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铃-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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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扬挺了挺他那宽阔的胸膛,接口又道:“我和叶曼青姑娘两人,见了龙老爷子这股雄
凤豪气,谁都不敢也不愿再劝他老人家一句,但等到我们出了茅屋,到了那上山道路的岔口
时)我却已忍不住流下泪来,叶姑娘更是早已热泪盈眶,只有龙老爷子,仍是神态自若,他
老人家竟根本没有把这种出生人死的事看在眼里。”
“立在路口,”他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又自接道,“龙老爷子又将掌中的那口宝
剑,交给叶姑娘,教她一并带到山下,但叶姑娘却像已变得痴了,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我平
日虽然能说会道,但在那种情形下,却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龙飞叹道:“我先前只当那位叶姑娘是是位心肠冷酷的女子。”
狄扬黯然一笑,道:“我们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我们心里谁都不愿让龙老爷子孤身去
涉险,他老人家武功虽然无敌,但山上却还有几道奸狡的圈套,正是针对龙老爷子豪爽义烈
的性情而设的。良久良久,叶姑娘终于缓缓回转了身,龙老爷子呆望她的背影,面上也似乎
流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伤感……”
他语气渐缓渐轻:“星光月光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老人家面上的疤痕与皱纹,我也
深知这每一条疤痕、每一条皱纹中,都象征着他老人家多彩的往事与丰富的生命,于是,我
又看到了挂在他老人家眉梢眼角的那一分淡淡的伤感,不知怎地,这一切令我突地想起了天
山那宽广辽阔的草原,草原上绚烂辉煌的落日……草原上跃马择鞭的哈萨克健儿……然后,
我就想到了黄昏走后,黑夜来临,绚烂而生动的草原,也会变得那么黝黯和静寂……我忍不
住在他老人家面前跪了下来!”
他语声更缓慢、更轻微了,就像是秋夜森林中萧萧的风声。
然后,这缓慢而轻微的语声,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千钩巨石般,沉重地压在这些
“止郊山庄”门人的心上。
屋外的山风,由怒号变为哭泣,狄扬突地又自一挺胸膛,大声道:“那时,我只见龙老
爷子的目光,有如天上明星般,笔直地射在我心里,他老人家凝注着我,半晌,突地‘咄’
地一声大喝,厉声道:‘大丈夫立身处世,只要问心无愧,恩仇了却,死又何伤?你父亲一
代武豪,你生长武林世家,你怎地也学起这种小儿女之态来了。’厉喝声中,他老人家轻轻
一顿脚,然后,那高大威猛的身形,便有如一朵轻云般飘然而起,冉冉地消失在无边的夜色
里。“说到这里,他默然停顿了许久,在这片刻的寂静中,谁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门
外的风,伴着门内被抑制着的沉重呼吸。”直到他老人家的身影,已自消失无踪,“狄扬终
于接口道:“我方自缓缓垂下头,看到了地上一只清晰的脚印,我呆望着这只脚印,心里乱
得有如风中的柳丝,龙老爷子临去前的教训,一遍又一遍,仍然不住地在我耳边荡漾
着……”
他语声又变得异样地低沉,龙飞缓缓透出一口长气,道:“那只脚印,我们先前看到
了……”
郭玉霞幽幽叹道:“但我们始终猜不到这脚印是为了什么留下的……”
狄扬明亮的目光,已变得空洞而深沉,他缓缓道:“世上有许多事,纵是聪明绝顶的
人,也是一样猜不到的…”
他迟疑地在这凄冷的竹屋中四扫一眼,继道:“譬如说,我现在就再也想不出龙老爷子
上山后发生了什么事,他老人家此刻到哪里去了!”
龙飞霍然一惊,变色道:“你也不知道么?”
“我也不知道!”狄扬摇了摇头,沉声道:“他老人家离去后,我考虑了许久,终于决
定下山去找你们,但那时你们却已上山来了,我便在暗中跟随你们,听到你们许多种猜
测……”
他黯淡地微笑一下,接道:“后来,我听到你们需要火把,我就到那边我们平日居住的
茅屋中,取得了火把与长索,然后绕路在前面点燃了火把,又从小路上了绝壁,将长索垂
下,至于这竹屋中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我却和你们一样,一点也不知道。”
话声一了,又是一阵长长的静寂,人人目光,俱都空洞地望着门外的夜色出神,但各人
心里,所想的事却是不大相同!
龙飞捋须而立,古倚虹支时默然,他们心里在想着:“这里究竟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师
傅他老人家到哪里去了?是凶?是吉?”
石沉神态木然,郭玉霞眼波流盼,他们心里却在想着:“这姓狄的既然早已上到此处,
岂非也看到了我们的事。”石沉更是心虚:“难怪他对我如此无礼,原来他方才已看到了那
些事!”他竟没有想到是自己对人无礼,目光一横,冷冷望向狄扬,沉声道:“你说的这些
话,可是真的?”
狄扬怔了一怔,龙飞已自沉声叱道:“三弟,休得无礼!”
石沉心中一沉,又是一阵静寂。
郭玉霞突地轻轻道:“狄老弟,这竹屋中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亲眼看到的,怎么说没有
看到呢?”
龙飞浓眉一扬,狄扬突地仰天狂笑了起来,道:“好,好,我一番好意,反倒成了我在
欺骗各位。”语声中充满愤激,拂袖转向门外。龙飞一步挡住他的去路,郭玉霞神色不动,
微微含笑,道:“狄老弟,我若说错了,莫怪我,但是……”
她难测地微笑一下,接口道:“你早已来到这里,我们一路上却为了探索那三块山石上
的画像而耽误了许久……何况,你方才进到这竹屋里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惊异之色,这是
为了什么呢?”
石沉干咳一声,接口道:“这是为了什么呢?”
龙飞浓眉微皱,只见狄扬缓缓阖上了眼睛,他不禁也在心中暗问:“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呢?”
郭玉霞缓缓道:“你们所设下的前面三重圈套,你已对我说了,后面的三重圈套,你不
说我也知道,第一、你们先在山壁上刻下了那些字迹,激得师傅拼命爬上去,让他老人家在
没有动手前就耗尽气力,甚至你们还会打些如意算盘,希望他老人家真力不继时跌下去,那
么你们就不必亲自动手了。”
狄扬仍自没有张开眼来,郭玉霞又道:“第二、你们在这些年来,早已从我们这位四妹
口中,探出了师傅的武功,是以你们便集合了许多人的心力,创出了三招,刻在山石上,这
三招武功在理论上虽然可以成立,但若真的动手,却不见得能真的施展得出,这样,你们便
可借此来打击师傅,使得他老人家还未见到叶秋白之前,先就有些气馁。”
她语气微微一顿,却又补充着道:“那第三式武功招式,甚至可能是根本无法成立的,
也就是说那根本是人力无法达到的阶段,师傅他老人家是何等人物,怎会看不出来,是以他
老人家气愤之下,就一掌将那块山石击毁了。”
“第三么,”她歇了口气,道:“三条道路,四重门户,这就是你们探测师傅他老人家
武功的方法……还有一件事,我看来也奇怪得很,那‘丹凤’叶秋白既是已经走火入魔,那
么,请问她此刻哪里去了?”她本有笼络狄扬之心,但此刻心念一转,竟立刻就将狄扬视作
攻击的对象。
龙飞上下瞧了狄扬两眼,心中亦不禁微微生出疑惑之心,只见狄扬霍然睁开眼来,缓缓
道:“龙大嫂,你真是聪明,这三件事,全被你猜对了!”他此刻言语神态竟是木无表情。
郭玉霞微微一笑,狄扬道:“不错,那三方巨石上所刻的武功招式,的确是仅在理论上
可以实行,实际上却无法施展!”
他嘴角突地泛起一阵讥嘲的笑意,道:“你们先前在那三方石前所说的话,我每一句都
听在耳里,只可惜大嫂你那时心里所想的事大多,是以没有看到山石上还藏有人在!”
郭玉霞心头一惊,龙飞长叹道:“狄老弟,我们骤逢此变,心头实在大乱,大嫂若是错
怪你……咳,咳,你也该担当些……”
狄扬轩眉一笑,道:“这怪不得大嫂,此事若换了我,也少不得会生出疑惑之心的,我
到得这竹屋之际,虽然比你们早些,但在这竹屋中所发生的事,却已都过去了,大嫂所疑惑
的事,我心里又何尝不在猜疑……叶秋白、古虹、卓不凡以及龙老爷子的行踪,此刻俱已成
谜……”
他目光缓缓垂落在地上:“这地上有三滩血渍。”他俯下腰,将死者翻了个身,又翻转
回来,“但这里唯一的尸身上却没有丝毫伤痕,他是怎么死的?”
这问题虽然显而易见,但在他没有提出之前,却是谁也没有注意,众人目光一起向这具
尸身投去,只见“他”面上肌肉层层扭曲,好像是因极大的惊骇而致死,又像是被一种极其
阴柔奇特的内功,震断经脉而死。
龙飞长叹一声,道:“这些事俱已成谜,但望狄老弟能与我们同心协力,将这些谜底揭
开……”
狄扬黯然一笑,双手平托起死者的尸身,垂首道:“这些谜底,终有揭开的一日,那时
大家就会知道我方才所说的话,可是真的!”
他抬头望了龙飞一眼,忽而朗声道:“大哥,好生保重了。”拧身一跃,闪电般掠出门
外,龙飞怔了一怔,追了出去,大喝:“狄老弟……狄扬……留步!”但这“天山”剑派当
今唯一的传人,轻功竟是出奇地佳妙,手里虽然托着一具尸身,在这刹那之间,身形业已远
去!
龙飞在门畔果呆地凝注了许久,夜色已深,繁星渐落,一日又将过去,山风吹起了他颔
下的虬须,他黯然叹息一声,回转身来,哺哺自语道:“此人真是条没奢遮的好汉
子……!”
郭玉霞秋波一转,轻轻道:“依我看来,此人却似有诈!他……”
龙飞突地扬眉厉喝一声:“住口!”
郭玉霞惊得一愕,只听龙飞厉声道:“若不是你胡乱猜测,我也不会得罪了如此一条汉
子,难道你忘了师傅平日对我们说些什么?以诚待人,以恕克己,如今我们这般作法,武林
中还有谁人敢与‘止郊山庄’为友,难道‘止郊山庄’真要断送在你的手上!”
他平日为人甚是宽厚,此刻石沉、古倚虹见他动了真怒。
谁也不敢开口!
郭玉霞惊愕了半晌,突地“嘤咛”一声,双手扑面,狂奔着掠出门去,石沉、古倚虹一
起惊呼一声:“大嫂!”
龙飞面容骤变,双目圆睁,他见到自己多年的爱侣突地负气而去,心里又何尝不是大为
惊骇。
石沉一步掠到门口,似乎想追出去,但却又倏然止步。
古倚虹轻轻道:“大哥,你该去劝劝她呀……”
龙飞垂下头:“我话说得是太重了些!”他目光转向石沉,长叹道,“还是三弟追去劝
劝她!”
话犹未了,石沉已自掠出门外,龙飞黯然良久,长叹又道:“我的话的确是说得太重了
些,其实,她也是为了大家好……”
他未曾责人,已先责己,古倚虹望着他紧皱的浓眉、黯淡的眼神,心底突地升起一阵怜
惜,自经此事,她本已无颜再留在“神龙”门下,但不知怎地,此刻竟无法说出“去”字!
她只是怯怯地唤了声:“大哥!”轻轻道,“我们是留在这里,还是先下山去?”
龙飞俯首沉吟了半晌,“下山去!”他长叹着道:“反正你大嫂总不会不回‘止郊山
庄’的,还有……五弟只怕此刻还在山下等着我们,唉……今日之事,的确件件俱是离奇诡
异已极,那道人去抢棺木作甚?这件事也和别的事一样,叫人想不出头绪,也许……”他惨
然一笑:“也许是我太笨了些。”
古倚虹从心底深处叹息一声:“他是真的太笨了么?”她回答不出,她无法说话。
“这些谜底,终有揭开的一日……”龙飞暗自低语,回目门外,只见一阵乳白色的晨
雾,已渐渐自山那边升起,宛如轻烟般在四下的山林中氤氲弥漫,于是他又不禁透了口长
气:“无论如何……”他啼嘘着道,“这一天毕竟总算是过去了!”
去日如烟,谁也不能挽留既去的时日,但我却可以回来告诉你,这阵晨雾还未升起前的
事。那时夜已够深,星光很亮,华山山腰、浓林萧萧的木叶下……
南官平、梅吟雪两人目光相对,良久良久,谁都未曾转动一下。
这两人之间,谁也不知道彼此谁是强者,梅吟雪木然的身形,终于开始动了,她伸出
手,轻抚着鬓边的乱发,道:“你真的定要等他们么?”
南官平毫不犹疑,沉声道:“自然!”
他并不知道女人们在抚弄自己头发的时候,定是心已乱了,他只是认为这是件该做的
事,是以他绝不犹疑,便说出来。
梅吟雪幽幽一叹,道:“依你!”衣袂一阵飘动,向停放棺木之处掠回,但又自回过头
来,却冷冷加了句:“只此一次!”
星光下的棺木,看不出有任何变动,梅吟雪倚着树干坐了下来,南宫平笔直地站在棺木
旁,又来回地踱着方步……他的心也乱得很!
然后,他突地在梅吟雪身前停了下来:“我且问你……”这四个字他说得声音响亮,但
后面的话,他却似说不下去。
梅吟雪眼波一转,道:“问什么?”
南宫平呆一呆,讷讷道:“我方才打开过那具棺木,怎是空的?”
梅吟雪轻轻一笑,道:“这棺木中有个夹层,你难道都看不出来么?南宫平”哦“了一
声,方待踱开。梅吟雪却又含笑道:“你方才想问我的,只怕不是这句话吧!”
南宫平又自一呆,转过身来,两人目光再次相对,南宫平颔首道:“不错!”
梅吟雪道:“那么你本来想问什么?”
南宫平道:“此刻我又不想问了!”双手一负,走了开去。
梅吟雪似乎也怔了一怔,突地幽幽叹道:“若不是我方才惜着月光照过流水,我真要以
为自己已经老了!”
南宫平回首道:“你说什么?”
梅吟雪打散了她满头如云的柔发,披散在两肩,月光下,她苍白而清艳的面容,的确是
有着出尘绝俗的美。
她仰面迎着树隙漏下的星光,半阖着眼帘,动人心弦的眼波,从长长的睫毛中望过去,
只见南宫平虽然回转了头,但目光却没有望向自己,她不禁又白轻轻叹道:“我十四岁便出
道江湖,凡是看见我的人,从来没有一人对我像你这副样子……”
南宫平冷“哼”了一声,伸手抚摸那紫檀棺木上雕刻着的细致花纹,他此刻若是将棺盖
掀开,那么武林中定必会少了许多事故,但是他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它,丝毫没有掀开的意
思。
“我看到过许多自命不凡的少年。”梅吟雪仍在轻抚着她如云的秀发,她纤细的手指停
留在那漆黑的头发上时,就正如黑丝绒缎上细致的象牙雕刻,“我也看到过许多自命不凡的
成名豪客,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得他们看着我的那些可怜而又可笑的眼睛…”
南宫平目光一凛,两道雪亮的眼神笔直地望向她,冷冷道:“你这些得意的往事,最好
还是留在你心里好些。”
梅吟雪道:“哦一是么?一一”她微微一笑,“你若不愿听我说话,大可走得远些!”
南宫平剑眉微剔,“砰”地在棺盖上拍了一掌,棺木猛烈地震荡了一下,似乎有一声轻
微的呻吟自内发出,只是他满腹气恼,竟未听到。
“我到处听人奉承,到处都看到那些可怜而又可笑的面目……”梅吟雪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