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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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稍矮一些。他身上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脚上是一双半旧不新的黑棉布鞋,惟有束发的华阳巾是簇新的。他素来少有笑脸,此时见张越笑着迎上来,他微微一愣之后便露出了些微笑意。
打过招呼之后,他就解释道:“驿传邮信太贵了,我寻思这次上北京的足足有三四十人,索性就等到了前来拜访,谁知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通报,你就回来了。”
张越一直对顾彬为何没有和房陵等人一同上路有些奇怪,此时却不想在大门口站着说话,于是就吩咐高泉让人进去知会一声,随即才把顾彬往里边让。因顾彬乃是顾氏的娘家侄孙,少不得要带去见一见,他就打发了跟着的随从,一路走一路低声问些情况。当他问起顾彬为何不曾和房陵一起到北京时,他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房兄被国子监除名了,你居然不知道?”
一想到上次自己成婚的时候,刚刚抵达北京的房陵高高兴兴前来帮忙凑热闹,张越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这个爽朗仗义的朋友竟然被国子监除了名,心里顿时翻起了惊涛骇浪。想起孙翰也压根没提起这茬,他不由得怀疑这个准妹夫也并不知情。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居然让房陵这个功臣之后竟然被开革出了国子监?
第八卷 天子剑 第007章 贫家子和富家子
顾家当初在开封乃是仅次于张家的名门大族,祖上也曾经有好些人在朝为官。然而祖辈的余荫却架不住小一辈的挥霍,如今顾家尚存的儿孙竟是没多少出息的。前任族长顾乔山乃是顾氏的嫡亲弟弟,发妻亡故后娶了一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富家女为填房,前后收纳的侍妾丫头不下于十几个,庶出的儿子更是不少。他并不在意这些妾生丫头养的儿子,早早的都分了些家财打发出去自立门户,只顾着自己享乐,临死竟是连孙辈都认不齐全。
劝过几次却没有效用,顾氏一发狠便再不管娘家的事,因为这样的缘故,她对顾家人也素来疏远。顾家那些庶子当中又多有因贫困而做些见不得人勾当,于是她在开封时就吩咐家中下人不准放他们上门。张倬在昔日不得志的时候认识了顾彬的父亲,钦佩对方的品行,有感于对方的身世,这才帮了顾彬一把,后来又在顾氏面前求了一个监生的名额。
此刻,看到这娘家的侄孙在面前磕头,炕上的顾氏不由得愣了好一阵子,心中百感交集,随后方才笑道:“之前还是你去南京的时候,老三带你来过一回,如今竟已经长那么大了。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顾家那么多不成器的,竟是只出息了你一个!”
相比张越的善于和人打交道,顾彬在这一方面便相形见拙,此时站起身来上前。见顾氏拉着他上下打量,他竟是很有些不自在。屋子里的鼎炉中熏着百合香,角落中的梅花高几上摆着一只定窑绘山水瓷瓶,四周站着的丫头也都是衣裳整齐彩绣辉煌。相形之下,他活脱脱一个见富贵长辈的穷亲戚,因此哪里放得开。
顾氏也没在意这些,端详了一番便吩咐他坐下。又问了一番在国子监的情形,待得知顾彬两年岁考都是优等,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张越,她不由觉得顾彬那身衣服着实不象样子,于是便说道:“你在国子监读书,以后也少有过来的机会,今日便留下吃了饭再走。你朴实不务奢华自然是好的,但如今天气冷了,也该做几套冬衣。待会让越哥儿领你去量了尺寸,做两套茧绸棉衣和帽子鞋袜。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顾彬在国子监的一应开支虽说都有官府支应,但毕竟平日总有些开销,这笔银钱完全都是张家供给,所以这时候顾氏说要做衣服,他本能地想要开口婉拒,待看见张越朝自己连连使眼色,这才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讷讷地谢了一声。好在顾氏留着他吃过午饭之后,只是又关照了几句就吩咐张越带他出去。
张越叫了两个针线上的丫头到北院东厢房给顾彬量了尺寸,等打发了人走就笑道:“这心意你收下就是,不过几套衣裳,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谁人不惦记自己的娘家?老太太也是素来恨铁不成钢,看到你眼下读书上进心里欢喜,难免也想补偿你一些。”
“我只是不太习惯。”顾彬的冷脸上露出了一丝惘然。“当初除了你爹,再没有人关心过咱们家,甚至有一回过年时几乎断粮……罢了,如今再说这个也没意思。我眼下便要回国子监准备复课,以后关在里头也少有见你的机会。房兄的事情我当初满以为他会对你们说,早知道如此,我就该捎封信来,都怪我!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国子监对此事也并未声张,是他大哥把人带回去的。”
张越自然不会不识趣地去戳顾彬那伤疤,更深知以这家伙的个性,在国子监中肯定少有朋友,所以房陵只要吩咐一句,顾彬确实不会大嘴巴四处乱说。就在他暗自叹息时,却看到顾彬忽然拍了拍脑袋。
“差点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容易得罪人,有几次房陵都护不住,也不知道是谁打了招呼,国子监司业陈大人出面回护,日子方才好过了许多。这一次我来北京之前,陈大人说有人托我向你带一句话,说是你写的论语札记都看过了。”
这是什么意思?
张越一瞬间呆住了,但细细一想便眼睛大亮。国子监都是古板道学最讲礼仪的文官,等闲不会买武官的帐,因此能让一位堂堂司业特意照顾顾彬的人屈指可数,就是杨士奇也未必有这样的面子。而千里迢迢只托人带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除了皇太孙朱瞻基还会有何人?如此说来,朱棣竟是在看完他那几份书札之后,让人誊抄了送给朱瞻基?
等到将顾彬送出门,满心兴奋的张越用冷水擦了一把脸,这才把心头激荡压了下去,知道自己这次没有白白冒险。惦记着房陵的事情,他当下便决定先走一趟孙家找孙翰,然后再一起去房家探视。
虽然孙翰的父亲乃是次子不能袭爵,但终究蒙恩授佥书之职,于是到北京之后就在松树胡同置下了一座大宅子。由于孙家和张家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姻亲,因此门房一听张越报名就将他请了进去。然而,孙家父子这一日正在宫中当值,恰巧不在,孙翰的母亲刘氏便亲自见了张越,待得知是问房家事,她虽有心帮忙,但甚至还不如张越了解的多。
房陵在张越婚前刚刚到北京,张越又一向知道他的父兄乃是自私自利的人,因此从未去过房家,此时只得询问房家大宅的地址。刘氏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忙吩咐了一个管事媳妇带着张越去外头,不多时便找到了一个去过房家的跟班,使他给张越带路。
从孙家告辞出来,张越便由着那人带路。出乎他的意料,房家并不是住在权贵云集的西城,而是在什刹海东边的魏家胡同住。那附近倒是有些高门大院,但大门牌楼上俱不曾写有官职,都只是有钱的殷实人家。这一户户寻过来,即使带着向导,他仍是一番好找。
那跟班乃是个话痨,一面带张越等人找地方,一面口中唠叨说:“房少爷的祖父富昌伯靖难时降了皇上,和咱家去世的老太爷曾经并肩守过通州,所以两家的交情很好。不过,咱家老爷虽说不能袭爵,但终究只有少爷一个儿子,总还疼爱得紧。房家的爵位不得世袭,如今房少爷的父亲封了指挥使,他大哥以嫡子入宫值宿卫,却根本没人顾他……唉!”
尽管张越知道房家的一些情形,但有些话却还是今天头一回听说,不禁大皱眉头。好容易一路打听寻到了地方,恰是一座三间五架黑油锡环大的高墙大院,只墙边上的角门关得严严实实,并无人进出。他翻身下马,正要让随行的连生去敲门,却不防那扇紧闭的角门忽然咿呀一声被人拉开,从里头走出一个身穿青绢衣裳的人来。
“元节,你怎么来了?”
房陵脱口而出叫了一声,见张越脸色很不好看地瞪着自己,陡然之间就想到了其中关节。一愣之后,他便快步走上前去,索性一摊手爽利地说:“我知道先头不该瞒着你,可那时候你正在大喜的时候,总不成拿我这烦心事来让你不痛快吧?没事,不就是国子监不要我么?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见房陵身后那角门砰的一声关上,既没有跟从的人,也没有代步的马匹,再看他面上笑得没心没肺,人却消瘦了一大圈,张越顿时心中了然。上前去重重一拳擂在房陵的左肩上,他便沉声说道:“既然你不想说就别说,咱们去喝酒!”
听张越这么说,房陵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当初你那新婚之夜,老万和小夏原本都说要把你灌醉的,结果还是看在你大哥二哥还有新娘子的份上放过了你。今儿个你既然说要喝酒,看我不灌你一肚子黄汤!”
张越吩咐连生牵马跟在后头,自己则是和房陵一路步行。拐过两条巷子,房陵便熟门熟路地一指路边一块不起眼的招牌,笑呵呵地说:“就是这儿了,别看地方小,里头的酒却是正宗的即墨老酒!今天既然是你说喝酒,我可非得榨干了你的腰包不可!”
示意连生把那两匹马拴在了门口的拴马柱,张越便跟着房陵进了那写着即墨老酒的酒馆。等到坐下之后伙计送上了烫热的酒,两人对喝了好几碗,张越正要开口说话,就只见房陵一口气又喝干了一碗,竟是带着醉意笑了起来。
“说是身为监生与人争风,败坏了国子监的名声,其实还不是因为我得罪了富春侯李茂芳?我不过是一个没落功臣家的庶子,人家是永平公主嫡子,要抓我的错处还不容易?”
他一面说一面满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随即又冷笑道:“我家里的父兄只知道避祸,得知我被逐出国子监便让大哥带我回北京,竟是连到国子监问一声缘由都没有。到了地头就是一顿家法,根本不由我辩解!元节,你家里都是些有担当的长辈和兄弟,为什么我家里就是这样冷漠的爹爹和大哥?”
看到房陵喝酒仿佛是喝水似的,张越原本还打算劝两句,一听到最后这句话不由得皱了皱眉。而仿佛是那些酒的缘故,已经半醉的房陵无意识地嘀咕着昔日在家中如何如何,仍是一碗碗不要命地灌酒,到最后终于一头倒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
即便如此,张越依旧能听到那喃喃自语声:“李茂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会番人图谋不轨!”
第八卷 天子剑 第008章 幸得益友
虽说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房陵直接送回家最为妥当,但张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把人送到西牌楼巷那座宅子去。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便他对房陵的父兄再有看法,随便插手房家家务事却不合适,所以,还不如指望万世节和夏吉这两个最最乐天知命的家伙能够劝一劝房陵,至不济也能凑齐三个臭皮匠一起想想办法。
当下他打发连生去雇了一辆车,载着房陵直奔西牌楼巷自己那座三进院子,在门口下车时正好看见有人出门。两边厢一打照面,他便认出了这个仍流露出一丝腼腆的少年正是曾经寄住在英国公府的方敬。他刚想打招呼,却只见方敬睁大眼睛瞪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反身就往里头跑,嘴里还大声嚷嚷了起来。
“张四哥,你三哥来了!”
原本满头雾水的张越听得这一句,这才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和连生一起左右扶着房陵进门,他就看到了匆匆走出来相迎的张赳。从前最爱奢华的小家伙如今收敛了很多,身上只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槐蓝茧绸袍子,头上用一根红绒绳束发,若是单单瞧那俊俏的模样,竟更像是寻常殷实人家的宝贝儿子,只是院子里还有两个健壮的随从。
“三哥怎么来了?咦,这不是房大哥么?”
“四弟,老万和小夏不在?”
听到张越这么问,方敬连忙抢着答道:“万大哥和夏大哥都正在翰林院。他们是五日休沐一天。平日里都住在东华门外的一座院子里头,他们前日刚走,得等到大后天才能回来。张三哥是不是想找个地方给他醒醒酒?我这就去叫文伯烧水!”
见方敬要走,张越忙开口叫住了他。四下里一瞧,他顿时看出了一些门道,不禁眉头一皱问道:“这么说,老万和小夏成天都在翰林院中苦读。每五天才能回来一次,这里平日就你住着?该死,都是我糊涂,这两个家伙也该和我说一声,你小小年纪没人照顾怎么行!”
方敬见张越问话,原本还有些懵懂,待看到张越似乎恼怒,这才吓了一跳,慌忙连连摆手解释道:“三哥,是我自己愿意住在这里。英国公府虽说很好,可那儿太冷清了,下人说话做事都死守规矩,总好似隔着一层。万大哥和夏大哥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不少好东西,张四哥也时不时过来教我读书认字,还常常带家里的点心,我在这儿好得很。”
此话一出,不但张越愣住了,一旁扶着房陵另一边胳膊的连生也愣住了,四只眼睛都死死盯着张赳的脸,仿佛上头刻着花似的。张赳没料想方敬居然一嗓子把这些话都倒了出来,又被张越看得有些尴尬,只得老老实实地说:“我只是读书读得闷了,因为是三哥你答应的。祖母也想让我多和人交往,所以我隔三岔五就会来这儿坐坐,有时候万大哥和夏大哥回来,还会带我和方小弟出去拜会朋友。”
此时此刻,张越不禁感到自己把人交托给万世节和夏吉果然没错,这那两个家伙虽说爱说笑,但确实是可靠的朋友。当下他就吩咐张赳去叫人烧水,而方敬也不肯闲着,一溜小跑去西厢房腾出了一间干净屋子。等把醉醺醺的房陵安置好了,嘱咐连生在一旁守着,张越便来到外间,见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正背对自己站在那里说话,心中一动就没出声。
“小方,你大哥之前真的来过?”
“嗯,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我住在这儿的。他送了一大包衣服,都是茧绸绉纱之类的好料子,还给了我一包银子。我追问他如今在哪儿,结果他说什么如今帮大人物做事,眼下要下江南,还说以后若是发达了来接我……大哥从来要强,我实在有些担心。”
“我看这事情你还是告诉三哥,三哥素来聪明,兴许能给你出出主意。”
“可大哥在我面前很是说了些胡话,什么以后要让英国公后悔……自打我搬出了英国公府到这儿和万大哥夏大哥他们一块住,这才知道当初英国公夫人待我其实很好,可我这么一辩解,大哥就数落我忘本了,后来扭头就走,我根本追不上!”
听到这儿,张越自然而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干脆轻轻咳嗽了一声。见方敬和张赳齐齐转过头来,他便笑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方敬,你大哥不过是说气话,你别一直放在心上,只需好好读书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对了,你大哥可曾说过那个大人物是谁,下江南所为何事?”
方敬如今不过才十三岁,他从小都是大哥护着,纵使遇到大变,他仍是得到了王夫人的庇护,之后搬到这儿来也一直受人照应,遇事自然不会考虑这么多。有了张越的安慰,他立刻感到心安了不少,待听到那一问便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原委。
“大哥只是提到他如今替那位贵人打理产业。大哥当初就极其善于算帐,还曾经替一家当铺当过帐房,这才凑够了咱们来北京的路费,所以如今如鱼得水很受重用。至于他下江南的缘由,他只是提到那位贵人的基业原本在南京,要派一个妥当人去打理,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