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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前巷说百物语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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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林藏再次否定道:
  「我曾邀阿睦参与过——吴服屋那回的局。」
  「邀她参与过——?」
  「当、当然没向她告知原因。那姑娘对咱们的目的浑然不知,就连损料屋的事儿也没让她知道,当然也不知自己扮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因此我才……」
  你这傻子,又市厉声怒斥道:
  「可知道你干了什么傻事?」
  「我不过是——生怕自己只身进入吴服屋过于突兀,以为找个女人家作伴较不引人侧目,才邀她一同进了店里。」
  「阿睦就这么露了脸?」
  没错。话毕,林藏丧气地垂下了头,朝舟上一蹲。
  破舟再次晃动。
  又市望向船头。
  只见黝暗的水面也随之晃动。
  「阿睦她——」
  或许也同样惨遭不测,林藏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嗓音说道。
  不都说还不知道了?又市益发耐不住性子地怒斥道。
  「又市呀,我又犯了同样的错。对不?」
  「给我闭嘴。少给我唠唠叨叨的。」
  对么?又市,林藏高声喊道:
  「我是不是又害死了一个自己钟意的姑娘?是不是呀,又市?」
  「别再嚷嚷了好不好?」
  又市将腐朽的缆绳一把抛入河中。
  抛得虽带劲,却没在水上溅起多大声响。只见缆绳迅速没入水中。
  「我可是真心的。」
  林藏开始喃喃自语:
  「唉——起初是没多认真,也没什么打算。但阿又呀,或许钝得像颗石头的你从未察觉,其实阿睦她——」
  对你可是一片痴心哪。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唉。虽然你开口闭口骂人家丑巴怪、母夜叉,阿睦她可是个痴情的姑娘呀。不过是傻了点儿罢了。阿又,她对你真是一片痴心哪。」
  河面泛起一阵粼粼波光。
  明月自暗云间露出脸来,但旋即又为乌云所吞噬。
  「至于我——说实在是没多认真。不过那姑娘眼里仅容得下你一个。之所以愿意和我作伴,也仅是看在你我是朋友的份上。这我一直很清楚,不过,原本也没多在意。孰料不知不觉间,竟开始不服气了起来。唉,说老实话……」
  我是喜欢上她了。
  真心喜欢上她了,林藏再次说道。
  「又一个自己真心喜欢上的姑娘——就这么,就这么教我给害死了。我这个混帐,竟然又重蹈覆辙……」
  「林藏。」
  又市取下包覆头上的包巾说道:
  「你——就别再穷嚷嚷了。阿睦对我是什么感觉——其实我自己也清楚。」
  「什么?」
  林藏自后脑狠狠瞪向又市。
  「我一直很清楚。你都和我合伙干活几年了?其可能不知道我是靠度量他人心思耍嘴皮子餬口的?哪可能儍到看不出一个姑娘对自己动情?」
  「明、明知如此,你却……」
  你这狼心狗肺的混帐东西,林藏咬牙切齿地骂道。
  「林藏,男欢女爱这等事儿,你哪来资格同我说教?」
  又市朝进水的底板使劲一踩,两眼直瞪着林藏说道:
  「给我听好。虽不知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境在江湖上厮混,但总想想咱们是什么。咱们是无宿人,既无保人,亦无户口,更何况你我还是恶名昭彰的不法之徒。稍有闪失,脑袋就得在落地后被搁个三尺高。咱们不就是这种货色?而这下——瞧你这副德行,难不成还打算讨老婆、生孩子,扮个正经百姓过生活?」
  「无宿人、非人又如何?不也有些有妻小?」
  「当然有。若你也找个无宿人共结连理,我可没打算干涉。但——」
  又市朝林藏缓缓转过身来。
  「你可知道阿睦是什么出身?」
  「出——出身?」
  「虽然她逃离老家,吊儿郎当地在江户靠偷拐抢骗混日子——但她原本可是川越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哩。不,别说原本,即便现在仍是个大千金,可不是个下三滥的无宿人。她有保人,名字也载于户口帐上。只要愿意返乡,随时都能过起衣食无缺的好日子。只消嫁作人妇,耕点儿田再生个娃儿——轻轻松松便可安稳度日。」
  这下你清楚了没有?又市先是狠狠逼问,接着又继续说道:
  「林藏,管你是色迷心窍还是怎的,可别以为自己有资格高攀人家。迷恋人家,成天巴着人家不放,你这是教她如何是好?难道以为如此就能和人家长相厮守?」
  难不成以为自己能让人家过上好日子——?
  林藏用手撑着额头。
  「我没办法。我死都办不到?瞧我现在这副惨相——窝在桥下的破舟上,接下来是生是死都难料。当初就是料到会落到这等下场才会……」
  才会——
  阿又,你可真是窝囊,林藏怒斥道。
  「这些——难道还不成理由?」
  你这不是逞强、在装模作样么?林藏咒骂道:
  「你也装得太过头了。这不是窝囊是什么?迷恋人家哪还需要什么理由?不论你怎么说,阿睦对你这个双六贩子——」
  完全是一片痴心哪。
  「正如同我对她。」
  唉,对不住。林藏先是低声道了个歉。
  接着又面带失落地鼓着面颊笑了起来:
  「瞧我都给忘了。同你混了好些年,竟然忘了你生性就好逞强。」
  「我哪儿逞强了?」
  「也罢。或许阿睦她——一直清楚你是如何设想的。而瞧瞧我,根本是个滑稽的丑角,任谁见了,只怕都要笑掉大牙。」
  甭顾忌,嘲笑我吧,林藏说道。
  几乎已要泣不成声。
  「这回——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我可没赏你什么人情。」
  「还得算上在京都时欠了你的。」
  「我没打算讨旧债。」
  「这回——我又出了个大岔子。」
  我竟然将阿睦给害死了——林藏说道。
  「也还不知她究竟是生是死,别净说些丧气话成不成?」
  「不,阿睦她想必已经……」
  给我闭嘴,又市怒斥道:
  「为一个尚未确认的臆测哭天喊地的,你丢不丢人?若她没事儿,就无须在这儿干着急。若真遭不测,就更没必要穷嚷嚷了。任你再怎么急,也不能让死人复生。」
  「这——这我自个儿也清楚。但……」
  这毕竟是我犯的过,话毕,林藏垂下了头。
  「没错,林藏,是你犯的过。你是个傻子,全天下最傻的傻子。若是套用你骂人的口吻——该骂你蠢得像条猪。」
  闻言,林藏一声也没吭。
  「喂,林藏——尽快离开江户。」
  「你、你说什么?阿睦她还……」
  「阿睦的事儿就交给我。」
  又市一把揪起林藏的衣襟说道:
  「人若还活着,我就救她。若是死了——可就什么也做不成了。总之,无论她是生是死,都给我死了这条心,且立刻头也不回地给我离开江户,回京都去。」
  「你、你这是在说什么?又市,这未免——」
  「别再嚷嚷,快给我走。就你说的听来,阎魔屋想必也撑不了多久了。这下就连长耳和鸟见大爷都是生死未卜,笃定还活着的,就只剩下咱们俩了。」
  「没、没错。正是因此,你只身在此哪使得上什么力?更何况阿、阿睦她……」
  都叫你给我死心了,话毕,又市将林藏一把抛开。
  破舟剧烈摇晃,溅得林藏一脸水花。
  「不都说过若还活着我就救她?救着了自然会助她脱身。不过,倘若阿睦真的死了,你的确是难辞其咎。但林藏,你也甭再口口声声坚持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如今已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了。给我听好,倘若阿睦真的死了——就给我好好忏悔一番。若你的确对她钟情,就给我后悔一辈子。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就连我……」
  ——就连我,又何尝不难过?
  霎时间,一阵微微的脂粉味自又市鼻头掠过。
  当然,这不过是个错觉。桥下仅有阵阵湿冷的河风吹拂而过。
  知道了,林藏先是蹙眉沉默了半晌,接着才开口说道:
  「但、但是,又市,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当然是对付只右卫门。这可不是报复,也不是损料差事,我对私人恩怨可没半点儿希罕。这是我自己的差事,是我这小股潜——」
  ——小股潜。
  第一个如此称呼又市的,就是阿睦。
  是我小股潜又市的第一桩差事,又市说道。
  「但,又市——难道你已有什么盘算?」
  「这你无须过问。给我听好,无论如何,你都给我好好活下去。若将小命给丢了,我可不饶你,就算你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我也要追去同你算帐。平安抵达京都后,告诉一文字屋仁藏,稻荷坂只右卫门就交给我又市来收拾。头儿从前已支付过我太多酬劳,我这小股潜这回就不收分毫——倒是……」
  若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往后就有劳头儿收拾了——
  「记住了没有?」
  「三长两短?又市,你……」
  「当然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条烂命我还想好好留着。去吧,快给我上路。」
  还不快滚?又市朝底板使劲一踏。
  半浮半沉地倚在岩石边的小舟剧烈晃动,将又市溅得浑身湿透。
  同样被溅得湿漉漉的林藏缓缓起身。
  「又市。」
  「别再给我唠唠叨叨的。咱们江户人可没什么好性子。」
  「什么江户人?你根本是武州人。」
  话毕,林藏跳上土堤,一溜烟地爬向石墙上。
  月光在他身后探出了头,林藏霎时被映照成一抹黑影。
  又市抬起头来。
  逃离京都时,也是在如此夜晚。当时你背后挨了一刀,你那姑娘给人从盾劈到了腰。姑娘都断气了,你却仍死命背着她——
  那夜,我可辛苦了。
  你虽说我是个好逞强的窝囊废。
  但我可从没在你眼前落过一滴泪。
  而你,却每回都哭得稀哩哗啦的。你说自己丢不丢人?
  ——林藏,是不是?
  「你也给我好好活下去。」
  抛下这短短一句,霭船林藏便转过身子,飞也似地奔上桥头。
  就这么头也不回地逃离了江户。

  【参】

  当天,南叮奉行所定町回同心志方兵吾甚是忙碌。
  平日,志方对町方同心这职衔与职务并无任何不满,但当日可就厌恶难耐了。不仅案发处拥挤不堪,还得被迫仔细端详这种东西——教他巴不得卖了自己的同心身分。
  志方站在麴町自身番屋的白砂上。
  身旁站着冈引爱宕万三、下引龟吉与千太、小厮、以及番屋的大家、店番(注12)和番太(注13)。木门外则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全都是为了——一睹这种东西。
  任何事都比不过争相目睹这种东西更为不敬。不,该说任何想看这种东西的人,本身的人格就教人起疑。难道世风业已败坏到如此地步?
  思及至此,志方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怒火,喝令龟吉与小厮即刻将看热闹的人群尽数驱离。此景当然教人动怒。不发顿脾气怎么成?
  紧接着,又差了个信使赶赴奉行所求援。此事绝非志方一人所能处置。
  抬头仰望。
  一如多数自身番屋,此处亦建有望楼。
  然而,望楼四方——
  却挂有四具死尸。
  死尸俱已发黑,双脚遭人以粗绳捆绑,自望楼四角倒悬而下。
  死状之凄惨,实难名状。
  「是今晨发现的。」
  万三说道。
  「令晨——?这可就离奇了。自身番屋四时皆有人留守,不分昼夜,当时番太理应在场,亦有遗人巡守。如此看来,昨夜似有怠怱职守之嫌。」
  绝无此事,大家回道:
  「昨夜巡守亦一如往常,丝毫未有懈怠。」
  「若是如此,何以无人及时发现?有人攀上屋顶,本当有所警觉。何况不仅是攀上,还悬挂了死尸。且不仅是一具,竟多达四具。若有人留守屋内,岂有毫未察觉之理?大家瞧瞧,死尸并非悬于人迹罕至之深山野地,而是番所望楼之下。勿忘此处乃自身番屋,乃是为维护町内治安而设。」
  是,大家短促应了一声,旋即又低头跪下了身子。
  「怎了?难不成真有懈怠?」
  「绝、绝无此事。昨夜,不,直至今晨,皆有捕快留守此处,亦有人巡视屋外。孰料……这……唉,竟然——」
  竟然无人察觉——大家再度下跪致歉。
  「倒是。」
  万三开口打岔道:
  「深夜——约丑时三刻(注14)时,曾有人于此处木门外互殴。是不是?」
  是,番太诚惶诚恐地回答道。
  「由于实在过于嘈杂,大伙儿便外出察看。只见四五名一身脏污的醉汉正打得不可开交。虽说不过是互殴,但如此深夜,总不能任其滋事扰民。依常规——应将其强押至板间盘问,但碍于人数众多乱了手脚,就这么教他们给逃了。是不是?」
  番太再次畏缩地绷紧身子。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伙人作鸟兽散。毕竟,总不能为了追捕倾巢而出,放任番所无人看守。那么,想必就是……」
  死尸就是那段时间给挂上的?志方问道。是,众人异口同声回答。
  「也仅能如此推测。诚如大人所雷,若人都在屋内,岂可能没察觉?」
  「但——」
  这可不是桩简单的差事。
  「唉。只能说——教人给乘虚而入了。孰能料到,有人胆敢将死尸挂在番所的屋顶上?大人办案心切,小的不是不能理解,或许听来像是狡辩——但大人千万别再责怪大伙儿了。」
  「住嘴。万三,这可是对官府最恶意的骚、骚扰,不,已形同谋、谋反,简直就是践踏王法。」
  这小的也清楚,万三诚惶诚恐地回道:
  「若不尽快逮捕真凶,势将有损奉行所颜面。不,较这更是严重。此等恶行——万万不可宽贷。」
  就连小的也给激得满腔怒火哩,万三语带忿恨、咬牙切齿地说道。
  「嗯——」
  眼见万三这副神情,志方多少冷静了下来。
  任谁见了,都要认为如此暴行不可饶恕。
  可查证过这四人的身份了?志方问道:
  「查过。右乃新富町长吉长屋的鸢职(注15)辰五郎,其后乃根津片町之当铺滨田屋之仆佣阿缟,左乃根岸町损料商号阎魔屋之小厮巳之八。正中央的,则是受雇于这条小巷弯过去那头一家名曰伊势屋之小馆子的阿睦。这姑娘——小的也认得。」
  「你认得——?」
  「是。」
  志方心中一阵沉痛。
  原本不过是无名死尸,听到名字,才想起这几人原本也是血肉之躯。
  「这阿睦,据说不久前还在深川一带干扒手。原为川越农家之女,因町内有亲戚为其担保,方得于此寄居——不知是去年还是前年,也不知契机为何,突然与原本的狐群狗党断了往来,就此金盆洗手,认真干活。虽说不上体态有多标致——但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可人儿。」
  「够了。」
  再听下去,心中只会更难捱。
  「这四人有何关联?」
  毫无关联,万三立刻答道。
  「毫无关联——?」
  「是。或许是未经查证——但再怎么想,也应是毫无关联。不仅年龄各不相同,行业也毫不相干。」
  鸢职、当铺、损料屋,就行业来看,四人生前也应无往来。
  「可有家人?」
  「辰五郎从未成家,又是个打零工的鸢职。」
  「打零工的——鸢职?不是町火消的人夫?」
  「并不是——虽不知其打火时都干些什么样的活儿,但仅限于人手不足时充当人夫,且游走于众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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