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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树上的悬崖-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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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小区,在两边都是一座座漂亮别墅的小路上连续拐了两个弯儿,陈耳东来到了何芊的院子前。他微微诧异地看了看里边的那座3层小楼,便按下栅栏门上的门铃。来的路上他已经打过电话,刚一报上姓名,门锁就自动打开了,对讲机跟着传来女主人一声温柔动听的邀请:
    “请进吧,陈先生。”
    沿着一条不长的鹅卵石小路,陈耳东上了廊子,当他推开半掩的白色宅门,刚一走进何小姐的别墅,便在大厅的墙上看见一幅巨大的婚纱照,于是发现这个女人是一个有夫之妇。尽管这种照片大都经过精心地美化和修饰,但上面那位身穿雪白西服的新郎官还是未能掩饰自己年过半百的事实。
    即便知道时下有不少年轻的女孩儿嫁给了有钱的老头儿,可身着一身粉色丝绸衣裤、窈窕秀丽的何芊从楼上下来的一刻,陈耳东还是感到如鲠在喉,同时,也对她和死者的关系猜出了几分。
    虽然在电话里陈耳东告知了自己的警察身份,并声明是为公事而来,但何芊并没有马上站在那儿询问他造访的来由,依旧礼貌地点了点头,转去厨房端来一杯加冰的饮料。在一扇足有六米高的巨大落地窗前,她招呼陈耳东在一把精致的欧式扶手椅上就了座,自己也挺着她那总是让男人们分神的高耸胸脯,忐忑地端坐在这位身穿便衣的警察对面。
    进入正题之前,陈耳东先和她夸了一通儿这座房子,并询问了一些诸如物业费和供暖的问题。何芊一一做了回答。她告诉陈耳东,这座带有前后花园、两间车库的房子有360平米,上上下下一共有三间客厅、四个卫生间、两间书房、六间卧室,可老公在外地,绝大多数时间,她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陈耳东还得知,她的丈夫是一个出色的民营企业家,干的是乳制品行当,所生产的某某品牌的加钙纯牛奶在北京的很多超市里都可以买到。就到底是该喝纯牛奶还是该喝鲜牛奶这个问题一番讨论后,陈耳东终于说起赵湘的事。
    得知赵湘的死讯,何芊先是大吃一惊,随即便嘤嘤地哭了起来。
    陈耳东后来告诉我,凭着直觉和多年办案的经验,他相信这个女人的伤心是真的。谈到自己与死者的关系,何芊倒是十分坦诚,当下便承认自己是赵湘的情人。她告诉陈耳东,她是在两年前的春天,在地坛的庙会上遇到赵湘的。当时她刚刚新婚一个月,可一见到赵湘,立刻便被他所倾倒。
    “如果我能早一点儿认识他……”她哽咽着说,“我绝不会嫁给任何人……”
    听她这么说,陈耳东不由再次环顾装修豪华的别墅大厅,看了看那座可以从左右两侧上楼的楼梯,和天花板上那盏耀眼的水晶吊灯后,他朝婚纱照上的新郎官努了努嘴:
    “他知道你们的事吗?”
    何芊摇了摇头,用一张纸巾揩拭着泪水。
    “你能肯定?”
    “肯定。”何芊回答,“我们的事儿……谁也不知道。”
    “这么说……”陈耳东问,“也包括那个习亚兰啦?”
    “习亚兰?”何芊纳闷儿地抬起头,“谁是习亚兰?”
    “怎么?”看见何芊一脸困惑,陈耳东不由感到诧异,“怎么?难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她是……?”
    迟疑了一下,陈耳东说:“赵湘公司里的一个同事,也是天津人,四个月前,他们领了结婚证。”
    听他这么说,何芊顿时涨红了脸。
    “他没有告诉你?”陈耳东问。
    “一点儿也没有……”她难过地摇摇头。
    发现何芊对习亚兰一无所知,陈耳东不由若有所思。片刻,他问道:
    “能不能告诉我,你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就是昨天呀。”何芊回答。
    “昨天?在哪儿?”
    “在我这儿,”她回答,“他一早就来了。原本说好要在这儿呆一整天……可十点钟左右,他的兄弟打来电话,说是从天津来了,两人说好下午见面,所以吃了中午饭,没一会儿他就走了。
    “什么?”陈耳东顿时意外,“昨天他兄弟来啦?”
    “是呀。”
    “是那个叫赵鄂的吗?”他想起保险单上的名字,眼前浮现出那个小像框里的两张完全一样的面孔。
    “是的,”何芊回答,跟着补充道,“赵湘只有一个兄弟,和他是双胞胎。”
    “你见过他?”
    “从来没有,只是听赵湘说过。”
    “唔……”陈耳东点了点头,“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吗?”
    “不知道。”
    “那么,赵湘走了之后,你没有跟他再联系?”
    “昨天没有,我怕打扰他;可今天,直到刚才,我还在给他打电话……说实话,我真的觉得他可能要出什么事儿……”
    说到这儿,何芊再次潸然落泪。
    “噢?”陈耳东一时感到意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一直觉着他有些不对头……”
    “为什么这么讲?”
    “他好长时间没去上班了……而且……”说到这儿,何芊有些犹豫。
    “说下去。”陈耳东鼓励着她。
    “他似乎……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儿……”她吞吞吐吐地说。
    “是吗?能不能再具体一点儿?”
    “这个……我没有把握,只是一种感觉,如果说错了……”
    “没关系,随便说说而已。”
    “好像……与钱有关。”
    “与钱有关?”陈耳东一怔。
    “是的,因为……他是会计。”
    “……这样呀!”陈耳东忽然有所悟彻,赞同地点点头。
    随后,他想起了死者那本被拒签了的护照,于是问:
    “你知道……赵湘要去美国吗?”
    “去美国?”何芊又一次红了脸,“他去那儿干什么?”
    “这么说,这件事儿他也没跟你提过?”
    “从来没有!”
    “嗯……”不解地摇了摇头,陈耳东又问,“那你总该知道,赵湘在什么单位工作吧?”
    “他说是一家‘投资顾问公司’。”
    “具体的名称呢?”
    “这个我不知道,只知道挺大的……不过听赵湘说,公司在亚运村……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汇源公寓……”
    “汇源公寓?”
    “哦……他曾经提起他的老板,我记得那人姓左。”
    “姓左?”
    “对。”何芊肯定地回答。
    关于死者赵湘的情况,陈耳东在何芊那里基本就了解了这么多。随后他谈起赵湘的那份人寿保险。何芊表示,她对此毫无知晓,听说自己将得到一笔数目不菲的保险金时,更显得大为惊异。
    说话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连忙表白,很明确地暗示自己是个百万富婆,银行户头上的钱,足够她下半辈子花的,连这座房子也在她名下,言下之意她绝不会为这点儿钱铤而走险。她主动地告诉陈耳东──昨天晚上,从下午六点起,她就一直在小区的另一座别墅与另外三个女人打麻将,直到夜里两点。
    “如果你需要核实,可以给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打电话。”说着,何芊在一张便签上写下了那三个女人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有件事,”不置可否地接过了那张便签,陈耳东对何芊说,“我还得再问问你……”
    “什么事?”何芊有些诧异。
    “你确信你丈夫不知道你和赵湘的事吗?”
    “当然!”何芊毫不迟疑地回答,随即又补充,“不过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儿肯定跟我老公无关!”
    “你怎么这么肯定?”陈耳东反问,面无表情地说,“要知道,他可是有动机的。”
    “这个我明白……”何芊一时有些焦躁,“所以我才……可从上个星期五到现在,我老公一直在珠海和一个马来西亚外商谈合资的事儿。我估计,最少可以有七八个人能为他证明,其中有他的秘书、司机、两个副总经理、还有……”
    “这些我相信,”陈耳东挥手打断了她,“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像你丈夫这种身份、这种地位的人,如果想做某些事儿──尤其是一些需要冒风险的事儿,完全不必亲自出马,也许跟谁说一声儿,或者打个电话就成了……”
    “这么说……”呆呆地愣了好一阵,何芊问陈耳东,“你真的怀疑他?”
    “倒不能这么讲,”陈耳东回答,“只是想告诉你,一旦有必要,我可能要和他见见面……”
    “什么?”何芊吃了一惊,“你要见我老公?”
    “恐怕是。”陈耳东点点头。
    “那样一来,岂不是意味着……”话还没有说完,一缕愁云便倏然掠上何芊的眉头。
    自然,陈耳东非常明白眼前这个女人的为难和苦衷。不过,因为职责所在,他对此实在是无可奈何,类似这种因涉案而意外揭出的让人难堪甚至无法收场的尴尬之事,在他多年的警察生涯中所碰到的也不是一两次。
    按下心头的一阵惜香怜玉,他望着窗外草坪上的一簇盛开的月季花说,“能不能告诉我,你丈夫的尊姓大名?”
    “黄玉忠。”何芊神色黯然地说,“如果你真的想见他,可以去他的公司,昨天晚上他打来电话,说他明天一早就回去……”
    “噢?”陈耳东跟着问,“他的公司在什么地方?”
    深深地叹了口气,何芊软软地回答:
    “河北,可离北京并不远……我经常开车去看他──从这儿一出门就上东四环,到了南四环上京开高速公路,也就开个70公里就到了。”
    “70公里?”陈耳东一怔,猛然想起赵湘楼上那个旧车商提起过的那辆黑色皇冠车,“你说的该不是……涿州吧?”
    “就是那儿。……怎么,这也有什么问题吗?”何芊纳闷儿地问。
    以上便是陈耳东与何芊见面的全部过程。据他说,他只跟这位住在别墅里的女人谈过这一次话。

另一位赵氏兄弟
    姑且,你容我先把陈耳东和他的同事们办案的那些枯燥繁杂的过程放一放,说说这起谋杀案发生之后,本故事中的另一位赵氏兄弟的一些情况吧。
    天津市和平区有一条街叫马场道。如果你去过那里,就一定知道马路两旁有不少年代久远的老房子。或许你还记得在离一个十字路口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具有拜占庭风格的灰白色三层小楼,带有四根石柱的门拱上镌刻着“1899”字样,那便是我故事里的两位主人公,赵氏兄弟的府上。
    据马场道派出所的一个退休警察说,这座宅第颇有来历,原为贵州路上的老西开教堂一名法国神职人员所建,上一世纪三十年代被赵鄂赵湘的曾祖父购得。小楼占地面积不大,算上门前的院子约有200平米。由于家境的破败,赵氏家族先后卖掉了一层和二层。到了赵氏兄弟的父亲那一辈儿,只拥有三层上的6间房屋和屋顶上的一间阁楼。
    唔,就让我带着你进入小楼黑暗的门厅,沿着一磴磴早已被踩秃了棱角的木头楼梯攀上三楼,来参观一下那一间间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老房子吧。
    虽然赵氏兄弟的父母已经故去多年,但他们各自的屋子仍然被兄弟俩保持着他们在世时的原样──你会看到他们床上平平展展的卧具,父亲那间里,一张配有欧式转椅的旧式硬木写字台上,摆放着已故赵先生曾经用过的烟斗和仍然闪闪发光的水晶烟灰缸,旁边是他多年收集来的一些小件儿古玩;而母亲房里窗台上的一盆盆鲜花依旧开放,那台老钢琴的琴盖还打开着,上面搁着一本纸页发黄的李斯特或者肖邦的琴谱,如果赶上整点,还会听见赵夫人生前最为喜爱的那只德国座钟叮叮咚咚地演奏一首不知名的古典乐曲。
    我的警察朋友陈耳东告诉我,为了调查所负责的那两起接连发生的谋杀案,他曾经两次赴天津去马场道的赵氏寓所,并且有幸被邀请参观赵氏兄弟父母的这两间屋子。当时,他真有种进了什么名人故居的感觉,同时对两兄弟对父母的孝顺充满敬意。
    除了已故赵先生夫妇的两间房子,剩下的四间便为兄弟二人所有,其中两间是他俩的卧室,另外两间分别是赵鄂的画室及赵湘的音乐屋。只不过,下决心不吹小号了之后,赵湘拆掉了屋内的隔音板,改作了书房。
    如果我的故事拍成了电影,并且由我来当导演,我一定会充分利用一种被称之为“蒙太奇”的玩意儿,向你展现在同一时间里,身处不同地域的赵氏两兄弟的各自境遇:你刚刚看见那一位的尸体在北京被警察装上了汽车;我就给你一个带着解放桥的海河全景──告诉你已经到了天津;大约三五秒钟,你会很意外地看到一只马桶的特写;就在你莫名其妙的一瞬间,镜头开始上移,跟着你就看到了从本故事一开始就认识了的那张熟悉的脸。
    于是,你很快便知道这是在赵家寓所。到了这会儿,你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迷茫,清楚地知道此赵君非彼赵君,是悲惨遇害的赵湘的孪生兄弟,即将奔赴美国讲学的画家赵鄂。
    不过,此一刻这位画家相当痛苦,一张原本便非常白皙的脸愈发苍白,两只迷人的大眼显得黯然失色。他张大着嘴局促地喘息着,一缕难看的口水正沿着他漂亮的下巴缓缓淌下。
    鉴于我一般不喜欢直接表现那种让人恶心的场面,当他即将继续呕吐时,我会立刻把镜头甩到他摆放在寓所某处的一些药品,只是让你听听从卫生间里传来的一两声难听的画外音罢了。
    当然,你知道我的警察朋友陈耳东刚刚接手那起谋杀案,此时正在案发现场忙着寻找罪犯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不可能这会儿就通知被害人家属,所以你断定赵鄂还不知道自己的孪生手足赵湘已经魂归西天,自然也不会认为他的呕吐和赵湘的死有什么关联,多半会认为他的肠胃有些不适──不是昨天的啤酒喝得太多,就是他兄弟冰柜里的那些速冻食品出了问题。
    我估计你会这样觉着。换了我也会这么想。而作为知情人,我应该告诉你──自打从北京回来,这一位一宿没睡,一直呕吐不止。
    接下来你会看到,当他无力地从卫生间走回房间,抬起沉重的手臂正准备把七八片儿药送进嘴里的一刻,忽然被一阵倏地响起的电话铃声惊得浑身一颤。犹豫了一下,赵鄂还是放下了那些药,走过去伸手拿起听筒。
    “赵鄂吗?”有人问。
    “我是。”他强打着精神回答,瘫坐在一把椅子上。
    “噢,听出阿拉是谁了吧?”
    虽说他此时十分虚弱,且精神萎靡,可出于种种原因,听见那位一口的上海话,他还是笑了。不过他马上想起了什么,于是冷冷地问:
    “张文英吧?”
    “是的是的,”对方回答,又问,“从北京回来啦?”
    “嗯。”
    “怎么样?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顺利。”他依旧冷冷地回答。
    “噢?签证拿下来啦?”
    “嗯。”
    “恭喜恭喜!”对方没有理会他的冷淡,笑嘻嘻地问,“这么说──就要远走高飞啦?”
    “如果……”再一次抓起那些药吞了下去,他说,“那件事……能尽快了结的话。”
    “一点问题都没有,不然为什么给你打电话呀。怎么样,我们见一面?”
    “什么时候?”他问。
    “你看中午好不好?”张文英热情地说,“凯悦对面新开了家馆子,‘生吃牛肉’做得蛮不错,一起去那里吃个饭吧?”
    “不必……了,”努力地止住再次袭来的一阵恶心,赵鄂说,“很抱歉我这会儿有点儿……要是方便,下午三点半,我在利顺德大堂酒吧等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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