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证言 作者:夏树静子(日)-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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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褐色衣服呀!”
“有没有看见他的脸?”
“宪哥哥的爸爸穿着褐色衣服呀,妈妈也说了。”
“是啊,但是小浩自己看到那个人的脸了吗?”
“那个人真的是宪哥哥的爸爸吗?”
里矢子凝视着小浩的双眼,打算孤注一掷地追问下去。小浩慢慢地低下头,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在泪珠滑落的同时,小浩轻轻地摇头。
“不是宪哥哥的爸爸?”
小浩轻轻地颔首。
“那么,是谁呢?”里矢子小心地问。
“是隔璧的伯伯!”
里矢子一阵心惊。和风旅馆的住屋,每一栋有二间客室,案发当日,住在北岛一家隔壁的是关守武董事夫妇。
“真的?”
“嗯。”
“这次没撒谎?”
“嗯。”
小浩用力地点头,以示信守,但里矢子为了确定,又问:“个子高还是矮?”
“很高!”小浩仲开了两臂,以表示印象中庞大的躯体。
“带眼镜?还是没带眼镜?”
小浩思考了一下,才确定地说:“带眼镜!”
关守武翕着鼻翼,尖削的下颚,以及金边眼镜又清晰地浮现在里矢子的脑海里。
“小浩,你画那个男生把手扬起来。为什么要把手扬起来呢?”
想了一会儿的小浩,突然开口说:“他要把树枝这样子拨开。”
小浩扬起他的小手,做出拨开门帘的动作。
七
“我觉得这次才是真正的供述。在奥汤河原,小浩回答警察的询问之前,百子曾指出晓平董事长穿着褐色羊毛背心的事。当然百子并非刻意这么做,但对小浩而言,这是一种暗示或诱导,再加上在警察面前,整个周遭的紧张气氛都间接影响了小浩的证言……”“双亲或警察对小孩子而言,可以说是某种权威性的存在。因此说话受到影响是可以想像的。”
秋原深思之后也表示同意。;“而且小浩认为如果晓平董事长被警察逮捕,一家人都必须跟着搬家,如此一来,就不会被宪一欺负,于是他撒谎说是‘宪哥哥的爸爸’。那天,我们两人在病房中谈了很久,我想这次应该是真的……”里矢子原本当日就要告诉秋原,但他出差到仙台去了,而里矢子在星期一的早晨就搭乘新干线到热海,又从热海搭出租车到奥汤河原,下午l点左右才返回东京,…到东京就又直奔秋原的办公室。
“我还不曾和宪一聊过,不过我可以想像,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在火场中先救出小浩,对小浩百般呵护的样子,心里难免会不平衡,因而欺侮小浩。”
“嗯,这并不难理解。”
秋原微皱着眉头,把视线投向窗外眩目的睛空。
“问题是小浩以后的证言。他说从被害者现场到庭园的那名男子是关守武董事。你自己呢?相信吗?”
里矢子凭着那日和小浩对话的印象,回答说“我认为可信度很高。对方离去时井没有注意到小浩,而且他住在北岛的隔壁,身材高大、戴眼镜等等一切的特征都与关守武符合。其中,小浩画里的那名男子扬起右手,可以说像是在拨开枝叶,今天早上我再度到和风旅馆,那里的梅树约两米高,那些较低的枝枢在我头顶上拂来拂去,以关守武l75厘米高的身材,是必须要拨开迎面的枝枢,不是吗?只是小浩将那些梅树画得太矮了些。”
“原来如此。”
蔡原略感兴趣地点点头。
“但是,一般来说,幼儿的供述能否作为证据,大约都以能分辨事物的四五岁以上为主,当然,原则上证人是没有年龄限制的,但例外的情形也很多。然而事实上,要采信一个末满4岁幼儿的供述作为证据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如果是6岁以上,就多半会被采信。小浩虽然已经5岁零一个月,但他最初已做过伪述,半途要推翻自己的证言,再出来指证关守武的罪行似乎有些勉强。
“我的询问方式也许必须适当。许多判例中,就因为不适当地选择发问方法,而产生所谓的诱导性或暗示性,以至于败诉。但是,我已经和小浩约定不告诉任何人,又怎能要他出庭作证呢?”
“小浩如果撤回最初的供述,对晓平董事长而言是绝对有利,因为他除了孩子的证言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嫌疑。”
“但是关守武也没有其他的嫌疑不是吗?”
秋原再一次凝视着里矢子,井用怀疑的语气问:“小浩的话,真的可以相信吗?”
“我想这次他不可能说谎。”
“就算是真的,指纹的问题该如何解释?现场出入口的纸门把手上,除了女服务员的指纹之外一无所有。当然,有可能是犯人潜逃前擦拭过。然而,桌子、椅子扶把、玄关门把等多处都留有很多指纹,其中混和了不少关守武的。”
“可是关守武承认自己在3点多曾到过春次的住处啊,也说指纹可能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但实际上,他于5点多再度潜入春次的住处,以墙角的天然石殴杀正在寝室睡觉的春次。他在进入时,一定会再一次接触到玄关门把手,但是他只把寝室的纸门门把手及作为凶器的天然石擦拭干净,其余的地方就故意保持不动,表示是第一次来时留下的,他在这个心理因素下忘了擦拭玄关的门把手……太好了,终于有了证据!”
秋原仍将视线投向空中,而里矢子则兴奋地继续说道。
“现场留下的指纹当然也会有艺伎小菊的,她在春次的住处逗留了一个小时左右,指纹当然会留在玄关门把手上,因此小菊的指纹一定会和关守武的重叠,而且是在上面。
如果关守武5点多再次潜入,指纹一定会印在小菊的上面,那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秋原倒不像里矢子那么兴奋,他谨慎地说:“如果指纹上下的分辨那么容易的话,警察不早就查得水落石出了。”
“但是,也许有什么特殊的检查方法呢,因为平常没有这类的菜子才不使用特殊检查法呀!”
“我向科警研究所问问看!”
秋原打开抽屉拿出电话簿。里矢子以前听说过,秋原有个海军军官学校的学弟,现在于科学警察研究所中担任高级技官。
他拨了电话,找来他的学弟,问明重叠指纹有无判别上下的方法。秋原不时地在备忘本上i己录,最后和学弟寒喧了几句才挂上电话。
里矢子急急地问。“怎么样?一定可以吧!”
“嗯,一般人认为在沙滩上嗯下手形或脚形一定可以分出先后,但手上的指纹因含有蛋白成份才能检查得出来,因此一旦重叠要判别出先后就很困难了。”
秋原看着非常失望的里矢子,只能以苦笑安慰她了。
“如果不具备某种程度的法医知识是不知道能不能判别出的,学弟这么告诉我。但如果是相隔一个月以上的两枚指纹重叠,依其鲜明度的不同是可以鉴定出来的。可惜他们只相隔一二个小时,几乎末经时间的变化……结论是无法判别的。”
“那……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证明关守武的罪行吗?”
“还不能说关守武是凶手吧!”
秋原一面深思一面拿起电话筒,他是拨给晓平董事长,告诉他小浩的证言己经改变,如果日后警方要逮捕他,可以告诉警方撤回小浩证言的事。
谈完电话,秋原转身面对里矢子,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他开口说:“晓平告诉我,警方目前不仅仅怀疑他是嫌疑犯,对于关董事的土地买卖舞弊案也在深入调查……”“是关于建设松浦产业分公司的土地买卖,中饱私囊那回事吗?”
“是的,据晓平说关董事私吞了对方的迁移费,因为这事一直都是由春次经手,他不了解内情,现在他正式接手处理,已经逐渐有水落石出之态。”
“关董事的动机亦昭然若揭?”
“不尽然,警方已叫他到警署接受审汛。”
“如果能查明关董事舞弊的案子,就很容易说明他杀人的动机了……但是如果他矢口否认呢?那就非得再一次找小浩当证人不可了……”几夜的睡眠不足,使得里矢子的眼圈都黑了,重重的叹息、声中透露出几许无奈。
但是两天后,事态又有了重大变化。
八
8月20日星期三傍晚,北岛升打电话来告诉里矢子小浩出院的事。
7点,里矢子离开办公室,准备去探望小浩,出租车上正在播报晚间新闻。
里矢子胡乱地想着:“小浩现在怎样了?是不是在外面玩呢?会不会又被宪一欺侮了?”想着想着忽然被收音机的声音吸引了。
“……荷兰洋行常务董事关守武在接受审讯时,坦承供述罪行不讳,警方依涉嫌杀人罪予以逮捕。根据关嫌犯的自述……”听到这儿,里矢子赶紧叫停车,跑到报摊上买了一份晚报,上面有详细报道——荷兰洋行关守武常务董事原在松浦春次担任董事长期间,一直是位忠实的心腹,但近两三年,两人之间数度意见不合,彼此的信赖感削弱许多。最近,松浦产业为扩大营业,淮备收购六本木的某地以建设分公司,关守武从中私吞迁移费两亿日币。舞弊事发后,春次急于追还迁移费,引发关守武谋杀动机。
案发当曰,在荷兰洋行的股东会议上,虽使关守武再任常务董事,但两人之间的问题并未解决。会议结束后,关守武曾于下午3点I0分到春次的住处,两人话不投机,春次警告关守武必须立刻偿还两亿曰币,否则解任议处。
愤愤离去的关守武继而到和风旅馆的大澡堂洗裕关守武说,要马上拿出两亿日币对他而言是不可能的事,但依春次的性格一定会说到做到,使他大加恐慌,再加上近两年对春次积怨已久,遂萌杀机。
当他无意间发现晓平董事长遗忘在更衣室内的羊毛背心时,遂产生了行凶之后嫁祸他人的计划。
下午5点30分,关守武穿上晓平董事长的羊毛背心再赴春次的住处,进入寝室后拿起墙角装饰用的天然石击杀正在睡觉的春次,春次当场死亡。其后,关守武将留在天然石、寝室门把手上的指纹擦拭后逃逸。
回到自己寝室的关守武脱掉羊毛背心,换上其他衣服,再悄悄地将背心带回更衣室弃置于更衣篓内。
所有犯案的过程都在关妻入浴时完成,等关妻回到寝室时,关守武已经在起居室内看电视,以致有了不在场证明。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关守武完全没有觉察到正在庭园中画图的北岛浩,逃逸前为北岛浩所目击。关守武自供时表示,没想到自己会被画入孩童的图画中北岛浩年仅5岁零一个月,为荷兰洋行前董事北岛升的公子……8月29日星期五的傍晚5点40分左右,里矢子将额头抵着办公室的玻璃窗,凝望着246号公路的前端,不久,就在一辆蓝色车身的BMW映入眼帘的同时,她抓起手提包冲出办公室,朝莎祺那边丢下一句“我走了”,就奔向大楼的楼梯。
落日余晖布满天际,8月底的黄昏己不再燥热。里矢子刚步下天桥,BMW恰巧停在路边。秋原侧身打开上了锁的前座车门。
“和对方约定6点,快一点!”
这次的客户在赤坂。今天的里矢子穿着一件白底黄色小碎花的长裙,显得特别娇艳。
“小浩后来的证言还是正确的。知道之后,我真的很觉安慰过了一会儿,里矢子又喃喃地说:”的确,虽然是幼儿却不可轻视他的供述。然而幼儿又很容易受到成年人的强制或诱导。像小浩最初的证言就是受到母亲说晓平穿褐色羊毛背心的影响,那等于是给小孩某种暗示。足以见得,小孩的心理也是相当复杂而不容忽视的。“
秋原在十字路口减速停了下来。
“传统的观念都说少年的证言被暗示性过强,语汇不足,但反观之,相比成人过多的心机或粉饰更具真实性。但是现在电视的普及、资讯的泛滥使得一切事物都低年龄化,小孩的社会属性也越趋复杂。对于幼儿的证言不能像从前那么直截了当地采信,必须先了解幼儿复杂的心理背景。”
“是,老师。”里矢子像是回到助理时期,顽皮地说。
“现在荷兰洋行有了一番新景象,春次和关守武的离去,使晓平能真正地放手去做。
听说北岛也离开了。“
“真的?”
“北岛知道小浩的血型之后就一直很高兴,也难怪,几年来的疑虑都扫除了,自己是小浩的亲生父亲,似乎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了。我听晓平说他决定离开荷兰洋行,虽然还没找到其他事,但似乎摩拳擦掌地准蚤做出一番大事业。”车子再度发动上路。
“那么,小浩他们就要搬离董事住宅了……”里矢子模糊地想起在凉亭中小浩和宪一的模样。
“之前,我还担心警方会再找小浩去作证,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容易地了结了。不过,我真觉得不可思议,关守武竟然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认罪了……”秋原侧过头来瞧了里矢子一眼,冽开嘴角微笑着。
“怎么?你不相信人会良心发现么?”
“不!什么原因促使他认罪我也不了解,不过在他被传讯到警署的前一夜,我到他家去拜访他,也和他谈过话,告诉他我听晓平董事长说,警方已调查出他在土地买卖中的舞弊案。”
“哦……”
“事实上,我是绕着圈子劝他去自首,也许可以减刑。我告诉他警方又重新到现场检查指纹,发现他的指纹大多和小菊的指纹重叠,如果检查结果是他的指纹在小菊的之上,就证明了他曾再度到过春次的住处……”“但是,你不是告诉过我,指纹的先后无法判别……”“我告诉他科警研究所现在研究出一种特殊的检查法,在重大涉嫌菜中都会委托科警研究所进行检查……”“哇……”“连你这稍具有法医学常识的人都不知道可否检查出来,更何况商人的他?不过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作贼心虚,知道自己难逃法网,索性爽快地供述出一切!”
晚霞在秋原的眼眸里映放着缤红的光泽,他们已经到了赤坂的目的地。
夏日黄昏中,里矢子看着秋原,心里想。
这辈子一定不学开车,好多坐秋原的车,多向他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