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匪我思存最新力作)-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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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无形有气流掀开去,阿渡的手才刚刚触到我的裙角,我看到顾剑似乎想要抓住我,但汹涌如潮的人与剑将他裹挟在其中。房梁屋瓦铺天盖地般坍塌下
来,我的头不知道撞在什么东西上,后脑勺上的剧痛让我几乎在瞬间失去了知觉,重新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噗!”
沉重的身躯砸入水中,四面碧水围上来,像是无数柄寒冷的刀,割裂开我的肌肤。我却安然地放弃挣扎,任凭自己沉入那水底,如同婴儿归于母体,如同
花儿坠入大地,那是最令人平静的归宿,我早已经心知肚明。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
……
“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
“太难听了!换一首。”
“我只会唱这一首歌……”
……
“生生世世,我都会永远忘记你!”
……
记忆中有明灭的光,闪烁着,像是浓雾深处渐渐散开,露出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我忽然,看到我自己。
我看到自己坐在沙丘上,看着太阳一分分落下去,自己的一颗心,也渐渐地沉下去,到了最后,太阳终于不见了,被远处的沙丘挡住了,再看不见了。天
与地被夜幕重重笼罩起来,连最后一分光亮,也瞧不见了。
我绝望地将手中的玉佩扔进沙子里,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走了。
臭师傅!坏师傅!最最讨厌的师傅!还说给我当媒人,给我挑一个世上最帅最帅的男人呢!竟然把我诓到这里来,害我白等了整整三天三夜!
几天前中原的皇帝遣了使臣来向父王提亲,说中原的太子已经十七见了,希望能够迎娶一位西凉的公主,以和亲永缔两邦万世之好。中原曾经有位公主嫁
到我们西凉来,所以我们也应该有一位公主嫁到中原去。
二姐和三姐都想去,听说中原可好了,吃得好,穿得好,到处都有水,不必逐水草而居,亦不必有风沙之苦。偏偏中原的使臣说,因为太子将来是要做中
原皇后的,不能够是庶出的身份,所以他们希望这位公主是父王大阏氏的女儿。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讲究,但只有我的阿娘是大阏氏,阿娘只生了我这一个女
孩,其他都是男孩,这下子只能我去嫁了。二姐和三姐都很羡慕,我却一点儿也不稀罕。中原有什么好的啊?中原的男人我也见过,那些贩丝绸来的中原商
人,个个孱弱得手无缚鸡之力,弓也不会拉,马也骑得不好。听说中原的太子自幼养在深宫之中,除了吟诗绘画,什么也不会。
嫁一个连弓都拉不开的丈夫,这也太憋屈了。我闹了好几日,父王说:“既然你不愿意嫁给中原的太子,那么我总得给中原一个交待。如果你有了意中
人,父王先替你们订亲,然后告知中原,请他们另择一位公主,这样也挑不出我们的错来。”
我还没满十五岁,族里的男人们都将我视作小妹妹,拱猪也不带着我,唱歌也不带着我,我上哪儿去找一位意中人呢?
可愁死我了。
师傅知道后,拍着胸口向我担保,要替我找一个世上最帅最帅的男人,他说中原管这个叫“相亲”,就是男女私下里见一见,如果中间,就可以父母之
命,媒妁之言了。私下里见一面能看出什么来啊,可是现在火烧眉毛,为了不嫁给中原的太子,我就答应了师傅去相亲。
师傅将相亲的地方约在城外三里最高的沙丘上,还交给我一块玉佩,说拿着另一块玉佩的男人,就是他替我说合的那个人,叫我一定要小心留意,仔细看
看中不中意。
结果我在沙丘上等了整整三天三夜,别说男人了,连只公狐狸都没看见。
气死我了!
我就知道师傅他又是戏弄我,他天天以捉弄我为乐。上次他骗我说忘川就在焉支山的后头,害我骑着小红马,带着干粮,走了整整十天十夜,翻过了焉支
山,结果山后头就是一大片草场,别说忘川了,连个小水潭都没有。
我回去的路上走了二十多天,绕着山脚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还差点儿迷路,最后遇上牧羊人,才能够挣扎着回到城中。阿娘还以为我走失了,再回不来
了,她生了一场大病抱着我大哭了一场,父王大发雷霆,将我关在王城中好多天,都不许我出门。后来我气恼地质问师傅,他说:“我说,你就信啊?你要
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会骗你的,你不要什么人都信,我是在教你,不要随意轻信旁人的话,否则你以后可就吃亏了。”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气得只差没有吐血。
为什么我还不吸取教训呢?我被他骗过好几次了,为什么就还是傻乎乎地上当呢?
或许我一辈子,也学不会师傅的心眼儿。
或许我一辈子,也学不会师傅的心眼儿。
我气恼地信马由缰往回走,马儿一路啃着芨芨草,我一路在想,要不我就对父王说我喜欢师傅,请父王替我和师傅订亲吧。反正他陷害我好我次了,我陷
害他一次,总也不过分。
我觉得这主意棒极了,所以一下子抖擞精神,一路哼着小曲儿,一路策马向王城奔去。
“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
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
我正唱得兴高采烈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叫:“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我回过头,看到个骑白马的男人。
师傅说,骑白马的有可能不是王子,更可能是东土大唐遣去西域取经的唐僧。可是这个男人并没有穿袈裟,他穿了一袭白袍,我从来没有见过人将白袍穿
得那样好看,过来过往的波斯商人都是穿白袍,但那些波斯人穿着白袍像白兰瓜,这个男人穿白袍,却像天上的月亮一般皎洁。
他长得真好看啊,弯弯的眉眼仿佛含了一丝笑意,他的脸白净得像是最好的和阗玉,他的头发结着西凉的样式,他的西凉话也说得挺流利,但我一眼就看
出他是个中原人,我们西凉的男人,都不可能有这么白。他骑在马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气势,这种气势我只在阿爹身上见到过,那是校阅三军的时候,阿爹
举着弯刀纵马驰过,万众齐呼的时候,他骄傲地俯瞰着自己的军队,自己的疆土,自己的儿郎。
这个男人,就这样俯瞰着我,就如同他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君王一般。
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他的眼神就像是沙漠里的龙卷风,能将一切东西都卷进去,我觉得他简直有魔力,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躺着一块白玉佩,正是我刚刚扔掉的那块。他说:“这难道不是姑娘遗失的?”
我一看到玉佩就生气了,板着脸孔说:“这不是我的东西。”
他说:“这里四野无人,如果不是姑娘的东西,那么是谁的东西呢?”
我伸开胳膊比划了一下,强词夺理:“谁说这里没有人了?这里还有风,还有沙,还有月亮和星星……”
他忽然对我笑了笑,轻轻地说:“这里还有你。”
我仿佛中了邪似的,连脸都开始发烫。虽然我年纪小,也知道他这句话含有几分轻薄之意。我有点儿后悔一个人溜出城来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如果真
动起手来,我未必能赢过他。
我大声地说:“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西凉的九公主,我的父王是西凉的国主,我的母亲大阏氏及是突厥的王女,我的外祖父是西域最厉害的铁尔格达大
单于,沙漠里的秃鹫听到他的名字都不敢落下来。如果你胆敢对我无礼,我的父王会将你绑了马后活活拖死。”
他慢吞吞地笑了笑,说:“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动不动就吓唬人呢?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中原一顾五郎,我的父亲是茶庄的主人,我的母亲是寻常的
主妇,我的外祖父是个种茶叶的家人,虽然他们没什么来头,可如果你真把我绑在马后活活拖死,你们西凉可就没有好茶叶喝了。”
我鼓磁卡嘴瞪着他,茶叶是这几年才传到西凉来的,在西凉人眼里,它简直是世上最好的东西。父王最爱喝中原的茶,西凉全境皆喜饮茶,没人能离得开
茶叶一日,如果这个家伙说的是真的,那么也太可恼了。
他也就那样笑吟吟地瞧着我。
就在我正气恼的时候,我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噗”地一笑。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师傅。不知道他突然从哪里冒出来,正瞧着我笑。
我又气又恼,对着他说:“你还敢来见我!害我在沙丘上白白等了三天三夜!你替我找的那个最帅最帅的男人呢?”
师傅指了指骑白马的那个人,说道:“就是他啊!”
那个骑白马的人还是那样促狭地笑着,重新个出手来,我看到他手心里不是一只玉佩,而明明是一对玉佩。他一手拿着玉佩,然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彻彻底底地傻了,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我才不要嫁这个中原人呢!虽然看上去是长得挺帅的,但牙尖嘴利,半分也不肯饶人,而且还耍弄我,我最
恨有人耍弄我了!
我气鼓鼓地打马往回走,睬也不睬他们。师傅跟那个顾五郎骑马也走在我后边,竟然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聊天。
师傅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那顾五郎道:“接到飞鸽传信,我能不来么?”
他们谈得热络,我这才知道,原来师傅与他是旧识,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似的,一路上师傅都在对那个顾五郎讲述西凉的风土人情。那个顾五郎听得
很专注,他们的话一句半句都传到我耳朵里来。我不听也不成,这两个人渐渐从风土人情讲到了行商旅道,我从来没听过师傅说这么多话,听得我甚是无
聊,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不远处终于出现王城灰色的轮廓,那是巨大的砾砖,一层层砌出来的城墙与城楼。巍峨壮丽的城郭像是连绵的山脉,高高的城墙直
掩去大半个天空,走得越近,越觉得城墙高,西域荒凉,方圆千里,再无这样的大城。西凉各部落本来逐水草而居,直到百年前出了一伴单于,纵横捭阖西
域各部,最后筑起这宏大的王城,始称西凉国。然后历代以来与突厥、龟兹、月氏联姻,又受中原的封赏,这王城又正处在中原与大食的商旅要道上,来往
行客必得经过,于是渐渐繁华,再加上历代国主厉兵秣马,儿郎们又骁勇善战,西凉终成了西域的强国。虽然疆域并不甚大,但便是中原,现在亦不敢再轻
视西凉。雄伟的城墙在黑紫色天幕的映衬下,更显得宏大而壮丽。我看到楼头的风灯,悬在高处一闪一烁,仿佛一颗硕大的星子,再往高处,就是无穷无尽
的星空。细碎如糖霜的星子,撒遍了整个天际,而王城,则是这一片糖霜下薄馕,看到它,我就觉得安适与满足——就像刚刚吃饱了一般。
我拍了拍小红马,它轻快地跑起来,颈下系的鸾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和着远处驼铃的声音,“咣啷咣啷”甚是好听。一定是有商队趁着夜里凉快在赶路所
以王城的城门通宵是不会关闭的。我率先纵马跑进城门,城门口守着饮井的贩水人都认识我,叫着“九公主”,远远就抛给我一串葡萄。那是过往的商旅送
给他们的,每次他们都留下最大最甜的一串给我。
我笑着接住葡萄,揪了一颗塞进嘴里,咬碎葡萄的薄皮,又凉又甜的果汁在舌间迸开,真好吃。我回头问师傅:“喂!你们吃不吃?”
我从来不叫师傅一声师傅,当初拜人为师,也纯粹是被他骗的。那会儿我们刚刚认识,我根本不知道他剑术过人,被他话语所激,与他比剑,谁输了就要
拜对方为师,可以想见我输得有多惨,只好认他当了师傅。不过他虽然是师傅,却常常做出许多为师不尊的事来,于是我压根儿都不肯叫他一声师傅,好在
他也不以为忤,任由我成天喂来喂去。
师傅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他还在侧身与那穿白袍的人说话。偶尔师傅也教我中原书本上的话,什么“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或者“谦谦君子,温润如
玉。”说来说去我就以为君子都是穿白袍的了,但师傅也爱穿白袍,可师傅算什么君子啊,无赖差不多。
顾小五在西凉城里逗留下来,他暂时住在师傅那里。师傅住的地方布置得像所有中原人的屋子,清爽而干净,而且不养骆驼。
我像从前一样经常跑到师傅那里去玩,一来二去,就跟顾小五很熟了。听说他是茶庄的少主人,与他来往的那些人,也大部分是中原的茶叶商人。他的屋
子里,永远都有好茶可以喝,还有许多好吃的,像是中原的糕饼,或者有其他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让我爱不释手。可是讨厌的是,每次见了顾小五,他总
是问我:九公主,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我恼羞成怒,都是师傅为师不尊,惹出来这样的事情。我总是大声地答:“我宁可嫁给中原的太子,也不要嫁你这样的无赖。”
他哈哈大笑。
其实在我心里,我谁都不想嫁,西凉这么好,我这什么地远嫁到中原去?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中原的使臣又开始催促父王,而焉支山北边的月氏,听闻得中原派来使臣向父王提亲,也遣出使节,带了许多礼物来到了西凉。
月氏乃是西域数一数二的大国,骁勇善战,举国控弦者以十万,父王不敢怠慢,在王宫中接见月氏使臣。我遣了使女去偷听他们的谈话,使女气喘吁吁地
跑回来悄悄告诉我说,这位月氏使臣也是来求亲的,而且是替月氏的大单于求亲。月氏的大单于今年已经有五十岁了,他的大瘀氏本来亦是突厥的王女,是
我阿娘的亲姐姐,但是这位大阏氏前年不幸病死了,而月氏单于身边的阏氏有好多位,出自于不同的部族,纷争不已,大阏氏的位置就只好一直空在那里。
现在月氏听闻中原派出使臣来救婚,于是也遣来使臣向父王求婚,要娶我作大阏氏。
阿娘对这件事可生气了,我也生气。那个月氏单于明明是我的姨父,连胡子都白了,还想娶我当大阏氏,我才不要嫁个老头儿呢。父王既不愿得罪中原,
也不愿得罪月氏,只好含糊着拖延下去。可是两们使臣都住在王城里,一日一日难以拖延,我下定决心,决定偷偷跑到外祖父那里去。
每年秋天的时候,突厥的贵族们都在天亘山那头的草场里围猎,中原叫做“秋狩”。外祖父总要趁着围猎,派人来接我去玩,尤其他这两年身体不好,所
以每年都会把我接到他身边去,他说:“看到你就像看到你的母亲一样,真叫阿翁高兴啊。”
按照突厥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归宁的,除非被夫家弃逐。所以每次阿娘总也高兴送我去见见阿翁,替她看望自己在突厥的那些亲人们。我偷偷把
这计划告诉阿娘,她即不乐意我嫁到中原去,更不想我嫁到月氏,所以她瞒着父王替我备了清水和干粮,趁着父王不在王城中,就悄悄有打发我溜走了。
我骑着小红马,一直朝着天亘山奔去。
王城三面环山,连绵起伏从西往北是焉支山,高耸的山脉仿佛蜿蜒的巨龙,又像是巨人伸出的臂膀,环抱着王城,挡住风沙与寒气,使得山脚下的王城成
为一处温润的绿洲。向东则是天亘山,它是一座孤高的山峰,像是中原商贩卖的那种屏风,高高地插在半天云里,山顶上还戴着皑皑的白雪,据说没人能攀
得上去。绕过它,就是无边无际水草丰美的草场,是阿娘的故乡。
出城的时候,我给师傅留了张字条,师傅最近很忙,自从那个顾小五来了这后,我总也见不着他。我想我去到突厥,就得过完冬天才能回来,所以我给他
留了条,叫他不要忘了替我喂关在他后院里的阿马和阿夏。阿马和阿夏是两只小沙鼠,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