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子峭)-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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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她说,掏出手巾来揩眼泪。天哪,她即便哭的时候也美得令人心碎!
“你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是吗?”
她一时没有说什么,刚才她那种超然的笑意完全隐匿了,好像一只飘逸的风筝落回了地面。是的,我现在觉得她完全变得现实了,可究竟是怎样一种现实,我还不知道。如果说她的笑有一种超然的美,那么她的哭却给人一种现实的痛。
“不谈这些了,”她说,“你弹吉他给我听吧?”
我终于站起身,拿吉他坐在椅子上,弹了几支曲子:《秋日的私语》《爱的罗曼史》《爱的纪念》,最后弹了一曲《梁祝》。她在一边默默看着我,这才是懂得欣赏的姿态,那些把巴掌拍得要破的人,其实多半是不懂所以然的傻鸟。
“这《梁祝》比咖啡厅那姑娘拉的好听多了!”她说,“会弹《夏天里的最后一朵玫瑰》吗?”
“不会,”我说,“要是有曲谱我可以看着弹。原曲好像是长笛吹的吧?”
“是的。”她停了一下,然后说:“我喜欢吹长笛。”
“噢?”我很惊喜,“你会吹长笛呀?”
“会。”她说,“曾经被称为‘川外第一笛’。”
“哇!那肯定很厉害咯?”
“还行。”面对我的夸奖,她有一种淡然。“改天我们合奏吧?吉他和长笛配起来挺好听。你可以到网上下载曲谱来练练。”
“太好了!”我真是兴奋得不行。
她站起来,又过去看我的书架,把那几本尼采的书翻了翻。
“尼采最后没追到莎乐美啊?”她转脸看了我一下。
“没追到,被里尔克占去了。”
“尼采太孤独了!也难怪他对女人那么愤恨!”
“哲学家大多是孤独的。”
“关于死亡的小说,你看过哪些?”她突然又问我。
“关于死亡的?”我想了一想,“很多啊。”
“说几本你印象最深的?”她拿着那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在手上,在我对面坐下了。
“托尔斯泰有一个中篇就是专写死亡的,你看过没有?”我想起了《伊凡•;伊里奇之死》。
“中篇?没看过。叫什么名字?”
“《伊凡•;伊里奇之死》。”我说,“如果一定要找出一部最伟大的中篇小说,我认为就是这篇了。”
“是吧?”她显然很惋惜自己没看过,“托尔斯泰三大长篇我都看了,这个中篇却没看过。”
“托尔斯泰三大长篇你都看了?”我真他妈惊喜异常。
“是啊,很奇怪吗?”她说得很平淡。
“连《战争与和平》后面那些议论你也看了?”
“对呀,一字不漏看了。很奇怪吗?”
“太好了!”我叫道,“我特别钦佩托尔斯泰!”
那一刻,我和她都欣喜异常。你要是遇到一个与你有共同阅历(我是指阅读经历),心中都生活着那么一群人物,你也会欣喜得要命。我们就开始谈论托尔斯泰,谈论《战争与和平》,谈论《复活》,谈论《安娜•;卡列尼娜》,真他妈太开心了。我要想在这混账ZS大学里找到一个人谈这些,比他妈大海捞针还难。在大学里真正下决心读名著的人没几个,即便是中文系那些混账教授,也不见得都读过托尔斯泰的著作,其它专业的教授更别提了。
我和她谈《安娜•;卡列尼娜》谈了很久,我俩都特别喜欢这部小说。谈到安娜自杀时,我们又谈到了死亡。
“哲学就是预习死亡,是吗?”她说。
“对呀,柏拉图说的。”
“我天天都在预习死亡,”她幽幽说;当时我没留意到她那一腔幽味。
“我也是,”我说,“自从我爹去世以来,我就一直在思考死亡。”
“你爹去世了?”她很惊讶。
“去年去世了。”
“什么病呀?”
“癌症,——肝癌。”
“喔,绝症!”她叹了一下,脸上又闪过一丝凄迷。
过了一会儿,她问起我家里的情况,我都告诉她了。她也把她家里情况跟我说了,她父母都还健在,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搞什么核物理研究的,已经成家立业。我问她,她和那个香港男人是怎么认识的,她就简单说了说。她毕业那年,也就是三年前,只身来广州,一下火车就被抢了钱包,一时衣食无着,只好找一家酒店去吹长笛,暂且过一段时间。就是在那家混账酒店,她认识了那男人,半年后就跟他结婚了。结婚后,她才发觉那混账男人有很多女人,至少有四十个,分布在珠三角每个城市,广州、深圳、东莞、珠海、佛山、中山等等,到处都有。
“他不可能跟每个女的都结婚吧?”我说。
“当然不可能。他有老婆孩子在香港,在大陆就只跟我一个人结婚。”
“那混蛋是不是钱多得用不完?”
“前几年还好吧,现在有点走下坡路了。”梦儿的口气在我听来完全是中性的,没有任何褒贬,这也可以称得上一种超然。
我没再问什么,沉默着。她也沉默了下来。当然,你只要愿意,也可以说沉默才是真正的滔滔不绝。
“你有女朋友吗?”沉默之后,她突然问。
“有,”我等了一会才说。不知为什么,她问我这个问题,我很高兴。
“不在身边吗?”她有点惊讶。
“她是潮州人,在广州读书。”
“你爱她吗?”她盯着我。
“谈不上爱吧……”我吞吐了一会儿,“见到你后,我发觉我并不爱她,只是怜惜她罢了,真的。”
“她爱你吗?”她问,依然那样盯着我。
“她当然认为她爱我,但我总觉得她不是爱我这个人本身,而仅仅是爱作为混账ZS大学学生的我。”
梦儿注视着我,好像在品味我的话。
“她多大了?”她又问。
“还小,十八岁。”
“做老婆挺合适,”她幽然说;然后看了一下时间。
“你要回去吗?”我问。
“难道你想留我睡你这里呀?”她笑着反问,站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她这一笑让我感觉到了一种距离,使我从适才的陶醉中猛然抽身出来了,这可真要命!
“梦儿,”我忍不住拉着她的手。
“怎么了?”她由我拉着她。
“你为什么现在不能跟我说,你不能离开那男人?”
“我会离开他的,某一天。”她说得漫不经心,可又意味深长。
“现在不能吗?”
“暂时不能,”她动了一下手,但还被我握着。“我要走啦。好好待你女朋友吧。”
“梦儿,我爱你呀!”
“别傻了!”她说,“我不值得你爱!你应该爱你女朋友!”
“可是爱不是应该不应该、值得不值得这么回事呀!反正我就是爱你!”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也许我们不该认识,”她说。
“你老说什么该不该,可事实已经是事实了!”我说。
她没说什么,只是望着我,就像望着一个顽固的怪物。她那样望着我大概有八十年,一句话不说。
“我送你回去吧?”八十年后,我说。
“你别送,你不能送。”
“怎么不能送?那混账男人在你那里?”
“不在,他很少来(两个月来一次),但是他有人在监视我!”
“混蛋!他凭什么监视你!”我他妈真是郁闷得不行,“你既然不爱他了,又还愿意受他监视!”
“不是这么回事!”她说,眼睛又红起来了,“你最好还是把我忘了吧……”
“要我忘记你,除非把我杀了!”我差点就哭出来了。
“我走了,”她摆脱了我的手,走了几步又说:“你送我下楼吧。”
我就跟着她开门出去。贾力勍那厮正好在走廊上,一看到梦儿,就怪声怪气叫了起来,许是被美袭击了个正着。他阴阳怪气看了我一下,被我狠狠瞪了一眼,这一瞪可是勇力十足,他扭一扭脑袋,缩进屋里去了。我敢赌一百万,那娘娘腔刚才肯定在门外偷听我们谈话。听就听去吧,全他妈听去吧!
我跟在梦儿后面下楼去,心情郁闷得不行。我突然注意到她拿手巾在揩眼泪,原来她在哭。天哪,我真搞不懂她怎么回事!下到一楼,我跟上去牵了她的手。
“送我去打车吧,”她哭着说。
“往北门去,近一点。”
我牵她走过那片林中小路,故意走这里,幽僻一点。她一直在哭,不停擦眼泪。看她哭,刚才她给我那种超然的感觉完全没有了,我只觉得她可怜,奇怪。我控制不住,一把抱住她,凑过去吻她的脸。她没有遮掩,可是也不配合,我想吻她嘴时,她躲避开了,干脆扑在我怀里大哭了起来。
“上帝呀!你这是怎么了?”我叫了起来。
她哭了很久,我去吻她的眼泪,吻哪里都行,就是不让我吻她嘴巴。
“你不能吻!”她说。
“没关系!你不让我吻就不吻了!”天哪,我真搞不懂她。
“你抱我走一段路吧,我有点累。”她说。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累。”
我就把她抱起来,她两手挽着我的混账脖子。我低头问她为什么不让我吻她嘴巴,她说今天不行,下次就可以。我问她是不是讨厌烟味,她撒娇说根本不是。我问她那到底为什么,她说明天再告诉我,眼里满是泪水。唉,我真搞不懂她,实在搞不懂。我一直把她抱到学校北门,她要下来走路,我就放她下来。这时候已经凌晨一点过了,北门广场上人影稀疏。路边有一大排出租车在等客,四五个的哥干脆围在路边打牌消遣。我送她上了一辆出租车。
“明天记得看QQ留言哦?”她探头出车窗说。
“记得啦!”
车子一溜烟走了。我一个人如梦幻泡影,穿过北门广场,在珠江岸信步乱走。大概走了一万年,走到了那混账广州大桥,又返回去。这期间,梦儿一刻也没离开我的印象,不管是她的笑脸还是哭脸,都云雾一般缭绕着我。散步中,我抽掉了大约八千支烟。
12。…第九章
26
第二天一起床我就开电脑上网。我以为梦儿给我留言了,可是没有。我想,她可能还在琢磨该怎么跟我说吧,就耐心等等。一直等到中午,还是没有音讯,我开始着急了,昨晚分别时她明明嘱咐我今天看留言的呀,怎么回事呢?我禁不住打她电话,却是关机。天哪,我那一瞬间差点要疯了!
这时候叶迩牵来电话了。每当我快发疯的时候她就来电话,把我拉回现实,好像她预料到似的。叶迩牵怀疑自己是不是怀孕了,问我怎么确认这一点。我他妈正焦头烂额,好半天才镇静下来,跟她说,有一种试纸,叫什么混账名字我记不得了,反正药店都有卖,用那试纸来检验尿液,可以确定是否怀孕。然后她就去买来检验了,又打电话来跟我说,她怀孕了。天哪,我真的要疯掉了,一下子老了五十岁!都怪我平时跟她做爱没戴安全套,我觉得戴那玩意做爱不爽,就像他妈穿着袜子洗脚一样。但她一直吃避孕药啊,怎么还会怀孕呢?真搞不懂,女人要怀孕起来简直就像石头从天上掉落,你想拦都拦不住。她问我怎么办,我皱了八分钟眉头,狠狠心要她去买流产的药物。她说不好意思去,想等开学后来广州要我陪她去医院,她甚至还以怀孕女人特有的满足感说,她也想多体验体验一下做母亲的感觉。老天,我真是哭笑不得。
她觉得我情绪不对,虽然我尽力不露出来,但有一种东西即便在电话里你也无法掩饰,真的,人的感觉可以穿透时空。她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只说这几天心情有点闷。她问我是不是没钱了,没钱的话她又给我汇点,她说她给外婆拜年得了三百块压岁钱。我说还有钱,天哪,我真是太对不起她了!可我不想把遇到梦儿的事跟她说,她还太小,怕她承受不住。她又第一万六千次叮嘱我,别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好准备一下语文补考。上帝呀,语文补考,都他妈见鬼去吧!那混账补考还用准备吗?当然,我没跟她顶撞,而是老老实实,她要我做什么我都满口应承,甚至我那应承的口气好像我还巴不得她多提点要求呢。她觉得我有点怪怪的,但也仅此罢了,她不会想到别的事情上去,她的想象力从来不是很他妈丰富。我敢赌一万块,她整个假期所想的事情就是我的语文补考,除此而外,她不可能想别的。你瞧,她一门心思想着我的语文补考,而我他妈却专心一意想着梦儿,这说起来还真他奶的够戗。
反正我就专心一意想着梦儿,你可以说我就像一块混账磁铁,陷入了爱情的磁场中,完全身不由己了。我就等啊等啊,等到晚饭后还是没有梦儿的消息。反正今天也还没完,到十二点要是还没有回音,我就彻底绝望了,我真怕我会疯掉。我想起该问一下蓝猫,她和梦儿关系那么铁,想必该知道梦儿的情况。要打她电话时,才醒悟昨天还来不及记下。我真他妈一筹莫展,你完全可以想象我浮躁不安到什么程度。
上帝保佑,晚上九点的时候,梦儿终于上线了,给我发了一条长长的留言,然后她又下线了,那留言看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她的留言是这样的:
我想了一整天,还是决心跟你说明吧,不然我怕你会疯掉。我不知该从何说起,这个世界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你最好还是把我忘了吧,因为我将不久于人世了。你还有长远的未来,你还负载着家人的希望,而我一点退路也没有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在孤独中等死……
原谅我昨夜不让你吻我,因为我……还是说了吧,我染上了不治之症,说了你会毛骨悚然,我染上了HIV,已经快一年了。我现在一直在吃药控制病情,每个月要花很多钱,这就是我无法离开他的原因,知道了吗?我从爱他,到恨他,甚至想杀他,我想了无数遍,还是认命了,这就是命运。以前我不相信命运,但现在不由得我不信了。你知道我怎么找到你聊天的吗?完全是偶然的,三十那天和蓝猫一起过除夕,喝了不少酒,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又想到了死,看电脑开着,就随便上网看看。以前看尼采的书知道狄奥尼索斯是酒神,突然想输入这个名字试试,没想到有一大串,随便点了一个,就是你。看你资料是ZS大学的,就想跟你聊聊,没想到竟然认识了你。想来真是太偶然了,这难道不是命运吗?
你最好在网上查一查HIV的相关资料,免得患上“恐艾症”。HIV是通过血液传染的,一般接触不会传染,接吻也不会传染,昨晚我只是担心你后怕,才不让你吻我。我随时都可能离开这个世界,我每天都活在死亡的阴影中,我想过自杀无数次了。遇到你,我突然又有活下去的信心了,谢谢你的恩典,谢谢你昨晚抱我那一段路……
现在都知道了吧?你害怕了吧?我求你千万别冲动,好好想想,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失去一切,你还承载着很多东西,你活着不只是为了你一个人活着,好好想想吧!想好之前不要联系我,最好把我彻底忘记,就把我当作一个梦吧……
我想爱你,可是不能了,末日随时都可能到来,也许就在下一秒钟!
来世我会报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