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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饕餮娘子-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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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榴仙掩袖一笑:“方才长柳在他家可是水都不敢多喝。”
  “嗨!别提了!”陈长柳摆手。
  “那又是为什么?”桃三娘疑惑问。
  岳榴仙只是笑,陈长柳忿忿地道:“说什么一杯茶慢慢饮下,才是品茗,但若一口气喝干一杯接着一杯的,则是牛饮的粗鄙蠢人的话,简直是偏执老儒!”
  “那位元老爷着实严肃讲究呢。”岳榴仙也叹道:“不过他却说起尝过桃三娘的厨艺,就连京城里一等的御厨,也不是不能拿来相提并论的。三娘烹调的用心,就能从菜品的口味中充分感触到。”
  “呵,那实在是过奖了。”桃三娘笑笑:“不过,今天两位想吃点什么?”
  “听你安排啊,只要是经桃三娘手做出来的,必定都是人间美味无疑。我肚子里的馋虫都在往外爬了。”陈长柳笑着道。
  不知为什么,我听到“馋虫”的时候,却心里一震。
  “好吧。”桃三娘答应着转身忙去了,可我就在她甫一转过脸去的时候,却看见她原本一副笑脸盈盈的神情,顿时就十分凝重下来。
  我下意识便也跟着三娘到后院去。
  天几乎全部黑暗下来了。有一点风,比白日里凉快许多。
  桃三娘做菜,她的埕子里有事先蒸好的咸鱼肉饼、瓷罐焖肉,糟醋萝卜也都是现成的,她再做个虾米拌白菜丝,青绿鲜脆的菜叶子在水里焯过,淋上熟油,红红的虾米配上,散发着有一种诱人的光泽——食物这样的光泽,绝对能一下子吸引起任何人的口腹之欲。
  但不知为什么,在我眼里,看得那一条条小小的虾米久了,却仿佛看见它们动起来,就像一条条小虫子。
  “三娘,”我看着桃三娘的神情,有点不大敢问她:“看见有好吃的东西,就会很想吃到,是因为肚子里有馋虫吗?”
  “馋虫?你怎么想起这个来了?”桃三娘有点诧异地回答道:“这是没有的事。”
  “只是因为肚子饿了吗?还是本来就很想要吃到好吃的东西,恨不得把能找到的所有好吃的,都吃进自己的肚子里?”我还是不明白。
  “桃月儿,今天真有点奇怪呢。”桃三娘看着我笑:“如果真的有馋虫,其实也可能是饿鬼吧。”
  “饿鬼?”我一惊,感到全身的寒毛一竖,顿时后悔不该问起这个话题。
  “是啊。身在饿鬼道的饿鬼,只要活着一天,都得忍受饿肚子,它们能闻见世间所有美食佳肴的香味,但因为它们口中会不断喷出火焰,把送到嘴边的食物全部烧成焦炭,所以它们从来都没有一次能真正把食物吃进自己肚子里的。”桃三娘说着这些令人胆颤的话,却还是那么一副淡淡的语调。
  “而且,饿鬼也分不同级别的,虽然大多都得承受诸如冷、热、饥、渴、疲累不堪等苦楚,但在饿鬼道中,其中一些饿鬼也是颇有福德,天生具有神通力量,喜欢欺压别的同类,甚至跑到人间,依附在一些与它们有相似特征的人类身边,利用那些人类的阴暗心理,激发他们的各种各样的欲望,从中伺机侵害更多人类……最终好让他们,也变成和它们一样的饿鬼为止。”
  “太、太可怕了。”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桃三娘忽然停下手里的活,转过来看着我,半晌:“你刚才也看见什么了?”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啊。”我被她的样子又是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摆手。
  “是吗?”桃三娘依然不信的样子,但看我的样子,随即才又笑道:“那看来是桃月儿感觉到什么了吧?谁叫他们俩跑到元老爷家去了,沾回来那东西。”
  “什、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
  “没什么。过来帮我一块把菜端出去吧。”桃三娘又恢复了一贯的笑颜。
  陈长柳看来真的饿坏了,虽然向来一派书生斯文相貌,但这会子吃相可以说是狼吞虎咽,完全没了平素的条理。
  岳榴仙一旁看着,也不由得有点尴尬笑道:“好久也没见你这般饿了,好歹吃慢一点,当心噎着。”
  “就算是再普通的饭菜,但经过三娘的手艺,不知怎么就变得那么好吃。”陈长柳把刚吃干净的碗又递给桃三娘:“麻烦再来一碗米饭。”
  “胃口真不错呢。”桃三娘示意李二接过碗去盛饭,一边说着话,好似不经意地走到他俩人的身边,忽然大呼一句:“好大一只虫子!”接着一巴掌拍在陈长柳肩膀上。
  “什么虫子?”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一愣。
  “哎,跑掉了。”她微皱起眉头遗憾地说。
  我在一旁完全看不见有什么虫子,空中地上都没有,但既然桃三娘说看见了,那必然是有的。
  吃完了饭,他们还要赶回家去,桃三娘送他们上了马车,也催促我回了家。
  其实我并不明白,那天晚上元老爷一行来店里吃饭,我也没看见什么异样,怎么反而陈长柳他们来了,就说我感觉到了什么呢?我只是问了她关于馋虫的问题而已啊。
  今天菜市上有新鲜青绿的苹果,我买回来几个,因为娘向来喜欢吃苹果,最近又嗜酸。
  午间就开始下雨,天上先是一股劲儿地霹雳闪电,大块的铅云看似缓慢,但气势汹涌地越积越厚。
  我赶紧把乌龟抱回屋里,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大雨就“哗啦哗啦”地落下来了。
  我原以为这夏日里平常的雷阵雨一会就过去,却不曾想它竟一直下到日没时分,才逐渐停歇下来。
  我家院子里种的瓜菜,都被风雨打得乱七八糟,蔷薇架子的花叶更是七零八落,地上全是一汪一汪的泥水,没办法,我只好把它们一一扶正,重新收拾齐整。无意中透过我家的矮墙觑了一眼对面的欢香馆,看来那些尊贵的食客并没有因为暴雨的天气而改变来行程,四辆马车已经依次停在那里。
  今晚来的人好像比前天晚上更多了,不知道三娘会忙成什么样。
  我很想要看看她还会做出什么精美绝伦的菜色,于是迅速把院子里归整几下,趁娘不注意的功夫,便开门溜到欢香馆去了。
  原来今天的欢香馆已经是被贵客们整个包下来了,正门前或坐或站了好几个小厮,我不敢从正门进去,只好绕到侧门去后院。
  我在想着,也许桃三娘想着对待那些刁钻的客人,就得用刁钻的菜式吧。
  但去到之后,正好看见做好一盘凉菜的何二,是以黄瓜丝、炒芝麻、香油拌煎香的虾仁,表面还撒一撮姜霜。我进来的时候,他正把菜端出去。
  我不作声就站在一旁,继续看往后由桃三娘做的热菜;第一道是用打成细腻白茸的鸡肉炖燕窝;第二道是醉鲤鱼脑;就是取四个重八两的大鲤鱼脑壳,入酒酿调料中煮熟而成;第三道是煨三鸭;就是把江宁产的肥鸭、野外打的野鸭、普通家养的家鸭三种鸭肉去骨切块,姜葱起锅,然后加以自制的酱油、醪糟、盐、椒粒煨熟;第四道则是叫鲜笋菌子煨鸡皮的小炒菜;但这鸡皮却是事先糟制过的,配上鲜笋菌子旺火油炒出来,色香气味都特别诱人。
  我在一旁看着桃三娘做好这几道菜,一一装盘,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香气,不过这些菜,倒没我原本想像的,会特别繁琐和奇特。
  桃三娘一早就已经看见我来了,这时她一个人端这么多菜有点吃力,便叫我帮着她一块拿托盘端菜出去。
  我答应一声赶紧过去。
  我端六个盅子分别盛着的鸡茸燕窝跟着三娘出去,原来今天来的客人,除了前晚那四位官老爷模样的男人以外,还多了一位衣妆鲜艳、风情妩媚的女子,和一个坐在那元老爷身边,年纪看来比我只稍大一点的白净少年。
  李二帮桃三娘摆好三碟热菜,桃三娘则转身将我捧的一盅盅燕窝分别奉给每一位食客。
  我在这么多大人面前,紧张得气也不敢出,生怕出什么差错。
  但那元老爷今天仿佛心情很好,在桃三娘上菜时,他还注意到我:“老板娘,你这里还有这么一个清俊俏丽的小丫头啊。”
  桃三娘笑道:“回大人,这丫头也是我们这条街上的邻居罢了。”
  “噢!”元大人点点头,问我:“几岁啦?叫什么名字?”
  我不安地看了看三娘,才学着她的话答道:“回、回大人,我叫桃月,十岁……”我的声音越到后面就越小,连我自己都要听不清了。
  “呵,这孩子还很生涩呢。”我听见那元大人这样说道,忍不住抬眼看他,他的话是对他身旁那个少年说的。“春阳,她比你还小两岁。”
  “是的,大人。”那叫春阳的少年仪态恭谨地回答一句。
  我起初以为那少年是元老爷的儿子,但现在离着近看,那元老爷体貌黑瘦,精神干练目光炯炯,而那叫春阳的少年……有一张冰棱一样苍白而俊秀的脸,松鹤纶巾一丝不苟地束着额,神态带有不可轻易靠近似的冷淡,只是那双眼睛,却隐约闪烁着与年龄全不相称的一丝妩媚。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少年,他与平素在街头巷尾都能看见的那些孩子全然不一样。
  “呀!老板娘,这一道鸭子的味道,确实不尽相同啊。”忽然一个人的说话打断了我的思忖,是在座的客人尝了鸭肉后发出的惊叹。
  元老爷一边掀开燕窝盅盖一边笑道:“你们几位也是京城里那么多年的了,这次却也算见了世面了吧?”
  “元大人果然见识不凡,想不到江都这里一家不甚起眼的小饭馆子,竟也会有如此手艺,烹出如此美味佳肴!”那个大人有点夸张地点头附和道。
  “对了,要说有如此美味佳肴,又怎可没有美女琴歌呢?金云儿,你也来唱两曲助兴如何?”那元大人这样对同席吃饭的那女子说,我站在一旁看得呆了,原来那个女子是妓女,就在我还在发愣的时候,桃三娘牵起我的手,低声道:“走吧。”
  我才醒悟过来,跟了她回到后院去,只听见屋里响起歌声和阵阵笑语。
  何二已经在处理猪肺的最后工序,只见在接连一天一夜繁复的拍打、滚泡之后,猪肺终于缩小成巴掌大一点的白片,桃三娘小心翼翼用锅勺将六块细腻白嫩的肺块放入香浓的野鸡汤里,那看起来的确就如一大朵绽放的白花浮出水面。
  然后,她端了进去给那些客人,我扒在门边朝里张望,只听桃三娘恭谨地向那几位贵客介绍:“诸位客官,这便是我起先与诸位说的芙蓉肺。”
  “芙蓉肺?”我吃惊得睁大眼睛。
  桃三娘用六个瓷碗盛了,分给众人一边说给大家制作它的功夫,元大人仔细看着碗里:“这是整个猪肺?灌洗揉搓一天一夜缩至这么小?”
  “是的,各位大人请品尝。”桃三娘笑道。
  我也很想尝尝那芙蓉肺是什么味道,单说那个鸡汤,闻着就够香的了……
  还有几道菜没上呢,不过都得等桃三娘来操持,我见何二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做鸽蛋膏,是把去黄的鸽蛋打稠加入冰糖和脂油,然后上锅炖的,估计是后面才上的甜点。
  我一径在门外朝里面偷看,屋里虽然伺候的小厮不少,但又不能离饭席太近,所以都是四散开的,他们看来都十分倨傲,我生怕他们瞅见我,只听见那个叫金云儿的女子又唱了一支曲子,不过歌词我一句也听不懂,我远远看着他们一边大加赞赏地吃着那碗芙蓉肺,一边高谈阔论;一霎间我觉得他们那一张张脸上那种满意的笑容、相互顾盼说话的模样,怎就那么讨厌?那元大人正襟危坐在当中,衣饰华贵,桌面五光十色的杯盏陈列,周围人似乎都在对他说一些奉承的话,但他都并不十分在意,那个叫春阳的少年,一直在旁边为他斟酒,元老爷会高兴地一饮而尽,他们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一对父子,甚至有时,元老爷还把自己的酒杯递到少年面前,让他就着他手中杯子喝酒——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就在那少年略低下头去喝酒的时候,他的目光竟然瞥向了我所在的方向,恰与我的视线撞上,难道他知道我在这里窥看他们?我一时间懵了……而他那种若有深意,又带有一丝玩味轻蔑的眼神,只一瞬间,就让我浑身一凉!
  “桃月儿?”
  “啊?”我吓了一惊,连忙回头。
  桃三娘一手拿着锅勺一手叉着腰:“天黑了,你该回家去了。”
  “啊……是!”我猛然醒悟过来:“我忘记时间了!三娘你忙,我这就回去了!”
  桃三娘低头看着我的表情,不知为什么,没有了平素的笑容:“快回去!”
  “是!”我赶紧脚底抹油就要跑,但她突然又叫住我:“等等。”
  “啊?”我站住,她走过来,附身看着我,这时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四周,院子里只有风灯和炉火在发出光芒,跳动的光的影子映在桃三娘的脸上,半晌才道:“没事了,你回去吧。”
  我心里“咚咚”地有些不安,回到家里,娘已经把饭菜做好了,她责备了几句,说我不该总在外面疯玩到这么晚才回来,我不敢作声,吃完饭,在院子里继续收拾那些吹倒了的蔬果架子,乌龟呆在一滩泥水边玩水,弄得一头的泥沙,看见我来了,还试图躲到一丛冬瓜叶子下面,我过去一把抓起它,径直到井边打上来水,将乌龟整个浸到水里——
  一个语调慵懒的声音响起:“嗨!你叫桃月吗?”
  我先是一怔,随即抬起头,我家的墙上,一团飘散蒙胧白雾般的影子,而且夜幕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我惊讶得用力闭一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明明就是一个垂下长长裳裾的少年站在那里,松鹤纶巾一丝不乱地束在额上。
  “啊!”我吃惊不小,就是元老爷身边那个叫春阳的少年,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此刻的神情,与方才在元老爷身边时所表现的样子,完全不同,仿若换了另一个人。
  他的身周依旧环绕着那股白雾般惨白模糊的光华,他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我:“你哑巴了吗?我在和你说话呢。”
  “什、什么?”我已经感觉到什么不对了,他不是一直和元老爷在一起吃饭的么,这个叫春阳的不可能走得开,更不可能会出现在我家墙头!
  “哎,我说,你好像跟那些人不太一样,要不,我叫元老爷把你买回家去,咱们俩呆一块儿吧?”那少年看着我惊疑不定的样子,似乎觉得很好笑。
  听到说叫元老爷把我买回家去,我真的害怕了:“谁、谁要和你呆一块儿去……”
  “呵!元老爷的家里很好玩噢……歌舞伎和小戏子就有几十人,还有数不尽让人眼花缭乱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大家在一起又热闹又开心,如何?”
  “我不要!”我虽然不是很懂他说的那些是什么,但是他本人就是让我越来越感到心中发怵。
  “呵呵,小丫头,你的肉看起来比较好吃的样子,比起那些臊臭的老头,肯定强多了。”他似乎以逗我害怕为乐,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更显出一丝垂涎的狰狞,不像是只是单纯要吓唬我的。
  “你……”我已经骇异得说不出话来,他一定不是普通的小孩。
  “怎么?害怕了?”少年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他咧开的嘴角一直拉长到两边脸颊上。
  “咕噜咕噜——”就在这个时候,我脚下的水桶里冒出一串气泡,水面像是沸腾起来一样。
  我下意识低头去看,但水桶里只是我的那只乌龟正缓慢艰难地从桶沿爬上来,我甚至有点不敢再抬头去看那少年的脸了,但我嘴上还是不想承认:“谁害怕了,你擅自跑出来,就不怕元老爷责骂?”
  那少年的神情怠惰地笑着,我的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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