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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门(周德东)-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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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嘉的手里还在玩弄那只ZIPPO打火机: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这只打火机已经死了,永远打不着了。

  作家和米嘉都看不到对方的脸。

  根雕茶几上,扔着一张《午报》,那上面报道了昨晚那场生死婚礼,还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

  撒尔幸正抱着戴着面纱的顾盼盼拜天地。她穿着维多利亚式复古风格的婚纱,僵硬地躺在撒尔幸怀里,雪白的婚纱长长地垂下来……

  举行婚礼时,并没有记者到场,这张照片一准是哪个宾客向报社提供的。

  现在,顾盼盼的影像不但藏在面纱后,还藏在黑暗中。

  米嘉把打火机扔在一旁,在黑暗中突然转变了话题:“我越来越觉得,伏食这个人有点怪异……”

  作家和伏食打交道很少,不过他肯定知道伏食和米嘉是什么关系。在这个特殊的黑夜里,米嘉的话让他哆嗦了一下。

  “他……怎么怪异?”

  “我也说不清……最早发现他行为异常,是去年11月16号的事,他刚来公司两三天。夜里,我醒过来,发现他不见了。深更半夜,他去哪里了呢?我一直等,过了很长时间,他也没回来。我实在熬不住,就睡着了。”

  停了停,米嘉继续说:“去年12月15号深夜,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又出去了。这一次,我使劲瞪着双眼,不让自己睡着。一个多钟头之后,有个人影在我旁边无声地躺下来,满身凉气。我竟然没听到开门声,也没听到他的脚步声!我假装睡着了,当时没有追问他。第二天早上,我说起了这件事,他淡淡地说——你做梦了。”

  没听到开门声,也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说到这里的时候,米嘉为自己的这种描述感到了深度恐惧——现在,伏食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就站在旁边呢?

  她干咳了一下,又说:“他住进玉米花园之前,我和他有一个君子协定,互不干涉对方的自由,也互不打探对方的行踪。因此,我再没有追问过他。今年1月14号,他又在午夜时消失了,一个钟头之后,悄无声息地返回来……”

  “你怎么对日期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总结出了一个规律,他总是在月圆之夜出去。”

  “月圆之夜?”

  “我说的这些日子,都是阴历十五啊。”


“是的……”

  “元宵节那天晚上,我预感到他又要离开,就一直没有睡。果然,半夜时,他轻轻起了床,溜出去了。我依然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没听到开门声。每次到了这个诡秘的时刻,他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幽灵,一个幻影。我忍不住,悄悄爬起来,决定跟踪他——你猜,他去哪里了?”

 
 
 
  “……地下室?”

  “他赤身裸体地上威虎山了。我看着他消失在树木中,没敢跟上去。”

  “他,他上山干什么?”

  “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和女人幽会?不像。没有哪个女人胆子那么大,胆敢一个人在山上等他;到山里寻找宝藏?更不像,山上只有坟地;练气功?他平时对那些东西从来不感兴趣……到现在,仍然是个谜。”

  黑暗中,谁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不知道是作家还是米嘉。

  作家说:“看来,这个人肯定有问题。3月8号那天晚上,他怎么鬼使神差地去了玄卦村?这事儿太蹊跷了。”

  “因此,我怀疑,顾盼盼并不是那个杀手杀死的……”

  “嗯?”

  “也许是这样——那个杀手赶到之后,顾盼盼已经死了,他却拿了我的全部佣金。有个人,藏在杀手的背后……”

  “你是说……伏食?”

  “那天夜里,他回来,躺在我身边时,你猜我在他嘴里闻到了一股什么味儿……”

  “我们把灯打开吧……”

  米嘉轻轻哼了一声:“一个堂堂恐怖小说家,胆子竟然这么小!”

  作家的音调有些尴尬:“实际上,只有胆小的人才适合写恐怖故事。”

  米嘉停了半晌,低低地说:“我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她话音未落,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冷静的声音:“米嘉,我在这儿。”

  这个声音近在咫尺!

  作家尖叫一声,一下扑到了米嘉旁边。


十二:最恐怖的故事(1) 
 


连载:门   作者:周德东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昨天是鬼节吧?”

  “嗯。去年鬼节那一天,一个女人给我讲过一个恐怖故事,你听不听?”

  “听。”

 
 
 
  “不过,这个故事有个特点,听过它的人,一年之内必亡……”

  “没关系,这个故事就是我讲给她的啊。” 

  实际上,作家是金像公司第一个见到伏食的人。

  面试那一天,作家到公司比较早。他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然后乘电梯,从地下二层上地上三层。

  电梯迟迟不下来,他一下下按着按钮,显得有些不耐烦。

  地下室灯光苍白,死寂无声,充斥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让人心胸很不爽。

  电梯终于来了,慢慢打开。

  现在,它是一扇地下的门。里面,是一个能上能下的小房子,上的速度比爬楼梯快,下的速度比跳楼慢……

  开电梯的妇女竟然不在里面,她的凳子空着。

  一个男子站在电梯里。

  他穿着一件黑色小棉袄,领子有一圈棕色的毛,显得怪怪的。

  看样子,这个人是到停车场去的,可是,他并没有走出来,却微微朝作家笑了笑,说:“老师,你好。”

  作家一边走进电梯,一边问:“你是……”

  这个人按了一下三层,说:“我是来应聘总经理助理的。”

  作家打量了一下他的脸,又问:“你认识我吗?”

  这个人又笑了笑,说:“我就是因为喜欢你讲的故事,才来这个公司应聘的。我也是大兴安岭人,和你同乡。”

  “哦。”

  “如果我能得到这个职位,就可以跟你一起工作了。这个梦,我做了18年!”

  这显然是在套近乎,希望作家能帮帮忙。18年前,作家才发表第一篇奇幻小说《三减一等于几》。那时候,他才几岁啊!

  作家淡淡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不再说话了,抬头看电梯里的液晶电视。里面正在播放一个环保广告。

  这个人在作家背后说:“我叫伏食,三伏的伏,粮食的食。真希望你写恐怖故事的时候,能用上我的名字。”

  作家说:“没问题。”

  三层到了。

  伏食说:“老师,我去面试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作家礼貌地笑了笑,说:“祝你好运吧。”

  作家没有为伏食做什么,这样的崇拜者太多了。而且,米嘉做事很专断,他说什么也根本不顶用。

  没想到,伏食在几十人中脱颖而出,最终得到了总经理助理这个职位。

  伏食很少来公司。

  他只在玉米花园。

  五天之后,2005年11月19日,是个周末,米嘉出差在外。伏食专门给作家打电话,邀请他到玉米花园喝酒。

  作家接受了邀约。

  他是个聪明人。现在,伏食成了他的投资人助理,枕边的风力是不可低估的。

  在客厅里坐下后,作家说:

  “伏食,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要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闯到西京来,因此,我非常感谢你。”说着,他从冰桶中拎出一个瓶子:“来,庆祝一下。”

  “洋酒?”

  “香槟。”

  “我从来不喝酒。”

  “这个没问题。”

  伏食用一块白色口布,擦干香槟,撕下锡箔封套,卸下铁丝保险罩,把香槟微微倾斜,轻轻转动瓶身,酒中二氧化碳气将瓶塞顶出,一声巨响——“嘭。”

  然后,伏食用口布将瓶口擦拭干净,在两个杯子里各斟了三分之二。

  碰杯,轻饮。

  凯歌香槟,味道醇美。

  “20岁的时候,你还在大兴安岭吧?”伏食问。

  “是的。”

  “那时候,你做什么?”

  “无业。”

  “嫂子是老家的人?”

  “不是。”

  作家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老家,不太愿意提起那段时光。


 
很多人在发达之前,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经历。他们脱离了底层之后,立即割断部分记忆。作家肯定也一样

  比如,他所描述的家乡,很可能有意无意地将它美化了——冬天,冰雪寂寞,一片银白。夏日,森林郁郁葱葱,与世隔绝。事实上,那里也许很贫穷,很落后,很破败,又肮脏,就像一个噩梦……

 
 
 
  这个伏食,就是从噩梦中爬出来的。

  伏食感觉到了作家在回避着什么,知趣地转换了话题:

  “我有一个故事,非常恐怖,讲给你听吧。”

  “好啊,下期节目正好缺故事。”

  “我担心,你会被吓着……”

  “一个专业吓别人的人,还能被别人吓着?”

  “这个故事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只要听过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哈,那你呢?”

  “我?如果你不认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么就证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

  这句话像乱麻一样绕来绕去,作家还没有理清楚,已经想不起伏食说的是什么了。

  他说:“你讲吧。”

  伏食说:“我再开一瓶香槟。”

  他转头看了看那个空瓶子,问:

  “香槟里含酒精吧?”

  “15度。”

  “我还以为香槟是汽水呢。”

  “你不会喝香槟都醉吧?”

  “感觉很晕。”

  “那你休息一会儿?”

  “一会儿我就回去。”

  “开车?”

  “开车。”

  “不行不行!”

  “那我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吧。”

  “好的。”

  作家从没有午睡的习惯,挡着眼罩都睡不着。现在,他却撑不住了。伏食到卧室给他拿毛毯的时候,他已经在沙发上躺下来,昏昏沉沉要睡着了。

  伏食似乎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高高的。他的声音似乎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

  “老师……”

  “嗯……”

  “我给你讲故事吧……”

  “嗯……”

  “这个故事不一样。只要听过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嗯……”

  “如果你不认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么就证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

  “嗯……”

  ——下午三点多钟,他才醒过来。

  伏食听见了动静,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

  “老师,你睡好了吗?”

  “不胜酒力,不好意思。”

  “你应该睡在床上。”

  “没事儿,睡得挺香,还做梦了。”

  “你做的梦肯定是恐怖故事。”

  “我梦见我恍恍惚惚走进了一扇门,上面有个红十字。里面坐着一个中年护士,面无表情,正等着给我打针……”

  “男护士?”

  “男护士。你怎么知道?”

  “猜的。”

  “这个男护士穿着一件蓝色上衣,怪模怪样的。其实,他不是给我打针,而是给我输血。那个针管又粗又大,像是兽医用的。你知道血是从哪里来的?”

  “从他自己的……舌头上?”

  “你猜得真准!他伸出舌头,把粗粗的针头刺进去,抽出一管黑红黑红的血,颤巍巍地端在手中,走到我背后,扎在我的肩膀上……”说着,作家伸手揉了揉:“现在还感觉有点疼呢。”

  伏食在沙发上摸起了一个东西,说:“是它扎了你。”

  作家一看,竟是那个香槟的铁丝保险罩,不知道怎么掉到了沙发上,正好压在他肩膀下面。

  “哈哈,我说我怎么做了这么一个怪梦!”

  “老师,你再坐一会儿,我泡点茶去。”

  “我得回去了,还要赶个稿子。”

  “噢,那就不耽误你了。”

  “谢谢你的香槟。”

  “谢谢你光临。”


回家的路上,作家一边驾车一边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正在播讲他的恐怖故事。

  听着听着,他想起了什么,就掏出电话,拨通了伏食:

  “对了,那个最恐怖的故事,你还没讲呢。”

 
 
 
  “我已经讲了啊。”

  “什么时候?”

  “你躺在沙发上,我坐在你旁边——忘了?”

  “我睡着了!”

  “可是,你睁着眼睛啊。”

  “我睡觉时,眼睛总是半睁半闭的。你再讲一遍吧。”

  “我说,有个人走进了一家医院——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噢,看来,你确实没听到……”

  “接下来呢?”

  “其实,这个故事跟你做的梦一样,也是一个护士给一个人输血——要不然,我怎么能知道,你梦见的护士是男的,而且猜到了他是从舌头上抽的血呢。”

  “我明白了,你的声音灌进了我的耳朵,于是,我就迷迷糊糊做了这个梦。”

  “唉,早知道你酒精过敏,我请你喝咖啡好了……”

  “哪天我请你吧,星巴克。”

  挂断电话之后,作家的表情有些怔忡。

  有个老太太在横穿马路,步履蹒跚。

  作家的桑塔纳像一条不会拐弯的疯狗,直直地撞了上去。

  他猛地回过神来,一脚刹车踩到了底——“吱”一声怪叫,桑塔纳在离老太太几寸远的地方停了车。

  老太太的耳朵似乎听不见,头都没转过来,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十三:又一种猜测(1) 
 


连载:门   作者:周德东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你肯定也遇见过这样的事:

  看到一个地方,或者一个场面,或者一个人,总觉得十分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这个似曾相识的记忆,来自哪个神秘时空……

  梦的奥秘也许是这样的:

 
 
 
  我们在现实中将遇到的事情,都会提前在大脑中呈现出来。只不过,间隔时间太长,我们无法把梦中的情状和后来发生的情状一一对应起来,只以为梦到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场景或面孔。

  是的,伏食回来了。

  米嘉的心情陡然复杂起来。

  得知伏食被卷进了这起凶杀案,她的心中生出一种侥幸:

  也许顾盼盼真是伏食杀死的,那样的话,她就卸下了一桩命案。或者,不是伏食干的,可是他洗不清自己,只能做替罪羊。

  现在,既然伏食回来了,米嘉的面前就少了一道屏障,警方一定要继续追查下去……

  尽管和这个古怪的男人同床共枕,米嘉的内心有点怯,可是,让她下决心赶走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像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奔波,赚钱,为了什么?吃什么都不觉得是美味,穿什么都没有人看了。丈夫和孩子在国外,事业比她大一百倍,在他们眼里,她赚的钱只是零头……

  伏食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快感。

  另外,假如伏食不在身边,她又要被恐惧笼罩。每次回想深更半夜那似人似狼的惨叫声,她就全身发冷。

  她瞧不起作家的怯懦和琐碎。在她眼里,他不过是空虚的一块补丁,根本不能全盘依靠——当伏食的声音在黑暗中突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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