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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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怎样凄凄惨惨戚戚,可她们毕竟是代亲长受过。
“老太太信上还说,乡试在即,请三少爷算好时间早些回去,毕竟前头要留些宽裕的时间和府学里头的生员以及其他人交往交往,还得拜会一下学政衙门的其他诸位大人。”
这都是应有之义,张越一一听了,又问张倬是否得了讯息,高泉却说张倬还不曾回来,所以还不曾决定日子。于是,他掰着手指头计算了一阵,便把出发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底,料想水路畅通半个月就能到,还能留出半个月走亲访友。
等到张倬回来知道了此事,自然同意了张越的决定。
于是,父子俩还是日复一日地过着相同的日子,什么北巡车驾已经抵达北京,什么交趾平叛大胜,什么西洋进贡物件等等诸如此类的消息。两人也只是听过便罢。毕竟,如今他们还离着那一层高高在上的上层建筑很有些距离。
对于张攸在交趾平叛中又建功勋,张超迎击倭寇小有战功这种自家人的消息,父子俩倒是都相当关心。当确认了张信平安无事之后,两人就更没有什么值得操心的了——英国公张辅那是跟随北巡而不是前去打仗,自然不会有事的。
然而,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虽说张越把一切都计划得井井有条,而且也根据杜绾或者说杜桢的嘱咐少接触如今两位最炙手可热的留守高官杨士奇和梁潜,但当时间到了六月底,他正准备回开封的时候,他却接到了某个最让人措手不及的消息。
一向弓马娴熟,曾经四次在交趾那种鬼地方征战也毫发无损的英国公张辅居然在北京重病不起!
当他匆匆赶到英国公府上房,看到犹如泥雕木塑一般的王夫人时,饶是他平素被赞少年老成——在他自己看来当是青年老成——此时也有些乱了方寸。
张越当然知道英国公张辅在历史上死于土木堡之变,也就是说阳寿至少还有三十余年,但既然他都能够穿越时空降临到这个世界,若是一味相信那些历史,只怕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在沉吟良久之后,他便上前两步屈膝蹲了下来。
王夫人攥着手中那封外管家荣善代笔的家书,眼眶红红的,只是竭力抑制方才没有垂下泪来,心中也不知道是悲痛还是哀怨。好端端的人,从来都是上得马打得仗,怎么会说病就病?这会儿丈夫远在千里之外,她一时半会根本赶不过去,若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好?还有,这事情若是让两个小叔子知道了,那又会闹腾成什么样子?她越想越心惊肉跳,于是压根没看到张越。
“大伯娘!”
被那个骤然提高的声音一惊,她的手一松,那封家书顿时无声无息地掉在了地上。瞅着张越那仰起的头,想到张辅外出征战,自己强打精神管理内宅担惊受怕;想起自己人近中年没有子嗣,若有万一却还得看嗣子的脸色;想到丈夫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竟是连最危险的时候都没有亲生儿子侍疾……一时间,她悲从心来,竟是再没了往日当家主妇的淡定。
王夫人这一大放悲声,吓了一跳的当然不单单是张越一个。此时此刻,不论是平日里最得宠的碧落惜玉,还是其他的小丫头,全都慌得手忙脚乱,既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于是其他人也都跟着伏地不敢出声。碧落惜玉一个递帕子,一个在旁边说着什么,可却效用全无。
“大伯娘,大堂伯一向身体康健,这次骤然病倒大约是太过辛劳或是感染了时气。如今您就是六神无主也不是办法,既然有了消息,不若我陪着您立刻动身前往北京。”
听到张越适时一番话,王夫人总算是压住了那止不住的眼泪,稍稍提起了一点精神。然而,想起此去北京得经运河再走陆路,路上就得走半个月,这家里头没个管事的,也不知道回来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况且宫中那一头如今也不好,她顿时又犯了难。
“越哥儿你说的倒是没错,可这家里怎么办?宫中张娘娘的病如今时好时坏的,我就担心有这么一天。你二堂伯三堂叔虽说都在,可是对此事却不上心。你二婶娘和三婶娘也全都是泥菩萨似的性子,根本扶不上墙,若是有个万一那可如何是好?”
由于张贵妃是宫妃,即便是嫡亲侄儿也未必能见着人,更不用说张越是更远着一层的堂侄了。他早听说这位大姑姑乃是因为朱棣体恤张家方才纳入宫册了贵妃,宠眷倒是不错,只十几年来身体就没个稳当的时候,几乎都是靠珍贵药材吊着,如今这天气暑热更是保不准。他正犹疑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个丫头的声音。
“夫人,外头来报,说是二夫人来了!”
上房里原就是乱成一团,听到张輗的夫人来,别说丫头们面面相觑,王夫人自也愣了。只怔了一怔,张越便霍地站了起来,沉声吩咐一个丫头去打水来,又到门口吩咐几个通传的小丫头去留神那边邓夫人的脚程动静。
得了这么一个提醒,碧落惜玉方才回过神,忙亲自到里间去取巾栉。不多时,便有丫头捧了沐盆来,碧落亲自服侍王夫人洗了脸,惜玉忙着为王夫人把散落的头发重新梳好,又在面上敷了一层粉。确定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端倪,屋子里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大嫂,大嫂!”
邓夫人不曾进来,这带着哭腔的声音却先传了进来,一时间连带张越在内,所有人都心中一紧。王夫人更是环视着屋子里的一众丫头,以为是谁走漏了风声。很快,外头那帘子被高高打起,打扮得雍容华贵的邓夫人却是脚下虚浮地冲了进来,还来不及站稳便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宫中咱们家娘娘不好了!”
她这连番不好了本就让别人听着心惊肉跳,待到那一句咱们家娘娘不好了出口,张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王夫人慌乱间险些打翻了旁边小几上的茶盏,一个个刚刚已经被吓得不轻的丫头此时更是面色惊骇,更有一个小丫头脚一软,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外有英国公,内有张贵妃,这本就是张家维持第一名门世家名头不坠的一大前提。如今刚刚传来英国公在北京病倒的消息,张贵妃可巧也偏不好了,难道是老天爷和张家过不去?
张越此时深深的体会到,相比从前锦衣卫上门来拿大伯父张信那一次,这一次若是一个不好,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天塌了,而且是整个天都塌了。
王夫人的话里已经是带了颤音:“我昨儿个去探望娘娘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不好了?”
“我……”邓夫人欲言又止,好一阵子方才嗫嚅道,“我只是早上从老爷那里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大伯仿佛在北京病得不轻,今儿个一时情急就在娘娘面前提了提,谁知道娘娘当即就是口吐鲜血……”
“你……你混帐!”此时此刻,王夫人再也没法维持往日那长嫂的端庄表情,站起身来厉声斥责道,“娘娘身体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算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就成了,何苦去问娘娘!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你拿什么来赔?”
见王夫人说完这话便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再见邓夫人可怜巴巴地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张越顿时深深叹了一口气。所谓晴天霹雳,大概不外如是。
第三卷 暗流涌 第025章 再一次的临危受命
先头王夫人派人来请,张倬正好外出和前些天认识的几个举子研究破题,等回到家得知两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懊恼不已的他忙赶到英国公府,却见那大厅中已经点起了明亮的灯火,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人。随手招来一个小厮问了,他方才知道这些人中有些是如他这般的堂亲,有些是表亲,有些是张家的姻亲,更有些则是纯粹消息灵通而已。
“叔老爷,太太吩咐过,若是您来了就直接到花厅去,二老爷二夫人三老爷三夫人都在那儿。”
张倬点了点头,旋即也不再看厅堂中那些吵吵嚷嚷的亲戚,连忙穿过垂花门便往花厅赶。待进了那扇半大门,才绕过影壁,看见那三间花厅,他便听到了两个洪亮的声音。
“大嫂,这个时候怨二嫂也没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说,大哥病倒的消息娘娘也迟早会知道,到时候也会发作出来。如今咱们要的是商量出一个法子,大哥那儿总得有人过去照料,这宫中的娘娘也得有人管着。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会儿你得拿主意!”
“大嫂,大哥既然病了,我立刻和你一起赶过去就是了,这娘娘的事情留着我家夫人和三弟三弟妹,他们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办不下来。事不宜迟,我们打点好后天就动身如何?”
这分明是张輗和张軏了。张倬听到这兄弟二人口口声声说得好听,但话语中却丝毫掩饰不住心中的企图,不禁心头厌恶。花厅门口挂着湘妃竹帘,影影绰绰地看不清里头的人,瞧见一个年轻的小厮迎了过来,他便问道:“越儿可在里头?”
那小厮听到了里头的争论,面上很有些恼色,此时张倬一问他就不加思索地答道:“叔老爷来得正好,夫人正孤掌难鸣呢!二老爷和三老爷眼看咱家现在只有夫人,抢白了好些难听的话,亏得越少爷在里头,否则夫人只怕得被他们轮番阵仗给压倒了。”
一个小厮都能说出这话,张倬自然知道这里头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个举人,张輗是神策卫指挥使,张軏则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若是寻常时候他一个也应付不下来,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便上前揭帘跨进了门槛。
正如张倬所料,这边刚刚上演了一场口舌的战争。张輗和张軏死抓着兄弟之情做文章,再加上瞅准了王夫人无子,自是有恃无恐。邓夫人和吴夫人都是无用妇人,坐在那里和哑巴似的,既不敢触怒丈夫,也不敢惹恼王夫人这位颇精明的长嫂。
而张越是晚辈,大多数时候只能侍立在王夫人身侧稍稍提醒两句,而王夫人虽说善言精明,可本就在身心俱疲的时刻,哪里经得起这般狂轰滥炸。因此,她瞧见张倬进来,顿时和落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倬弟回来了。”
张倬先上前见过王夫人,又和张輗夫妇和张軏夫妇一一见礼。他本能地略过了堂兄堂弟眼中的轻蔑之色,落座之后便安慰道:“我今儿个有事回来得晚了,辅大哥和张娘娘的事情我刚刚听说。嫂子,这两边都是病人,都离不开人,依我之见,不若让輗二哥去北京探望辅大哥,嫂子和軏三弟留在京师照看张娘娘。”
这样一个建议别说张越和王夫人没料到,就连张輗张軏也同样没料到。众人沉默了一会,张輗顿时猛地一拍巴掌,大声说道:“我就这么说么!大伙儿各自照顾一头,这样怎么也不至于顾此失彼!这么着,我回去打点一下,后天便带着斌儿赶往北京!”
仿佛是生怕别人反对,张輗朝邓夫人一瞪眼睛,随即夫妇俩便匆匆告辞。他们这一走,张軏也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张倬看了一会,这才慢悠悠地道:“看不出来倬哥你忽然和二哥走得那么近,这主意出得还真是及时!听说你要考明年的会试,我还真得祝愿你金榜题名,吉星高照!”
张軏尤其在吉星高照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旋即冷哼一声向王夫人略躬了躬身,旋即头也不回地出了花厅。吴夫人猝不及防,慌忙站起身来向王夫人告辞,然后急急忙忙追了出去。不消一会儿,刚刚还充满剑拔弩张氛围的花厅便安静了下来。
王夫人怔怔坐了一会儿便叹气道:“倬弟,你就是想用缓兵之计,也不该说这种话的。他们两个就等着我松口,这会儿老二走得得意,过两日哪里拦得住他!”
张倬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旋即正色道:“事已至此,嫂子,请恕我直言,辅大哥如今在北京重病的消息既然都已经捂不住了,这个时候又怎能拦住他们?不管他们私心如何,但长兄如父,他们赶着去照应天经地义,又怎能拦着?娘娘如今既然病重,我知道嫂子一向待娘娘好,自然是决计离不开的,可您倘若担心辅大哥病情,自然少不得他们去。”
王夫人仍在叹气,张越却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这张輗张軏都是自私的人,平日里或许会有所串联,但关键时刻那眼睛还不是都盯着英国公爵位?张輗既然去了,留下来的张軏心中自然会不忿,如此也许还能稍稍有些转圜的余地。可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最严重的问题,若是英国公张辅真的不像史书所载那么高寿,此次若有个万一,那该怎么办?
就在这当口,张倬忽然沉声道出了一番话:“所以,嫂子既然走不开,我就算想去輗二哥也未必答应,所以我打算让越儿跟着去一趟北京。他毕竟是晚辈。若是有嫂子一句话,輗二哥也不能拦着,也不会在意他。他虽年轻,毕竟不比寻常孩子,若有事还能设法。”
闻听此言,王夫人自是愣了,张越也没料到父亲竟是如此主意,一时间也呆在了那儿。好半晌,王夫人方才面色犹豫地问道:“越哥儿虽能干,可毕竟年纪还小,老二毕竟还是他二堂伯,若处处压制,他也无计可施。况且,他今年八月还要考乡试……”
“乡试错过了今次还有下一次,但辅大哥的事情若是错过今次,也许大家后悔也来不及!”张倬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王夫人的话,又冲着张越一字一句地问道,“越儿,你自打到京城之后,你大堂伯待你如何你应当心中清楚。如今你自己说,这一趟北京你去是不去!”
“我当然去。”
张越几乎不假思索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不管怎么说,他到京师这么大半年,都受了张辅和王夫人颇多恩惠,两人确确实实把他当作家里人看待。而且还不遗余力解决了大伯父张信的事,这就是恩;他和张斌张瑾有过冲突,二堂伯张輗也算计过他,这便是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此番他无论如何都是该去的。至于什么乡试,反正他还年轻,三年时光自然等得!
张倬心中欣慰,见王夫人面色怔忡,他便退后一步深深行了大揖:“嫂子放心,我想辅大哥为人一向方正,侍上待下都是最好的,这老天爷也该当保佑他的!”
有了张倬的劝说和张越的表态,王夫人当下也下定了决心,随即吩咐家中人打点行装,又命管家挑选妥当人随行。而张越没什么其他要求,头一个就点了彭十三的将。因着彭十三本就是张辅的心腹家将之一,这要求自然轻轻巧巧就被答应了。
这一夜,各房里都是彻夜灯火通明,尤其是芳珩院的门槛几乎都被人踏破了。那些刚刚得到讯息的姬妾个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巴巴地赶去见王夫人却无一不是被训斥了一通。于是,打听到张越要去北京,一个个年龄不一体态各异秉性不同的女人纷纷派了心腹丫头过来。有的送来了珍贵的首饰,有的则是送来了名贵的绸缎毛皮,有的则是直接送了金银。所有人的心意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英国公张辅平平安安。
张越自然明白她们的心意,倘若张辅有亲生儿子,那么若有个万一,她们这些庶母兴许还能好好安度晚年。可如今既然没有,翌日新主人进门,王夫人好歹还是太夫人,她们或许要被迫殉葬,或许干脆就得一辈子受苦。别说是拿出毕生积攒的体己,就是砸锅卖铁,她们也都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一趟北京之行上。
这若是往日,爱热闹图新鲜的秋痕看着这么多好东西送过来,必定要好好翻检议论一番,这会儿却压根没空去看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