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4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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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报信,把事情先告诉了他,若是张公公能得知则是最好。事关重大,琼州府黎人毕竟也不是铁板一块,内中争夺峒首等等杂七杂八的纷争不在少数。要是真的大军开进琼州府,没有事情也会惹出事情!”
市舶公馆既然在药洲,自然是水网密布之地。后院引了药洲活水文溪,因此倒有些临水园林的意味。这会儿后院的水榭中,张越和张谦正在对坐听曲,前头临水平台上,几个男女正在演唱全本西厢记。字正腔圆的曲调从一男一女两主角口中婉转流出,张谦时不时和着曲调打拍子,奈何张越对这类东西并无多少爱好,虽陪着听曲,心里想的却是其他事情,那唱词腔调不过是转眼间就过去了。
“我则道这玉天仙离了碧霄,原来是可意中来请醮。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
第四折听完,张谦摆摆手屏退了戏班子众人,忍不住又唱了一句,这才对张越笑道:“你是日理万机的人,跑到这儿却陪我听了这么老半天的戏,可是觉得没意思?这些东西都是好的,当年太宗文皇帝深为喜爱不说,就是当今皇上也是极爱此类。已故周王千岁那是行家了,就是如今刚刚袭封的那位周王千岁,也一样是深爱此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外加这一个戏字,你至少都得占全了,以后回京无论是入部堂还是内阁,人情往来就都过得去了。”
知道这话没错,张越应了之后就谢了一声。朱瞻基虽说不如历史上那位道君皇帝那般书画双绝鼎鼎大名,但如今相处久了,他仍是领教了这位天子的诸多绝艺。琴棋暂且不说,书画诗词等等却是常有佳作,带挈得他应和作答也很有长进。只是他昔日也曾陪着老祖母王夫人等等听了十几年的散曲杂剧,可也没能培养出什么爱好,要真正欣赏这些恐怕是难能。
“张公公,如今贡院和码头都在修,因官牙行的保证金已经交了上来,乡间水利我也已经拨了银子下去,今年因田土被淹而生活无着的民众都安置了。好在受灾的州府都是四季无冬,哪怕是到了腊月也不用担心酷寒。”
他是广东一省的父母官,说这些不过是起个头,下一刻他才真正说到了要点上:“计算日子,郑公公的宝船大约就要下来了,虽说那些商户不少都打算出海,但一时半会弄船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说,今年年底的第一笔,恐怕得是咱们市舶司自己筹备的货物。我已经向皇上递了折子上去,江南织染局的东西今年必定是上供宫里,所以刘家港必定是空船起航,连瓷器压仓恐怕都难。所以我已经下令,从佛山调丝绸、陶器、中药丸剂散剂等等,随时准备出海。如今布政司是差不多掏空了,所以想请张公公替我担保担保。”
“哈哈哈哈,好你个元节,竟然是打我的这个主意!”张谦虽是大笑,心中却飞快地盘算了一番,最后点了点头,“也罢,这事情我帮你。做成了这一笔,接下来三年之内,哪怕是市舶司无片板下海,所得也决计是足够了!”
第十五卷 观南海 第032章 猝不及防
办成了事情从市舶公馆回到布政司衙门。张越就得知了来自京城的公文御批以及镇远侯顾兴祖的行文。市舶司提举李文昌上书言事他并不感到奇怪,毕竟,从之前打交道的情形来看,这就是一块死硬的石头,要让此人不说话决计不可能。好在朝廷中虽说也闹了一阵子,终究开海一事是永乐皇帝朱棣就定下来的,宁波市舶司这几年也颇有收获,因此最终没闹腾出什么太大的风波来。可是,镇远侯顾兴祖这是什么意思!
他和项少渊以及一众参政参议很是商量了一阵,最后便由老成持重的项少渊亲自行文,左参政徐涛润色,将此前的事由明细解释清楚,这才命差役火速送往广西。待人一走,项少渊又提醒了一句:“张大人,广西但有乱事,向来都是镇远侯征讨,较之已故夏国公,他用兵狠辣犹有过之。此次他平了覃公旺等叛逆,一口气就杀了一千多人,不可小觑了他。”
“多谢项大人提醒。”
从内仪门入了自家官廨,张越的眉头自然是拧得紧紧的。他原本并不打算大刀阔斧。奈何有人不识相又不知收敛,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他的底线,他若是再袖手旁观,那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而且,他和京城勋贵打过不少交道,这些人喜怒往往都在脸上,不会玩阴的那一套,谁能想到,镇远侯顾兴祖竟然不声不响祭出了这么一招杀手锏!
“爹爹!”
听到两声清脆的声音,张越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进了屋子。此时上来叫人行礼的正是自己的一双儿女,正中的圈椅上则是坐着父亲张倬。他笑着冲静官和三三点了点头,又上前去给父亲见了礼,这才问道:“怎的不见娘和绾儿她们三个?”
“琥珀正在照应秋痕,灵犀也在一块。至于你母亲和你媳妇……都司李都帅的夫人今日生辰,你母亲带了你媳妇项夫人去道贺了。因你成天忙得脚不沾地,这又不是需要你操心的大事,她们也就没对你说,我又让人备办了一份礼,也就差不多够了。你是一省布政使,虽说不需要逢迎打点什么人,但都司臬司的主官自己和家里人的生辰喜丧,包括下属那儿的人情往来,你媳妇都一一留心着。”
张越原以为远离京城,就能摆脱那些贺不完的生辰吃不完的喜宴吊不完的丧事,此时听父亲一桩桩一件件数着那些必须的应酬,他忍不住一个头两个大。又叹了一口气:“我这些天公务应酬多,竟是不知道娘和绾儿也一样脱不开身。”
“你母亲不过是偶尔为之,毕竟,需要她出面的时候不多,李都帅终究是比你高一级,她这才随着去了。她是最不耐烦这种场合的,早上临走的时候还抱怨了老半天。”
张倬想起孙氏那会儿出门雍容华贵却又满脸别扭的样子,一时哑然失笑。原打算让乳母把孩子带下去,但想着张越一天到头没多少时间和他们在一块,于是就只吩咐乳母丫头退下,留下这一双小家伙,这才问道:“佛山镇的事情我已经联系妥当了,张公公怎么说?”
张越言简意赅地把张谦的话转述了一遍,又解说了刚刚回衙之后得到的两个消息,末了才苦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李文昌的事情暂时可以搁置一旁,他一个官卑职小的市舶司提举,而且也算正人君子,顶多锲而不舍再上书而已。可是,镇远侯这边的公文分明是借此施压,若是我执意要究徐家的罪。莫非他就打算拿着这个由头带兵过来?这简直荒谬!”
“爹爹不生气……”
正恼怒的张越忽然感到一只软乎乎的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顿时愣了一愣。低头一瞧,见是女儿正眨巴着眼睛看自己,他这才想起刚刚是把三三抱在了膝盖上坐着。顺势托着她做好,他忽地发现静官小大人似的端端正正坐在小杌子上一动不动,又觉得有些好笑。
张倬也瞧见了这一双小家伙的样子,便微微一笑道:“这是你媳妇的规矩,静官已经不小了,这背诗认字之类的不提,坐功却需练起来。至于三三还小,但却很会察言观色,平日里母亲稍有不高兴的时候,她也常常这么抚慰……说正事,镇远侯顾家的事,我倒是从沐驸马那里听说过一二。”
建国勋贵和靖难勋贵加在一块,大明朝的勋贵家族自然很是可观。外人往往以公侯伯以及分封时间认高低,但圈内人却知道,爵位高低和圣恩轻重却是不一样的。顾兴祖是二代勋贵,祖父又是归附之后没怎么参战的降臣,他原本在列侯之中只是处于末位。但贵州一直是顾家镇守,从上到下几乎都在各卫所当军官,如今朝廷不想再多一个如沐家永世镇守云南的家族,所以顾兴祖在永乐末年才会随同押运北征。
解说了这些,张倬喝了一口水,又继续说道:“顾成九子,长子早死,顾兴祖又袭封了爵位,其余的人不过是依旧日功劳袭封指挥使乃至于千户等等的官职不等,但因为顾成留下了祖训。一大家子仍在一块生活,其中多半都在贵州各卫所和千户所。朝廷要调的不单单是一个顾兴祖,而是整个顾氏,所以,在贵州以外的财路,对顾兴祖来说自然异常重要。沐家在云南实际占的土地不下于数万顷,多半都是没有田契的,顾家在贵州也是一样。若是这么一回去,不但一下子少了众多田地,以后一大家子的吃喝嚼用怎么办?”
张越无意识地搂紧了女儿,随即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在他看来,我断的不仅是他的财路,恐怕还是他们的生路……果然是狠辣的一手,他把覃公旺以下一千多号人全数斩首,大约也就是绝了我对质的想头。只要他手中有白纸黑字画押的口供,就能名正言顺到广州兴师问罪了!”
他突然放下三三,又霍地站了起来,冷冷地说,“人都道我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又是屠夫又是杀头,他这个真正经历过战阵的武将却是根本不怕这些。比起我奉旨杀人,他这一砍就是千余人的脑袋。我和他相比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他恐怕也是想告诉我,若是比杀人,我远逊他十倍百倍!”
张倬沉吟不语,张越默然而立,而三三已经是一溜烟跑到了静官旁边,仿佛受惊似的看着两个突然就不说话,脸色又变得很是可怕的大人。而静官任由妹妹拽着自己的衣角,迷惑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用力咳嗽了两声。这清脆的声音顿时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张倬张越父子恍然惊醒。这才看见一双金童玉女满脸无辜地看着他们。
“留着他们原本是想让你多亲近亲近孩子,如今可好,你竟是在他们面前杀气腾腾的!”张倬招招手把静官叫了过来,笑着说道,“好一个机灵的孩子,知道什么时候出声惊醒咱们!好了,今儿个你爹爹心情不好,你和三三且去哄哄他!”
看到静官点点头就拉着三三跑了过来,耳边一下子全都是稚嫩的童音,张越只觉得起初被败坏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感激地瞧了张倬一眼,他再难摆出父亲威严的架子,面色柔和了许多,竟是有些希望这种温情时刻永远不要结束。
一大清早,广州知府衙门门前就热闹了起来,一整天府院街都是前来看审案的百姓。尽管人是张越在彩云楼上拿下的,按理布政司理问所可以直接问此事,就是交由臬司去办也行,但兜来转去,这事情却还是落到了知府衙门。李知府倒是有心让陆推官出面去顶,奈何昨天三司衙门就派人传来了消息,道是都司、藩司、臬司主官全都会到场,就连市舶太监张谦也会亲自来。于是,他不得不亲自上场,原本那一丝被人当做替罪羊的担心倒是消减了许多。
尽管如今已经不是广州最热的时候,但人挤得多了,大伙儿前胸贴后背,自然是热得火烧火燎,彼此之间的推搡更不在少数。因着看热闹的人多,奉命前来弹压的差役自然也是满头大汗。这些拎着鞭子的汉子来回穿梭于街道两头,但凡漏头就是没头没脑的鞭子抽过去,嘴里全都在不停地吆喝。
“退后退后,否则挨鞭子可别怪老子!今儿个来的大人物多,要是到时候惊了那些个大人物的驾,那可就不单单是一顿鞭子那么简单了!他娘的你还往前挤……”
骂骂咧咧了一阵子之后,眼看街口还有人群不断地涌进来,这个干了十几年差役行当的老油子不禁急得满头大汗,手上的鞭子更是重了两分。这下子,原本只用来恐吓的鞭子顿时打实了,人群中一时传来了两声惨呼。有了这一遭教训,身着短衫的百姓这才偃旗息鼓,但仍是有无数人翘首看着府衙和街口。
“来了!”
随着一个差役的声音,原本喧闹的人群顿时在差役的弹压下安静了下来。须臾,自李知府以下的所有府衙同知通判推官等等官员全都出了衙门,整整齐齐地站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头。没等多久,众人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十几骑人风驰电掣地拐进了巷子,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在衙门前头齐刷刷地勒马。
一声叱喝之后,后头十几个亲兵打扮的汉子利落地滚鞍下马,其中一个快速奔到了第一匹马前头,一手牵了缰绳。这时候,高踞马上的都指挥使李龙方才跳下马来。手提马鞭的他眯着眼睛瞧了瞧正门上的广州府衙四个字,旋即对迎上前来的府衙诸官员矜持地点了点头。
骑马的李龙尽显武官本色,而紧随其后抵达的则是张越项少渊的凉轿,再接着方才是市舶太监张谦和按察使喻良。张谦的姗姗来迟无人敢说什么,但三司之中排在末位的喻良却落在后头,不免让府衙诸官有些犯嘀咕。
早堂办公,午堂审案,这是向来料理公事的规矩。午堂从巳时开始,此时已经是辰时三刻,自然是预备升堂的时候。由于今天来的全都是上官,因此府衙的正门仪门等等一色大开,顺着仪门内的宽敞甬道,众人从外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月台上的公堂,眼力好的甚至还能看清两排差役手中的水火棍。只是,眼下最热的话题却是,这一次受审的徐正平究竟怎么判。
就当人们有的说绞刑,有的说顶多是打板子,有的说枷号,如是等等争论不休的时候,府院街西头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中间甚至夹杂着一声差役的惨嚎。围观百姓们正诧异着,原本很是光亮的西街口牌坊下忽然被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堵得严严实实。还不等人们反应过来,东街口也是堵上了这么一拨人。面对这种诡异的情形,围观人群很快安静了下来。
于是,当一骑绝尘而来,径直到了府衙门口大喇喇地下马时,门口拎着鞭子维持秩序的差役们立时围了上去。就在一个年轻气盛的捋起袖子要上前质问的时候,马上下来的中年人却是看也不看他们,冷冰冰地说道:“广州知府何在?本爵亲至,他们就不知道迎一迎?”
这听着并不起眼的本爵二字顿时让一群差役全都目瞪口呆。老半晌,方才有一个老成持重的越过众人上前,恭恭敬敬地叉手行了个礼,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请恕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请问您是……”
“本爵镇远侯,前来广州府公干!”
一听镇远侯三个字,别说是一众差役们,就连周遭的百姓也都大吃一惊。打量着这位自称镇远侯的中年人身上平实无奇的石青色袍子,普普通通的快靴,敲上去丝毫不见气势的容貌,那个问话的差役虽说仍不敢全信,但却更不认为别人会这么到府衙门口冒充勋贵,于是一时间只觉得脑袋发胀。转过头瞧了瞧府衙深处的公堂,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扭头回来正打算解释解释,却不料旁边这位自称镇远侯的中年人已经是大步越过他朝府衙大门走去。
第十五卷 观南海 第033章 水下激流
广州还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京城却已经是准备柴炭预备过冬了。自从入了九月以来,往年秋季下雨不多的京城一连下了好些天的雨,不少房子不结实的人家不得不冒雨往屋顶上垫油毡等物,而宫中则是已经给年纪大的老一辈妃嫔准备了火盆。虽说张太后的身体向来强健,但在朱瞻基的吩咐下,专供取暖的红萝炭也已经提前送进了仁寿宫。
这天恰是朱宁进宫,陪着张太后礼佛,又用了点心,才说了一会儿话,便逢胡皇后和孙贵妃一同来问安,她自是连忙站起身来见礼。张太后吩咐这一后一妃坐了,又对朱宁笑道:“她们都是你的晚辈,我知道你谨慎,可这儿只有自家人,不必这么拘礼。来,到我身边坐。”
朱宁见张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