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4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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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过去的伤者包裹伤口,他就蹲下了身子,见那人手臂肩头好几处外伤,脸色有些苍白,但还能说话,精神也还好,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遇着了你们……我还真是福大命大……”
彭十三顿时喝道:“少说话,虽说都不是什么要命的伤,但流了这么多血不是玩笑!”
“老彭哥,眼下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去报给陈指挥使和柳大帅?”
见几个军汉扶起了那人,其他人也都瞧着自己,彭十三不禁大是为难。思量了好一会儿,他这才低声对那钱百户说:“待会给他穿上我的蓑衣斗笠,我先回去打点一下,你选两个妥当人把人送到我家大人那里去,我会在那里接应你们。你回去之后对其他人稍稍露个口风,让他们警醒些,能串连的设法串连一下,等着我的消息!还有,这几具尸体收拾干净,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
次日兵指清化府,柳升原本打算早些休息,可晚上他还没躺下,就有家将来报,说是张越求见。想到白天分派任务时,张越一声不吭,他顿时气乐了:“这小家伙还真是的,白天当着众将的面不说,有什么事非得深更半夜来找我?让他好好去歇着!”
没等那家将领命而去,他又突然叫住了人,随即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他的性子我当初领教过,不依不饶没个消停,要是这会儿撂着,待会儿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把人领进来,我在正屋见他!”
须臾,柳升就在外头屋里见到了张越。相比张越的装束整齐,他却只是重新加了一件外袍,脚上还趿拉着鞋子。见人还要行礼,他顿时没好气地摆摆手说:“别跟我来这一套,呢这么晚了特意跑过来可不是为了行礼的,有什么话赶紧说!”
捧了一盏家将送上来的热茶,他就漫不经心地听起了张越的言语。可听着听着,他就一下子警醒了过来,随手把那茶盏重重搁在了旁边,浑然不顾里头滚烫的茶水溅了不少在手上。站起身死死盯着张越,再次确定那绝不是在胡言乱语,他这才攥紧了拳头。
“竟然有这种事!”
张越连忙拱了拱手说:“侯爷息怒,时至今日,不妨将计就计。”
第十六卷 挽狂澜 第019章 杀人见血
十一月二十三,水陆两路大军终于从沙河出发。和之前郑和的宝船和运河上的平底船不同。这些当做战船的舟船并不齐整,征用的民船,修补过的战船,还有舟桥营最近伐木造的船只……但不管如何,林林总总的船只停在大江上,仍然显露出了不小的威慑力。
张越和史安陈镛一起上的是指挥使陈华的座舟,和其他舟船相比,这艘两层座舟看着仿佛有些年头,不少地方都能看出修补和油漆的痕迹。开船之后,第一日倒是平安无事,第二日,见陈华寸步不离陪着张越在船上转悠了一圈,跟在后头的彭十三冷不丁开口叹了一句:“当初,我就是随英国公坐这艘船抵达的清化府。想不到有生之年还会再乘这艘船。”
陈华不禁仔细瞧了瞧彭十三,随即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当年随英国公平定交阯的勇士?今时和从前倒是有些相似……敢问张大人,若是此次大军战败,英国公可会挂印出征?”
一语既出,这一边的船舷上顿时鸦雀无声。
尽管是冬月,但交南的冬天不比北国,大江两岸仍可见郁郁葱葱的树木,船行江上。水声阵阵,时有水鸟捕鱼。但数百艘船上的军士顶多是偷眼瞧上一回,就是再手痒的人也不曾动手。倒是有些船上的军官在安排了事务之后会在船头瞧上一会,感慨一番此时的静谧。
听到陈华说这话的时候,张越就恰好看到一只水鸟一头扎入水中,不多时扑腾翅膀重新飞起的时候,尖嘴上就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他也不去答陈华的话,头也不回地对彭十三说道:“老彭,试试你的箭法!”
彭十三跟随张越多年,心意相通,闻听此言解弓上箭抬手便射,只听一声弓弦轻响,那只刚刚辛辛苦苦捕得食物的水鸟便应声中箭,口中的鱼竟是一下子吐了出来,随即无力地扇动了两下翅膀,一头栽入水中。然而,不一会儿,它就浮上了水面,竟是带着伤游走了。此时此刻,张越旁边的陈华不禁呆了一呆,随即才勉强赞了一声好神箭。
对于这言不由衷的称赞,张越自然不会错认了,当即微微一笑:“陈指挥使可是觉得这一箭去势汹汹,却不过如此?中原有一句古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是,做渔翁也得有做渔翁的本事。就像刚刚老彭一样,一箭倒是射中了鸟,可惜不但丢了鱼,而且连鸟也是带着伤跑了。亏得这不是什么群居的凶禽,若它引来了铺天盖地的同类,那麻烦就大了。”
觉察到张越仿佛是在打比方,陈华就谨慎了许多,勉强笑了笑并不答话。
而张越已经打定主意猛药下到底,又轻声说:“有一件事陈指挥使恐怕还不知道,此前已经有一艘神威舰到了海东府,送上了郑公公的一封密函。此次所谓的陈氏后裔陈天宝,不过是占城捧出的一个傀儡而已。占城弹丸小国倒是好盘算,只不过它还不够格!”
陈华三十出头,肤色棕黑,人有些矮小,但却很是精悍。刚刚的一句话引来了这么猝尔一箭,然后又是张越这么一番话,他就显得很有些不自然,待听到最后这一句话,眼神更是倏忽而变。然而,他越是保持沉默。张越就越是健谈,从即将从云南蒙自县进兵的沐晟说到即将率援兵入交的保定伯梁铭,最后才淡淡地加上了最后一句话。
“陈指挥使刚刚问到英国公,其实,之前英国公还来信提过。他四次入交三定交阯,从胡氏父子到陈简定陈季扩叔侄,再到那些余寇,全都一举荡平了,如今年纪大了,倒是想效仿沐氏永镇云南,自请到交阯养老,毕竟交州府的气候不错,比北方的干冷好过得多。”
此话一出,陈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父亲当年就在张辅的麾下效力,也不知对他叨咕过多少回那位名将——平日雄肃不苟言笑,战时谈笑指挥若定,对于民众倒还宽厚,但对于敌寇却是辣手,十几年前交州府城外上千具尸体筑成的京观他曾亲眼目睹,至今无法忘怀。
他不由强笑道:“那是太师英国公,皇上怎舍得放人?”
“就如同陈指挥使所说,若是这次败了,皇上自然会放。”张越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陈华,又淡淡地说,“不过是笑话罢了,此次叛逆的声势远不如当初的胡氏父子和陈简定叔侄,更比不上蓝山豪族黎利。水陆大军并进,必定会有所斩获。再说,郑公公已经带着神威舰问罪占城。断了这条后援的路子,贼兵就是孤军,到时候自然能一举荡平了!”
彭十三站在张越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陈华。安南人向来好斗,就是陈氏王朝统治此地的时候,听说国中上下也是叛乱重重没个消停,设立交阯布政司之后也是如此。据他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位水师宿将就算没动过投叛军的心思,恐怕也有着其他的野心。而如今他射了这么一箭,紧跟着张越又说了这些似恐吓似劝说的话,这回此人恐怕是要心中打鼓了。
尽管大江行船远比海船安稳,但在船舷上又站了一会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闲话,张越就借口自己有些晕船,在彭十三等人的陪同下回船舱去了。
而看着张越稳稳的步子,想到刚刚那一句句思虑周详而又中气十足的话,陈华哪里不知道这只是个借口,在原地又呆站了好一会儿,旋即就转身大步回了自己的舱室。舱室门口,赫然还守着四个精壮的护卫。
“继续看着,不要放一个人进来!”
进了舱室,他就看到一个亲兵打扮的人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平日对其很是客气的他这回却露不出什么笑脸,心中更是厌恶得很,只是淡淡一点头。就撂下这个曾经让自己心头大动的信使,径直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见对方又凑上前提醒,说如今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是否依约动手时,正在喝水的他才随手把水壶放了回去,冷冷地看着对方。
“你之前说你的主人答应了,只要我一举率军策应,将来就是安南丞相?”
“没错,陈将军怎么到现在还怀疑我的话?这都是大王亲口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大王?我倒是想问一声,当年明人也不是没寻访过陈氏后人。就是陈简定叔侄也没出来应过,如今怎么就出来他这么一个正统?另外,这么多年了,哪里来的这许多忠心耿耿的人跟着,哪来的钱置办兵器招募兵员,哪来的人充当军官编领军队?”
陈华之前向来是礼遇有加,这会儿突然当头砸来这么一通话,那人顿时有些懵了。眼珠子一转,他也不敢正面回答,脸上更是布满了谄媚的笑容:“四哥,如今大王都已经占据了大势,从前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安南的丞相有什么大权你总该知道,比起在明军里头当一个小小的指挥使要强多了!再说,大王是陈氏正统,大家都已经承认了……”
“承认?那伙人没有在明人那里拿到好处,当然只要是自称陈氏后裔,肯带头起兵的都会承认!陈氏后裔……你我都是陈氏后裔,他一个无名之辈,凭什么当大王?”
“四哥,你……你可不能反悔!再说,我们的血统毕竟远了,就是称王也没人服气……”
“什么反悔,什么血统!你叫我一声四哥,可你别忘了,我们俩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别以为你们那些事情能瞒得过人,那个郑和,现在已经带着船队去占城问罪了!这还不算,就算这一次又胜了明军,那个张辅,那个杀人如切菜的英国公张辅,他兴许会自请来交阯镇守,到时候谁都没有活路!而且,陈天宝哪里比得上当初的胡家父子,更比不上陈简定陈季扩,连黎利都比不上。那个张越已经发觉了,肯定是发觉了……”
暴怒的陈华越说脸色越狰狞,见对方仍在不死心地劝说。他忽然猛地拔出了腰间宝剑,发疯似的直刺了过去。那信使吓得连连后退,最后更是扑通跪下直喊饶命。然而,那人只不过勉强叫了两声就戛然而止,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仍是满脸不可置信。
在死人的衣襟上擦干了血迹,陈华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宝剑叮当落在了地上。他自入军中没杀过多少人,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和自己沾亲带故,心里自然更不舒服。而且,人是杀了,丢下水就可以毁尸灭迹,但那只是解决了一头的问题,他这一冲动,陈天宝那一头算是彻底完了,而剩下的又有多少该补救的地方!
要知道,他起初可是对几个心腹属下交过底,这会儿他们会怎么想?而且,若是只凭张越的几句话就完全放弃成算,那岂不是太丢人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毫不犹豫地丢开了剑,到一旁的壁上取下了自己很少使用的大刀,回转身来冷着脸对尸体狠狠挥下,一下子将那死不瞑目的头斩了下来。一把拎起那血淋淋的脑袋,强忍那强烈的血腥味,他就大步上前打开了舱门,淡淡地看了一眼门外四人,这才叫上其中一人吩咐了几句。
等到陈华二话不说提着犹滴着鲜血的脑袋转身离开,四人立刻分出一人入内收拾,不过是扶好倒下的桌椅,至于血迹和无头尸体则是根本没去动过。另一人则是匆匆下到了甲板,一个手势叫来了几个精壮军士,径直下到底层船舱中去了。
船尾部的舱室除了张越,还有史安和陈镛。此前李庆倒是提醒过让两人搭乘和张越不同的船,但史安陈镛碰头一商议,心想他们两个南京兵部的小小文官,就是分头坐船,万一有事也是沉江的命,还不如和张越一起。这边人多,就是真出事了,也还有擒贼先擒王的机会。刚刚张越出去时硬把两人留在舱室里,于是,张越人回来,陈镛就立刻焦躁地上前询问。
“放心,你之前既然已经提醒过,所以我做了不少妥当安排。”
“可是万无一失?船在江上,万一出一点纰漏,那都是会坏大事的!”
“陈主事,天下哪有万无一失的事,五分就可为,七分则必为,至于倘若是成功率能有九成,那更是万中无一了。”张越见陈镛还要再说,一旁的史安却轻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当即又笑道,“听李尚书说过,陈主事手谈的本事很是精妙,如今既然在船上,又没有其他事,咱们不如来下一局?”
也难怪陈镛如此焦急,他是永乐十三年二甲第六名进士,曾经馆选庶吉士,可京官历练比外官更甚,他尽管是张越的科场前辈,但至今仍只是一介主事。如今索性退而求其次不求官运亨通,只求能实实在在做点事情。
听到张越说要下棋,他不禁一愣,直到旁边的史安又提醒了一句,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他本是钱塘人,诗文固然上乘,但棋艺也确实是江南国手。只是这会儿心里揣了事情,一番黑白厮杀下,他竟是被棋艺平平的张越杀了个大败亏输。
“陈兄,你这可是让我呢!”分心二用的张越早看见彭十三带人溜出了门去,脸上表情轻松了许多,因对陈镛笑道,“就是再想,那些烦心事也依旧在,不如借着下棋静静心。”
一直坐在旁边观战的史安已经品出了一些滋味来,当即也帮腔暗示了两句。而听到静心二字,陈镛刹那间想起了之前教自己下棋的老师说的那些话,当即闭上眼睛凝神片刻,这才再次执黑先行。一局棋才刚刚展开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喧哗,紧接着,舱门被人推开,随之进来的是浑身溅血提着人头的陈华。
文官讲究的是杀人不见血,虽说在官场人事倾轧上头未必没做过置人于死地的事情,但真正看到死人的机会却少之又少,更何况史陈两人离着高层还差得远。好在他们在之前入交数场大小战役中都见过血,入了交州府后更是见到了众多伤员,此刻还能维持得住。
然而,当那个死人脑袋一下子被人掷在地上,继而滚动了几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好对着自个的时候,陈镛史安还是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第十六卷 挽狂澜 第020章 狡子不胜父,大江为赤
“陈指挥使,你这是何意!”
陈华却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张越。此时此刻,张越却没有起身,一动不动地和陈华对视了一会,这才问道:“陈指挥使提头踏血而来,倒是好风采!来人,酒来!”
见一旁的家将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捧上来一壶酒,张越执壶斟酒,连手都不曾抖动一下,陈华不禁有些失望,旋即想到张越和之前的张攸一样,也是英国公张辅的一家人,心里不禁悚然。莫非,这些姓张的人真是交阯一地的克星?
见张越笑着举起酒杯递了过来,他沉着脸接过,随即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这才舒了一口气:“张大人明鉴,这个家伙是我麾下那些将士偷偷夹带上来的,开船之后就潜入我的舱室中,想说服我举兵附逆。我哪里会上这种当,自然是一刀杀了!但是。我的水师中有一半都是本地人,难保没有受到鼓动的,所以我不得不来讨张大人示下,您觉得该怎么办!”
还不等张越答话,外头大门陡然被人推开,却是彭十三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大大咧咧地进了舱室,径直走到了张越跟前,躬了躬身就用洪亮的嗓音说道:“大人,老陈大人的船正在靠过来,说是要过船一叙!”
老陈大人!
人头还在眼前的地板上滚来滚去,染得原本干干净净的松木地板上四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点滴红色,屋子里的人或站或坐,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