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烟总有花-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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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毕竟是她待了七年的地方。
文秀整理了一堆简报,蓝宁没有过目。她知道其中必然有她 看了之后,心潮不定的报导,便不再去看。就当一回鸵鸟, 用沙子掩埋自己的视听。
程风等几位部下来交代了一周内的工作,程风讲:“‘美达 ’的二十周年缩减了预算,他们人力资源经理讲,媒体宣传 方面不准备投入预算。”
蓝宁自语:“他们倒也算心里清爽。”
所以才不铺张了,在这关口选择低调。这算不算知耻?
程风叹:“晦气,二十周年的纪念日发生这样的事情。”
蓝宁也叹:“他们做了二十年了,却还要发生这样的事情。 ”
程风摇摇头。这对于销售来讲,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只会在 艰难市口下雪上加霜。
切肉连着皮,痛也痛到一起来。
蓝宁想,她还是稍微体恤一下罗大年。她便又将因出差搁置 的“景阳春”的方案又拿出来仔细阅览了一遍,将其中要点 勾画出来,预备不久之后用到实际的地方去。
整个上午,便这样过去了。到了下午,蓝宁得了个空闲时光 ,仍选择摇了一个电话给陈思。
陈思很意外,没想到蓝宁会来电话,也许也正合该有这样一 个机会宣泄,讲话便丝毫不客气了。
她说:“你们公司是有办法的,‘美达’也是财大气粗的, 连发在国内舆论最自由的大型论坛上的帖子都删得,罔顾网 民的正当申诉,我也无话可说。”
蓝宁沉声低气讲:“老同学,公对公,私对私,容我向你道 个歉。”
陈思怔住,隔了好半会才道:“蓝宁你这是干嘛?”
“你说的做的,都是对的。”
陈思“哎吆”一声:“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她顿一顿 ,格外语重心长,同蓝宁这样讲,“还记得我们大学里都爱 的那几个女作家吧?有一个在专栏里写过,千万不要爱上自 己的公司,这将是打工仔最大的悲哀。”
话是利利落落出了陈思的口,落到蓝宁的心头。
蓝宁颠来倒去,最后决定不要想它。
她给另一个老同学周秉鑫也去了一个电话,周秉鑫那边的杂 志社已经理好了一份藏品清单,立时发给了蓝宁,蓝宁打印 出来,决定从头到末,好好做一个功课。
她想,现时现刻,努力工作,还是她的生活必须。
一想,便责无旁贷,开始用心。及至到下班时刻,文秀拿了 一份本周时尚周刊进来,对蓝宁开玩笑:“你先生今天捧了 车展的场。”
这群年轻小姑娘最喜欢看时尚报刊杂志上的男作者写文,对 “叹为观止”也是景仰的很。
前些时候,有出版公司的编辑找上关止,要为他的专栏文章 出版,取个标题叫《皮肤饥渴症》,声言一定会在出版市场 不景气的大环境下大卖。
因为关止当初有篇小文稿上写“寂寞的人容易得皮肤饥渴症 ,拥抱和抚摸可以缓解这一症状”,被广大都会女性引为至 理名言。
他写:“都说中国人含蓄,不像西方人热爱拥抱亲吻,所以 情感才压抑。身体的接触,会有慰藉心灵效果。”
蓝宁嫌他理论太多,但是市场喜好他这样的“心灵鸡汤”, 连带他偶尔的刻薄,也是可以被笑纳的。
这不,文秀讲:“你先生把新车比作小老婆呢!真是刺激时 下不景气的汽车市场。”
蓝宁没有拿过来看,她笑着说:“你把我的这份放下吧,好 好去画个妆,今晚要约会男朋友对不对?”
文秀笑着离开。
蓝宁的手机随即响起来,正是关止打来,他问:“今晚不用 当孔繁森?”
“有何吩咐?”
“去奶奶家商量一下菜单吧?”
“奶奶同意办生日宴了?”
“当然。”
据蓝宁所知,邵雪瓯一开始并不很赞同这回的生日宴大张旗 鼓,或许是关止从中费了些水磨工夫。
在这个问题上,她一直站在关止这边,因为她实在看不得古 稀老人形单影只地生活。
外公去世之后,这位再婚的邵奶奶便独身一人居住,每逢逝 者的生忌死忌清明冬至,她总是身着蓝色卡其布中式对襟衫 子,早早驻足墓前的长青松柏下。
蓝宁头一回在墓前看到她的时候,看到自己也黯然神伤。
她或可能体会其中三味。魂魄分离,空留一颗心,松柏之下 ,影残人缺。却是明知道最后要这般割肠挂肚,离恨重叠, 仍不悔当初的勇往直前。
她主动去拥抱墓前的邵雪瓯。
邵雪瓯折了一枝松枝放于万则萱碑头,说:“既然去了,就 让他安心地去。人世间的人,会一切都好。”
所以折松枝,送一程。
蓝宁走出外公墓园,叫了出租车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徘徊, 她的心也徘徊。最后车子停在居所附近的小池塘,正值月上 柳梢头,柳丝寸寸,像黑夜中抹不去的痕迹。她折下柳枝, 偏想要留下什么。
有些人有些事,留不住,只能念紧了。年轻人尚有气力重整 旗鼓,但年老的,也许就是一生。
之后,她往邵雪瓯处走动得就勤了,连带万丽银也受感染, 逢年过节会主动往“巧瓯轩”串门。
蓝宁与关家并无瓜葛的时候,只想尽己之力给予出小辈的孝 心。且,她是知道关止的爷爷对邵奶奶明里暗中费着心思地 去照顾,不是没由此生出过怪异至极的想法。
早几年,她甚至都同父亲商议:“邵奶奶和那边复婚,也不 是不可以。”
蓝森只叹:“这件事情我们不宜管,不方便。”
后来同关止结了婚,关止正儿八经地讲过:“奶奶年纪大了 ,爷爷年纪也大了,再各自孤单,就没大意思了。”
于是他们立刻互相理解,达成共识,故而,今次关止一讲, 蓝宁马上就融会贯通,立刻应允下来。
不过关止讲:“我可能迟到一会儿。”
“怎么了?”
“在中环上抛锚了。”
蓝宁便讲:“赶紧改天去买辆车吧!你的小QQ就要变成变形 金刚了。”
关止答得咬牙切齿:“明天就换。”
蓝宁下班以后简单整理好,便搭了地铁又转了公车,去了邵 雪瓯的“巧瓯轩”。
里头正有客人在看紫砂茶壶,手捧一只提梁壶爱不释手,正 同邵雪瓯和她的伙计老李讲价。
此款提梁壶仿得正是晚明时大彬的杰作,用的也是紫黑泥沙 ,长虹贯身的圆环状提梁架在半球壶身两边,平盖,六棱嘴 ,壶骨清晰,工匠也颇得些时大彬洗练敦重的气势,打筒技 法纯熟。
此款的匠人也是宜兴名手,故此壶颇得邵雪瓯的珍爱。客人 砍价犀利,让邵雪瓯犹豫,不太愿降价贱卖。
蓝宁打开手机,佯装打电话,对着手机讲:“嗨,你看中的 仿提梁壶我找到了,我看一看标价啊!”她低头,凑近客人 身边,再讲,“行啊,我拍板帮你买了啊!”
阖上电话,她对邵雪瓯讲:“九折卖不卖?我朋友很早就看 中了,她人在新加坡,回来一趟不容易。”
老李是跟着邵雪瓯好几年的老伙计,同蓝宁也是厮混得熟, 马上对着客人露出为难气色:“先生,我们只有一只,你看 ——”
客人一下紧张起来,对邵雪瓯说:“老奶奶,你说让我看好 的,我可是先来的。”
蓝宁站到客人身边,做好商量架势,客人便又讲:“好了好 了,就按照你们讲的,帮我包起来吧!老奶奶,你的台湾包 种茶交关好,便宜点卖我五两。”
十三(中)
客人走后,邵雪瓯指指蓝宁,禁不住笑了,蓝宁也伏在她的 肩头笑起来。
“关止没有来?”
“车子抛锚了。”
“他总不肯换车,我记得这辆车还是他和小岳一道胡混做项 目人家送的,都开了好多年了。”
蓝宁扶着邵雪瓯坐到店内堂去,还给老太太倒了茶。老太太 对茶有讲究,不过蓝宁选茶叶泡茶也有一套,从邵雪瓯日常 用的茶罐子里寻了普洱茶饼出来,三两下掰碎,又烫了壶, 泡了杯子,开始冲泡,一小刻就做得妥妥当当,手势半丝不 错。
邵雪瓯看着她动手,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和关止在一起 ,还要赖你多照顾他。”
蓝宁把茶端到邵雪瓯面前。
“他也照顾我。”
邵雪瓯摇头:“这孩子到底是娇惯大的,大四的时候闹着辍 学去北方发展,整天跟着小岳那帮人跑牧场给人饮料厂饭馆 的开发什么新原料,我是闹不懂他在忙什么,最后回来得了 急性肠胃炎。治好了还没休息几天,又去给电池厂汽车厂做 新业务,就没去挂靠个事业单位让他爹娘放心。好在和你结 婚以后,他开了公司,不然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他妈妈可 是要急死的。”
“别人只送一辆小汽车给他,还真够小气的。”蓝宁做一个 抱怨状,她想,按关止的身份背景,别人若是要送车,绝不 会选送这一款。
邵雪瓯告诉她:“他说这车用的什么新材料?我以为他就是 试个新,不过也用这么多年下来了。这孩子念旧。”
蓝宁正看着邵雪瓯,没想到老太太眼神一转,对住了她,笑 得别有些深意。她不知怎地,脸面竟然发烧。
“宁宁,你是了解关止的。”
了解吗?或许。
蓝宁从包里拿出本周的时尚周报,正面正是“叹为观止”栏 目那一页。
关止这回写:“男人找不到好借口换车,便会想,座驾好比 小老婆,小老婆总是新的好,于是男人们便心安理得换了车 。不换车,因为这个小老婆各方面条件符合自己需要,没有 换的必要。”
他的理论总归一套套,不过至今不换车,在他玩的那个圈子 内,确属另类了。连他的堂兄都看不过眼,一齐出去耍乐时 ,便要强调:“关止,你还是来搭我的车吧!”
关止竟还能脸皮老厚,自嘲:“我这是艰苦朴素!”
蓝宁想,关止有时候把日子过得太过得意了。这样比较好, 能比她轻松。
所以,她对邵雪瓯讲:“所以也没我照顾他这一说,互相照 顾,互相照顾。”
邵雪瓯挺满意她的回答,执起她的手讲:“来尝尝我的肴肉 。”
蓝宁欢悦欣然,跟随邵雪瓯去了店后的简陋小灶间。
邵雪瓯原本并不怎么会烹饪,她所会的,也是万则萱手把手 教会的。
就是在这间不足五平米的小灶间,蓝宁看着外公教邵雪瓯把 猪蹄膀逐一剖开剔骨,剔透地放在砧板上,均匀洒上硝水, 再把香料揉匀。
耐心,细致,温柔。
蓝宁便也平下心气,只是看着他们,不能够再作打搅。
外公说:“硝水其实对身体有害处,不能大量食用,分量要 恰到好处,才能腌制出可口肉肴。”
他把整个烹饪过程写了下来,除了给邵雪瓯,也给了时维一 份。
那时候他已经加入时维组织的那一个中国菜专家团,学西餐 烹饪,把中餐烹饪步骤流程化。
这些功夫都是一时半刻外人看不到的,也不会立刻变成生产 力的,更不是什么辉煌的大事业,而且还琐碎磨时间废精力 ,但是外公答允下来以后,做了一个兢兢业业,一直到最后 一刻。
蓝宁念及此,眼眶就要湿润。
邵雪瓯夹起一块肴肉,请蓝宁品尝,边讲:“我以前总不会 干这些,你外公教了我不少,但只会做这一两样。别笑话我 ,我不像你们年轻人了,记性好。”
蓝宁又笑起来,不让老太太看清自己片刻的感伤。
外公曾经讲过,她学烹饪学的好,主要因为记性好,而且认 定一种准确方式就不愿轻易改变。她就是这么一条道能走到 底的风格。
蓝宁看着邵雪瓯对待烹饪这么认真的模样,又心酸。
她仔细品尝了肴肉的味道,提了些意见。因为邵雪瓯的硝水 配比不甚合理,口味偏柴。
邵雪瓯闻言笑道:“你外公的一手好手艺都亏得了你。”
蓝宁也笑:“我只是三脚猫,上不了大台面的。”她就手熟 络地从灶台旁的矮柜中抽出白纸,问邵雪瓯,“奶奶,你让 不让我上小台面?”
她是试探地问一声的。果然邵雪瓯迟疑了,不过老太太看她 的样子很是活泼,眼眸晶亮,全是期待的神气,不忍拂意, 便讲:“你有什么主意就听你的,在灶台上我比不了你们祖 孙。”
这才令蓝宁心生喜悦地定下来,刷刷刷写了一张菜单下来, 大多是淮扬菜,里头还夹了几道顶有名的东北菜,有锅包肉 、小鸡炖蘑菇、和烤羊排。
邵雪瓯捻纸戏看,眉宇微锁,蓝宁静待,只等她说“好”。 她果然是说“好”,把纸一放,讲:“你们这些孩子——” 边说边摇头。
等关止抵达,蓝宁已经简单做了几样小菜,和邵雪瓯摆了桌 台。
蓝宁把写好的菜单递给关止:“喏,你去买材料。”
关止扫一眼:“你会烤羊排?”
蓝宁摇头:“没器械没材料,不会。”
关止正要藐视她,但是她开口:“张北坝上的羊肉很好,鲜 美无膻味。景阳春有烤炉吧?”
“得,我解决羊肉,你自己找老梅去要烤炉。”
蓝宁笑意盈盈,颇为自得:“老梅说了,这道菜他无偿赞助 。”
关止拍拍她的脸:“行啊,老婆,都学会敲竹杠了。”
那头邵雪瓯听见他们说话,便插口说道:“代我谢谢小梅。 他的事业做的愈发大了,是个能干人。早几年关止和他做工 厂废寝忘食,我还历历在目。可见梅花香自苦寒来。”
这话让蓝宁心底隐藏的好奇全部生出来,她问关止:“你前 几年到底帮老梅做了什么啦?”
关止转个身:“背上痒,帮我挠挠。”
蓝宁一把拍过去。
饭后,邵雪瓯例必要到她的房间里头给紫砂泥洒水。蓝宁也 有件正经事情咨询她,便跟着过去。
灌着紫砂泥的是一米多高的老缸,上头蒙着土布,里头的泥 是有百多年的陈年老泥,经过岁月的锤炼,变得糯而韧,历 久却不朽。
这是邵雪瓯从关家带了出来的。关止说她会制紫砂壶,蓝宁 却没见她制过,只每日用水洒泥,养着这缸老泥。
蓝宁要请教的正是同邵雪瓯的所长有关。
她拿出一叠资料,正是下午周秉鑫传给她的,她习惯接手项 目之后,先对项目中的细节做一个了解和确认。这些文物藏 品里头,有几只颇有些年份的茶壶茶杯,蓝宁特特拿过来向 邵雪瓯请教的。
邵雪瓯戴了老花眼镜逐一看了,果然大多她是知其掌故的, 一一说给蓝宁听,蓝宁认真记录下来。
只是她看到最末一张图片的时候,沉吟半晌,夹着老花眼镜 ,仔细瞧了一遍,又瞧一遍。
图片上的紫砂茶壶泥色纯正,骨骼匀亭,通身做海水波浪纹 ,壶底处摆出龙尾,自然勾勒成为壶柄,龙身隐于海水之间 ,却婉转而上,由壶盖的祥云图纹之中伸出。壶盖内钤阳文 楷书“大亨”瓜子形印,壶底另有三四条纹勾勒。
这只壶名为“潜龙飞天”,龙首出于祥云,却双目炯炯向下 望去,神态栩栩如生。一只小小紫砂茶壶端的是气象万千。
蓝宁以为邵雪瓯对这只茶壶也许不是很了解,便解释:“资 料中说,这只紫砂壶出自清代名家邵大亨之手,和他的‘鱼 化龙壶’本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