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影辞-燕燕于飞-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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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大哥,我是真的倦了。”按了按额头,容郁影道,“接下绝云谷吧,我相信你一定会将它发扬光大。”
“你就那么信任我?”
“你是怎样的人,我自然是知道的。”容郁影微微一笑,将令符推了过去。
唇边掠过一丝苦笑,东方悦道,“谷主之位,我还是不能接下。”
顿了顿,他一字一字地道,“因为,我不愿意你去找他。”
“悦大哥……”
“三年前我赠你九转续断膏,等于亲手将你推向他的身边。但是他没有带给你幸福。难道说这一次,你依然逼我放手吗?”他牢牢地盯着她,眸中燃烧着炽热的光彩。
“今生,我再不会喜欢别人了。”容郁影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道,“悦大哥,找一个真心爱你的女子,你才会幸福。”
“影儿,有时候你真是残忍。”东方悦暗自叹息,她就不会给他一点希望吗?
“对不起。”
“别说了。”东方悦站起来,合了合眸子,终是取过桌上的令符,道,“这块牌子我暂且替你保管半年。半年内你若回来,绝云谷依然是你的。”
“悦大哥!”容郁影惊喜地望着他,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该说些什么。
“什么都别说。你要记得,这块牌子,我只是替你保管。”东方悦淡淡地道。
“那就永远保管下去吧。”容郁影莞尔一笑。
收起令符,东方悦转身而去,却在推门的一刻停下脚步。
“——你一定要幸福。”背对着她,他缓缓地道。
“会的,一定。”容郁影重重点头。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垂下眼眸。
谢谢你,悦大哥。
——谢谢你!
* * * * * * *
远远的,城门已经在望。
容郁影下了马,牵着缰绳朝城内走去。
又见扬州,依然是游人如织,遍地繁华。只是,当年身边有雁行疏伴着,一路说说笑笑煞是开怀。而如今去形单影只,孤零零地走在这十里长街。
自艾自怜地想着,已经到了明月楼。
明月楼是扬州最有名的酒楼,雁行疏曾经带她来过一次,里面有几个菜色吃得她赞不绝口,直嚷着以后一定再来。然而现在到了门口,却又没什么兴致了。
“姑娘,里面请。”店小二颠颠地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
想到一路上马不停蹄,确实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吃好睡了,如今故地重游,也就任他牵了马去安置。自行上了楼,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要了几个爱吃的小菜,一遍听着酒楼的歌女抱着琵琶唱些江南小调,一边朝窗外望去。大街上热闹得很,吆喝着兜售货物的商贩,摇着扇子踱着方步的书生,腰间佩刀红缨随风的衙门差役,凝结成江南富庶之地特有的繁华。
然而繁华的尽头,确实寥落。
就像这长街尽头的那栋朱门大户。原本红砖碧瓦,檐牙高啄的王侯府邸,可当得上是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端是奢华靡丽到了极至。
然而如今,门庭之上落漆斑驳,露出腐朽的败木。从半开的大门望进去,荒草寂寂,已长了一人多高。无人修剪的树枝从高墙上伸出一处枝桠,结了一颗红色的果实,仿佛在昭示着从前的繁华。但那块象征着繁华的,高高挂在门楣的匾额,却已摔碎在地上。永乐侯府四个字,想是看不清晰了。
极目远眺,有一瞬间的叹息。这三年人世变了不少,盛极一时的永乐侯府,竟已衰败至此。去年年头的时候,西离国侵犯我朝边境,墨翰炀奉命征讨,却在征战之中遭毒箭射中,亡于军中。有时候她着实相信,那个睥睨天下,气韵卓然的男子,竟这样轻易地去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思忖间,忽听邻座一桌起了喧哗。回眸望去,只见一个锦衣大汉趁着酒性,涎着脸调戏一名红衫短袄的少女。
那少女一手端着盘糕点,一手捧着个酒壶。只见她眉梢子微挑,素手一翻,酒壶里的酒浇了那汉子一头一脸。淋漓的酒液顺着汉子的脸流下来,衬着那人乍红乍白的脸色,煞是精彩。
一惊之后,顿时大怒,那汉子扬声骂道,“娘的,好你个贱人。”
说着,扬起手,眼看就是一个巴掌落下去。
“客官,您老息怒。”明月楼的刘掌柜已快步冲了过来,正好架住他挥下的手掌,赔笑道,“这位爷,秀姑娘只是来送酒的,可不是明月楼的人,您老包涵则个。这顿饭算是我请,给您赔罪。”
“掌柜的,你以为大爷没钱付帐?”锦衣大汉红着脖子,拍案道。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秀姑娘她……”
“刘掌柜,您别说了。难不成我还会怕他?”清清脆脆的声音传过来,秀姑娘瞪着一双杏眼,怒道。
“姑娘您就少说几句吧。您若在我这明月楼有什么闪失,可教我老头儿如何向杏花斋的人交代啊!”擦着汗,刘掌柜道。
要知道这杏花斋虽称不上扬州地界的首富,却也根基殷实。短短三年靠着百亩杏林将生意做到城里,且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喝酒就要喝杏花斋酿的,糕点就要吃杏花斋现做的,香囊香粉香露儿,就要买杏花村合的。而杏花斋的主事之一,正是秀姑娘未来的相公。要让他知道未婚妻在明月楼吃了亏,那还了得?
额上的汗冒得越发厉害,刘掌柜好生后悔。要不是今早去杏花斋定了坛酒,秀姑娘又自告奋勇地亲自送过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这可说得真好。掌柜的,你给老子让开,今天正要好好教训这贱妮子。”锦衣汉子一把将刘掌柜推了个踉跄,几个围上来压阵的店小二也被一脚一个,踹得老远,显见这人是个练家子。
望着秀姑娘夷然不惧的双眸,眼中闪过一丝凶光,锦衣汉子操起桌上的一只细瓷白碗,就朝秀姑娘脸上砸去。
“——啊,不可啊!”刘掌柜疾呼,眼看着瓷碗就要砸在秀姑娘细白的额头上。
一只白皙的手斜伸了过来,正好架住砸下的瓷碗,轻轻松松转了下手腕,便将那碗夺在手上。容郁影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红衣如火,眉目清淡,似笑非笑地望着那锦衣汉子。
“欺负女儿家,算什么英雄?”哂然一笑,容郁影淡淡地道。
“娘的!老子他妈的就不信,今天被个娘们欺负。”锦衣汉子大吼一声,就待冲上前来。
容郁影微微一笑,手指轻扣,只见偌大的一只瓷碗竟慢慢变成一堆粉末,从指缝中慢慢地落了下来。
锦衣汉子前冲的势头顿时刹住了,怔怔地瞪着容郁影,就像瞪着个鬼。冷汗一点点浸湿了衣服,他倒退了一步,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扔下锭银子转身就跑。
刘掌柜咋了咋舌。乖乖,现在的女娃儿,怎的都那么悍!秀姑娘也就算了,一向都是这个脾气。就连这外乡来的姑娘,居然都如此了得。
秀姑娘伸出脚,坏心地一绊,那汉子促不及防,跌了个狗吃屎。站起来恶狠狠地瞪了秀姑娘一眼,灰溜溜地跑下了楼。
“活该!”嘟哝一声,秀姑娘转过身,朝容郁影迎了上去,笑道,“这位姐姐,今天要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可就惨了。”
“好说。”容郁影淡淡一笑,“你是杏花斋的人?”
“是啊。姐姐以后要是想喝杏花斋的酒,尽管来找我。”秀姑娘弯唇一笑,拍了拍空了的酒壶,道,“可惜了一壶好酒,都给喂猪了。”
忍不住莞尔,容郁影道,“你莫要舍不得了,人没事才是好的。姑娘家出门在外,尽量少招惹些是非,要不然吃亏的可是自己。”
吐了吐舌头,秀姑娘轻声嘟哝,“我说这话听来怎的那么熟悉,原来和先生说得一样。”
“先生?”容郁影凝眸朝她望去。
秀姑娘是杏花村的人,那么她口中的先生,会是他吗?
眨了眨眼,秀姑娘道,“是啊,先生是我的恩人,也是杏花村的恩人。只不过,教训起人的样子和你还真像呢。”
“啊,是吗?”容郁影微微一愣,忽然问道,“你很喜欢他?”
“当然。”秀姑娘扬眉一笑。
“哦……”容郁影心头一酸,瞅着秀姑娘,半晌说不出话来。
“杏花村上下数百口,谁不喜欢先生?”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秀姑娘望着她,叫道,“喂喂,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我只是在想,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那么多人喜欢。”容郁影淡淡一笑。
“你想见先生吗?那容易,我带你去如何?”瞅着容郁影,秀姑娘暧昧地笑道,“先生向来洁身自好,少有什么红颜知己。姐姐你长得那么标志,不怕先生不动心哦。”
不期然地面上一红,容郁影道,“姑娘莫要说笑了。”
“好,不说笑了。”咬完最后一口糕点,秀姑娘道,“我可要走了,再不回去,只怕回去又要挨骂。姐姐若是念着我,就来杏花村找我哦。”
说完,她挥了挥手,迈着轻快的步子,拾级而下。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容郁影的唇边浮现一抹淡笑。
杏花村吗?她闭了闭眸子。
雁,你要等我!
* * * * * * *
扬州 杏花村
靠近杏林的地方,静静伫立着一栋小楼。青砖鳞瓦,屋后用篱笆围了个院子,映着斑驳的树影,素淡中带了点别致。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蹲在门口,正百无聊赖地玩着弹子。
“豆子,先生呢?”清脆的声音响起,穿着红色短袄的少女提着篮子走过来,一栗子敲在男孩头上。
“哎哟。”揉着脑袋,豆子仰起头,“姐,都快当新娘子了,还追着先生乱跑,小心姐夫捶你哦!”
“嘿”了一声,秀姑娘眉梢子一扬,举起手又一个栗子下去,脆生生地道,“他敢。我不捶他就是他的造化了。还有你这小子,连姐都敢戏弄,还要不要命来着?”
“哎哟不敢了。先生救命呀,要出人命了!呜……”
“闭嘴。” 瞪他一眼,捂了他的嘴巴。
秀姑娘觑了觑紧闭的门扉,又没见到先生。当年杏花村被毁,靠着杏林活了一辈子的他们,以为从今往后再没活路了。虽然后来有人将这山头还给他们,望着光秃秃的山头,打退堂鼓的却还是不少。只留下一些死不服输的,硬是在这山头重新种上少得可怜的杏苗,惨淡地支撑。然而这样的状况,自从三年前先生来到这里,就再不一样了。
犹记得那人轻言浅笑间便送来千株杏苗。之后,又顶着火辣辣的日头,楞是在三天之内和他们一起将那千株杏苗栽遍山头。那时候,望着满山纤弱的幼杏,她分明看见那人眼里灿烂的光华。再后来,他带着大家引水开渠,教村里的孩子读书认字,教村民如何凭着这一林杏树将生意做到城里。
到现在,杏花村成了这方圆百里之内最殷实的村子。纵是这样,村人却从未将他当神看待。他总是带笑,温暖的眼神往往一下子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但有时候,却又觉得那人眼底似乎藏着深深的寂寞,任谁都触及不到。
秀姑娘叹息一声,再望一眼小楼,将竹篮放在门口,一把拖着豆子走了。
傍晚的时候,日落山头。
“吱呀”一声轻响,门从内开启。
望见地上的竹篮,雁行疏微微一笑。
掀开遮盖的纱布,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薄薄一层杏花,下面是一篮新鲜的杏子,尚透着淡淡的水气。抬眸朝杏林望去,一林杏花开得正好。每年这个时候,村人总将第一篮杏子送来他这里,三年来似乎已成了习惯。
他没有拒绝,因为知道是他们的心意。
提着篮子走到后院,正寻思着是酿些杏花酒放着,还是取了杏仁做杏仁酥给孩子们尝鲜,却听到轻细的脚步声。
“落月,你吃不吃杏仁酥?”雁行疏淡淡笑道,“今年第一篮的杏子,可不能糟蹋了。”
“公子……”
“我已不是什么公子,多少次了还改不了口,该罚。”
“花落月一辈子是公子的影卫。”
雁行疏忍不住叹息,“三年了,你怎还是那么死心眼。”
许是服过九转续断膏的缘故,剑锋又是削薄如纸,堪堪避过心脉,便是那般沉重的伤势,竟也从鬼门关拖回一条性命。
曾对影儿说过,这一辈子都为绝云谷而活,往后的日子,他要留给自己。他已经放过了自己,眼前的女子却为何放不下呢?以她一身修为,天下之大江湖之广,走到哪里都是顶尖的人物,却偏偏困守在他身边,怎不教他可惜。
“公子何尝不是?”花落月淡淡垂眸,掩去眼中一抹苦涩。一千多个平静的日子,看似怡然闲适,然而每到杏花灿烂的时候,他的眸光里便凝了些许沉寂,以及淡淡遗憾。
这落落的空,只有那绯衣轻扬的女子才能填满罢!
“我是怕误了你。”雁行疏苦笑,每次说到后来,总会扯到他自己身上。
抬眸看了他一眼,想起今晨在明月楼听到的消息,花落月暗自叹息。
也许,就快是她离去的日子了。
没有再多说什么,接过他的篮子,道,“我帮你去把杏子洗了。”
转身而去。
* * * * * * *
杏林里的老人说,杏花盛开的季节,幸福也会来到。
如今,花开花落,也已三个年头。暖风拂袖,吹起落红如雨,映着将落未落的橙红夕阳,端是风景如画。
倚杏而坐,雁行疏半闭着眸子,竹篾子编成的草帽盖在脸上,帽檐宽大,垂下来正好遮住阳光。
又一天过去了,这些年似乎都是这样过的。听村里的老人说古,讨教酿酒的绝活。被年轻小伙子拉着,撩起袖子踩着溪水抓鱼,闹得一头一脸的湿。间或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笑看他们快活地闹腾。然而最多的时候,却是静静地坐在这杏林子里,看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去。
这杏林子长得越发好了,也越发让他想起谷里的那千株红杏。不经意地想起传遍江湖的歌谣:绝云谷里杏花落,残红遍地今非昨。当年他决然求去,却不知她如今可好。
三年来远离江湖,绝云谷的消息却是知道的。无论是绝云谷,抑或是她,都不是他能全心放下的。更何况每月一封的信笺,从无间断地从绝云谷里送出来,淡绯的信封上,是她娟秀的字迹。她这一手字,是他从小调教出来的,那时不知哄了多少次,才算让她安静地坐下来,乖乖练字。一封一封,总是用轻松的语气,诉说着她生活的点点滴滴。
他却从未回信,就如同她明明知道他在这里,却不曾寻来。她从来不惮说出她的思念,然而每封信的结尾,却总是语焉不详地加上一句:缘君缘我缘未了,缘深缘浅缘相知。
微微一叹,他坐直了身子,摘了草帽站起来,却看见远处隐约竟似一抹熟悉的绯影。
那人影渐渐走近了,夕阳下,娇美的容颜一如当年,眼底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沧桑、似了悟、似睿智、痛楚。
一时之间,竟是相对无言。
“影儿……”千言万语涌到嘴边,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低低一声轻唤。
“三年了,终于又见到你。”用力咬了咬唇,抬眸间,却是一笑莞尔,“雁,不会赶我走吧。千里迢迢才走到这里,累得我好惨。”
望了望她的脸色,眉间眼底都是疲惫,还是这样不懂照顾自己。眉峰微蹙,雁行疏温言道,“走吧,今晚好好休息一宿。”
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去。
眸中掠过一丝惊喜,用力握住他的。
这一世,再不会放手。
* * * * * * *
一觉睡去,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