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3届-孙力、余小惠:都市风流-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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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支援社队企业。”
“这类东西,你有权调拨吗?支援?三千元的好处费呢!我不过不愿你陷进徐援朝的圈子,才假借个亲戚名义,弄了个介绍信,又转了个渠道,把货给了徐援朝。这件事,徐援朝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可是我能供出来,三千元好处费,难道还不能让你丢了党籍,摘了乌纱帽?”
张义民嗡的一声,觉得头都炸了,他最担心的事出现了。
“你……你算把我毁了。”
“要想不毁,只有一条路,我冒着危险,到处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指给你条路。”
“晓维,你说吧。你保住我,我永远忘不了你。”张义民几乎是哀求了。
“只要你爱我,等着我,我就不告发你,你可以安心做你的官。”
“可是,如果别人说了……”“徐援朝不知道你批条子的事。这事我揽在身上,其他的事你也没参与。咱们之间的关系,徐援朝知道,他可能会说,但你不要承认,我也不承认,咬死口是一般朋友。”张义民无路可走,只好答应。“好吧,我答应你。可是你不能变卦,如果那样,我的错误就更大了,还不如现在去坦白。”
“别傻了。我到处找你,就怕你冒傻气,书呆子。我进去以后,你的任务就是要爬得再高些,我将来就有指望。不然,我出来时就惨了。反正我不会关太久,只要你不说,我担保你不会有事。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你。”
“可是,你怎么办?你该快去找找你父亲的老战友,找找你伯父。你又不是主要人物,有人说句话,兴许就没事了。”张义民被罗晓维的话感动,一时替她担起心来。
罗晓维不做声了,她低下头,一只脚尖在地上划着圈儿,又猛地抬起头:“义民,我跟你说真的吧。我父亲根本不是什么中央领导,他只不过给一个部长当过厨师。我从北京来到这儿,见干部子弟到哪儿都吃得开,就假说自己也是。本来不过是说着玩,有次,我在酒吧唱歌回来,徐援朝他们劫持我到他家,几个人要轮奸我,我急了,又说自己是干部子弟,把他们唬住了。后来,我又带徐援朝去了趟那部长家,老头儿对我特好,徐援朝便深信不疑。我那时极羡慕他们的生活,希望能混到他们的圈子里,久而久之,我自己也觉得这似乎是真的了。我爱上你后,觉察到你是追求门第的。你追高婕,就因为她是市委书记的女儿,所以一直骗着你。”
张义民浑身冰凉,他想恶狠狠地骂她“骗子”!但却张不开口。
“你说,你现在还爱我吗?”
“……”
“如果你否认,那我就毁了你。”罗晓维恨恨地说。
完了,全完了。张义民顿时失魂落魄。
他不敢否认,否认只会使他的命运更惨。
第二十一章
一
黎明时分,蓝宝石般的天空渐渐呈现出柔和的淡蓝色,天边泛起一片红云,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清新的雾气和寒气。
杨建华做了一个深呼吸,清晨的曙光给人的心灵带来一种充满生机的感觉。他组织车辆和人力,连夜突击,整整干了一夜,把光明桥的施工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此刻,一切就绪,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劳动,可以使人忘掉许多的不快。尽管,只是暂时的忘记。
昨天,市委检查团团长,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突然出现在工地上。
“杨建华同志,工程进行得还顺利吧?”他拍拍建华的肩膀,亲热地说。
建华望望眼镜的瘦长脸:“如果没有人来插足,工程本来应该是很顺利的。”
“啊……啊……这桥修得挺有气魄的。”眼镜尴尬地笑着连连点着头,然后又问,“现在还有什么工作没做吗?”
“你没看见吗,它竣工了,今天再连夜清理一下工地,迎接明日的通车典礼。怎么,你是随便到这里来看看,还是另有公事?”
“哦,……建华同志,我想占用您一点时间,和你谈谈。”眼镜突然有点结巴。
建华疑惑地看看他:“好吧。”
走进工棚,眼镜让建华坐下,自己反客为主地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建华同志……你很辛苦啊。”他在建华身边坐下。
建华喝了一口水,没有说话。
“我发现你干什么事情都还是有些魄力的……年轻人,有冲劲,这是好事。伯年同志平时也很赞赏青年人的这股子劲头。可是……”眼镜停顿了一下,看看建华,“可是这股子劲头,也得看用在什么地方。对上级的安排,咱们就不能硬顶。人家反映咱们有问题,不管怎么说,你也应该允许查一查嘛,不查,咱们自己将来也说不清楚,是不是?”
建华放下水杯:“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眼镜迟疑一下,把一份材料递给建华。
建华扫了一眼那材料。
材料是打印的。上面赫然印着“关于建筑二公司经理杨建华停职审查的决定”。
“对于组织的决定,有什么想法可以谈谈。把工作先跟副经理交代一下,我希望这一次,你能正确处理好这个问题。上次,你太不冷静了。有问题,咱们通过这一次吸取教训,如果没问题,查查反而清楚,要正确对待……”这一次他语气里带有长者的关切,和多少让人感觉到的一丝同情。
“按照组织程序,我的职务任免,应该是由局党委来决定。”建华把眼睛从材料上挪开,望着眼镜,语气尽量平静地说。
上次检查团被市长、局长顶走后,艰巨的工程任务使他没有空暇再想这件事,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没有完,他无法预感等待他的是什么。自己突然一夜之间置身于两个矛盾的交点;或者被人当做一个改革的英雄,或者沦为一个罪人。并且,哪一种结果,都不是由他自己决定,而完完全全取决于他人的评判与争斗。
他现在迎来的是后一个结果。
“市纪检委有权决定。”
“一个月前就决定了?对吧?”杨建华冷笑了一声。
“当时考虑工程比较紧张……我们研究想……”
建华嘴角露出一丝嘲笑:“想卸磨再杀驴,对吧?”
“你怎么能这样认识……”眼镜又口吃了一下,“我们本想给你一次机会,但没想到你还是坚持错误把奖金发了……你应该清楚,这个决定是怎样造成的。”
“我不清楚!”杨建华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那就只好等我们调查核实后再让事实说话吧。”
杨建华站起身,他不想再说什么,桥已经建完,功过是非由人评说。
他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人生毕竟给了他一个舞台。虽然只是短短的七个月,但他觉得自己演得不错,起码是尽情地表演一番,而且表演得精疲力尽,此时退出舞台,又何尝不是件乐事。
曹局长打来个电话,通知他明天上主席台参加通车典礼,杨建华没有说什么,他没有理由跟这个与他同样劳累、同样辛苦、同样正直的上级发表自己的抗议。他知道他同样给那个老头惹了麻烦。他只想大声地骂一嗓子———
他妈的!
杨建华面对着此刻已变得宁静和空旷的大桥,真想把昨天在办公室里不便骂出的那一句“国骂”喊出来,让这雄伟的大桥和大桥四周那鳞次栉比崛起的建筑,一同发出回响。
但他,只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建华,那板房还拆吗?”一个年轻的施工队长走到杨建华身边。
建华朝桥下望去,现在桥下四周,全部清理完毕,柏油地面被水冲刷得一尘不染,只是在桥下留了一个施工时工人住的活动板房。
“不拆了。大伙儿两天没睡了,又不愿意回家,想看看典礼仪式,我想让他们在里边睡一会儿。这房子在桥下,不会影响大桥观瞻的。你别忘了早点派车去接老队长。”
施工队长应声而去。
建华又去板棚看看睡觉的工人们,这才蹬上自行车回家。
他急急地蹬着车,觉得路特别长。他惦着小蒙蒙的腿。工程期间,他离不开,多亏了家福、春生两个人照应,他们在电话里总是安慰他。现在,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了,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好好照料儿子,就是跑遍全国所有的著名医院,也要把儿子的病治好。
楼门口,建华碰到了史春生。
“回来了?”
“总算完工了。”杨建华下了车,一只手握住春生的手,“多亏了你,忙前忙后的,我这个当爹的还……”
“瞧你,咱们弟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史春生拍拍建华的肩膀。
“我过意不去。你在合资企业,又是个头儿,请假不易,不知影响没影响你?我其实应该回来,可是……”
“越说越外道。其实我就请了三天假,其他都是家福和义兰他俩照顾着。最近这些天,你那位来了,我们就没再管什么了。”
“谁?……”杨建华一愣。
“人挺不错的,你小子有眼力。”春生羡慕地说。
“谁呀?”建华越发莫名其妙。
“你呀,别跟我装相了。你总算苦去甜来,有个称心的人啦,我呢……”他叹一口气。
“春生,又怎么啦?”建华对史春生的话感到不解。
“快上楼看孩子去吧。咱们回头再聊,我有一肚子话想跟你叨叨呢。我先上班去啦。”
杨建华锁好车,直奔上楼。
才清晨六点钟,又是“五一”节休假,各家各户都没起床,楼里静悄悄的。为了不惊动邻居,建华没敲门,掏出钥匙开了门。
单元房里一股暖烘烘的混浊气味扑面而来,没有外面的空气清新,但却让他感到十分亲切、熟悉。这是家里特有的味儿,回到家了,两个多月没回来了,一种急不可待想见到母亲、儿子的心情,使他冲动地推开里屋门,直扑到床前。
他愣住了。
床上并排躺着三个人。母亲、小蒙,还有一个竟是多日不见的肖玲。
床上的人被他推门声惊醒了。肖玲猛地坐起身,慌乱地望着他,窄小的背心裹着她年轻丰满的胸脯。建华不由得把眼睛挪开,血带着一种异样的感觉,热辣辣地涌到了脸上。
“爸爸!”小蒙惊喜地叫着,两只手支撑着身子,像是要扑向父亲。
建华一把搂住小蒙,把他抱起来,使劲地在儿子的脸上吻着,硬硬的胡子茬扎得小蒙乱叫。
杨元珍抹抹泪,坐起身,故意沉着脸斥说儿子:“野人,你还知道回家,心里还知道有个儿子?”
“妈,工程实在离不开呀,不信……您问问她。”建华朝满脸羞红的肖玲看了一眼。
杨元珍穿上衣服,嗔怪地笑:“一点规矩也不懂,也不知敲敲门就往里闯。还不出去,我们娘仨要起床。”
杨建华从床上抓起小蒙蒙的衣裤,把儿子抱到外间屋子里。
“小蒙,腿好些了吗?”建华摸着儿子软绵绵的双腿。
“爸,你看,脚趾能动了。”小蒙蒙使足力气动着脚趾给父亲看,“也能站着了。”
“站一站,给爸爸看看。”建华把儿子举起来,轻轻地让儿子的脚放在自己腿上。
小蒙站了没几秒钟就瘫坐在父亲腿上。
建华眼睛一阵发酸。
“肖阿姨天天背我去扎针。大夫说能治好,还说北京有个大夫会治。肖阿姨说等爸爸回来,她和爸爸一起带我去北京。”
“对,爸爸和肖阿姨一定带你去北京……肖阿姨好吗?”
“好,爸爸你说呢?”
“……好。”
门开了,肖玲穿好衣服,走进小屋。
杨建华感激地望着肖玲,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说点感谢的话,说出来的却是:“你……你怎么来了?”
肖玲微笑着,带着几分调皮的神情摇摇头:“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不知道。”
建华有点发窘:“很累吧?”
“不知道。”肖玲依然是那副神情。
“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肖玲莞尔一笑:“因为你知道。”她的脸飞起一片红晕,为了掩饰,她蹲下身帮建华给小蒙穿裤子。
她的话使建华怦然心动。此刻,她挨着他,那么近。姑娘身上特有的气息阵阵朝他袭来。工程后期,她一直没再到工地上去,他担心她病了,也猜想过她可能对他的冷淡失望了,就是没想到她在自己家里,像一个母亲一样照看着小蒙。
他心里一阵发颤,在肖玲站起身的一刹那,建华情不自禁地在她额上深深吻了一下。
肖玲已经消退的红晕一下子又涨到耳根。
“小蒙,爸爸真坏。”她慌忙抱起小蒙。
小蒙蒙也在肖玲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父与子的吻像一股麻酥的热流沁入肖玲的全身。这些天,她体验到了一种成年女子、家庭主妇的劳累辛苦和温馨快乐。或许这种体验对于她早了一点,但这爱的尝试,是那样的实际和具体。那天在桥上,建华曾说她“要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和他在一起的生活,那时,她并不理解。短短的十天,她对建华那番话,还有爸爸的话,才有了真正的体验。的确,未来的婚姻生活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浪漫。自己将和建华一起背起一个沉重的生活负荷,她将在成为妻子的同时成为一个孩子的妈妈。小蒙蒙现在和她处得很好,因为她是“肖阿姨”,倘若,小蒙蒙知道“肖阿姨”要来当他的后妈,他幼小的心灵会怎么想?
肖玲这几天想了很多,她发现自己仿佛变了,她渐渐地融合进了这个家庭,她不再是那个幼稚天真的女孩子,而是一个成熟起来的女人了。
此刻,建华父子的吻,使她心里又一次涌起了一种情感,她爱他们,不是单纯的少女的爱,而是一种妻子和母亲的情愫。
这一切全被正在厨房做早点的杨元珍看在眼里。
从肖玲第一天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喜欢上这个姑娘。这姑娘心地善良、活泼、大方又有教养,既不像柳若菲那么娇嫩,也不像张义兰那样疯扯。
“伯母,我来了,就不用麻烦外人了,我负责带小蒙去看病。”肖玲像一家人一样对杨元珍说。
“这孩子死沉的,你背不动他。”杨元珍打量着她瘦小的身体,有些担心。
“跟杨建华一起干活的人都是大力士。”肖玲甜甜地一笑,背起小蒙就走了。
一天、两天、十天,姑娘天天背小蒙去医院。
白天,黑夜,肖玲日夜守护在她们祖孙身边。
“孩子,该回你家看看,不然你爸爸会惦记你。”
“我爸爸正在度新婚蜜月,他身边有人管他。”肖玲活活泼泼地笑笑,“还是您和小蒙蒙这两个病号需要我。”姑娘的话说得真真切切。
杨元珍看出这姑娘跟建华的关系不一般,但又不敢相信一个在局里工作的女大学生愿意找个离了婚、拖着个孩子的男人。她几次想问问肖玲,又怕太唐突。肖玲的到来使她失子的阴郁心情得到缓解,小蒙蒙的病有起色也使她得到了安慰。
但她一直担心姑娘不过是组织派来帮忙的,怕建华工程一结束,姑娘就该走了。因此,她不敢抱太大希望,怕愿望落空,自己受不了。
今天,她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安定了。
杨元珍做好了早点,招呼大家来吃。
“今天是通车典礼,我以为你得参加完典礼才回家。”肖玲坐到桌边,替建华剥好一个鸡蛋,像主人一样递给他。
“咱的任务是建桥,典礼不是咱的事。”建华把鸡蛋夹在馒头里。
“环线完工了,你们准备放几天假?”
“不知道。”
“你当经理不知道?工人们累坏了,你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