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殇·蜉蝣之羽-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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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淋淋的事,我可不爱看。”金袍的神人说着,从座位上站起,带着一众穷奇消失在了后殿中。
“廪君,我和承钧定然不辜负您的期望!”务相端正衣冠,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方才含着泪用圣剑将夜峰的毛皮慢慢剥下。说也奇怪,血珠一旦沾上毛皮便自动滚落,最后务相抱在怀中的,仍是一张洁白无暇的完整毛皮。而夜峰的一缕灵魂,也慢慢从尸体上升起,幻化作一个轩敞英挺的男子,随即散作千千万万的碎片,再不复存在。
第十章 梦中吻
走出藤影斑驳的甬道,站在明亮的阳光下,若不是怀中所抱的雪白毛皮,务相直要怀疑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境。
快步朝自己来时的方向奔去,务相大声地呼唤着瑶影的名字,一时竟忘了披上手中的穷奇毛皮,就可以展翅飞上高空。
盲目地在布满大块石料的废墟中奔跑了良久,却依然没有找到瑶影的身影,务相只觉自己一颗心不断地沉了下去——就算自己平安地回到了丹城,失去了瑶影,自己这一生恐怕都无法安宁了!
“兄……兄台……”蓦地,一只手扯住了务相的衣角,力道之大竟将务相扯得顿住了脚步。
务相低头一看,竟然是昨夜相遇的那个祁连国年轻贵族,只是他此刻遍身浴血,披头散发,不复当初的清贵从容。
虽然心中恨他的隐瞒连累死了乌岷,看着他此时的狼狈虚弱,务相还是没能狠下心来拔腿就走,在他身旁蹲下道:“你没事吧?”
“我的从人被穷奇吃了,那样诡异的速度,若非我有神符护体,恐怕也在劫难逃……”那个祁连贵族一边说话,一边偷偷觑向务相怀中的毛皮。
“你可看见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务相心中焦急,没有在意面前这个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
“啊……好像我在躲避穷奇的时候,听见过她的呼救……”落魄的贵族伸手指向一个方向,“兄台,你能扶我一下么,我带你去。”
“好。”务相此刻心中完全被瑶影的安危占据,见这祁连贵族似乎伤得不轻,便用力将他扶了起来,一起往前方走去。
“就在那边,好像有个水塘……”那年轻贵族一边指点着方向,一边偷眼观察务相的神情。
“水塘?哦,我看见了……”务相的声音嘎然而止,茫然地低头一看,那祁连贵族手中镶金嵌玉的匕首已深深刺入了自己的胸膛,直至没柄,血珠顺着自己怀中的雪白穷奇皮滚落在地上。
“巴人,对不起了,你知道我也需要这张穷奇皮。”年轻贵族一手推开务相,一手抽出了匕首,在鲜血喷出的时刻已将那毛皮夺入了手中。
务相踉跄了一下站稳,蓦地伸手想要将穷奇皮夺回来,却被那年轻贵族一脚远远踢开。眼看那一刀深深扎入心脉,已成致命之伤,祁连贵族优雅地笑了笑:“看在你还不是太粗蛮无礼的分上,我就不把你抛到烟椤林里去了,好歹给你留个全尸吧。”说着,他双臂一振,已将穷奇之皮披在身上,试了几下,果然慢慢飞了起来。
务相一手捂住胸前伤口,勉强靠着一棵树没让自己倒下,心中一阵恨意涌上来,竟是连后悔自责都忘了。眼看那祁连贵族越飞越高,务相拼起最后一口气,抽出腰间圣剑,朝那祁连贵族掷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重伤力弱,对飞剑掷中那半空之人毫无把握,此举不过泄愤而已。不料那圣剑已与他心意相通,此刻承载了他心中万般愤恨和不甘,竟破空而去,一举削去了那祁连贵族的头颅。霎时空中一道血雨,尸体连带着穷奇毛皮一起摔下地来。半空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人临死前的不甘质问:“既然穷奇之皮能赋予人无双勇力,为何还抵御不了一把小小的飞剑?”
“因为无双的勇力不会赋予逃跑之人。”务相面上闪过一丝嘲笑,弯下腰低低地咳嗽起来,口中咳出的血沫星星点点地溅在地上。眼看那毛皮落在自己十丈开外,务相勉强直起腰,挪动脚步想要走过去,不料方才一动,胸口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当即一头栽在地上,再也无力动弹。
“不,我不能死!不能死!”黑暗之中,务相听见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如果自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里,那金袍神人与自己签定的契约便算终结,自己岂不是白白牺牲了今生和来生的一切?“救我……我不想死……”他大声地喊了出来,却发现这呼救连自己都无法听到。
“务相,我来了,你醒醒啊……”朦胧中,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呼唤,让他几近崩溃的神志慢慢复苏。睁不开眼,他只是拼命地吐出两个字来:“救……我……”
“务相,你是愿意让我完成你的遗志,还是选择你一个人活下去?”那个声音在他耳边絮絮地说着,是谁?是谁在说话?
“救……我……”生命随着热血汩汩地流出了体外,脑子已经混沌了,他只是撑住心中一点执念,吃力地、坚定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救……我……”
“好,我救你,反正我在这世上已比同类偷活了太多时日……”仿佛有水珠砸在他的伤口上,将炙热的痛意慢慢消解下去,血液也不再带着他的力气和体温奔涌而出,务相松了口气,积攒起力气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胸口处的伤痕已经不复存在。
“瑶影,是你救了我么?”头脑清醒过来,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声笃定的呼唤。
果然是瑶影坐在他面前,可是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虚弱,虚弱得仿佛只剩下了一个影子?
猛地一个翻身坐起来,务相伸手就想握住瑶影的手,却发现自己竟然握了空!这一惊非同小可,务相只听自己声音都变了:“瑶影,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屡屡使用法力,如今已支撑不住这个身体了……”瑶影细如蚊蚋的声音低低传来,低得务相生怕自己的呼吸都会把它盖住:“你说什么?你救了我,如今自己却要死了么?”
“你别难过啊,我知道你的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回去拯救你的族人,我所做的,不过是顺应你的心意罢了。可惜我没有完成女神交给我的使命,也看不到你们重建家园的那一天了……”瑶影话还没有说完,务相已急促地打断了她,“不,你不能死,你死了,承钧他怎么办?”他伸开双臂,迟疑地再次朝她淡如云烟的身体揽了过去,触手却依然是虚空。
“傻瓜,为什么到现在还提承钧?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呀。”瑶影悲哀地笑了笑,那身影却越发地淡了下去。
“你喜欢我?”务相愣了愣神,茫然道,“不会吧,只有承钧才能配得上你的美丽啊,你不是一直都瞧不起我吗?”
“傻瓜啊,难道我不知道,你一心对我好。偏偏你总是装作看不见我,却又要我怎么做……”细如蚊蚋的声音越发淡了下去,后面的话务相已经无法听清。只有他面前的身影,带着无奈的笑容,无法挽留地淡下去、淡下去……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务相视线中却蓦地出现了一株青绿的独活,顶着白色的花伞,在风中微微颤动。
独活,真的是独活。难道这药草的名字果然是一种不祥的谶言吗?
“瑶影!”务相猛地扑到瑶影身体消失之处,一把将那株独活连根拔出,远远抛开,却犹自不甘地将手指继续插进泥土里,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消失的人影重新塑造而出。从与瑶影第一次见面之后的一幕幕情景浮现在脑海中,原来那每一句嗔怪每一个眼神中,都含着自己不敢去直面的感情,否则她怎会不惜屡屡消耗法力,一次次地陪自己蹈入险境?如果自己没有那么自卑那么退让,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那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疏远……悔恨的泪水迷蒙了务相的双目,他没有看见一只小小的蜉蝣正从他面前冉冉飞起。
“务相,不要难过,我并没有死,只是要回去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务相耳边道。
“瑶影,你要去哪里?”务相蓦地直起身,却再也无法找到那个梦中的身影。强烈的失落和悔恨笼罩了他的心底,于是不顾一切地对着四周叫道:“我不甘心,如果你也喜欢我,为什么我连亲你一下都没有来得及?”
“那就闭上眼睛吧。”瑶影的声音在务相耳边道,“答应我,绝对不能偷看……否则,你将连回忆也不能剩下!”
务相见她说得郑重,只得息了偷窥的心思,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一点悉悉簌簌的触感便落在了务相的唇上,犹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去。当他诧异地睁开眼睛时,整个林间的空地上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瑶影,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要把你找回来!”务相抬头望天,虔诚地发下了这个誓言。
将圣剑插回腰间,务相将穷奇之皮从那祁连贵族的尸体上剥下,迎风一展,抖去了上面沾染的血珠。再次回头望了望瑶影消失的地方,他仰起头,平抑下内心的痛楚,终于一咬牙将穷奇之皮披在身上,扇动起巨大的雪翼,腾空飞起。
仿佛全身充满了无尽的精力,务相向着丹城的方向越飞越高,当他飞到烟椤林上空时,一股无形的气流蓦地从上方的天宇中压下,想要把他一点一点逼进烟椤林中。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了雪魇谷结界的边缘,务相蓦地拔出圣剑,迎着剑锋和结界碰撞而起的夺目火焰,催动双翅扑入了结界之中!
突破结界带来的巨大灼痛让务相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但他立刻便清醒了过来,凭着心中的意念保持飞行的平衡,挥舞圣剑格挡扑面而来的光焰。也不知在结界中冲撞了多久,当那炙热的强大引力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时,骤然失去支持的务相一头从空中栽下,落在了他曾逆流而至雪魇谷的那条河流中。
猛地呛了几口水,务相的意识一瞬间清明开来。他放松身体,穷奇之皮便托着他稳稳地浮在了水面上。坐在河水上,任水流带着他往下游的清江流去,务相举目打量四周的情形,正看见了身后不断远去的巨大石弓,从弓身上流下的串串火焰如同瀑布一般封住了雪魇谷的入口。蓦地想起当日自己和乌岷、瑶影一起前来,如今只有自己孤身返回,务相将右手撑住了额头,试图压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却依然有一滴泪穿越指缝滴落在水面上,如同谷中那恍如梦幻的亲吻,霎时不见了踪影。
平静下激荡的心续,务相终于飞离了水面,以最快的速度向丹城外的巴人村落飞去。脚下的清江如同一条青蛇般从山峦间蜿蜒而去,让务相的心思有一瞬间的迷失——逆着这江水便可以回到巴人的故乡巫山吗?而瑶影正是来自巫山,或许到那里还可以找到她?
正在高空中放眼凝望身下的奇异景色,务相忽然发现青色的山峰间,赫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白练,顺着封丹国运送丹砂和食盐的官道缓慢移动。而在这道白练之后,广袤的大地上升起一股股巨大的黑烟,仿佛一座座城市正在燃烧。
难道是溟族的军队?务相心头一惊,冒险地降下飞行高度,隐藏在一片白云后悄悄观察,果然看出那没有边际的白练正是一队队手持兵刃的士兵。在阳光照耀下,他们全身都反射着刺目的白光,仿佛连头发和眼珠都是银白色的。
难道真的如同那祁连贵族所说,这些士兵不过是灌注了灵魂的冰人么,可既然是冰雪所造,他们为何又不惧怕阳光?务相心中揣了一串疑问,躲在云间观察了半晌,终于看见在士兵的行列中,混杂了几顶轻便的山轿,轿帘上绘着巫祝惯用的图腾符号——饕餮。
大略估计了一下这些溟族士兵总数约有十万人,务相不由有些惊骇。看情形,溟族已然战胜了北方的祁连国,连封丹国也只剩下了半壁江山,而这些溟族军队的目标,想必就是前方山峦中的都城丹城。丹城守军最多不过五万,看来要击退这些被巫术操控的不知饥饿疲惫的冰雪士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不敢耽搁行程,务相大力地拍动翅膀,以最快的速度向族人居处飞去。
第十一章 城下盟
终于回到了丹城外的巴人村落,务相在空中盘旋一会,降落在族人聚集议事的大厅外。
“务相哥,你可回来了!”没有权利入厅议事,只能守在门口的庆宜第一个跑了上来,一把将务相抱住,惊喜得都快哭了起来,“我那天还和承钧哥吵了一架,埋怨他不该让你去那个鬼地方,我好怕你就这样死了……”
“傻小子,哭起来哪里像个汉子?”务相笑着拍了拍庆宜的肩,“大长老他们是不是在议事厅里?我还是先去见他们吧。”
“务相,你回来了,我家乌岷呢?”远远地一个妇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务相回头,正看见乌岷的妻子从远处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
“婶子……乌岷叔叔他……死了……”务相一时口中发干,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那瑶影姐姐呢?”庆宜此刻才从见到务相的狂喜中回过神来,追问了一句。
“也死了……”一时无法解释当时的情形,务相深吸一口气稳定下自己的情绪,不敢再看乌岷妻子愣怔的神情,闷哑地说了声:“婶子,你节哀,以后我象对娘一样奉养你。”说完,他转身朝议事大厅走去。
“不,我也要听听乌岷是怎么死的!”妇人呆了一呆,随即抹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跟着务相走进了议事大厅。庆宜本来想拦,但一见妇人的神情,终于犹豫着退了下去。
“务相见过大长老和各位长辈!”务相推开大门,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惊异地聚集在自己身上,连忙行下礼去,“务相在雪魇谷取得了穷奇之皮,平安回来了。”
“好孩子,不愧是我巴族的优秀子孙!”大长老喜出望外地走下座位,双手颤抖地接过务相奉上的雪白毛皮和圣剑,高高地奉送到神龛上,率领所有的巴人一起拜了下去。
“把所有的巴人都召集过来吧,我要向他们宣布一个消息。”大长老吩咐了一句,这才亲自将务相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务相,原本是该好好听你说一下在雪魇谷的境遇的,不过此番溟族与封丹国已经爆发战争,巴人正面临生死攸关的抉择,待会儿就先不说你的事了,你不要委屈。”
“务相为了巴族可以粉身碎骨,哪里有什么委屈的?”务相见大长老神情愉悦,不复以前的垂暮老迈之相,显见有什么喜事,连忙谦恭地回答了,方才问道,“怎么不见承钧?”
“他去丹城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大长老看了看天时,起身往外走去,“时间紧迫,暂时不等他了。”
“务相,乌岷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你不肯说?”见务相也要出去,一双手蓦地抓住了务相的衣襟,乌岷之妻悲愤的声音再度质问道,“为什么你活着回来了,他却要死?”
“婶子,雪魇谷太过凶险,我能逃出来已是万幸。就连瑶影,也没能平安出来……”知道她的问题根本无法回答,务相却也不忍向她描摹乌岷死时的惨状,只得含糊答道。
“呵呵,我知道了,你拉了他去,就是存心让他给你做替死鬼吧。”妇人红着眼睛笑起来,“怪不得承钧安排你们两人一起去那里……不过别忘了,乌岷做了你的替死鬼,你不过是承钧的替死鬼而已!这次你没死,难保下次你还能逃得出来!”
“婶子,你太激动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庆宜见妇人越说越离谱,赶紧上来打圆场。务相也没心思跟她分辩,默默地转身走出去,混杂在了广场上密密麻麻的普通巴人中。
眼见大长老走上人群之中的高台,压抑不住满脸的喜色向众人大声道:“在别人的土地上寄居了百年,我们巴人终于盼到了重建故国的机会!就在不久之前,我去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