站在昔日瑶影的居所前,寒着声音对身边的使者说,“在我心里,务相十年前就死了。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个揉碎了理想去献祭野心的人,这个人,我不认识。”
“听说当年从这里走到宜城的途中死了上万人。”使者虽然惊诧于庆宜的放肆言语,却只得小心回道,“可是巴国能有今天的强大,也是靠了廪君啊。有时候,城主所说的理想和野心其实很难区分。”
“承钧就能够区分。如果他在的话,他一定能够阻止务相当时疯狂的举动,但或许巴国就不会有今日的声势。”庆宜叹道,“你说,务相死以后,巴人会把他誉为英雄呢,还是斥为暴君?”
“这个……卑职实在不知道。”琢磨不透眼前城主的心思,使者只觉得满头都是冷汗。
“自然是英雄。反倒是承钧那种人,注定是要湮没无存的。”庆宜冷笑了一声,“到最后,民众记住的,不是保护他们的人,而是驭使他们的人。”说完,他转身走入了身后的石门,将胆战心惊的使者留在外面。
洞内宫殿的一切还保存着务相离去前的样子,由于常常拂拭清扫,即使白缎云纹的被褥也不曾黯淡发黄。庆宜径直走到熟悉的角落里,看着眼前小小的坟茔,慢慢坐了下来:“瑶影姐姐,我知道他要死了,可我还是不愿意马上前去接替他的位置。因为我不知道,一旦自己当上了廪君,究竟会为了坚持理想而承受失败,还是为了迎合野心而折损德操。”他俯下身轻轻吻着那小小的坟茔,梦呓一般,“我怕我会梦见,当初在阳石上向你掷出那致命一剑的,是我。即使,我像他一样深爱着你。”
当天夜里,庆宜梦见一只背生双翼的白虎站在自己面前,清澈的目光静静注视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出口。过得良久,白虎方才化为一阵清风飞去。梦醒之后,庆宜思忖良久,终于跟着使者快马加鞭前去行宫觐见廪君。
然而等他们到达之时,务相已然去世。庆宜听大臣宣读了他的遗嘱,才知道务相果然将廪君之位传给了自己。而对他自己的葬礼,务相则吩咐如同承钧一般——置身船棺,葬于崖穴,陪葬品只要口弦一枚,因为他自称“愧对族人及列位祖先,不配安葬于巴国土地之中”。
这种奇怪的言论让诸位大臣面面相觑,他们无法理解为巴国付出了一切的廪君为何会在弥留之际发出此自贬之语。只有庆宜看着行宫窗前所种的一盆独活,若有所思。
庆宜即位之时只佩戴了务相留下的圣剑,至于那袭雪白无尘的穷奇之皮,据说在务相死去之日,化作双翼白虎往雪魇谷方向而去,即使军队箭雨齐飞也无法阻之分毫。
务相死时,距巴人自丹城西迁,恰正十年。
在庆宜及后任廪君的统治下,以贸易和军事立国的巴国迅速扩张。到得战国时期,巴国已囊括“东至鱼复、西至僰道、北接汉中、南极黔涪”的大片富饶渔盐之地,成为九州八荒上的泱泱大国。
而在烟椤树环绕的雪魇谷内,一头雪白的穷奇则每天收敛翅膀站在水池边,注视着半空中飞舞的蜉蝣,久久不会离去。
2005年6月30日星期四完稿
〖附注: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巴郡南郡蛮,本有五姓:巴氏、樊氏、瞫氏、相氏、郑氏,皆出于武落钟离山,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于赤穴,四姓之子皆生黑穴,未有君长,俱事鬼神”,“乃共掷剑于石穴,约能中者奉以为君。巴氏子务相乃独中之,众皆叹。又令各乘土船,约能浮者,当以为君。余姓皆沉,唯务相独浮。因共立之,是为廪君。”“乃乘土船,从夷水(清江)至盐阳。盐水有女神,谓廪君曰:‘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盐神暮辄来取宿,旦即化为虫,与诸虫群飞,掩蔽日光,天地晦冥。积十余日,廪君伺其便,因射杀之,天乃开明。廪君于是君乎夷城,四姓皆臣之。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