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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倒桓(全)-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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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愤怒,与其说是针对敌人的,毋宁说更多的是在怨恨己方臣下和武将的无能和愚蠢。      
  ——如果按朕最初拟定的战术,不战而老反贼之师,必能大功告成。全是这群不中用又好逞能的文武官员,才使时局落到今日的地步!      
  他想着想着,真想把所有的臣下都叫来训斥一顿。然而——      
  “且慢!”      
  他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了所谓的“起居注”。      
  “起居注”这种东西,原本是由皇帝身边的女官或男性侍从秉笔的一种史书,专门纪录皇帝的言行举止和国家的大事。也相当于是国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要是光骂他们一顿,那也没多大意思。如果能把这段时间讨贼战役的真相纪诸于史书,便可让日后的天下人皆知谁当负起败战的责任。      
  桓玄不放心由史官来写,他自己本来就以文笔优美出名,于是下定决心由自己亲自笔录,撰写《起居注》。      
  三月十四日,桓玄与从人们休整完毕,后继两批船队也陆续赶到,寻阳城中一时人声鼎沸,挤满了上万兵马和官员侍从。      
  “出发,回江陵去!”      
  桓玄再度登船,往荆州治所江陵出发,同船也挟持了原本被流放寻阳的晋帝司马德宗及晋室后妃,以防被倒桓军所利用。      
  为迎击倒桓军的追兵,他在寻阳一带留下了大部分的京师退却部队,合并起当地的郡县军,约有万人左右。分别由龙骧将军何澹之、前将军郭铨、江州刺史郭昶之等指挥,列阵于长江要冲之地湓口,布下了坚实的防线。      
  这一天,天气十分晴朗,船队启程之后,卞范之乘着一艘小艇,登上主舰向桓玄询问日后的军机决策。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桓玄坐船上的侍从丁仙期却表情严肃地拒绝了他的求见。      
  “为什么呢?这可是关系今后战事的重要报告啊!”      
  范之大惑不解。      
  “陛下有要事处理,不见任何人,也不听任何报告。”      
  “那么,究竟是什么要事呢?”      
  “《起居注》。”      
  “《起居注》?”      
  “不错,陛下打算用旅途的这段时间,亲笔完成《起居注》的撰写。”      
  “什么!”      
  范之不可思议地叫出声来,目瞪口呆,怔怔地站住了。      
  ——军情紧急,陛下却把所有精力都用来干这种无聊的事吗?      
  一阵窒息般的压抑感笼罩了他的整个身心,范之比离开京师时更加绝望灰心了。      
  到达江陵之后,桓玄御笔撰写的《起居注》终于正式完工。文中对自己的战略战术充满了溢美之辞,认为尽善尽美,皆因为下臣不力,才致使讨贼失败。随后,又令下人誊抄全文数百份,飞骑发送各地,明示败战的责任应当由谁来承担。      
  通过这段时间的写作,桓玄终于从悲观中解脱了出来,重新焕发出了足够的自信。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失去了天下人对他最后的信心。      
第十七回 倒桓军西进      
  在桓玄西上江陵的这十来天时间里,倒桓党在东面的势力也迅速扩张高涨,呈现出一派蓬勃向上的壮丽景象。      
  首先,在豫州方面:原本诸葛长民负责的历阳起义,由于错过了预定的日期,被豫州刺史刁逵(刁弘之父)破坏,并将长民用槛车送往建康。然而,当槛车刚到长江边的当利浦时,义军进据京师,桓玄仓皇西走的消息已经传来,押送长民的兵士们群情汹涌,当即打破囚车,放出长民,与其一同向历阳进攻。刁逵无心恋战,想弃城逃走,却被部下扣押,将刁氏一族尽数送往京师。      
  自从刁逵祖父刁协以来,刁氏就是晋国的名门望族,族人大多出任显要职务。隆安年间,刁逵出领广州刺史、兄长刁畅出任始兴相、次子刁弘出领冀州刺史。全都不拘名节操守,利用职权大肆敛财,侵吞田地万顷之多,庄园奴婢数以千计;同时,又封锁山林湖泊,不让百姓渔猎樵采,民众恨之入骨,称为“京口之蠹”。      
  对于刘裕来说,刁逵同样是个人的怨敌。在贫寒时,他曾欠下刁氏的赌债三万钱,因此而遭到鞭打和羞辱。在他内心深处,这也许正是激励他奋发图强,立志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外界刺激之一。这次机会,不但可偿多年的仇怨,又得以诛灭国贼和民贼,于是便以最严厉的手段对刁氏予以族灭。      
  “所有刁家的仓库、房间一律开放,任凭百姓取用器物,只要双手能搬得动,拿得走多少就拿多少!”      
  这条命令,对于饥寒交迫的京口百姓犹如天降福音,数以万计的民众排着长队前去搬运财物。虽然如此,仍然用了超过一天以上的工夫才倾尽了刁氏的积蓄。      
  “百姓称力而取之,弥日不尽。时天下饥弊,编户赖之以济焉。”      
  看到这段记载,可以想象出当时庶民百姓的心情是如何的喜悦和振奋啊!      
  对于其他的门阀士族来说,刁氏的惨灭无疑令他们产生兔死狐悲的怜悯和哀叹。不过,借助此一事件,倒桓党却获取了千倍、万倍于士族的贫寒民众的广泛支持。      
  在这十天左右的时间里,刘穆之新的施政风格也大获成功,在刘裕等领导人物的以身作则下,百官无不肃然奉职,一下子就扭转了几十年来虚浮空洞、追求享乐的官场积弊。政治面貌大为改观。      
  由于天子正被桓玄所挟持,此时京师内呈现出最高层权力代表的真空。桓玄篡位之后,晋朝宗室诸王不是被杀、逃亡,就是被放逐往边鄙之地。只有一位武陵王司马遵,因为离京途中遇上风浪,无法通行而暂时回到建康。于是,这位武陵王遵便成为了倒桓党所选出的幸运儿,加封为总百官行事,大将军,入居东宫,发布的命令称“制”,以与天子的“诏”相区别,成为了名义上仅次于晋帝的“准天子”。      
  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倒桓党雷厉风行的政治举措下焕然一新。从元兴三年三月到四月的短短一个月时间,可以说是从东晋的门阀政治转型为南朝的寒人政治最关键的一个月。      
  历史的潮流,以十倍百倍于平常的速度疯狂汹涌的流动着,上升着。整个时代,充满了方兴未艾的勃勃生机。      
  不过,在这时代大潮中,自然而然会遇上逆流的轻微阻挡。与桓玄有姻戚关系的尚书左仆射王愉,就和他的儿子荆州刺史王绥密谋袭杀刘裕,抗拒新时代的到来。这一群人的阴谋很快败露,也像刁氏一样受到了族诛。      
  对于一连串的打压,士族人人自危。作为百官之长的司徒王谧,由于在桓玄篡位时亲自解下晋天子身上的玺绶,一开始时差点被作为桓氏党羽肃清,在刘裕的一力袒护下才得以保全。不过,仍然受到了其他倒桓党要人的冷视。      
  有一天,在众人云集的朝堂大会上,刘毅突然好像半开玩笑,但又面露冷笑地对王谧发问:      
  “玺绶何在?”      
  这句话,是在讥讽王谧讨好桓玄的不齿行为。听见之后,王谧汗颜不已,内心十分恐慌。      
  王愉一门被族诛之后,王谧的一位堂弟,从小以骁果轻锐出名的王谌便劝说王谧前往吴地起兵讨伐刘裕。王谧惊惧不已,惶惶不安地出奔逃往曲阿。然而,刘裕得知之后,便马上请武陵王遵派人追回王谧,对出奔之事一句不提,仍委任如故。      
  “使君厚德,谧没齿不忘!”      
  王谧不由感动得泪如雨下。      
  “如果没有司徒当年的知遇之恩,裕今日只不过是市井一无赖而已。区区小事,又何足挂齿!”      
  刘裕微笑着安抚旧日恩人,令对方痛哭流涕。      
  得知此事之后,刘穆之不禁发出了感慨:      
  “对于政治人物来说,应该是完全冷酷无情的才对。刘公为旧怨而亡刁逵之族,为私恩而以王谧为公卿。后世的读书人,大概会因此而指责他心胸狭窄吧!”      
  “不过,”他又叹息着说,“以恩报恩,以怨报怨,而且又不违背天理国法,这难道不正是快意恩仇,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所为吗?不管别人怎么评价,对于我刘道民来说,能成为刘公麾下的一名马前卒,实在是感到三生有幸啊!”      
  就这样,以刘裕作为军方代表、王谧作为文官代表、武陵王遵为临时元首,刘穆之为实际政治决策者的新体制,终于成功地确立了下来。虽然目前还只是个粗糙简陋的过渡政府,但是,已经为新国家的再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结束了内部的初步革新和稳定之后,发动西征,消灭桓氏残余势力的行动也提上了议事日程。      
  不久,青州刺史、冠军将军刘毅正式成为西征军总帅,下辖辅国将军、琅琊内史何无忌、扬武将军、义昌太守刘道规、下邳太守孟怀玉诸军总计四千人,开始顺长江西上。第一个阻挡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何澹之等近万大军驻防的湓口。为迎击倒桓军,桓玄又派出武卫将军庾稚祖、江夏太守桓道恭等数千人前往支援何澹之,总兵力达到一万余人。      
  经过十来天的水路行军,何无忌、刘道轨两人率领的西征军第一阵最先到达寻阳东北面。而兵力超过对手四五倍的何澹之等楚军也主动出击。四月二十三日,两军对阵于桑落洲,倒桓战争中的第一场大规模水战,终于揭幕上演。      
第十八回 桑落洲      
  这一天的清晨,在江面上的水雾中渐渐浮现。      
  站在船头,瘦小结实的何无忌翘首眺望着前方的敌人船阵。      
  能见度并不高。不过,敌军舰船数量远远多于我方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在此处,长江的江面并不算窄。但敌船却从北岸到南岸布列成了连绵不断的阵势;而且,至少还有三四层的纵深。      
  与之相比较,无忌和道规的水军只有六七十条大小战船,就连排成一条横阵都有点捉襟见肘,不得不以几列纵队的阵型展开。      
  “辅国,卿打算怎么打这一仗?”      
  后面传来了一个刚强响亮的声音,那是位三十出头,充满了朝气的年轻将领。      
  他就是刘裕的三弟刘道规,和庸碌无能的老二刘道怜相比,他和大哥刘裕有更多的相似之处,同样都有雄心大志和豪迈的气概,只是在经验和阅历上比大哥差了许多。      
  “敌我兵力悬殊,很难获得完胜。因此,必须先做出谨慎的判断。”      
  以火爆脾气闻名的何无忌,在大兵团作战的战场上却有冷静沉着的一面。      
  两人并肩观察着敌阵,沉默地进行着思考。      
  浪花不断拍打着船身,引起阵阵轻微的甲板摇晃。      
  忽然,道规兴奋地指向敌人的右翼阵地,大声说:      
  “看见那艘华丽的舰船了吗?”      
  在楚军右阵的头排,有一艘插满了五颜六色旌旗,树立着高高的“何”字帅旗的漂亮大船。      
  “我听说敌兵的主将何澹之是个喜好铺张排场的人,那只大船,想来就应该是他的座舰了!”      
  “唔……”      
  无忌却没有热切的反应,抚摸着尖锐的下巴,沉思了片刻。      
  “不对。”      
  他说:“何澹之讲排场的性格世人皆知,如此显眼的战船,又布置在阵前,想必是打算以之作为诱饵吸引我军的注意力。”      
  “嗯,辅国说的有道理。”      
  道规想了想,点头说:“那么,澹之实际上应该在相反的地方,对吗?我们就全力进攻敌左翼好了!”   “不,我军还是要以敌右翼为攻击重点。”      
  “哦!”      
  道规十分惊讶。      
  无忌的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既然澹之不在这条大船上,右翼的防御必定比较薄弱,我方以劲锐之兵急攻之,必能夺下该船。然而,再扬言已俘获澹之,敌方不知情的小兵一定士气低落,而我军将士则会勇气百倍。藉着气势的升降涨落,可以一鼓大破贼党!”      
  “原来如此!”      
  道规终于心悦诚服。      
  随后,两人各自开始依计展开作战。      
  桑落洲之役的开端,即为何无忌军对何澹之右翼如狂风骤雨般的猛烈攻击。      
  强弩、弓矢、以及被称为“桔槔”的一种抛石机发出的石弹,如豪雨般倾泻往楚军船阵。楚军右翼的战斗力果然较弱,在一通猛攻之后,便开始出现好几个巨大的漏洞。      
  与此同时,无忌亲自率领的三十余只战船,随后从敌阵的破洞出冲入,直扑那艘壮美的大船。      
  他的舅父——刘牢之就是位以勇猛无敌闻名天下的冲锋陷阵型大将,在淝水之役的前哨战——洛涧之战中,曾以五千人直进渡水,击溃十倍于己方的秦军精锐部队。而何无忌,则被世人评价为“酷似其舅”。在这一刻,他的攻击风格果真犹如烈火般不可阻挡,仿佛是名将刘牢之的英魂附体,令楚兵无不失色。      
  于是,无忌部成功地突进到了大船四周,以半包围的姿态展开登船战。      
  “冲锋!”      
  无忌卷着衣袖,拿着大刀第一个跳上敌船,其他将士也呐喊着一个个跳了上来,以凶猛的气势扫荡了船上的楚兵。      
  “下来吧!”      
  一名义军用力拉扯粗大的麻绳,“何”字帅旗“呼”的一声从旗杆上坠落到了甲板上。      
  “敌军主帅何澹之,已经被我军活捉了!”      
  无忌气运丹田,放声大呼,附近的晋军也齐声响应,欢声雷动。      
  “主帅被活捉了!”      
  “是的吗?”      
  楚军士兵无不失色,愕然的神情溢于言表。      
  “混蛋,我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哩!”      
  澹之吹胡子瞪眼,脸上全无血色,他总算明白什么是作茧自缚、欲盖弥彰了。      
  然而,此时战场上的气势已经发生了压倒性的大逆转,无忌军从全无斗志的敌人右翼中回转向中间进攻,道规则由正面突进,义军不但用矢石远攻,更向附近的敌船投掷火把,放出火箭,使得楚军阵脚大乱。      
  在晋军的火攻之下,胡藩的座舰也已被引燃,他指挥士兵奋力扑救,但却无力挽回火势。      
  “真是大失败!”      
  他那微秃的前额上油光闪亮,全是汗水,脸上沾满了细小的黑色烟尘。      
  “不行了!”      
  有士兵开始弃船跳水,而前方晋军的战船也正在逼近。      
  无奈之下,胡藩不得不翻身投水,清冽的江水令他不由自主的肌肉收缩了一下,连忙向岸边潜水游去。      
  凭着过人的体力,他居然穿着全副铠甲,在水下潜行了三十余步的路程,浑身湿漉漉地爬上了堤岸,精疲力竭地倒在芦苇丛中。      
  还来不及庆幸,边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而乱的脚步声,几条人影从四周围住了他,明晃晃的矟尖指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      
  异口同声对胡藩喝问。      
  看他们的服色,一定是倒桓军了。      
  胡藩神色镇定地翻身站起,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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