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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倒桓(全)-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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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桓玄用过早膳,和三两亲密从人一同来到宫城的华林苑中,登上小楼,满心喜悦地在楼上眺望四下里的优美春光。      
  此刻,已经是元兴三年的二月。不,应该改称永始元年二月了。      
  在去年十二月三日,他正式登基称帝,流放晋帝司马德宗于寻阳(今九江),历时八十七年的东晋王朝宣告灭亡,新的国号,已经是“楚”了。“永始”,则是桓玄拟定的新年号。      
  “看起来,牡丹的花令也快到了呢。”      
  看着在绿叶海中一点点如繁星般含苞待放的花苞,他不由笑着大声说了起来。      
  ——想起从出生以来三十六年的人生,真好似梦境一般。      
  一边笑着,桓玄的心中也涌起了一丝淡淡的惆怅,他微眯着眼睛,昂首凝望着晴朗的天穹。      
  虽然近几年来身体渐渐开始发胖,但仍保留着几分年轻时的俊逸和霸气。      
  他是东晋权臣桓温最小的儿子。提起宣武公桓温,是东晋中期傲视天下的一代枭雄,曾经三度发动北伐,令胡人闻风丧胆;西征攻灭成国,收复沦陷四十六年之久的蜀地;发布“庚戌土断”,大为强化东晋国力。功业隆重,自从东晋立国江左以来,也只有王导、谢安二公可堪与之相提并论。      
  在父亲晚年,权势已无人敢抬头仰视,多次向朝廷要求“九锡”,准备完成改朝换代的大业。然而,由于谢安、王坦之等人阳奉阴违,竭力拖延九锡文的写作时间。父亲终于在达成心愿之前被病魔打倒,抱着遗憾离开了世间。那时候,桓玄只有六岁而已。      
  随后,性格软弱谦和的叔父桓冲放弃了桓氏的帝王之梦,将朝政拱手让给谢安,自己则出领荆州藩镇。桓玄也跟着叔父一同离开了姑孰的故居,寄居在荆州治所江陵。桓氏由盛转衰的这一过程,他从头到尾都经历了下来。      
  叔父病死,是在桓玄十六岁时的太元九年。从此,他就开始了郁郁不得志的青年时代。由于朝廷的猜忌,他直到二十二岁时才得以出任太子洗马;不久,又调出京师改任为义兴郡的太守。      
  义兴郡内,有著名的太湖。在任期间,桓玄经常到湖畔游玩。      
  有一天,他登高望远,突然面无表情地吟出了这样一句:      
  “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就此弃官归国,在世袭的南郡公封邑里过起了无拘无束但也无从施展抱负的日子。直到七年前的隆安元年,他才借着藩镇动乱的机会逐渐崛起,先后荡平了殷仲堪、杨佺期、司马元显、刘牢之等强大敌手,成为开拓新王朝的一代天骄。      
  现在,终于站在这壮丽的华林苑中,他的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几分踌躇满志、目空余子的自豪和成就感。      
  他手边,放着几本奏折。在休憩时仍不忘公事,这是桓玄颇为自诩英明的习惯性举动。      
  趁着心情不错,他拿起两三本奏折翻看。第一本是报告祥瑞,赞颂天下太平的折子,他微笑着扫了一眼就放下了。拿起第二本后,他只看了一两分钟,突然忍俊不禁般大笑了起来。      
  “陛下笑什么呢?”      
  边上有人问。      
  那是桓玄最宠爱的侍中、东兴公殷仲文,他才华出众,容貌俊美,桓玄受封楚王时的九锡文,就是由他撰写的。      
  “若读书半袁豹,则才不减班固。”      
  士人中流传着这样的美誉。由此可见仲文天赋之高,但也说明他读书数量方面略有不足。      
  在楚朝三大重臣中,武昌公王谧最受礼遇,但并不亲昵;临汝公卞范之最得亲昵,但又缺少礼遇;唯有殷仲文一人,既受亲昵,又得礼遇,可以称得上是桓玄身边的第一近臣了。      
  “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桓玄扬起奏折,让仲文走近来看。      
  “这是尚书省的表章,居然把‘春蒐’写成了‘春菟’,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混到高官厚禄的?”      
  “果然不错,陛下真是明察秋毫!”      
  仲文连忙附和。      
  “嗯,这件事一定要严惩。”      
  桓玄笑完之后,板起了脸。      
  “就从左丞王纳之开始,尚书省所有官吏降黜一等。卿认为如何?”      
  “陛下圣断。如此一来,下臣们想必也不敢再粗心大意了吧。”      
  桓玄点点头,负手走到栏杆边,再度眺望远方。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说:      
  “不知道为什么,朕现在很想见一个人。”      
  “是谁呢?”      
  “就是那个刘裕啊!”      
  桓玄感兴趣地说:“朕自从举兵以来,也算是精通戎马了。天下名将倒也见识了不少,但像刘裕这样的,倒还真是闻所未闻。”      
  “陛下雄才大略,用兵如神。刘裕这干人只不过略知武事而已,与陛下相比,如萤火之比日月,又有什么值得陛下欣赏的呢?”      
  “卿是文人,不懂军事。”桓玄慨叹着说:“在前几年的战事中,他曾经凭着一柄长刀独自驱散数千反军;也曾经率领四百人马日夜兼行,追赶拥有十万大军、千艘楼船的孙恩军,在京口大破贼党,孙恩仅以身免……像这样的战绩,不要说当代,就算是在以往的史事上,也从未出现过如此善战的将军。”      
  他凝望着天边的云彩,不禁心向往之。      
  “真想见见他,到底是怎样一位三头六臂的豪杰!”      
  “陛下想见刘裕,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只需派使者一名,便可召来。”      
  “嗯,嗯。”      
  桓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了,过几天桓修有事入朝,就让他顺便把刘裕带来好了。仲文,你这就去办。快,越快越好!”      
  他猛然惊醒,对仲文下令。仲文连忙跪拜告辞,前去修书了。      
  “准备上京面圣?”      
  接到桓修的通知,刘裕不由略微吃了一惊。      
  在这四五个月里,他已经和京口、广陵的义士们都接上了头,进行了十来次秘密聚会,决定在本月底起事。然而,桓玄的突然召见,却打乱了他的计划安排。      
  “道怜,你快找人把刘毅、何无忌两位请来。嗯,再把魏咏之、孟昶、诸葛长民几位也一起找来吧。”      
  他对二弟吩咐后,边独自袖手坐在书房里,闭目养神。      
  天气很凉爽舒畅,待在门窗洞开,微风习习的房间里,令人不禁去想:要是能永远就这样坐着,那该有多好!      
  就这样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惬意光景,院子里传来人声,几位倒桓义士已陆续赶来。      
  “寄奴,有什么事?”      
  一进门,就响起了无忌的大嗓门。      
  “是这样的。”      
  刘裕将桓玄宣召一事简洁扼要地向众人道来。随后,他不动声色地发问:      
  “对于此事,诸位有何见解呢?”      
  “既然如此,不如及早举义,以免多生事端!”      
  无忌当即开口,他已经忍耐了整整两年时间,再也无法忍受延长的等待了。      
  “盘龙认为如何?”      
  刘裕先把无忌的建议放在一边,向看起来正在思考什么的刘毅发问。      
  黑脸的刘毅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眯着小眼沉思了片刻,缓缓说:      
  “这是好事。”      
  “好事?”      
  “没错。”刘毅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借此时机,我们也可以联络京师的倒桓义士们。到时候京口、广陵、历阳、建康四处同时举事,也可以增加几成的胜算。”      
  “在京师联络义士?”      
  无忌用力摇头,“有没有可靠的人选?如果遇人不淑,很可能会导致计划全盘皆输啊!”      
  “家兄刘迈,现在是桓玄身边红人。”      
  刘毅淡然一笑。      
  “还有王元德、王仲德、童厚之、辛扈兴等人,也都是对桓玄同仇敌忾,肝胆相照的壮士。若得他们相助,大事十有八九可获成功。”      
  “寄奴的意思呢?”无忌问。      
  “就按盘龙说的办。”刘裕点点头,“多一个人参加,就多一份力量。”      
  “唉。”      
  无忌有点失望,想了想,他又说:      
  “既然这样,那么我也陪寄奴一同上京。当然,不是去拜见篡位的伪帝,而是去见识见识京师的豪杰。反正闲着没事也没意思。就这样,可以吗?”      
  “卿可真是活力十足。”      
  刘毅半带刺的讥笑了一句,无忌装作没听见,迫切地注视着刘裕。      
  “如何?”      
  “好,那就由卿来助我一臂之力吧。”      
  刘裕微笑了起来,“后天出发。至于京口的事务,这段时间就由盘龙全权处理。”      
  “放心好了。”      
  刘毅挺了挺胸。      
  “那么,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在我回来之后的二月二十八日举事。诸位都了解了吗?”      
  刘裕站了起来,大声说。这不仅是对无忌、刘毅两人说,也是向下首的几位义士首脑们宣布。      
  “是!”      
  众人齐声回答,声震屋瓦。      
第五回 京师      
  来到建康之后,刘裕在馆舍中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就跟着桓修一同走进了华林苑。      
  “所谓的华林苑,原本是西晋都城洛阳宫中皇家园林的名字。自从永嘉大乱,晋室南渡之后,王朝草创,宫室也一直没有整修过。直到成帝咸和七年(公元332年),才在孙吴宫室旧址上扩建了建康宫、华林苑、天皇池、桑梓苑这些建筑园林,具有了天朝宫殿的泱泱气象。”      
  一边走着,胖胖的桓修也热心的向刘裕批发着有关的宫廷知识。伴着清爽的晨风,他们步行来到一条水面落满杏花花瓣的小河边,在早已布置好的宴席上就坐了下来。      
  作陪的,还有桓谦、殷仲文、卞范之几人。      
  “第一次来这里,卿心里紧不紧张?”      
  桓修脸上挂着笑容,小声问刘裕。      
  “还好了。”      
  “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才二十出头,那次又要和公主初次见面,心里七上八下,连话都说得语无伦次呢。”      
  桓修感慨地说着,他回忆起了自己初会晋孝武帝女儿晋陵公主——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时的场面。      
  不过,刘裕却对上司的甜蜜追忆没有太多的共鸣,只是微笑了两声。就在这时,桓玄和皇后刘氏的舆车驾到,众人都跪下接驾。      
  “刘卿,朕还在西州的时候,就已经久仰卿的大名了!”      
  还未入座,桓玄就大声笑着说。与此同时,他也认真地端详起刘裕的相貌。      
  ——七尺六寸(约一米八八)的伟岸身躯,宽大的前额,充满了自信的眼神。举手投足之间,洋溢着力度感。和那些四肢无力的公卿士人相比,令人不禁耳目一新。      
  ——真是一副独特的豪杰之相。      
  桓玄心里想着,愉快地在上首坐了下来。      
  “下官侥幸打了几次胜仗,不想传进陛下的尊耳,真是冒昧万分!”      
  刘裕彬彬有礼地作了答话。      
  “去岁卿讨平卢循,立下大功,朕还未加以封赏。这几天内,便当有诏书为卿及众将士加官晋爵。”      
  “下官恭逢圣朝,正当尽忠报国,不求恩赏。”      
  刘裕顿了一顿,目光炯炯地说。      
  “但求日后征伐中原,驱除胡虏时,能由下官领一军以效死力!”      
  桓玄不由怔了怔,片刻之后,微笑了起来:      
  “好,好,卿志在北伐。朕必定不会令卿失望,总有一天将授卿节杖,挥师经略中原。”      
  “多谢陛下。”      
  “朕听说卿还未育有子息,不知是不是真的?”      
  桓玄又问及刘裕家事。      
  “膝下仅有一女。”      
  “为什么不多娶几房妾室呢?如若卿有意,上至王公贵胄之女,下至宫人民女,朕都可以为卿做主成婚。”      
  “多谢陛下美意。只是——”      
  刘裕叹了一口气。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好一个‘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桓玄又仰天长笑了一阵。      
  “卿便是朕的霍去病了!那么,只好待到定鼎中原,再来为卿处理家事了。”      
  接下来的酒宴,就这样在融洽愉快的气氛里度过了。      
  大约上午十一时左右,桓玄开始露出少许的倦意,仲文看见,便起身宣布会面结束。桓玄又赐给刘裕不少金银珠玉,刘裕一一拜领。众人随即恭送桓玄和刘后离去。      
  在车上,桓玄兴致颇高地对刘后说:      
  “刘裕风骨不凡,的确是当代的人杰。”      
  “陛下明鉴,”然而,容貌姣好的刘后却微颦娥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臣妾看他龙行虎步,顾盼自雄,恐怕总有一天会不甘心居人之下。”      
  “卿的意思是?”      
  “不如趁早除之。”      
  刘后轻启樱唇,认真地看着丈夫。      
  “什么?”      
  桓玄不由叫了出来。      
  “不行,”他嘟囔着,“朕还要平荡中原,除刘裕之外别无大将可用;等到收复关中、黄河一带,再作理会。”      
  “……”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哎,别生气了。”      
  桓玄推了刘后一吧,刘后假装嗔目瞪了丈夫一眼。      
  “我才没生气呢,你们男人的事,我以后可不会再多嘴了!”      
  两人又都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笑,刚才的烦恼也烟消云散了。      
  结束觐见之后,刘裕向桓修告别,骑上一匹枣红马,在明媚的春光里扬鞭飞驰往下榻的馆舍。      
  约摸十来分钟后,他骑过了习惯上被称为“大航”的朱雀桥,沿着秦淮南岸走了一段路,面前出现两行林荫。在林荫之间,就是京口衙门在京师的馆舍。      
  此时,门前有几名执杖的士兵正紧张地环顾着四周。      
  “已经来了吗?”      
  刘裕对他们大声发问,不等答话,他就翻身跳下马背,把鞭子一扔,大踏步走了进去。      
  “刘下邳!”      
  安静的馆舍立刻热闹了起来,房间里的数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诸位便是京中的倒桓义士了吧。”      
  刘裕一一行礼。      
  “下官刘迈。”      
  和弟弟刘毅一样,有一双小眼睛,只是皮肤略白净一点,脸颊上生了几点零落的麻子。      
  “王元德。”      
  “王仲德。”      
  这两兄弟都在四十岁左右,身材魁梧但又不失文雅本色。他们原本是北方士人,在二十年前前秦苻氏灭亡时,曾经组织义兵对抗如旭日东升般强盛的后燕慕容垂,兵败后逃来晋国。兄长王元德原名王睿,弟弟王仲德则原名王懿,分别犯了晋元帝司马睿和晋宣帝司马懿的名讳,入晋之后便弃了真名,以字行于世。      
  在一边陪伴的,还有何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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