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佑-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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琮兼回过头细细打量我一番,我向他挑挑眉毛。
琮兼看起来不过三四岁,晶莹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杂质,黑白分明流转。
琮兼最后得出结论:“就是姐姐!”
我又开始呛了。
我笑了,揽过琮兼:“琮兼,你以前从未来过年宴吗?没有见过二十七叔叔吗?”
琮兼很认真地看了我许久:“琮兼长大了,要娶像二十七叔叔一样的新娘子。”
我摸摸他的脑袋,他倒是童言无忌。
琮兼在我怀里拱了拱。
我低头看他。
琮兼说:“琮兼这是第一次参加年宴,以前还小,父王不让参加,这是琮兼第一次见叔叔。”
琮兼很认真地伸了一根手指头在我面前。
又短又小的食指,用力地挺得笔直。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伸了我的食指到他面前,笑道:“这也是叔叔第一次见琮兼,琮兼好可爱呢。”
琮兼笑了起来。
这样纯真的孩子,我永远想不到在我发现一切的阴谋后,他为我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年宴进行到一半,有人提出要玩一种叫“丑角当家”的游戏,这是民间的一道行酒令,只给很短的时间来叙述一件事,若叙述者成功逗笑一半以上的人,那么就通过了,有叙述者再叫下一人;若没有,那么在场的人可以叫叙述者做任意一件事或者喝下一整坛的酒。
这个游戏,存在一定的不客观性,因为笑这回事可以控制,关键就看大家是不是特别想要恶搞这个人。
我今天居然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父皇那一辈都是长者了,所以不参加,只在台下充当大众评审。
第一个上台的是大哥盛乐凡。从小就有人说他傻,这次他更是把这一特点发扬光大。
他上台,一个劲儿为天味良做广告,台下没有一点动静,甚至有人怀疑他没有听懂规矩。然后大哥只好默默下台,就在这当口上,他被绊了一下,仰面朝下摔在地上,全场哄堂大笑。
他算是通过了。
后来我和大哥闲聊时,他说,这样既可以宣传天味良的糕点,有可顺利通过,有何不可呢?
果然,伯牙的高山流水,只有钟子期会意。
大哥点的是三姐盛依伶。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远嫁了岳崎国皇帝的儿子,但是每年年宴都会回来,且与我们这些小弟弟妹妹很玩得来。
她长得铁定是比不上娘的,但还是可以看看的。
她最擅长的是歌舞。
没有人想到她还是会唱歌。
她唱得很动人,让人痴迷,然而却一点都不好笑。
她很投入地唱,很投入很投入,台下鸦雀无声,直到她唱错歌词:
“曾宴桃源深洞,
一曲舞鸾歌凤。
长记别伊时,
和泪出门相送。
如梦,如梦,
一只麻雀变凤。”
台下哄笑。
三姐在台上错愕地盯着台下,台下哄笑地更厉害。然后她笑着谢幕。
十八哥在我耳边说:“三姐一直有天赋改词,这次一改,好笑归好笑,倒有了《童趣》的趣味。”
《童趣》中沈复把蚊子当仙鹤,三姐是把麻雀当了凤。
我笑着点点头。正想说三姐忘了叫人了。
台上的三姐走到阶梯边,像突然想起什么事,回过头很销魂地看向我们这边。
十八哥下意识地躲。
三姐朱唇轻启:“三六,就你来吧。”
十八哥一脸苦瓜相,在我耳边偷偷说:“三姐真的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装。”
然后往台上走。
三姐走到我身边坐下。凑过来问我:“老么,三六给你掏耳屎了?”
三姐一向喜欢这样讲话,她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老末,三六给你讲什么我的坏话了?”
我笑道:“十八哥说三姐很会装。”
三姐狠狠地握了握椅子扶手:“还有呢?他前面那次。”
这种好话怎么可以讲。
我假装胆怯缩了缩脖子:“三姐,我不敢讲。”
三姐一拍椅子扶手:“好哇这小子!长本事了。”
然后我就知道十八哥惨了。
果然,十八哥语言加动作表演完毕,场下没有一点动静,只有片刻沉寂后父皇的夸张大笑。
十八哥站在台上很是凄凉。
三姐颇为得意地站起来,说道:“三六,现在就由我来代表大家对你提出要求:要你倒立着,在这里为我们每个人倒杯酒,大家说,好不好啊?”
所有人都说好。
十八哥跑到台边捧了酒,苦笑:“要我倒立?我还是喝酒吧。”
台下哄笑,幸灾乐祸地笑。
父皇这时候站起来:“三六只说了一句话就把大家逗笑了,厉害不厉害?”
台下沉寂,然后又笑起来,明显是认可了。
三姐不服气,跑到父皇面前:“父皇啊,你怎么这么偏袒十八弟啊~”
父皇板起脸:“那么大的酒坛子,这么多酒喝下去会死人的。”
三姐撒娇,脸上却是一直在笑的。
然而,所有的无风无浪,都是建立在无权势纷争的情况下的。
像一个背后画了龙,天生下来就好像注定了要当皇帝的人,永远也轮不到这种玩笑。
那是一种,没有任何人理解的感觉,连十八哥,三姐也不曾。
我抚上额头,我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想……
十八哥笑着把酒坛放回去,在台上叫嚣:“三姐,你知道我最大的长处是什么吗?我最大的长处就是——置于死地而后生。所以,千万别在将要杀死我时这么得意。”
三姐回瞪了一眼,回到我身边,拉了我的手:“老么,这么多弟妹里,姐最喜欢你,等一下要是你上去了,姐一定帮你。”
然后走回了她原来的位置。
十八哥把目光看着我,我以为他要叫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起身,可十八哥开口叫了盛琮兼。
十八哥走到我旁边坐下。
我笑道:“你还真有良心,知道我上去就下不来了。”
十八哥不以为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三姐耳边说了什么,你别感谢我得太早。”
十八哥是众兄弟中除了大哥,与我最亲厚的一个,我笑笑,但是他向来最爱与我玩笑。
琮兼在台上站好,然后看了一圈众人。
“琮兼这是第一次来年宴,有些紧张。”
台下一些人笑起来,为了安慰他。
琮兼接下去说:“所以我把二十七叔叔认成了姐姐。”
台下笑开了。
琮兼如释重负地天真笑起来:“大家应该知道我要叫谁了,我要叫二十七叔叔。”
这孩子,我摇摇头。
台下众多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都鼓着掌转过头来看我。
我从小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中,因为背上的龙给我带来多少灾难,真的,除了我,没有人知道。
一直生活在权势巅峰漩涡的孩子,总是容易早熟,就像我知道我上去的后果,而与我开玩笑的人不知道,但是我不怪他们。
我走上台,笑笑。
台下也是附和。
我再笑笑,台下再附和。
重复好几次后,台下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我们不要看傻笑!”
我就是在等这句话。
我摊开双手:“大家不觉得我学大哥很像吗?”
雷鸣般的笑声以及掌声。
父皇在台下笑着直用食指点着我。
笑容无奈而宠溺。
果然我做出这样侮辱人的事大家只会以为我在讲笑话吗?
忽然父皇身边传来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
“父皇先前说,在年宴上,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诛罪,是吗?”
目光扫去,是皇子中排行十一的盛斐闻。
父皇点头,大笑:“是啊,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那么,”盛斐闻向我走来,笑道,“从小就听说二十七弟背后有条龙,可否露出来让为兄瞧瞧?”疑问的句式,陈述的语气。
父皇坐在龙椅上没有说话,扶手上的龙头面目狰狞。
我一直觉得龙是一种丑恶的动物。
它象征着皇权却从不护佑它的子民,它唯一的贡献就是让爱戴它的人们为它去杀戮。
我笑道:“来这个台上,自然是要大家发笑的,如果大家觉得言珏脱衣服很有趣,言珏愿意。”
这句话说下去,大多数人都会不吭声。
父皇突然开口:“言珏,脱下来。”
我眼睛微微眯起。
随即笑道:“儿臣还是喝酒吧。”
台下却已有人跟风。这种事,如果皇帝开了个头,所有人都会毫无顾忌了。
心里从来没有过的凄凉。
我依旧去拿酒。
三姐在台下喊:“盛斐闻,你什么意思?”
十八哥甚至冲上台来:“盛斐闻,你今天怎么了?”
我举起酒坛,把酒死命往嘴里灌。
这么大坛酒,喝下去会死人,是吗?
父皇,盛斐闻,你们都要我死,对不对?
我的思想似乎被人控制了……
台下的人纷纷叫好,这一切不像是我们这一个宫廷中该发生的……
【蛊惑】!脑中骤然一清醒。
对,我是不是中了【蛊惑】……
门外有幽灵般的声音传来:“盛言珏,有你两下子啊。”
门口出现了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她从夜色中走来,走进辉煌的大殿,一身紫色的紧身衣裙,腰间系一个铃铛,微微颤动却不发出一点声响,简洁却华贵的靴子,披肩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她的眼里泛着幽暗的红光。
“你是……”
我摇摇晃晃地往门口看。
“不认得我了吗?言珏。”妖冶的女子款款上前,“我们今天傍晚才刚见过面呢。”
是的,就是她。
就是她在施展【蛊惑】。
我心中一抖,手里也是一抖,酒坛砸在地上发出极响的破碎的声音。
我已站不稳,瘫倒在地上。
绫寂轻蔑笑着上前。
“言珏,就算你看破了又怎样?你逃不过去……”
这样差距的装束,迥异的气质,以及她冲动的脾气,如果全部结合起来,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如果,又是让我猜,那么……
“认识,当然认识。”我倔强地扬着头,“就算你像平时一样,穿得一身大红,我也可以认出你。”
绫寂呆住。
果然猜对了,别忘了,我连破案,用的都是猜,我一直很会猜。
天佑殿内已乱作一团,到处闹哄哄逃窜的侍女。
我冷笑:“难道你就不怕再出来一个人阻止你吗?”
绫寂笑道:“傍晚那次,我是单独行动,但现在,已经得到了主上的认可,他已发动妖、魔、鬼三域兵力,全力讨伐你,我的新帝王星。”
帝王星,撑顶我也只是帝王星而已,管的是帝王一脉,用得着下三界全力绞杀吗?!
难道我还有其他身份吗?
我觉得好笑。
父皇冲上来,挡在我面前:“他是我儿子,有什么事冲我来!”
刚才怎么还那副样子?
一向腼腆和顺的盛斐闻也很反常
绫寂道:“你忘了吗,我是妖域大将军绫寂,擅长【蛊惑】。”
父皇虎躯一震。
他从来没见过这些,我知道,我甚至还知道这老头子其实怕鬼,所以每晚一定要抱着女人睡。
宫殿外,冲天的火光燃烧在穹宇之中。
我狠狠看向绫寂,他们在干什么?
要杀我也就算了,针对那些百姓干什么?
绫寂满不在乎道:“一些贱民罢了,他们自会处置,而你,邪主将你交给了我。由我亲自杀死你。”
她举起剑向我冲来。
歌舞升平的盛世即将毁灭,欢乐的殿堂里充斥献血,惨叫声四处掠起。
欢歌笑语着团圆的家庭,难得清闲的大众,安享天伦的老人,承欢膝下的黄髫童孩,他们都将看不见明天太阳的色彩。
父皇拔剑,我一直是他最最宠爱的小儿子。
他最怕鬼,却甘愿为我暂时忘却这一点。
我是天下帝王一脉的守护者,我却护佑不了我的父亲。
8、桃林玉宵
醒过来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只是窗外一片天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拿手微微遮了一遮。
手上传来剧痛,但是一会儿又恢复了,大概是长时间没有运动。
门吱呀一声开了。
就算逆着光,我也清楚地细微地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原司东。”
原司东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平视我:“你怎么这么容易受伤啊。以后真该好好锻炼身体。”
我扯动嘴角想要笑,牵动肌肉,却是真的想哭。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怎么了,为什么想哭?”
为什么想哭。
对啊,为什么想哭?
只是内心觉得不安,然而,为什么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啊。
我从床上撑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原司东笑道:“什么事?还不是你太调皮,叫你不要去爬山,你偏去,现在好了,摔下来了吧。”
不,不可能,我明明记得发生了很重大的事。
而且,由于把孟婆汤当饮料的缘故,我对任何消除记忆的术法有一定的免疫力。
再不济,也可以记得事件的残影,除非那件事没有发生。
“这里是什么地方?”
原司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过了一会儿,他把我在床上按下:“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要走,我一伸手抱住他的腿。
我继续从下方仰望他。
“怎么啦?”原司东的声音很温柔,好像在梦里一样。
“我好像失忆了,你帮帮我好吗。”
原司东只好坐下来。
我还记得什么。
云燕案。
遇到原司东。
妖域绫寂。
然后,约定大年初五进隐沦?
是好像什么都没有忘记,好奇怪。
不过,我怎么没有我进隐沦的印象。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
翠竹的屋子,竹制的条凳,竹制的椅子……
我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原司东说:“你果然失忆了,今天是元宵节。”
我已经在隐沦呆了十天了?
原司东歪歪脑袋。
“你去爬山,失足掉了下来,然后就一直昏迷,一直梦魇。”
梦魇,原来那种不安是梦魇。
我微微安了下心。
不过,今天的原司东很奇怪,他怎么会那么温柔地跟我讲话。
我讷讷问:“你有点不像你了……”
原司东奇怪道:“哪里并不像我?!”
我眯起眼:“你变温柔了——”
原司东压□子,也死死地盯住我,学我眯起眼睛:“真的吗——”
他要干什么?
竹子断裂的声音。
我从床上滑下,重重跌在地上,疼的哇哇直叫。
原司东竟然把床的一只脚直接踢断了。
看我怎么说他的,这人夸不起啊。
我扶着腰出门,眼前的景象把我惊呆了。
白色围墙,青翠的爬山虎,盛放的桃花,苍劲的枝桠上,挂满了竹制的灯笼,有的蒙上了清雅的画,有的只是由竹条编出了各种形态,原司东正坐在桃花树下,专注地削着一根竹条。
雪白的衣衫,落上了些许花瓣。
他的发丝一直柔顺,一边的头发夹在耳后,另一边的垂下,真的格外温柔。
我悄悄走过去,突然趴到他背上:“嘿!你在干什么?”
原司东居然也不恼,瞥我一眼继续削:“小傻瓜,你昏迷那么久,我自然就只能做花灯玩。”
“你说这隐沦真神奇啊,大冬天的居然跟春天一样。”
“知道你忘了,隐沦四季如春。”
忘了吗?可能吧。
“我们元宵节就在这里过吗?”
原司东放下手中的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