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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朱门风流-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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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是战场上那嗜杀的性子!”
  嘴里这么说,张越心中却觉得该恩怨两清的时候就没必要留手。若是遇上不得不妥协的人和事,他自然不会拿鸡蛋去碰石头,但两个小角色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自己,那若是再轻轻放过,他也就太窝囊了。他原本还为难,不想为了这芝麻绿豆般的小事惊动布政司或是吏部。谁知道锦衣卫的人竟是送上门来,他那书证人证自然有了用武之地。
  就在这时候,外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站在门边上的彭十三顺手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和外头那家丁交谈了两句,他便再次掩上了房门,面上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少爷,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位沐镇抚来了。”
  既然知道正主儿来了,张越自不敢怠慢,连忙带着彭十三赶去了三堂。一跨进门,他就看见了端坐在东首第一张椅子上的沐宁,遂笑着打招呼道:“沐镇抚日理万机,没想到这次竟是来了山东,而且一来就帮了我一个大忙,说来我欠你的情可多得没法还。”
  “三公子客气了。”沐宁此时也顺势站起身来,笑呵呵地说,“当年第一次见的时候三公子还是十岁孩童,之后便是得到乡试资格的秀才,再后头一次便是连皇上也要嘉许的人物,等到如今赫然是二甲进士一县父母官。这每次相见三公子都是步步高升,不知道我可算得上是三公子的福星?”
  饶是张越在见到沐宁时颇为高兴,这会儿仍是险些呛得一噎。若不是他见过此人阴沉森严的模样,知道此人掌管的乃是锦衣卫最可怕的南镇抚司,知道此人几乎可以算是袁方之下的第二号实权人物。只怕他还会以为对方是厚颜无耻来盘交情的家伙。
  笑着随便岔过话题后,他便在主位落座,更没说什么谦逊让座之类的话,因为他清楚对方决计没兴趣。见沐宁身上并没有穿招牌的锦衣,而是一袭浆洗得发白的松花色盘领长袄,外头罩着一件同样半旧不新的褙子。这衣袖挽起半截,配合头上那六合小帽,竟是颇有些生意人的感觉。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副打扮的人,却不哼不哈调来了锦衣卫山东卫所的人马,一举上演了刚刚外头那场好戏。
  因见彭十三亲自到了外头守着,沐宁方才直截了当地说道:“咱锦衣卫原本只是管侦缉百官侦办诏狱,民间的情形很少过问。这一次是袁指挥使正好从先前山东卫所发来的奏报中,发现了白莲教活动的蛛丝马迹,谁知皇上听了赵王举荐,打算把杜大人派到山东。他这才提了一提,结果皇上竟然上了心。命杜大人办理此事,而且阴差阳错还把三公子您给陷了进来。”
  “所以,袁指挥使颇有些过意不去。我本来还在南京好好呆着,结果他特地发来了差遣,我这一趟不跑都不行。至于这一趟事情正好是顺手解决,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三公子。要知道,这兵器丢失兴许和白莲教有关,等到了青州府,我可得好好审一审。”
  对于这解释,张越颇有些啼笑皆非。袁方大约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去提醒山东的事,结果闹来闹去出了这样的局面,想必某个阴鹜多思的家伙确实是把肠子都给悔青了。如今沐宁来了正中他下怀,于是,他便谦逊了一番,又问沐宁准备如何审。
  “如何审?”沐宁眉头一挑问了这么一句,旋即却笑道,“三公子这话还真是问得多余,咱们锦衣卫办事,自然就只有两个字,用刑!三木之下哪有勇夫,唔,单单贪赃两个字自然不可能劳动锦衣卫,这不过是给外人的借口。回头我会好好问问他们如何私通的白莲教逆党,先让他们吃些苦头再说,幸好三公子通知,我这一趟来的及时,万一他们走漏风声坏了大事,那可就悔之不及了。咱们锦衣卫可是办案公正……”
  听沐宁嘴里蹦出锦衣卫办案公正,张越只觉得背心发凉,连忙将这家伙的话头打断。这大人物遇上锦衣卫都得脱一层皮,更何况小人物?
  “反正这人交给我们锦衣卫,三公子你尽管放心。”
  沐宁随便一抖袍角,让自己坐得更稳当了几分,因又说道:“我来之前袁指挥使让我转告三公子,令尊已经去了江宁上任,这江宁县衙就在南京城里头,他是老成人,再说英国公少不得托付成国公照应一二,因此他这官儿决计当得稳当。说起来我锦衣卫办的大案子不少,奉旨查禁什么白莲教却还是头一次。我说一句不好听的,杜大人那冷面人我伺候不来,所以才选了青州府坐镇,三公子若是有线索尽管交给我。我在锦衣卫一呆就是十二年,该有的分寸我有数,不会抹煞您的功劳,也不会让您担了太大的责任。”
  这话说得极其实在,张越也极其赞同。他如今倒不怎么指望功劳,只希望能少担点责任就谢天谢地了。而沐宁坐镇青州府对他来说更是有利无害,虽说他已经清理掉了县衙内的不安定因素,但有这样一尊近在咫尺的靠山,再加上山东都指挥使司刘忠,他只要集中精力应付在他这安丘境内活动的那位所谓佛母就好。
  张越和沐宁说话的这会儿,后院里灵犀和琥珀秋痕也正忙着晒衣裳。尽管这后衙有好些仆妇,但有的是打下手的厨娘,有的是负责洒扫的杂役,她们也着实不放心,就只带着自家那两位浣衣妇一块儿晾晒。她们在这边忙活,那边的仆妇却都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消息,少不得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同时用殷羡的目光望着那晾衣绳上一件件质料上乘的衣裳。
  李家的和崔家的这次被老太太顾氏挑了出来,一则是她们的男人都是跟着张越过来的老成长随,二来则因为她们俩都是闷葫芦似的人。只平日在家里谨小慎微,这出门在外,秋痕又是爽利话多的,灵犀和琥珀又从来不拿架子,她们也就渐渐放松了。
  这会儿晾着手中一件玫瑰紫盘领刻金衫子,李家的就笑道:“这天气正合着穿这衣裳,如今却成了压箱底。少爷也就是奇怪,穿那些青衣裳出去,寻常人又看不出好来。”
  “他就是这个脾气,不喜欢穿大红大紫的四处招摇!”秋痕一想到张越上回对灵犀说的话,不禁又笑得岔过了气,遂对崔家的李家的又说了一遍,最后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就因为咱们大冷天的洗衣裳,少爷巴巴地连玫瑰油都找出来了,他平日自己都从来不用。”
  “一整罐玫瑰油如今都归了你,你就整天高兴吧。”
  灵犀没好气地斜睨了秋痕一眼,见人家挤了挤眼睛,又笑呵呵地继续和崔家的李家的说话,她便摇了摇头。见琥珀晾完了衣裳要回屋,她思忖片刻就紧赶两步追了上去。
  琥珀才一进门就听到后头的声音,及至看到灵犀赶了进来,她忙扶了一把帘子,心下倒有些奇怪:“姐姐有事情找我?”
  灵犀绞着手思忖了片刻,想到琥珀虽往日寡言少语,但心性仿佛和自己差不多,干脆也不再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老太太这回挑了我跟三少爷出来,大太太二太太她们都不高兴,就是三老爷和三太太也未必是乐意的,我自己也知道。跟了三少爷一阵子,有些话我不好和秋痕说,却不得不对你提一提。琥珀,你知道我为何到了二十也没嫁人?”
  面对这样一个单刀直入的问题,琥珀顿时有些招架不住,最后便摇了摇头。
  “虽说我不知道你以前如何,但先头你们几个到张家的时候,也提过你们都是好人家出身。不过现如今咱们都是死契,即便上头都不是苛刻主子,要放出去不过是求一求恩典,但放出去以后呢?这嫁到富贵人家,先不提是嫡是庶,人家很难不嫌弃咱们婢女的身分。这嫁到寻常人家,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日久天长也未必过得舒坦,所以我以前只打算服侍老太太过了身,那时候年纪大了,不拘伺候哪位太太都成,总之这辈子就不嫁人了。”
  说到这儿,灵犀便微微笑了笑,那笑容中却有几分凄然:“你别以为我真的是那么决绝,其实,我不过是没有瞧中的人,也没人待我真心。外头那些求亲的多半看我是老太太的心腹,内里那些小厮也不过是看我还年轻美貌。可是,我看得出来,却有人是真心待你的。”
  琥珀此时觉着心里翻腾得厉害,正想寻一句话岔过去,却不料灵犀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塞在了她的手里。低头一看,那竟是一个奇怪的桃木挂件。
  “这是我前几日去福清寺的时候偶尔得的。秋痕大大咧咧,却是一门心思,以后是水到渠成的事。你心思和我一样重得很,得拿这驱邪的东西好好压一压。”
  第五卷 试锋芒 第021章 香火钱和老和尚
  安丘县城加上四周乡里也不过是一千多户人家,恰是地广人稀,因此自从洪武年间起,这里就不断有各地民众被官府强行迁徙到这里,官府也是奖励开荒耕种。然而这些年徭役极重,年年不是洪灾就是旱灾,纵使农人拼死拼活,一年到头收成却也是可怜。
  因着这个原因,县城中的福清寺香火也是颇为惨淡。福清寺的寺田共有百亩,虽也雇了几个长工,但自住持以下所有和尚,平日里也会轮流去田间干活,在四乡有些贤名。
  出家人不问俗事,从古到今这就是一句屁话。遇上崇法尊佛的时代,这和尚就受人尊敬;遇上灭佛灭法的时代,这和尚常常会被迫还俗。一个和尚影响天下大势的情形更是不少见,当朝那位姚少师便可算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不过,如今这世道佛道地位差不离,和尚算是过得不好不坏,但即便如此,这和尚不关心天下大事,至少得关心本地大事。
  如今乃是农闲时节,福清寺的住持老和尚本该是出家人本色念经诵佛,但此时他的心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
  那两位在本地干了七八年罗县丞和赵主簿贪赃也不是一两天了,之前从来不曾有人理会,这会儿却忽然被锦衣卫拿了,他们被抓那是活该,可今年的香火银子怎么办?这寺中从他往下都熬得住清苦,但再清苦也得有进项。少了那年末两人的一百两银供奉,就靠那些田地维持,只怕明年万一要修葺寺庙时就绝对不够。
  老和尚思来想去,终于心头一松:“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们祸害百姓也不是一两日了,如今有人为地方除去这两个蠹虫。老衲应该高兴才是,怎可贪那香火钱?明年让寺中上下更加俭省,唔,长工干脆就不雇了,而且这茶饭可以再省一省……”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和尚急匆匆地冲了进来,面上满是惊喜:“住持,外头知县张大人来了,说是专程来拜会的!”
  老和尚顿时一愣,这福清寺虽说是安丘唯一一座寺院,但平日和官府却没什么往来,罗家和赵家那点香火银钱还是因为那两家的娘子信佛,所以每年腊月里送来,可罗县丞和赵主簿从来没跨进过寺门一步。这新任县太爷刚刚撵走了那两位瘟神,百姓人人称颂,官声确实是相当不错,可这当口他怎么忽然跑到这儿来了?
  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老和尚仍是立刻披上了袈裟出去相迎。这寺里的殿阁每年他都会挤出钱来修缮。但这地上高低不平的石子路就没法子了。此时,他穿着单薄的僧鞋踩在上头,只觉得一阵阵硌脚,不由得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单凭这条路,寺里就没有几个人会来。
  远远看到那边大雄宝殿前的两个人影,他却有些不敢相信了。那是一个少年郎和一个中年人,少年人穿着青衫,看上去便仿佛是一个中等人家的子弟;中年人则是一身褐色袍子,收拾得利落精神,人亦是虎背熊腰,乍一看去仿佛是父子一般。想到人都说新知县乃是一个少年世家子,一等一的富贵人家,他便瞥了旁边的年轻和尚一眼,心想是不是他听错了。
  待到近前,他方才看见那少年郎那青衫不是青布衫,而是一袭石青缎的小滚边夹袄。外头是一色的半袖披风,腰间束着一根朱墨色的绦子。这衣服料子仿佛上乘,但看上去并不显贵气。不等他开口称呼,他就看见那少年郎向自己合十为礼,又叫了一声住持大师,慌得他连忙回礼不迭。
  甫一见面说了两句话,觉着人家口气谦和丝毫不拿大,他惊叹的同时亦是心里烫贴。要知道他平日亲自到本县大户人家去化缘的时候,常常是遭到管家冷眼,还以为天底下的大户都是如此,却原来自己先头遇上的都是浅薄人,真正的大家公子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张越此来当然不是为了和这福清寺的住持谈论什么佛理,他如今满心想的都是那一次王家庄讲法会上遇到的那个神秘女子,因此这解决了罗赵二人,福清寺之行便断然不可避免。和那老和尚攀谈了两句,发现对方也并非字字禅机句句不离清规戒律,又想起这寺中和尚在外头都是名声不错,他倒是平添好感。因此老和尚邀他禅室小坐,他立刻就答应了。
  这禅室中一坐,四下里望了一眼,他便说道:“我看这福清寺殿阁庙宇之类都还整齐,但住持大师和各位师傅们都是着旧衣,想必都是日子清苦。听说之前罗县丞和赵主簿家里信佛,每年都会有些香火钱送上,如今他们出事,想必寺中也少了进项。大师这样的年纪仍然亲自耕种,足可为乡民楷模,正合着教化之道。我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可帮的,今日前来,打算捐香火钱二百两。”
  这话一出,老和尚旁边侍立的那年轻和尚面露喜色,老和尚起初却诧异,旋即摇了摇头:“张大人的好意老衲心领了,说起来惭愧,老衲之前想着罗县丞和赵主簿出事,寺中每年少了百两香火钱,还曾经埋怨过大人,刚刚方才想通了,出家人化缘建寺造佛像固然使得,但如今殿阁都还齐整,我们凭那百亩地,求温饱是绰绰有余,不该另有他想。”
  张越着实没想到这庙里的和尚居然会往外推香火钱,此时打量着这老和尚,发现他身上的袈裟浆洗得极其干净,几处地方却是打着补丁,针脚细密整齐。那脸上虽然皱纹密布,却是不见丝毫凄苦,反而精神奕奕。老和尚那双枯瘦的手上也有好些老茧,指甲缝中甚至还能看到青黑色,想来是平日耕作时留下的痕迹。
  此时此刻,他来这儿之前的某些怀疑倏忽间无影无踪,更觉得这老和尚可敬。
  “大师如此德行,较之那些名刹主持也丝毫不逊色。”他瞥了一眼那大失所望的年轻和尚,便词锋一转道,“不过,大师自己能如此自律,若用同样的道理要求其他人,却未免太过严苛。这二百两于我并不算什么,但对于贵寺上下来说,却代表下一年可以稍稍宽松一些。”
  老和尚皱眉一思忖,继而便笑道:“老衲倒是想左了,还是大人说的是。既然如此,这香火钱老衲就收下了,遇上什么天灾人祸的还能开个粥铺施舍衣裳,不枉人家来本寺供奉香火。到时候老衲就对外头说是大人的心意,大人可不要说老衲冒名就好。”
  原以为还要大费唇舌劝说,见这住持老和尚爽利,张越倒也欣喜,当下就笑着点头,眼看那年轻和尚喜滋滋地从彭十三手中接过香火银出去。眼见没了外人,他便想到了此来的真正目的,略一思忖便问道:“我听说大师乃是净土宗一脉,今日便想要请教一个问题。人都说白莲教出自东晋白莲社,师法净土宗而创白莲宗,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净土宗如今的名气虽然不如禅宗律宗天台宗,但信奉的都是我佛,岂可和那邪教相提并论?”
  刚刚还一直面色慈和的老和尚陡然之间面色大变,竟是忘记了面前是本县父母官,继而怒斥道:“白莲教乃是茅子元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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