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归处-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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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天的镣铐已经解了,如今不需要再对他严刑逼供,牢房的铁门锁着他,也不怕他出什么幺蛾子。他正坐在牢房的墙角发呆,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苏既明带着人过来了。卜天立刻露出了仇视的眼神——他的同伙被抓,他已经知道自己上了苏既明的当,对他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被铁栅栏阻碍,他一定会扑上来把苏既明撕得粉碎!
苏既明走到牢门口站定,将准备好的认罪书从缝隙里递进去:“你看下吧,只要你在认罪书上画押,你的案子就结了,你也不必再吃苦受罪。”
卜天慢吞吞地挪过来,拿起认罪书看了一遍,问道:“我要是认罪了,我的兄弟呢?”
苏既明很坦然:“那些人都犯了死罪。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认罪,我不会再让更多人被连累,你们的父母孩子,我都会派人妥善照顾。”
卜天恶狠狠地瞪着苏既明:“我们这几十号兄弟,都得死?”
苏既明叹气:“如果不是你带他们造反,他们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但你放心,覃春已经失势,朝廷派了特使来治理岭南,老百姓都会过上好日子的。”
苏既明的话卜天根本听不进去,他始终瞪着苏既明,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狗官!如果不是你,我那些兄弟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苏既明失笑。若不是他使出如此计策将乱党主力缴获,卜天以为那些人能够始终逍遥法外吗?朝廷对乱党如此痛恨,只怕会乱抓一气,就像小胡子出的那馊主意,恐怕弱妇孺都不会放过。但他懒得跟卜天解释,只道:“如果不想再连累别人,你还是老老实实画押吧。”
卜天挪到牢房门口:“把印泥给我。”
苏既明将早已准备好的印泥递进去,目光怜悯。只要卜天认罪画押,他打算明天就将卜天等人处死,以免夜长梦多。因此,今天是卜天的最后一天了。
卜天慢吞吞地伸出手,眼看就要碰到印泥,没想到他突然如闪电般变换了方向,猛地抓住牢门往里一拉——牢门开了!
卜天一个箭步跨出牢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站在牢门口根本来不及反应的狱卒的佩刀,狠狠朝着苏既明劈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谁都没有想到牢门竟然没有锁,苏既明完全傻了眼!
还是站在苏既明两侧的苏砚和张希汶最敏捷,苏砚尖叫一声扯着苏既明往后退,张希汶伸手去抓卜天,然而他们的反应也已经有些慢了,苏砚只来得及把苏既明拉开些许,而张希汶则将卜天的手推偏了些许,锋利的刀刃还是狠狠割破了苏既明的皮肉。
苏既明痛叫一声,从下巴到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鲜血喷涌而出!
卜天这一刀本是朝着苏既明脖子砍的,一击失手,他还不罢休,举刀狠狠朝着苏既明心口捅去!
苏既明倒在地上,无路可退,瞳孔剧烈收缩!
“公子!”苏砚惊呼,飞扑到苏既明身上,不管不顾地要为他挡下这一刀。幸而这一刀并没有能够落下,张希汶一脚将卜天手中的刀踹飞出去!
狱卒们终于醒过神来,冲上去想要制住卜天,卜天跟疯了似的不断攻击苏既明,却被重重人海挡下,再难以得手。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苏砚看着苏既明的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涌出,急得快要哭了,“来人啊,救救我家公子!”
苏既明何曾受过这样的伤,痛得神智都模糊了,想要按住自己的伤口,却只摸到满手黏腻的鲜血。
卜天虽然被拷打得满身是伤,却异常勇猛,与狱卒们激斗起来,只是他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连连败退。他自己无路可逃,临死之前只想拉苏既明这个狗官给自己陪葬,不管不顾再次扑向苏既明,却被一名狱卒一刀穿胸!
“啊!!”卜天大吼一声,目光不甘心地死死地盯着苏既明,却难以再近一步。
那名狱卒猛地将刀拔出,卜天胸口的鲜血喷了出来,浑身抽搐着倒了下去。众人立刻冲上来将卜天牢牢压住。又有数人涌来,抱起受伤的苏既明往外跑。
伤口的疼痛像是要将苏既明撕成两半,血液的快速流失让苏既明体温骤降,被人送到府衙里的时候已经昏昏沉沉。
卜天一心想置苏既明于死地,那一刀下手又快又狠,是奔着将苏既明脑袋砍下来的目的出手的。幸而有苏砚和张希汶及时相助,虽没砍到要害,但苏既明也受了重伤。刀锋从他的下巴一直砍到胸口,他身上原本就没多少肉,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大夫提着药箱赶来为苏大人治伤,揭开苏既明的衣服,黏着在伤口上的衣服扯下一些皮肉,苏既明惨叫一声,差点痛得昏死过去,然而很快又痛清醒了。
“我的脸怎么了……”苏既明虚弱地问道。他的下巴也伤了,痛得整张脸都麻木,做不出什么表情。重伤之下,他竟然还有心情关心自己是否破相,是否变得有碍观瞻。
大夫小心翼翼地替他的伤口上药,安慰道:“苏大人,没事,下巴上小小的伤口过几日就好了。”然而胸口上的这道伤才是真的大伤,若是感染,只怕要伤及性命。
几名狱卒都跟来了,苏既明趁着自己还有力气,一边任大夫医治一边审问狱卒:“为什么卜天的牢门没有锁?”
狱卒们忐忑道:“刚才我们在他身上搜到了牢门的钥匙,是他自己把门打开了……”
“钥匙怎么会落到他手上?!”
狱卒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表情比一个茫然。
管钥匙的老刘头哆嗦着站出来:“我、我也不晓得,钥匙一直挂在墙上,我在那边守着,什么时候少的,我真不知道。”
“你可曾离开过钥匙?”
老刘头颤声道:“有人来探监的时候,我引人进去,才走开一会儿的。昨天早上关卜天的钥匙肯定还在,因为我早上数过,后来就不晓得什么时候没有了。”
“昨天到今早有谁来探过监?”
几个狱卒们又是一阵互看,最后才小心翼翼道:“昨天下午苏大人您来了一次,此外就没有别人了。”
苏既明皱眉。卜天的一众同伙都被转移到密牢了,昨天他为了写结案书带人去密牢探过一次监,身边带的人除了苏砚之外就是魏琼给他的那几个侍卫了。苏砚是不可能,如果这几名狱卒没有撒谎,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张希汶等人偷偷取了钥匙给卜天,二是狱卒里混入了乱党,监守自盗。
一想到前一种可能,苏既明就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张希汶等人做事,一定是受了魏琼的指使。如果是魏琼让人把钥匙给卜天,那么他想要做什么?苏既明知道魏琼不会那么容易放过羲武,最可怕的是,他连魏琼究竟布了一个什么样的局都猜不到。
然而不管是魏琼的授意,还是狱卒监守自盗,卜天伤他都应该是一个意外。有人把钥匙给了卜天,本意应该是让他逃走,但卜天也许是不愿放下那几十个兄弟独自逃走,也许是没有机会逃脱,总之他开了牢房的门,但是没有走,一直等到了苏既明来。事前没有人知道今早苏既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会亲自拿着认罪书去找卜天画押,因此这不是计划,而是卜天自觉逃生无望,又对苏既明恨得咬牙切齿,所以决定趁着这个机会临死之前拉苏既明给自己垫背。
“卜天……怎么样了……”
“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有大夫在治疗他。”狱卒观察着苏既明的脸色,“他伤得太重了,不一定救得活。”
卜天本来就是死刑犯,死了也没什么可惜,但是他伤了苏既明这么大的事,到底是谁给了他钥匙,他的供词很关键,因此人们还是找了个大夫去救治他。
苏既明还没来得及,因为大夫给他裹绷带,他痛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结果触动到下巴的伤口更痛,也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卜天这一刀虽然没立刻要了苏既明的性命,也去了他半条命,且剩下的半条命都是欠着的,一丝一丝被阎王爷给勾着。
到了晚上,苏既明就发起了烧,连浑想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在半昏半醒间沉浮。
魏琼得到消息赶来探望苏既明,只见病床上苏既明一张俊脸惨白惨白,简直没有半点血色。这将魏琼都吓了一大跳,立刻问大夫:“他会伤及性命吗?”
大夫满身冷汗:“眼下是不致命,但苏大人这伤口颇深,必定得好好养着,万不可感染,要不然……”
魏琼眉头紧锁,道:“给他上最好最贵的药!一定得留住他的性命!”
苏砚坐在苏既明床头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他看不得苏既明受苦,恨不得自己以身替之,哭得几乎抽过去:“公子,你若是再、再‘死’一回,我、我也不活了……”
魏琼不悦地朝他脑袋上打了一巴掌:“蠢货,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魏琼在苏既明房里呆了一会儿,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他只好调了许多人来照顾着,自己便走了。
☆、第十八章
直到第二天上午,苏既明才堪堪转醒。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依旧烧着,他觉得自己并不是睡了一整晚,而是昏了一整晚,时时刻刻都觉得煎熬,只是没有力气睁眼。
“苏砚……”
苏砚在苏既明床边陪了一晚,此刻正趴在床边小憩,睡得并不沉,苏既明一叫他便醒了。
“公子你感觉怎么样?”苏砚连忙爬起来检查苏既明的伤。昨晚换的纱布已经又被血染红了,得换药了。
“我……没有……力气……”
苏砚忙道:“公子你躺着别动,我给你弄点吃的,吃完换药。”
厨房已经煮好了红枣粥给失血过多的苏既明补血,苏砚把粥端来,小心翼翼地喂苏既明喝下。苏既明虽然难受极了,但也知道不吃东西不会好,强忍着把粥喝了。
苏砚叫了人来帮忙,把苏既明的扶起来,替他换药。
苏既明虚弱无力地问道:“卜天呢?”
苏砚摇摇头:“还没醒。”顿了顿,恨恨道,“我应该去给他补上一刀!”
卜天被人捅了个对穿,伤得比苏既明重多了,现在只是勉强吊着一口气,大夫根本没有把握他还能再醒过来。
换好伤药,苏砚又端来汤药给苏既明服下,苏既明又昏昏睡过去了。
就这么,苏既明时昏时醒,整个人浑浑噩噩,病得连时日也不知晓。好在烧渐渐退下去了,退了烧,也就没有性命之虞了。
又一个白天苏既明睡醒过来,因烧退了,总算有了点精神。他被人扶着坐起来换药,目光望着窗外的天色,突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苏砚答道:“公子病了三天了。”
苏既明有些吃惊。病得时候是真不觉时间流逝,只知有时醒来外头天光是亮的,有时醒来屋里点着灯,但总是醒不了太久又昏睡了,没想到已经过了三天了。刚被砍的时候只觉得痛,人也还算清醒,直到伤痛真正发作起来才晓得要命,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三天里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了,幸而还是熬过来了,要不然羲武也……
一想到羲武,苏既明连忙问道:“卜天呢?”
苏砚一边给苏既明换药,一边叹气:“公子你每次一醒就要问他。他还没醒呢。”
苏既明又问道:“那些乱党呢?”
苏砚摇摇头:“公子病了,还没处置。魏大人说,这事儿是全权交给公子了,等公子醒来,要杀要剐都由公子决定。”
苏既明皱眉,哎呀了一声:“怎么还没斩,说了夜长梦多,赶紧行刑啊。”
苏砚道:“行刑的文书也得要公子亲批才能……”
苏砚刚为苏既明裹上新绷带,苏既明就道:“你扶我下床,我去批文。”
苏砚大吃一惊:“公子你伤还没好,怎么能走动?赶紧躺下!”
苏既明确实没好全,动一动就痛得龇牙咧嘴。然而他一心想着要快点把卜天已死的消息放出去,让羲武知道他找错了人。这三天他病得奄奄一息,羲武大抵也有感知。只要羲武一天以为卜天是天涯,那他就会想法找官府要人,自己也就很难避开。早点让他明白他认错了人,这天下山水茫茫,他失去目标,不知从何找起,兴许就会乖乖回儋州去了。
苏既明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羲武已经闯入了他的府邸。
正如苏既明所料,羲武是将卜天误认作了天涯。天涯失踪后,他几乎将儋州翻过来,却什么也没找到。直到那日苏既明大病,触动羲武体内情蛊发作,他感知苏既明有危险,便孤注一掷坐船来了惠州。他不曾见过卜天,但听市井传闻,卜天的种种事迹与天涯曾向他描述的一些事情重合了,且卜天前不久被官府抓住,恐怕命悬一线,也对上他情蛊发作的时间,因此他便误以为卜天就是天涯。
自从发现卜天不在大牢中,这几天他又找了许多地方,打听了许多消息,却无进展。当感觉到情蛊的又一次发作,羲武几乎快疯了!今天清晨他闯入官府,与官兵们激战一场,毕竟寡不敌众,险些被困,只好退了出来,又掳走了一名官差,逼他说出卜天的下落。那官差并不知道卜天在哪里,然而因害怕羲武杀了自己,便供出了苏既明的住处,苏既明是卜天案的主审,他应当知道卜天的下落。
于是,羲武便往苏既明的府邸来了。
苏既明一再坚持,且他的身子确实好了些许,苏砚拗不过他,只好扶着他下床。苏既明看到镜子,自己脸色青白憔悴不说,下巴上还有一道已经结痂的伤口。这一道伤比起胸口的伤自然是无足轻重的,可是伤在脸上,苏既明极不舒服,不想叫人看见这般狼狈的自己,加之身体虚弱不宜吹风,便又叫苏砚取了斗笠来为自己披上。
苏既明这样的伤,定然是不能坐马车颠簸的,苏砚叫人在院子里备了轿子,这才扶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苏既明出去坐轿。
几个下人扶着苏既明走到院子里,突听呀的一声尖叫,一名侍女惊恐地指着轿子大叫道:“你是什么人!怎么闯入这里的!”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名手执金蛇权杖、穿着蓝黑色长袍的男子站在轿边。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微风,吹得他长袍飒飒飘起,俊美的长相与古怪的打扮近于妖异。
下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全都看呆了,竟不知道他是人是神是妖。
苏既明愣在当场。他万万想不到,千躲万躲,竟还是躲不开,羲武竟然追到了这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羲武。那个乌蛮族的大祭司,那个强大得能够呼风唤雨的男人,短短的一段时日,已憔悴得如同被人抽走了神魂。是因为自己的垂死影响了他,又或是因为其他?
羲武来到这里之前,已将整个府邸走遍了,他在后院闯入了一间有数名官兵把守的房间,他以为他的天涯会在那里,然而在那个房间里他确实看到了一个重伤奄奄一息的男人,并不是天涯。虽然,他似乎听到人们管那个男人叫卜天。
羲武缓缓开口,语气疲惫而低沉:“如果你们见过我的天涯,请把他还给我。”
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捏住苏既明的心脏,触动他胸前的伤口又疼又痒,恨不得用力抓挠。
整个气氛仿佛凝固了,苏既明身边的人都害怕羲武,不敢有任何动作,唯有苏砚颤颤巍巍挡在苏既明的身前。
苏既明不敢揭起草帽上的纱,僵持许久之后,他终是残忍地开口,声音发颤:“你的天涯,已经死了。”
☆、第十九章
苏既明这一句话说出后,院中的空气仿佛结了冰,真实的寒冷刮过每个人的肌肤,除了羲武之外,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打了寒战。
羲武的目光沉着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