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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饕餮娘子-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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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有什么难的,我再赶着做出来就是,就算今晚做不完,明儿一早我也肯定让伙计送到你家。”桃三娘笑道。
  “哎,那就劳累你啦!”陈大姐说完,一边放下点心钱,也来不及喝口水就起身走了,桃三娘再留也留不下。
  “呵,三娘,还得忙活一晚上。”我笑道。
  桃三娘也摇头:“天色也晚了,你便快回家吧。”
  第二天我提着篮子到菜市去买些糯米,经过悦记茶馆门前,陈大姐正倚着门边磕着瓜子,看店里的小杂役与门口一路过卖香油的老头在那讨价还价。
  小杂役许是因为陈大姐看着他,所以一直较着劲要跟老头压个最低价,那老头有点不耐烦道:“买二斤香油罢咧,你就想我再少你七文?罢咧!罢咧!”
  老头摆着手挑起担子就要走,小杂役为难地回头望望陈大姐,她“呸”地把嘴里瓜子壳吐出老远:“给他吧,反正使得少,二斤也吃好久。”说完,手里的瓜子也磕完了,她便拍拍手转身进店里。
  就我所知,悦记茶馆的生意只有夏季里最好,日阳炎热,街坊都愿意凑热闹到一处,喝茶吃点小食闲话一下,或过路的客商小贩也常常在店里歇脚的,但大冬天里冷,来菜市的人都少了,我这时望进他们店里,都是黑暗暗的,没半个客人的影。
  我正要继续往前走去,却忽然发现悦记茶馆对面的街角下处,站着一个似曾见过的人,是昨日碰见过的那个抱着襁褓的白衣黑裙女人!
  她的打扮与昨日一模一样,只是脸色更略显苍白些,紧拧着眉头目光空洞又直勾勾地望着悦记茶馆的门里。
  咦?那个女人怎么在这?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孩子那么小,她怎么还总在街上逛?而且看她一动不动的样子,似乎已经站有一阵子了……哎,好冷!我双手蜷在袖子里,缩了缩脖子,这么冷的天气,女人却一点不在意的样子啊,看她穿的也不是很多。
  我一边走一边这么想着,差点被地上凸出的石绊了一跤,就这么一低头再一抬头的工夫,我再望向那女人的地方,她竟然就不见了!
  哪儿去了?我循着街角四周一圈,却连她半个人影也没有看到,活生生大白天就见鬼了么?算了,和我也不相干的,赶紧去买糯米是正经。
  我买完了糯米回家再到欢香馆,厅里烘起了一盆炭火,桃三娘刚点了一壶冰糖橘饼芽茶,看见我便招手让我到她旁边一张椅子上坐。
  “三娘一大早就这么悠闲?”我笑着道。
  桃三娘给我也倒一杯茶:“才坐下歇歇,赶着做那二十斤点心,直忙到半夜。”
  她正说着,李二就回来了,把一些钱交给桃三娘,都是陈大姐的点心钱,桃三娘起身接了钱并收入柜台里:“说起来,最近没看见城外的狐家姐妹来买点心了。”
  桃三娘说的狐家姐妹,我知道就是住在城外荒冢里的狐狸。据说已有几百年了,也不知她们一家共有几口,只晓得她们常到欢香馆来买点心,她们喜欢甜食尤其油炸得酥香的那种。每隔个一月半月的,就能看见她们其中某一个提着篮子来,有时是个橘红衣裳金丝腰带的妖娆女子,有时是个年方及笄的绿衣丫鬟。
  向来闷不作声的何大这时在旁搭了一句腔:“她们家有亲戚来了。”
  “来了亲戚?”桃三娘也是一怔:“没听说过的,远亲吧?”
  我听着十分惊讶:“狐狸家也有亲戚?”
  “没有谁是平白无故就能长出来的呀。”桃三娘对我的话也觉得好笑似的,“自然人人都有亲人骨肉。”
  “噢。”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喝完了茶,我随桃三娘到后院厨房去,院子里有一堆新买回的冬笋,我帮着桃三娘一起剥笋皮做糟冬笋,一直忙到午饭时,店里暂时没客,三娘便留我一起吃了饭再回去。反正我娘也素性知我在欢香馆,她和爹也放心的,我便答应了。
  桃三娘用切碎的腌冬芥菜配冬笋、腊肉炒一道菜,然后豆腐、酱菜苔梗点几滴麻油做一大碗汤,我和三娘坐一处吃饭。
  店里忽进来两个客人,是一中年男人带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两个人帽子上沾了不少雪,看来走了不少路,进来也是挨炭火盆旁桌子坐下,何大给他们倒上茶,只听那年轻的说:“真是晦气!这大夫居然也回乡探亲去了,找不来大夫,回去可怎么交代?”
  我心忖:“镇上明明有大夫,还要跑去很远的地方请么?”
  那中年男人喝着热茶:“这方圆百里,只有他专治妇人病,你空跑一趟算什么,家里那位姨娘的命还不知道如何呢。”
  年轻人“哼”了一声:“可不是么,磨死个人。”
  “快随便吃点,赶回去是要紧。”中年男人说着,喊来何大吩咐他不拘是什么,只让厨房尽快上两个菜。
  桃三娘由着何大李二去张罗,自己仍坐着喝茶并看着我吃饭,又问我:“快过年了,你娘给你做什么新衣裳?”
  我答了,她又问:“教了你做桂花年糕,到时候在家自己做一次给你爹娘尝尝?”
  我点头:“待会吃完了饭,三娘是不是还要去收雪?去年做的酱油里放了贮存的霜雪水,味道就变好了。”
  “今天的雪,还不够大。”桃三娘笑笑:“其实,要是嫌找干净雪太费事,也可以用腊月里的河水代替,贮存在埕子里,待到三伏天再拿出来做酸梅汤,也是极好的。”
  “噢。”我惊叹地点头。
  那二人匆匆吃完饭,结了帐便走了。
  我起初也没在意,下午回到家里,却看见隔壁家的婶娘来我家串门子,正和我娘在那闲聊天,我给婶娘问声好,便惯常地坐到我娘身边替她弄些针线,那位婶娘东家长西家短地拉扯了一通,无意间说起悦记茶馆的陈大姐。
  “哎!我说,最近听别人讲那陈大姐的妹妹,你不知道吧?”婶娘逮到新鲜事情,就会特别兴奋的样子,我娘摇摇头。
  “那陈大姐啊,她家是宝应的嘛,她有个妹子比她小七八岁的,是在我们这里的王员外家当丫鬟的,后来没多久被王员外看上了,就开了脸做了房里人,本来我们也没人知道的,陈大姐好像跟这妹妹不好,我们常一处说话时,她也从来没提过,要不是最近那姑娘得了大病,我们这里街坊还没人知道这事呢。”
  “得了什么大病?”我娘奇道。
  “咳,怀孕小产呗。”婶娘叹一句:“怀了个男胎呢,已经六个月左右大了,不知是受了气还是怎地,就血崩,淋漓不断地流,胎也下来了,可就是不见血住,把王员外气得在家里打鸡骂猴的,他本来是有两个儿子的,可两个儿子里大的那个只会吃喝玩乐不争气,小的那个才四岁,长得倒乖,可惜又从小身子很弱,恐怕哪一天不好就夭折了,王员外巴不得人丁多些更兴旺呢,听说也挺宠这姑娘的。”
  “血崩这症可不是玩儿的。”我娘摇头道。
  咦……陈大姐不是说她妹妹要生孩子吗?我心里狐疑地想,还巴巴地找三娘做了四十斤的面果点心要送去的,怎么这会子婶娘却说她妹妹小产了?
  “我还听说啊,她妹妹怕不是因为怀了身孕让别的姨太太怨恨了,给她气受,或者吃的喝的里面动点手脚,哎,要说王员外家原本就有四房姨太太,这妹妹年纪又轻不知道稳重,难保的呢。”婶娘撇撇嘴。
  说起来王员外,我知道的,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富户了,他田地很多,近郊的据说都有四五百亩,宅子也有好几处,最大的一幢自己住着,其余都放着收租,菜市那边有一家最大的茶庄也是他开的……说来真是奇了,昨天陈大姐来找桃三娘的时候,还说她妹妹家的人古怪,生孩子的贺礼除了面点果子其它一概不要,可按道理哪会有这样的事?
  我娘附和地感慨了几句,她手里一直不停地给我缝着一件红的新棉袄,她说还好我长得慢,现身上这一件棉袄穿了两个冬天,今年才显得短了,所以赶着年前做完这件新的穿着过年便是,我看着娘手里快做好的棉袄,心里喜孜孜的,也就把婶娘刚才说陈大姐的妹妹那些事忘了,婶娘又扯了一会别的话,看窗户透进来的天色暗下去,就起身告辞走了。
  到了小秦淮桥边时,天空又开始飘下雪花,一眼望去,石板桥上的栏杆,还停着细粉一层的白,这雪要这么一直下,能有多厚?我走上桥,朝桥下张望,水面已经结了薄薄的冰霜,是一汪深澈澄净的颜色。
  咦?那不是陈大姐么?远远就能看见她身上那半新不旧的红袄,在街道中间往这边走来,特别显眼,到这里上了桥,过去桥那边就是柳青街了,像是要去欢香馆找三娘?
  陈大姐眼里根本看不见我这个小孩子吧,她径直在我身边走过去了,白细的面皮今天看上去却怎么少了些血色?眼睛也是干干的没什么神气,就这么走过去,看样子是要去找桃三娘吧……不经意一回头,一张紧拧着眉头的脸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小妹妹……”
  我吓了一大跳,眼前站着的是抱着襁褓、着白衣黑裙的女人!
  我后退一步:“干吗?我、我没带饼……”
  说着这句话,我就睁开眼醒来了,定了定神,才知道自己原来还躺在床上,天已经亮了,爹娘都在院子里说话收拾东西呢。
  我长长吁了口气,原来是做梦!
  真是奇怪的梦,怎么就梦到陈大姐了呢?
  欢香馆里,桃三娘又忙忙碌碌地做着点心,是炙面酥。
  用化开的酥油搅匀炒熟的粉面,大约不稀不稠的程度,再加洋糖,就着余温,在木案上摊开并且擀平,最后用刀切小方块,我走过去看着她,一刀一刀切得均匀:“三娘,一大早就赶着做这个?”
  “是啊,今晨天才刚亮,陈大姐就来拍门,让我今天内无论如何再帮她做二十斤点心,最好还有面酥,还说其实她妹妹从小就最爱吃这个,先前的点心她们亲戚都分完了,还嫌不够。”桃三娘切完了手上的,又拿起把蒲扇去扇了扇旁边的炉子,炉子上再加上平锅,淋上酥油,就把切好的面酥一块块排到平锅上,让炉火慢慢地炙。
  “她今早真的来找过你了?她……还记得她妹妹从小就爱吃面酥?”我疑惑不解,遂走到桃三娘身边压低了声音,神秘地把昨天隔壁婶娘在我家说的那些话大概复述了一遍,桃三娘听着,神情渐渐地有点肃穆下来,只是默不做声没有答腔。
  “三娘,怕不是陈大姐魔障了?”我有点担心,眼前厨房里堆着许多粉面和各色桂花、果料,都是要给她做那二十斤点心的。
  “这……”桃三娘沉吟了一下,又继续弯腰去用筷子去翻炙那些面酥:“不管怎么说,把这点心做出来给她送去再说。”
  炙好的面酥,因为火候掌握好,是雪白的,一寸厚,尤其酥化轻脆,用筷子一方一方夹起排放在一个食盒里时,也得十分小心,要不很容易就夹碎了。
  “这叫雪花酥,陈大姐给我说,既然先前那些点心亲戚们都分完了,那这一趟做的就专门是给她妹妹的,她妹妹也最爱吃这个,小时候她们家大人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做这种面酥点心。”桃三娘给我这么说道,做面酥花费了不少时辰,等面酥做好了,何二另外在笼屉里蒸的豆沙大馒头也好了,全部都装进食盒,桃三娘看看天色,现在只是中午时分:“月儿你先回家吃饭,这会儿还早,等傍晚的时候,我们再把点心送去。”
  为什么要等到傍晚才送点心,我不知道,但桃三娘这么说,就一定有她的道理,我答应着便先回去了。
  冬天日头短,暮沉沉地压在天空,看不见云也没有风,地面一片泛白的清冷。
  桃三娘让何大拿着食盒,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往菜市走去,这时候早都关门了,一路望去除了各家的灯火,却鲜少有人在街上流连。
  悦记茶馆没有关门,垂着挡风的帷布,我们掀帘子进去,陈大哥不在店里,小杂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着,看见我们赶紧起来让座,并进去喊陈大姐,屋子里好冷,他们怎么也不烧个炭火盆?
  突然门外有人喊道:“陈大姐在家么?”随着话声,那人掀帘子进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小杂役认得他:“噢,是王员外家的胡大哥来了!”
  我望望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有一张细长俊秀的脸,十分笑容可掬的样子。
  陈大姐这时才从里面急急忙忙跑出来:“哎,三娘来了!哎呀,胡小哥儿也来了,你还不赶紧倒几杯热茶,站着挺尸哪!”陈大姐最后一句话是骂那杂役。
  桃三娘谦笑道:“不必麻烦了,我就是把点心送来放下就走。”
  “哎,那我赶紧拿钱给你啊。”陈大姐一边说着一边到柜台里去拿钱,又使唤小杂役去给王员外家的人让座喝水。
  那人却是奇怪,居然走过来向桃三娘一揖道:“这位是欢香馆的老板娘吧?劳烦您做的点心了。”
  桃三娘只是淡淡一笑:“这没什么。”
  陈大姐拿出钱来要递给桃三娘,那姓胡的却连忙止住道:“其实今天来,是要请陈大姐以及做点心的师傅一起到员外家里去坐坐,先前两次做的年糕特别好,我们老爷也爱吃,我们姨太太这几天虽还在坐月子,但也是高兴,总想当面向二位道谢并且回赠些礼物呢!所以让我务必要请做点心的人一起到家坐坐,外边都已经准备好马车了。”
  我有点疑惑,先不论王员外究竟有没有吃过三娘做的年糕,怎么这么巧,这员外家的人一来就立刻说要请桃三娘去家里坐?还预先就备下马车了?要说原本只是来接陈大姐一人才对,桃三娘不过帮他们家做点心而已……但看那人邀桃三娘说那些话的神情,却又并不只是出于客气。
  陈大姐也有点错愕,但嘴张了张,还是没说什么,便吩咐杂役道:“你看着店,待会陈大哥回来就跟他说我去王员外家了,晚点就回来。”
  王员外家仿佛是住在仁丰里南端的街口,我从小就听老人说故事里讲过,仁丰里北端西侧是赫赫有名的大忠臣曾侍郎府邸,当年曾侍郎被奸臣谗害,不但人斩首,房子都抄没了,但新皇上比老皇上英明,他一登基不久,就马上给曾侍郎平凡昭雪、还了他清官的名声,并且把那幢房子仍让曾家的子孙回去居住,曾侍郎的尸身还敲锣打鼓地送回来江都西边的金匮山上风光大葬。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颠得我有点想睡,我心里数着马车拐了好几道弯,该快到了吧?
  我忍不住伸手去揭开一点窗布往外看,果然远远地就看见一双大红灯笼,是一座大宅的门,两只石兽伏在灯笼的光下,我小声问三娘:“三娘,前面就是王员外的家了吧?”
  陈大姐也往外觑了一眼,答道:“好像是到了。”
  桃三娘却没有做声,方才因为我们几个女的坐车不方便,所以她叫何大先回去了,这会子她好像有点累,一直是闭着眼似睡非睡。
  我把窗布放下,准备好马上就要下车了,但奇怪的是马车又走出好长一段还没有停下来,我又揭开窗布看看,马车则已经走过了刚才那个大门,我看了看陈大姐,她似乎也不大清楚,同样往外张望了一下,看她的样子,莫不是也没到过王员外的家?
  马车终于停了,姓胡的年轻人掀开帘子让我们下车,我跟着陈大姐后面下去,却发现这是一个小门,姓胡的抱歉道:“从这个门进去姨太太的院子比较近,从正门走人太多。”
  陈大姐撇了撇嘴,嘀咕一句:“小看了人!”
  我不敢做声,这种大户人家的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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