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江湖 (2)-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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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是绝对不会的,“柳墨林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杭州刘庄许氏姑母虽说与我父亲不是亲兄妹,但从小是邻居,互帮互助,比亲兄妹还亲,我出生的时候,娘亲得了产褥热去世了,我的身子也很弱,还没满月就得了抽风的毛病,家里虽然有奶妈、仆妇,但终归不是我的亲娘,父亲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多亏了许氏姑母,她见请来的名医们都不敢开方了,就用一个偏方,就是拿大青叶、惺惺草和白毛夏枯草三种草药合煎,让我服下,竟奇迹般治好了我的病。”
“噢,那太好了!”张寻虽然明知柳墨林当时不曾夭折,但听到这儿还是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身边这位清秀雅致的少女竟然也和他一样,从小就失去了亲生母亲,一瞬间,他感觉两人之间更多了一份亲近。
“从此,姑母就像我的亲娘一样地照料我,衣、食、住、行,没一样她不想到的。她还跟我父亲学造园,说要帮我父亲写一本比黄其岳老先生的《名园谱》还好的造园专著。”柳墨林的眼睛凝视着远方,语气满含着感情,似乎姑母就在眼前似的。
“可是,在我八岁那年,姑母被她的父母逼着出嫁了。她的父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准她学习造园的技艺,也不准她再来照顾我和我父亲。”
“那你姑母一定是嫁到了杭州?“张寻问道。
“是的,可惜。姑母嫁到杭州刘家是做偏房的。虽然刘家是大户人家,但姑母被婆婆和姑父的大妻管束欺压着,日子过得很不好,有一次,姑母给我做了几套衣服,托人带到南浔,给我做十岁生日的礼物,这事被她婆婆和大妻知道了,竟然挨了一顿严厉的训斥,从此不许她再回娘家,我父亲送给她的造园书也都给一把火烧了。
“后来,因为我姑母久不生育,就愈发地被她婆婆、丈夫和丈夫的大妻看轻,姑母一下狠心,发愿带发修行。直到一年前,她丈夫、婆婆和丈夫的大妻相继病死,姑母才喘了口气,真正做了刘家的主人,她按照自己的愿,建造了一座树林,叫‘可园’。‘可园’很快就以精巧典雅又不失野趣而享盛名。不过杭州人习惯上都把‘可园’叫做‘刘庄’。
“如今,我已然一身,天涯茫茫,除了到黔北梵净山去流放,能投奔的也只有姑母她老人家了。父亲的‘悟园图’也正应该重新画出来送给姑母看,姑母最喜欢父亲画的山子园了。”
“是啊,柳姑娘,只要到了杭州,你们姑侄重逢,就能好好地过日子了。”张寻又安慰柳墨林道。谁知那柳墨林听了仿佛触动了她的伤心处似的,凄然一笑,道:“是啊,我们姑侄俩都是苦命人,正该在一起相依为命。”
张寻见柳墨林神色凄然,再的她创痛巨大,劝也无益,不如不劝,于是他不再说话,耳畔却又仿佛响起了沙老神医亲切而有坚定的声音:“张公子,就此别过,世路茫茫,还望善自珍重。柳小姐身负血海深仇,此地不宜久留,张公子能效法古人,千里送归,老身不胜敬佩!但愿二位此行一路顺风,日后若能得遂夙愿,有再聚之期,老身与二位再整杯盘,把臂细叙契阔。若无缘再见,那又何妨相忘江湖!”
“何妨相忘江湖,相忘于江湖?”张寻心中反复默念着几个字,心中明白自己虽只与沙老太太相聚了短短的数日,但这个饱经沧桑、阅尽人世的老人对自己的影响却不小。从她身上,张寻悟到了人世间有一种朋友是不必了解其身世来历也不必长相厮守就可以性命相托的,聚首时肝胆相照,分开后也不必时时念及,重逢时也自然不会减了当初的那份情谊。而这份洒脱,这份爽朗,都是张寻无论在曲阜还是在九寨沟或岳阳君山不曾领略过的,更不曾向往过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张寻不仅把护送柳墨林千里投亲看做自己作为侠义道人理所应当的举动,同时也把它看作自己寻父途中必经的一个驿站,因为人生的起点站和终点站之间不可能是一条直线,它只能是也应该是一条曲线。自己在赴杭州的途中或许会在不经意间获得了父亲的消息,或是碰上了改变自己一生的事情也未可知。
张寻一路走,一路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内心踏实,充满力量。他已不再把寻找父亲当作自己人生唯一的目标,虽然,他自己并不曾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一个月后,张寻和柳墨林已行到浙江和江西的交界处的玉山县境内。张寻按一路上的惯例,找了家名叫“如归”的中等客栈,要了二间上房以后,便与柳墨林各自安歇了。
是晚,张寻照例又在房中苦练“千阴神功”,可是练了还不到一炷香工夫,他便被那股不召即来又挥之不去的艳思所惑。闭上眼睛,似乎满屋子都是柳眉微蹙西子捧心般惹人爱怜的柳墨林的形象,直欲破壁而搂处子,张寻心中惊慌,赶紧收功,改练“亢仓子服气诀”,将邪恶的念头彻底打消。待到重又坐定。张寻心中不禁烦躁起来,心想近日因天天与柳墨林这美貌的妙龄女郎形影不离,自己体内的“心魔”也越发的嚣张了,这总非好兆头。也许比较好的办法是找一家镖局送柳墨林到杭州投亲,而自己则重新上路寻父。但是,假如舒尔田之流又来找柳墨林的麻烦,自己不是要抱憾终生了吗?想来想去,张寻还是决定送人送到底,至于自己体内的“心魔”则用加紧练功来努力地克服,义父卓正明不是说过“功到自然成”吗?
第二天早上,张寻照例去请柳墨林用早餐,他们雇的马车夫也已套好了车准备继续上路。可是柳墨林却没有起来,她隔着帘子有气无力地说道:“张公子,抱歉地很,奴家想是一路上赶得急了些,太累了,想休息一天,明日再走,行吗?”
张寻一听,想到旅途劳顿,没练过武功的男子都未必经受得起,何况柳墨林是一个娇弱的姑娘,回想这几日她精神倦怠,食欲不振,自己粗心没想到让她多休息,实在不应该。于是当下请柳墨林好好休息,也放了马车夫的假,并在柜上留下一些银子吩咐给柳墨林送最好的午饭,自己便信步出门,欲一观本地风光。
玉山是个偏僻的县城,不到半个时辰,张寻便已将全城逛遍。于是,他便向人打听本地还有否好玩之处,那街上的人十个有九个说了“三清山”的名字,张寻便按着他们的指点,往三清山走去。
三清山是一座道教名山,因其“玉京”、“玉虚”、“玉华”三座高峰俏丽挺拔,犹如道教的“玉清”、“太清”和“上清”三神列座其巅,山上又有道教宫殿“三清宫”,故而得名“三清山”。其景色东险西奇,北秀南绝,兼具“泰山之雄伟、华山之俊俏、衡山之烟云、匡庐之飞瀑”,奇峰异石,苍松古柏,峡谷溶洞,溪泉飞瀑,秀丽清绝。张寻独自走在山道上,只觉翠色湿人衣,山岚沁人脾,有的山石酷似绝色女子,有的山石又酷肖观音菩萨侧耳倾听琵琶乐音。有的像“老子看经”,有的像“猿猴观海”,有的像“狐狸偷鸡”,还有一块天生巨石像能工巧匠雕成的一座垂檐式七层宝塔,风吹不摇,雷打不动,先民巧妙地命之为“风雷塔”,真乃奇思妙想。更奇的是还有一挂瀑布居然是红、白双色,真乃大自然之鬼斧神工。张寻一边登山,一边观景,心中好不舒畅,不禁昂首向天,深深呼吸了几口沁凉沁凉的新鲜空气,猿臂一展,离了蜿蜒的山道,往无路处向上攀登,不一会儿,便到了三清山的中心——三清宫。
三清宫建筑得端的奇妙,它背倚九龙山,门朝北斗紫微星,就实而向虚,取其“常有观日暾,常无观其妙”的经义,其东为龙首山,应左青龙之像;西为虎跃岩,应右白虎之像;前为紫烟石,应南朱雀之像;后名万松林,应北玄武之像。常年不竭的玄武泉被引到宫门前的水池中,清澈的泉水从一石兽嘴中吐出,令人对先人的构想叹为观止。而且,三清宫前遍植苍松,株株冠盖如云,枝条飞逸,造型奇特,气度非凡。其中有六株古松尤其引人瞩目,被当地人分别命名为“苍龙松”、“凤凰松”、“并蒂松”、“巢云松”、“天罡松”和“姐妹松”,与色泽殷红的“天女花”一起构成一幅花飞叠翠,绿满绣谷的仙家福地之景。
张寻采了几朵含苞欲放的“天女花”,准备回去送给柳墨林。然后便登上了玉京峰之顶,他往下一看,眼睛不禁又是一亮——原来这三清山上的建筑以三清宫为中心,竟然排列成一幅八卦太极图!这时的张寻一个人独处于悠悠天地之间,精骛八极,神驰万里,什么都可以不想,又什么都可以想,刹那间浣尽了征尘俗虑。
不知不觉间,红日已西沉,张寻从无边无际的遐想中回过神来,蓦然想起出来一天了,也没跟柳墨林交代去留。她一定着急了,因为手捧着一束“天女花”,下山而去。
张寻为求速度,依然从无路处下山。当他攀住一枝松枝,把身子朝坡下的另一株松树荡过去时,他的双眸突然被一点鲜红灼痛——这一片山岭全是松树,并无山花开放,又那里来的这“万绿丛中一点红”呢?他定睛一看,却看清竟是一红衣女子倒挂在对面山峰的峰顶之下,远远望去,见她摇摇欲坠,随时都有掉下去葬身崖底的危险。张寻赶忙重又上山,抄小路迅速赶到那女子所在的峰顶,根本不假思索,便在崖边使一个“千斤锤”法定住身子,然后以一招“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的第七招“苍龙探海”俯身伸手,倏地抓住那女子的一条臂膀,拽着使劲一拉,将她拉上峰顶。
那红衣女子人刚一被拉至峰顶处,便一个“鲤鱼打挺”,挣脱了张寻的手,并稳稳地在一株古松下站好。
“喂,你这个人怎么搞的?我好好地在这儿采药,你把我拉上来干什么?”那女子人刚站稳便出言责问张寻,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是很生气的样子。
“采药?”张寻惊讶地脱口而出,“你不是快要掉下去了吗?我想……”,张寻说到这儿,赶紧把已到喉咙口的一个“救”字咽了下去。因为他看到那个红衣女子气定神闲,她挣脱自己的那一招虽是出欲未及防备,但就从这一招来看,她的武功修为也已并非泛泛之辈,那她怎么可能是自己想当然地以为是失手滑下峰顶,需要人来救呢?这下张寻倍觉尴尬,只好嗫嚅着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采药,我还以为……是我太卤莽了,对不起!”
那红衣女子见张寻这样,便收起怒容,朗声笑道:“不知者不怪罪,算啦!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嘛!我蓝若云今日少挖一棵草药,能交到你这样热心助人的朋友,也不错!”
“蓝若云?你是贵州圣毒教的?”张寻觉得“蓝若云”这三个字挺耳熟的。仔细一想,便想起义父卓正明曾对自己言及魔派“圣毒教”门下有个女巫“蓝若云”,是田三怒的义妹,她与父亲张卓然也有过过节,而且圣毒教善于使蛊,看来对眼前这红衣女子不可大意。
“对,我是贵州苗疆圣毒教门下右护法蓝若云,这位朋友是哪条道上的?我们以前见过面吗?若是见过,那就请恕若云粗心忘怀之罪。”那红衣女子不知张寻对她心存戒备,说话倒是快人快语的。
“噢,在下以前并未与蓝护法有缘相识,只是曾听人提起过蓝护法的大名。”
“那么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张寻,四川藏龙山黄龙派门下弟子。”
“噢,你就是近来江湖上名声大振的梅花大侠张卓然的儿子张寻啊!听说岳阳七星派卓掌门还收了你作义子,好一位少年英雄啊!我蓝若云女流之辈,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蓝若云向张寻重又拱手致礼,张寻便也还了一礼。一阵山风过处,蓝若云腰间、颈上和身上各处佩戴的银饰微微摆动,发出悦耳的“叮铃”声,这铃声提醒了张寻,他想起这次从岳阳出来的目的便是找田三怒询问父亲的下落。现在巧遇其义妹,倒不妨先向她打探一下父亲失踪之谜,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于是,张寻向蓝若云又一拱手,道:“蓝护法,久闻大名,幸会幸会!在下正想向蓝护法打听一件事,不知蓝护法肯拨冗赐教否?”
“什么事?请讲!”蓝若云倒很干脆。
“是这样的,在下曾听义父卓大侠言道,家父张卓然二十余年前最后一次现身江湖是在令义兄田三怒的庄子里,今日在下有幸与蓝护法邂逅,正好当面问问清楚!”张寻此时认定田三怒和父亲的失踪有关,故而说这话是双目炯炯,正视对方,一番话语也隐含锋芒。
蓝若云久历江湖,对张寻话中的敌意怎会听不出来,只见她盯了张寻一眼,然后秀眉一扬,朗声笑道:“张少侠愿闻此的事,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张寻急问。
“我想你一定像当年令尊大人一样,鄙夷我苗疆蛮女,阴狠毒辣,专使下三滥的蛊毒害人。当年我觉得冤枉,故而几次三番找你父亲斗法,今日也一样,我也要让你和你父亲一样,知道知道我圣毒教门下弟子的厉害!张少侠,你若有本事像当年令尊大人一样,在三日之内在我手下过得三遭,我便将你父亲的下落告知,否则,请恕我玉口难开。”
张寻闻得此言,心想当年父亲曾与这魔女结下梁子,故而她对也语带怒意。他想自己虽然从不曾鄙夷蓝若云为苗疆蛮女,但父亲艺高胆大,曾经避过她的三招,自己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又怎可示弱,玷污了父亲的英名?于是,张寻当下慨然应诺道:“好!蓝护法,我接受你的挑战!即日起,在下在玉山城东大街如归客栈恭候芳驾!”
“好!张少侠忼爽为人,颇有乃父之风,佩服,佩服!如此一言为定,决不食言!”
“决不食言!“张寻回答得毫不含糊。
当天晚上,张寻在如归客栈静待蓝若云的出现。他对魔派“圣毒教”的人总是很不信任,为防蓝若云声东击西,在柳墨林身上下毒以要挟自己,他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柳墨林,要她谨慎小心,切莫中计。当客栈的伙计送来晚餐时,张寻用当年石娃娃相赠的一颗宝石试过,确认无毒后才放心地享用。
吃完饭,张寻和柳墨林便坐在柳墨林房中静静地等待。当一个人有所等待的时候,时间往往是过得最慢的。他们在焦躁、猜测和想象中好不容易捱过了一个时辰,夜已较深了,但还是不见蓝若云现身,他二人互相对望一眼,不约而同说道:“也许她今晚不来了吧?!”
话音刚落,门上突然剥啄有声。张寻暗道:“她来了!”忙运真气护住全身穴道,同时闭住呼吸,以免吸入毒气。柳墨林也赶紧按他们商量好的办法避入了大床之后。
“吱呀”,张寻打开门,马上一阵失望,因为门外站着的并不是红衣红裙,满身银饰的蓝若云,而是一个矮小精干的中年男人,就是送饭的那个伙计。张寻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草木皆兵,全身的戒备也放松了。
“客官,天气热了,蚊叮虫咬,不得好睡,柜上二爷吩咐小的给各位客官送蚊烟香来。”那个伙计说着,递过来两根粗粗的“驱蚊草”搓成的蚊烟香和一根火媒。
“谢了!”张寻接过蚊香和火煤,将蚊香点燃,他想整个晚上只顾等待蓝若云出现,竟然丝毫没有觉得蚊虫肆虐,这时这伙计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