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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飞烟 by 江洋-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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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莘看到他,冷冷打声招呼,转身走开。枫川微笑道:“阿莘,为什么不高兴?”
  阿莘回头,冷冷地道:“阿适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成了道士?你这人装神弄鬼的,我不喜欢!”枫川微微一笑,道:“殷适与我有宿缘,他本就是修道之人,并不是从这一世才开始的。”
  阿莘皱眉道:“鬼蜮伎俩!”
  枫川挑起眉毛,微笑道:“你不信么?”
  “当然不信。”阿莘虽然年少,但家学渊源,已读了不少书,明白事理,对这些神怪之说向来是不信的。
  枫川叹道:“世人皆苦,为有所求。”
  阿莘道:“你就不苦么?我娘说你是神仙,能呼风唤雨。”神色间却暗含讽刺。
  “神仙哪是那么容易做的,修道之人累世修行,也不过是为了脱离尘世之苦,修得善果,求得清静。”
  阿莘似懂非懂,不欲跟他多说,转身要走,枫川道:“你不喜欢殷适跟我学道,还有私心的原因吧。”
  阿莘一震,回过身来,脸上带了薄怒,质问道:“那你说说,我有什么私心?”
  枫川微笑道:“你父亲一生苦读,从未致仕,自然是很有遗憾的了,你身为他的女儿,聪颖过人,心志坚毅,在才学上远超过一般男子,然而身为女子,不能参加科举,无法替父亲一偿宿愿,是以你一直把希望寄托在殷适和嘉止身上,希望他们能一跃龙门,替你父亲扬眉吐气,是也不是?”
  阿莘被他说中心事,脸上微微一红,昂首傲然道:“没错,我就是这样希望的!殷适和嘉止都非常聪明,他们一定可以金榜高中,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业,如今你一来,什么都被改变了!”
  枫川微笑望她,道:“哦,殷适是我带了学习,嘉止可还跟着你父亲呢。”
  阿莘怒道:“他也被你们带坏了,现在不肯好好学习,每天傻呆呆地也要修道,哼!”
  枫川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道:“殷适和嘉止确实都非常聪明,但他们都不属于这个尘世,况且就算是他们按你的心愿努力读书,金榜题名,出将入相,又能怎样呢?功名百年如尘土,一切的繁华,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阿莘皱眉道:“你们这种人,一派颓废,好好的两个孩子,都被浪费了!”
  枫川淡笑道:“你本来根骨上佳,是可以修道之人,然而世俗之心太重,只怕一时不得入道。”
  阿莘冷然道:“哼!谁要入你们的道!”说罢转身而去,枫川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黄粮
  阿莘回到房中,闷闷不乐,倚在床上休息,恍惚间闭眼小睡了片刻,突然殷适跑进来,兴高采烈地大呼小叫:“阿莘姐姐,我不用学道了!我不用学道了!”
  阿莘又惊又喜,忙起身问:“为什么?那个臭道士肯放你了么?”
  “反正我就是不学了!哦,自由啰!自由喽!”殷适连蹦带跳,抱住随后跑来的嘉止转圈圈,两个男孩子喜不自禁,阿莘也感欣慰,跑去听竹苑瞧瞧,果然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仿佛那道士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次日殷适和嘉止又开始跟随祁先生读书,嘉止固然努力,殷适也一改往日顽皮,学习颇为用心,两人本就聪慧,在深山中心无旁鹜,学业进境极快,冬去春来,忽忽十年寒暑,殷适与嘉止都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同去京中赴试。
  不久好消息传来,殷适居然一举夺魁,高中当年榜首,嘉止略逊一筹,中了探花。
  祁先生听了报子的消息,简直疑在梦中,乐得合不拢嘴,还是阿莘清醒,忙取了赏钱打发前来报喜的官差,随即陪父亲下山进京。
  在京城殷府,祁先生一家自然受到了热烈欢迎,庆功宴上,殷老爷推祁先生坐了首席,祁先生推辞,殷老爷道:“师恩如海,阿适能有今天的出息,完全仰仗先生多年教诲,您实在功不可没!”
  殷适也上来敬酒,一身大红的状元服,精神抖擞,喜气洋洋。
  阿莘暗地里问嘉止:“平素都是你学得好,怎么到了这时候反是阿适中了状元?”
  嘉止笑嘻嘻地道:“状元有什么了不起,我只不过爱这探花之名好听,所以才故意让了他。”
  阿莘忍俊不禁,殷适听见了却不肯依,三人又笑闹一场,便如小时候一般亲昵无间。
  殷家老爷和夫人看着,与祁先生交换了一下眼光,殷夫人笑道:“阿莘是我们眼看着长大的,这么些年跟阿适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又深知她是个情深义重的好姑娘,为了照顾父母,也为了照顾阿适和嘉止,一直不肯出嫁,如今阿适也考取了功名,不如咱们喜上加喜,便给他们做了亲如何?”
  祁先生大喜,祁妈妈早有此意,殷老爷但笑不语,殷适虽然大吃了一惊,但也没有反对,阿莘没想到自己要被嫁给一直当做弟弟的殷适,颇为窘迫,但自古女子婚姻大事都遵从父母之命,阿莘虽不情愿,也无法可想,不出一月,果然殷府再办喜事,阿莘成为了殷适之妻。
  此后殷适做官一帆风顺,祁先生由于他的保荐,受到皇帝赏识,破格被朝廷录用,及至年老,终于扬眉吐气,能够一展生平抱负,大慰老怀。
  次年阿莘生了一个女儿,隔一年又生了个儿子,儿女双全,其乐融融,父亲、丈夫、公公都在朝为官,嘉止与殷家两位公子也都入翰林院,当真门庭鼎盛,人皆称羡。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自古来宫廷争斗屡见不鲜,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大丧刚过,新帝便开始重整朝政,对当初争位的几个兄弟或贬或禁,与他们有牵连的大臣也被清洗一遍。
  瞬时间朝野上下人人自危,阿莘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一日殷府忽然被御林军围困,举家抄没。
  坐在冰冷地牢里的阿莘心惊胆战,抱着两个幼小的孩子默默流泪,为全家的命运担忧,然而她的担忧并没有进行多久,数日间便有圣旨下来,官样文章一通,阿莘只关心一句:十六岁以上男子处斩,幼童与女眷没入官中为奴。
  晴天霹雳!
  就算再怎么想过不好的结局,也料不到居然严重到全家处斩,阿莘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凄厉的北风横扫而过,天地一片肃杀,阿莘等殷府女眷被押在法场外,亲眼目睹了殷家男子被斩,那绝望的目光,喷射的鲜血,滚落的人头,令她的心碎成齑粉,只恨自己为什么不一起死了,也好过受这凌迟般的痛苦!
  当两个年幼的孩子被强行从怀中拉走,当她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是被送去充当官妓,阿莘彻底崩溃了,在漆黑的夜晚,她将一条内裙撕成条,结成绳索,甩上了房梁。
  在把头探入绳圈时,她哀伤地回想起了居住在山里的那些美好时光,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美丽宁静的青山绿水,梨花开了满院,殷适和右矢正在顽皮地爬树,小胖在树下乱吠,母亲含笑嘱咐他们小心,父亲手里拿着一本书,靠坐在墙边的竹椅上休息,嘉止手上牵着一只风筝,从月亮门里跑进来,欢喜地叫:“阿莘姐姐,咱们去放风筝!”
  突然一切都消失了,面前依旧是无尽的黑暗,阿莘叹息一声,也不费心去擦脸上爬满的泪水,毅然将脖子一伸,松开手,踢倒了脚下的木凳。
  窒息的痛苦和满心的愤懑很快消失了,阿莘似乎看到眼前渐渐亮起一片光明,八岁的嘉止温柔地喊她:“阿莘姐姐,去吃饭了。”
  阿莘伸出手,抱住了小小的嘉止,痛哭失声,如果一切都停滞不前该有多好,如果他没有长大,自己也没有长大,父母没有变老,大家都没有离开山里,京城依旧是遥远的传说,皇权与屠刀都是虚幻的影子,永远也不会影响到大家的生活,那该有多好!
  嘉止乖乖地被她抱着,小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阿莘姐姐不哭。”
  殷适从旁边探过头来,奇怪地问:“阿莘姐姐怎么了?”
  “可能是做噩梦了吧。”
  阿莘一呆,缓缓放开了嘉止,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殷适,殷适瞪大眼睛瞧她,好象发现了多么稀奇的事一般大叫起来:“阿莘姐姐哭了耶,好多眼泪!”
  阿莘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真的是做了个梦!
  啊——太好了!
  阿莘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还好还好,一切都是梦,一切都没有发生,嘉止和殷适都还只有八岁,他们没有去参加科举,也没有做官,不会卷入朝廷的是非,不会全家丢了性命……
  “阿莘姐姐羞羞,哭得鼻涕流流~~”殷适幸灾乐祸地刮着脸蛋儿,冲阿莘吐舌头做鬼脸,阿莘蓦然想起梦里自己竟然嫁给了这个小坏蛋,还……还生了两个孩子……她的脸腾地一下红得像个熟透了的大苹果,把嘉止也吓住了,后退一步,殷适还不知死活地蹦蹦跳跳:“阿莘姐姐哭喽,阿莘姐姐做梦吓哭喽,真是个胆小鬼!”话音未落,“嘣”的一声,脑袋上挨了好大一个爆栗,痛得他尖叫一声。
  “你才是胆小鬼!臭小子!今天的功课做了没有?肯定没有!闯祸了没有?肯定闯了!欺负小动物了没有?肯定欺负了!你这个坏孩子,还敢笑话我?!”阿莘气得满脸通红,一手叉腰,一手直指殷适的鼻子,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忍无可忍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殷适目瞪口呆地看着发飙的阿莘,简直吓傻了,虽说阿莘对他也经常发火,但这样疾言厉色还是头一次,实在把他吓到了。
  还是嘉止乖巧,急忙上来抱住阿莘的胳膊,笑道:“阿莘姐姐别生气,阿适向来是这么捣蛋的,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去吃饭吧,祁妈妈都准备好了,让我们来叫你呢。”
  阿莘气得颤抖,恶狠狠地又瞪了殷适一眼,这才同嘉止出门去了,殷适莫名其妙地被打,又挨了一顿排喧,头上疼,心里委屈,哭丧着脸跟在后面,一直到吃饭的时候都闷不做声。
  祁妈妈觉得很奇怪,担心地去摸他脑门儿,因为殷适若是发蔫,那一般只有一种情况,就是病了。
  嘉止道:“祁妈妈别担心,阿适没事儿的。”
  殷适也闷闷地道:“我没事。”
  “没事怎么会这样?嘉止跟你吵架啦?”殷适受打击的另一种可能,就是被嘉止冷落了。
  “没有没有。”嘉止嚷了起来,刚想说出原因,看了看一脸怒气的阿莘,又咽回去了,低头吃饭,祁先生看看他们又看看自己女儿,问道:“阿莘,是不是你又欺负人了?”
  阿莘的脸又慢慢红了上来,心中愤愤,转而想到梦里的悲惨,心中凄凉,脸色又渐渐白了,滑下两行清泪。
  祁先生和祁妈妈担心地望着她,正想发问,阿莘抹了一下眼泪,强笑道:“还好,大家都在这里,粗茶淡饭也没有什么,一家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祁妈妈笑着赞同,祁先生慈祥地望着妻子和三个孩子,点了点头,早年他亦是有凌云壮志的,然而人越老越觉得平安是福,现在这种生活,虽然跟少年时的志向很有差距,但也很不错了。
  人要懂得惜福,才能长乐,祁先生眯了眼睛,微微地笑了。
  阿莘察言观色,知道父亲已经想通了,自己也暗中松了口气,她一直烦恼自己是女儿身,不能替父亲完成未竟的志愿,每每思及,心中怅然,而一直被寄予厚望的殷适和嘉止,又一个接一个偏离了她原来的希望,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心里一直不痛快。
  不过么……经过了刚才那个可怕梦境,阿莘的心思有了很大改变,功名利禄算什么,出人头地算什么,都是虚幻而已!
  盛极而衰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只因为一直没有切肤之痛,所以感触不深。现在经过这一场大梦,心头迷雾骤消,顿时把世态人生看得通通透透,一下子轻松了。
  嗯,她想起看过的禅宗故事,心想:我这是不是顿悟了呢?再回想下午那个牛鼻子道士的话,竟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对佛道之类的学说,兴起了敬仰之心,暗下决定今后要认真研习一下。
  人生的目的,未必一定要入世,也未必一定要循规蹈矩,阿莘向来有些看不起低眉顺首只知道敬夫爱子操持家务的女性生活,也常恨自己为什么生为女儿身,不得四海纵横、建功立业,现在却突然放弃了男女之分,打破了世俗之念,觉得天生我才必有用,不为功名利禄而活,不为嫁人生子而活,我就是我,天地孕育的一个生灵而已,自己想要怎样,都可以去设想、去争取、去获得!
  她心头豁然开朗,脸上笑容灿烂,伸手给殷适夹了块香菇,道:“今天是姐姐不对,不该骂你,更不该打你,以后再不这样了,你别见怪,好不好?”
  殷适受宠若惊,张大了嘴不知说什么好,嘉止笑道:“阿莘姐姐可别跟他客气,这家伙一定会恃宠而娇的!”
  殷适大声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恃宠而娇过?阿莘姐姐对我最好了,我才不会生她的气!”
  阿莘一高兴,又挟了条小鱼喂他,嘉止眼红,挤上来张嘴要抢,两个男孩打打闹闹,像两只待哺的雏鸟,争着要阿莘喂,祁先生和祁妈妈在一旁看着直笑,这山居生活,倒也颇不寂寞。
  
                  
分隔
  枝头一片黄叶飘零,打着旋子落下来,轻轻停留在一丛乌黑的头发上,紧接着另一片黄叶落下,盖在一张脸上,随着呼吸的气流轻轻颤动,好象一只金色的蝴蝶。
  一阵风吹过,叶落如雨,终于,被埋住的那人醒了,伸手挥开头上脸上的落叶,坐了起来,伸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即站起身来。
  这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约摸十四五岁年纪,眉目俊朗,面带微笑,似乎满天的阳光都映在他的脸上,一派光明。
  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远山近林都开始变幻色彩,少年站在青山之颠,极目远眺,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
  突然身后一声轻响,少年迅即转过身来,眼睛一亮,笑道:“嘉止!”
  跳出树丛的却不是人,而是一只棕红色的狐狸。
  “过来呀。”少年坐倒在地,拍拍手,张开怀抱,狐狸昂起头,瞟了他一眼,甩甩尾巴,不肯过来。
  “唉,真是的,明明来了,还闹什么别扭!”少年假装叹口气,干脆又往草地上一倒,双手枕在脑后,舒舒服服地躺好,道:“真的不过来?”
  狐狸踩着落叶走了几步,斜过眼睛来看他,神情倨傲。
  “唉,算啦。”少年眯起眼睛看看太阳,道:“时候还早,我再练会儿卧功。”侧身躺好,缓缓调节呼吸,准备入定。
  狐狸猛地一扑,跳到他身上,用四个爪子用力踩了踩。
  “哎呀!”少年惊叫一声,假装惊慌地道:“干什么!会走火入魔的你知不知道!”
  狐狸低叫一声,在他身上又跳了跳,昂起了鼻子,神态颇为不屑。
  “呵呵,好啦,我道行没那么深,现在还没入定呢,你跳上来也吓不着我呀。”少年伸手抱住它,在地上打了个滚,又把它举到胸口上,两个一起玩闹起来。狐狸乖顺的时候,会允许少年把它当猫儿一样抚弄,不高兴的时候,则呲牙咧嘴地恐吓他,不允许他碰触。
  难得狐狸累了,不再跳来跳去,乖乖地任由少年抱在怀里,他用手给它理了一会儿毛,童心忽起,两手架着狐狸掂了掂,笑道:“哎,我说,嘉止,你该减肥了耶,好重。”
  狐狸用力一挣,跳出他的手心,愤怒地瞪着他。
  少年吐了吐舌头,笑道:“忠言逆耳吧?”
  狐狸大怒,一甩毛茸茸的大尾巴,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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