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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天下衙门-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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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老百姓背 后的叫法嘛,那就不太入耳了,谓:差狗子。做公的也罢,差狗子也罢,反正也算是衙门里 的成员之一了。元朝时有人分十等之说,所谓一僧二道,三官四吏,五皂六隶,七倡八优, 九儒十丐,官吏之下便是这皂隶,比演员、儒生还体面些。当然这皂与隶之间还有区别,所 谓“公人”,主要指皂而言;隶者,就是在衙门里当轿夫、马夫、伙夫、更夫、闸夫之类的 了。当衙前胥役是由农民轮番当差时,自然是吃自家伙食替“公”家尽义务,改成募人充任 固定差使后,衙门里就得给一份开销了。我们从沈榜的《宛署杂记》中得知,明朝时宛平县 衙门里的这班皂隶,每年可领取“工食银”三两六钱,恰好是书办的二分之一。有了“工食 银”支出,自然得讲个定额,否则会增加衙门办公经费的成本。还是以明代宛平县为例,据 说是定额49人,门子、库子、仓斗级等不计算在内。其实在实际生活中,定额总是被大大突 破的,所谓“大县千人小县百”,那是一点也不虚妄的。《水浒传》里说晁盖一伙劫了生辰 纲后,济州衙门老爷严命“缉捕使臣”何涛捉拿劫犯,据何涛兄弟何清言,“哥哥,你管下 许多眼明手快的公人,也有三二百个。”这么多“公人”又该吃哪一家的饭呢?不外是“君 子动口,小人动手”了。这就难怪南宋学者叶适会咬牙切齿地说,当时的社会,“号为公人 世界”(《冰心先生文集》卷3)!所谓老爷“与吏胥共天下”,说什么也不能 把这个“胥”字漏掉。“吏人世界”的代表性构成是“六房”,“公人世界”的代表性结构是“三班”。六房 的代号是富贵威武贫贱,三班的形象就是狼、狗、狐。 
  “狼”即皂班,专供学狼嗥摆威风的。老爷坐堂时,他们分站两边吼堂;老爷出巡时, 他们走在前面吼道;平素还有许多打杂差使。他们赚钱的法门,主要有两条,一是借执行刑 罚,二是趁采买物件。州县衙门的大堂上,动用刑具是家常便饭,追赋逼税要动刑,审讯讼 案要动刑,处分非礼、违制或不良,也要动刑。这道手续例由皂班经办,卖人情收讹诈全从 这上头出来。《水浒传》里,武松被判“脊杖四十;上下公人都看觑他,止有五七下着肉” ,这就是他们的业务专长,但平素发挥这种专长时,都得收钱;反过来的做法,南宋时名宦 吴势卿有过一篇《禁约吏卒毒虐平人》,暴露出的黑幕是:“近阅诸郡狱案,有因追证取乞 不满而杀人者,有因押下争讨支NC036而杀人者,有讨断杖兜ND046钱而杀人者,又 有因追捕妄捉平 人吊打致死者”(《名公书判清明集》)。这全是勒索不成所致,是以当事人 才进衙门听审, 家属先已上下打点忙开了,皂班的这一笔杖头钱是稳取的。元代时有人写过一出杂剧叫《神 奴儿》,里头有个叫何正的皂班在赶路接回任官员时,不慎撞到李二员外,李二员外骂他是 个“驴前马后的人”,这是取笑他的“吼道”差事,何正反过来警告他道:“你常踏着吉地 而行。你若犯在我那衙门中,该谁当值,马粪里污的杖子,一下起你一层皮。李二,咱两个 休轴头儿厮抹着!”可巧,这李二员外后来果真被人告了,犯在衙门里,过堂时被何正下死 劲 拼命打,连坐堂问案的老爷都疑惑起来,问他,“何正做甚么,将那李德义这般打也?”何 正回答:“大人断事,小的每是只候人。官不威,牙爪威!”真是妙极了。至于采买物件时 的外快,也不消细说,既要诈店铺的,还得揩账房油。再说一件关于皂班的史实。据宋人孙光宪所著《北梦琐言》记,唐代宰相毕诚出身寒 微,他的舅舅就是太湖县衙门里的皂班,靠赚杖头钱致富。毕诚显达后,想替舅舅谋一个官 职,舅舅还执意不肯,说是我干这个行当,每年光“事例钱”便有六十缗可拿,“苟无败阙 ,终身优渥”,不知你想替我谋什么官职?言下之意是,还有比行杖更好的进账吗?六十缗即 六千文,抵得上当时一个县令加上一个县尉的俸料了。况且这仅仅是“事例钱”,“例”外 的受贿还不算在内。怪不得老娘舅连官也不愿做哩。   
  狐群狗党《衙虎谣》(2)   
  “狗”是快班,靠手脚快捷嗅觉灵敏混事,专供持票传案、拘捕人犯、刺探侦缉和传送公事 等。也叫“快手”、“捕快”等,前文引述《水浒传》中的何涛,就是捕快的领班人。唐朝 时的快班,还有个“不良人”俗称,如张ND041著《朝野佥载》中,记有一则故事, 谓中书舍人 郭正一有个高丽婢名玉素,貌美受宠,替主人掌管财物。后来玉素投毒谋害主人,泄露后卷 带金银器物逃跑。“录奏,敕令长安(县)、万年(县)捉不 良脊烂求贼,鼎沸三日不获。不良 主帅魏昶有策略……不良往金城坊空宅,并搜之。至一宅,封锁正密,打锁破开之,婢及高 丽并在其中。”有关破案的过程,作者作了省略,但读者看了后自然明白这里头反复出现的 “不良”,并不能望文生义作“不良分子”解,倒是“捉不良”的,而魏昶则同何涛一样, 是他们的领班。也不知什么缘故,大家把“捉不良人”的“捉”字省掉了,简称“不良人” 或“不良”,意思肯定弄反了。但对于这班捕快的平素为人来讲,形容得恰到好处。西汉时 人们又管缉捕盗贼的隶卒叫“求盗”,也和“不良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快班辈究竟怎么个“不良”,沈榜是当知县老爷的,该知道很多,也该相瞒不少,但《 宛署杂记》中仍有“遂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的考语,大体是“每民间有事,应与拘送,则 有‘鞋脚钱’;或已就拘执,两愿和息,则有‘酒饭钱’;奉檄踪迹奸宄,未得而株连之, 则有‘宽限钱’;已得而墨覆之,则有‘买放钱’;城内每月每家有‘灯油钱’;买卖房契 有‘画字钱’;各巷搭盖披檐(即“违章建筑”)有‘隐报分例’;相验 有被犯法 物;每初佥及年终,置酒邀会,每家银三五分,则曰‘打网’、曰‘秋风’;……巧立名色 ,莫可枚举。”以“宽限钱”为例,又叫“贼开花”,清人姚元之撰《竹叶亭杂记》里, 对此有描述: 
   
  州县中差役之扰乡民,其术百端……有“贼开花”等名目。言民间遇有窃案 ,呈报之后,差役将被窃邻近之家资财殷实而无顶戴者,扳出指为窝户,拘押索钱。每报一 案,牵连数家,名曰“贼开花”。乡曲无知,惧干法网,出钱七八千至十数千不等。胥役欲 壑既盈,始释之,谓之“洗贼名”。一家被贼,即数家受累,如此数次,殷实者亦空矣。有 鲁典史者,刻一联榜于堂,联云:“若要子孙能结果 / 除非贼案不开花。” 
   
  李伯元《活地获》中,用了许多篇幅,专述清代安徽天长县捕头吴良勾结窃贼玩弄“贼开花 ”的事迹。在这里,“警察”与小偷的对话是:“现在我就收你做个徒弟,你尽管去做生意 。可是做徒弟的规矩,是个三七分红。你做了买卖,我是扣一个七成,那三成你自己去受用 。……还有一样,你去偷东西,总要把人家的门同房屋记清了,碰到嵌儿上,也可以攀他一 攀。等到明白了,他的钱已是我们的了。” 
  李清编《折狱新语》里,也收有不少快班辈的劣迹。如卷5《斩奸事》记慈溪县捕快柳 阿安、叶僧受淫棍章马贿买,反诬良民为贼,“遂捉拿吊打,而有搜虏衣物廿一件、银五两 之事”;如《奸杀事》记奉化县捕快蒋少龙、张章,趁拘人名义,强奸当事人妻子;又 如卷4《枉诈事》中,有衙役张凤、王美泰硬指平民王继武为贼,“继武以六钱付,犹怏怏 未厌,又益以二鹅”。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即便发作了,至多是“杖治”,而执行者又是 他们的皂班同行,到底有几下“着肉”的,不言而喻。“不良”丧尽天良的极端行为,是养 寇自重或干脆自己也当盗贼,县令县尉等老爷追比急迫时,就胡乱抓平时有仇隙的人抵罪, 甚而有比这还骇人听闻的。徐珂编《清稗类钞》上就记有一事:清朝咸丰时,“河南多 盗 ,州县故广置胥役以捕盗,有多至数千人者,实则大盗即窟穴其中,时遣其徒党出劫,捕之 急,即贿买贫民为顶凶以销案”。有个镇平县捕快胡体安,阳为胥役,阴为盗魁,有一回唆 徒党去邻近某县掠劫巨室,被害人知道了是胡体安当主谋后,上控到守道衙门,当时正值涂 宗 瀛在河南当地方官,马上指派有司去镇平拘人。这个胡体安竟买通来抓人的邻县捕快,把自 己掠来的一个小伙夫王树汶充胡体安名字带走归案。“(王)树汶初不承 ,役以非刑酷之,且 谓即定案必不死,始诺。”读者或许要问老爷干什么吃的?这也有记载,“县令马翥闻 (胡) 体安就获,狂喜,不暇审真伪,遽禀大府,草草定案。”涂宗瀛在清代官员中,也算是以能 干著称了,偏偏就在他的管下出这等事情,足见“公人世界”的能量,上下左右的吏人和胥 役用铜钱串接起来,何惧区区涂宗瀛?所以姚元之又喟叹:“地方大吏安得尽天下蠹役一一 而知之?亲民者又安得尽一县蠹役一一而除之?”   
  狐群狗党《衙虎谣》(3)   
  “狐”是壮班,区别于知寨、守备等统辖的正规驻军,是专用来警卫州县衙门的地方治 安武装,亦常承办押解犯人、护送粮饷、巡行地方等差使。清朝著名诗人袁枚(随园 老人)当沭阳 知县时,某日校阅壮班武艺,“发矢,矢旁决,ND021火器,器闭。诸丁伏地请罪。” 这便是这 班人的“军事素质”,可是平时在老百姓面前则个个耀武扬威,所谓狐假虎威,故名之狐。 《水浒传》里郓城县都头朱仝、雷横及其统率的四十个士兵、弓手等,全属壮班概念。朱仝 系本地富户,雷横则杀牛放赌,恰能补充说明衙役三班的性质。快班和壮班与皂班统归知县 调度,但区别又在于前两者和粮马县丞、捕盗县尉之类的专职州县佐的关系更密 切一点。 例如小说中朱仝、雷横奉知县时文彬命令去搜捕晁盖时,便是由县尉牵头带去的。孰知两个 领班都受过晁盖好处,卖人情放走了通缉犯,县尉道:“走了正贼,怎生奈何?”朱仝答道 :“非是小人不赶,其实月黑了,没做道理处。这些土兵,全无几个有用的人,不敢向前。 ”作者以为这些描绘很生动,一来表明进士出身的县尉以文职统带武役,实际上很难有施展 ;二来可见这些士兵们全靠卖人情过日子,晁盖给过他们钱,后来宋太公也给过他们钱 ,那就很难指望会抓到晁盖、宋江的;三呢,假如没钱给他们,就有颜色给瞧了。小说上的 介绍是,“县尉只得捉了几家邻舍去,解将郓城县里来。”这同后面描写快班故意放 跑宋江的情节,简直如出一辙——“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皮,不肯动手;拿唐牛儿时,须 不担阁。把他横拖倒拽,直推进郓城县里来。”试想,在这些“公人”心目里,“公”字值 几个小钱? 
  说到押解人犯,自然又是壮班的油水之一,出差辛苦,就用索贿相抵。董超、薛霸、张 千、李万之类的文学形象,读者们已很熟悉。若问受嘱贪贿害死人犯的事究竟有没有?完全 可能,一般犯人不说,宋徽宗时,曾有“隐相”之名的大官梁师成,就是在被贬谪去彰化的 途中,被押解的胥役们用绳子勒死的,回开封后谎称暴卒于途,居然没事。还有比这更离奇 的:清朝时,常发生“胥役囚徒互相狼狈,以亡命横行为利薮”,就是在押解途中搞抢劫活 动。那是什么心态,作者亦捉摸不定,抑或在衙役看来,应该用这种赃款来抵偿他们的辛苦 ;而在囚犯看来,反正有案在身,何不放胆再干几回,亦可改善待遇吧?乾隆十四年 (1749) ,正在家居丧的太仆寺卿陈星斋坐船赴淮,准备替一位道员坐馆,“舟泊丹阳,遇秋审解犯 数船,自镇江往苏。两船偶触,解役突率众囚徒入船,各持器械,杂手中铁链,指挥劫夺, 罄所有以去。太仆方与客对弈,猝被一囚连殴三链,头颅脊背受创极重,流血昏晕。”不过 这次他们没料到苦主是一个暂时退居的大官,结果陈星斋苏醒后,立即告到丹阳县,连乾隆 皇帝也知道了这件事,“立置重典,嗣是此风稍戢矣”(《清稗类钞·胥役门》) 。但是我看 张集馨著《道咸宦海见闻录》时,又有不少类似记载,足见这风气是与中国古代州县衙门相 伴迄终的。 
  三班以外,属于衙役辈的还有狱卒、仵作、刽子手、仓斗级、扦子手等,再宽泛一些, 如里甲、保正之类,也可算在里面。有些嘴脸,在本书的第六章里还会提到,这里就省点篇 幅了。最后摘引一段清人张维屏所撰《衙虎谣》,略见这一伙的整体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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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差何似似猛虎,乡民鱼肉供樽俎。《周官》已设胥与徒,至今此辈安能无 ?大县千人小县百,驾驭难言威与德。莫矜察察以为明,鬼蜮横纵不可测。吁嗟乎!官虽廉, 虎饱食,官而贪,虎生翼!     
  第五章 公门中的“自家人”   
  “自家人”体制   
  明朝崇祯年间,浙江宁波闹出一件衙门丑闻:奉化县衙门的管门大爷胡美卿,奸占本县 平民朱邦祁的老婆徐氏。朱邦祁慑于胡的淫威,特地赶到邻邑鄞县去告状,鄞县的县太爷知 道此案难断,便往上级衙门宁波府申报。果然,上头还没开审,奉化知县李某人就派人去府 里找推官李清说情了。偏偏李清不给他面子,在判语中直斥“门子无奈太横!岂倚公门为 吓 虎,而傍朱衣为媚狐者?”最后“合断朱邦祁领回(徐氏),仍杖胡美卿以儆。 ”(《折狱新语》卷5)自然,没定他一个奸占民妻的罪名而判徒流,仍算是客 气的。  
  为什么小小一个门子,竟然能叫朱邦祁投鼠忌器,专门跑到鄞县去告“隔山状”?又为 什么这么一桩很容易了断的案子,居然会使一个知县不敢承办,一个知县出头求情? 
  原来这位胡美卿并非普通皂隶一辈,而是李知县的“自家人”。看过本书第四章后,不少读 者大都会不胜骇异:倘若天下州县衙门全被猾吏悍役盘踞住了,真无从想象朝廷除授的官 老 爷们,还有何能耐施展?就算是同流合污“共天下”吧,只怕双手难抵众拳,也没这本钱去 “共”哩。别急,“山人自有妙计”,当官的爷们,也在实践中总结出了一套套对付胥役的 办 法;到了明清时,最盛行的现象就是于“吏人世界”、“公人世界”之外,再造就起一个衙 门里的“家人世界”。不过,这套针对性特别强烈的“自家人”体制,究竟是更有利于政府 统治抑或老爷本人呢?还得一层一层掰开后,由读者自行判断。   
  闷讲长随行藏(1)   
  “自家人”的最基层叫“长随”。他们和官老爷的关系,既不同于胥吏和长官,更不同 于属员和上司,而是一种主仆性质。但是这一类“仆”,也不同于寻常厮役奴仆、家丁书僮 一流,最要紧的区别便在于:“须知官场中事,何者当先,何者当后,何事有益于民,何事 有碍于官。凡升调署补,或省委初任,或科甲捐班,各有来历。至上宪饬行,明文办案,缓 急限期,州县治下,额征钱粮,仓谷地丁,实存未解若干,如何报销,接收交代,条款 分清。民情土俗,出物土产,宪纲舆图,水陆 路程,驿递差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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