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斋夜话-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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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鱼儿滑溜得很,弄得指缝间痒痒的。卿遥孩童心起,脱了鞋袜将衣襟挽在腰间,走下小溪里去,那些小鱼就游到他足旁轻轻啄他的小腿。
卿遥一时忘了自己的使命,尽情玩了一会儿。他自幼都被父亲严厉管教,大哥又是那样不合常理的性子,他从来也不曾好好玩过,此时一玩起来就没个数了。直到日头西斜,卿遥才想起来要赶快回家,若是遇上妖怪可不是好玩的。
可是下山的路,是怎么也找不到了。龙光山很小,上下山只有前后两条路,卿遥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的,可此时却没有一样景物是熟悉的。
卿遥慌了一阵,反而镇静下来。天地造化,当然不是他一个小小凡人能参透的,这山里有什么洞天福地也未可知。这样想着,卿遥也就不急,晃晃悠悠的四下转着,反而觉得有这样景致,就是不回去也无所谓了。
湛蓝的蝴蝶,雪白的狐狸,还有五色斑斓的树蛙,都是卿遥只在书上见识过的,居然都在此处见着了。卿遥暗道奇怪,前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原来是真的,书上说这些小家伙水乡可是没有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卿遥倒不觉得饿,可累还是有一点的,想起不久前见过一棵大树,觉得在树上歇息是再好不过,原路返回找到那棵树,抬头一看,树上居然有一间木屋。
卿遥爬上树,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却没人应。推门进去,桌椅床柜一应俱全,虽然简陋可质朴可爱。卿遥转了一圈,见这里干干净净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当下也不客气,和衣就在床上躺下,鼻子里就闻到了小时候睡觉时娘必定给他点上的香,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就睡熟了。
半夜忽然被一阵喊杀声惊醒,卿遥一骨碌爬起来,发现已经不在那间树屋里,这四下里倒是像自己在有无城的家。是哥哥找到他了?卿遥皱眉,下了床将软剑紧紧握在手里往门外走去。这些年,那喊杀声刀剑声他早就熟悉了。
悄悄开了门,卿遥一下子愣住,门口站着的那人,乌黑的发上簪着金步摇,绿色罗裙绣着杜鹃花,不正是他的娘?
可他的娘,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啊。
可是那眉眼,卿遥又怎会认错?那人身后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卿遥细看,居然是年幼的自己!
卿遥脑子一热,对着拿刀剑指向他母亲的暴徒冲了出去,只觉得回到了多年前母亲为保护自己而中箭死去的那个夜里,可是挥出去的剑却从敌人身体里穿过,什么都没留下。卿遥慌慌张张的连刺几剑,一回头看见母亲胸膛上一枝箭尚在颤动,大喊一声往回赶,只来得及接住她倒下的身体——不,连这都没赶上,娘的身体穿过他的手臂落到地上,一身鲜血死不瞑目。
卿遥浑身一震,睁开了眼。
原来是梦……
卿遥动动滞涩的身体,抬起袖子擦擦额头的冷汗。明明都已经忘了的,怎么这会儿又想起来了?
“醒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就从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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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山神祭 三 。。。
卿遥猛一抬头,看见前面的山壁上不知何时凸出一块,仿佛是一张石床的样子,上头半躺着一个人。那人一头银发,面孔却不老,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剑眉星目英俊的很,身上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裘皮衣裳,也是银白的。
卿遥被他吓一跳,可毕竟是有无城的少主,很快镇静下来,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倒没嫌他无礼,浅笑道:“你是来找谁的,我就是谁。”
卿遥冷冷一笑:“你说你是山神?可惜我是来找妖怪的。”
“那我就是妖怪。是神是妖,本来就无多大分别。”那人倒是好气度,仍旧笑着,身子像是没骨头一样坐起来又倚上山壁,好像没东西撑着就坐不起来似的。
卿遥哼一声:“你倒是老实。我问你,以前那些人,都是你害的罢?”
那人听他虽然用了个问字,可言语间是十足十的笃定,忍不住扑哧一笑:“你这孩子好不可爱。我怎么害人了?他们都没死不是。”
卿遥咬牙,暗道死了倒还干净,这般半死不活的不知有多麻烦,冷冷的把嘴角一牵道:“是没死,不过魂是没了。也罢,和你这一个妖怪讲什么道理。若不见也就罢了,既然叫我见到,少不得要为那受害的人讨个公道了。”说着就要挥剑而上。
那人也不躲闪,仍旧在石床上靠坐着,似乎觉得卿遥十分有趣,笑道:“小兄弟好大的脾气。你刚刚看到了什么?我猜猜,漂亮的森林,和遇害的母亲,我说的对不对?”
卿遥一愣,厉声道:“妖孽!你怎地知道?”
那人哈哈一笑:“我自然知道,这山上没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你先将剑放下,我给你好好说说。”
卿遥犹豫一会儿,见他十足从容的样子,怕他是个高手,还是垂下了剑,只是整个身子还是直绷绷的站着,握剑的手背上青筋都出来了。
那人笑道:“你说我是山神,没错;你说我是妖怪,也没错。你愿意相信哪个就是哪个了。你可晓得,刚刚看到的景象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不就是梦么。
“不是梦,是潜伏在你心底的欲望,叫我勾起来了。前一段是你最想得到的,后一段是你最怕看到的。许多来过这山洞的人见了前面欣喜若狂,见了后面惊吓欲死,然后就变成你看到的样子了。”
卿遥狠狠的瞪着他,眼里满是不信。那些人不少都是江湖上数的上的高人侠士,怎会叫这小伎俩弄成那样?他不过是个出师不久的无名小辈,不也没事。
那人哈哈笑道:“若叫一个吃奶的婴儿来,就更不受影响了。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心思这般简单?表面上是大侠,私心里不晓得有多龌龊,真想叫你看看他们做梦的丑态。”顿了顿,那人收敛了笑容,轻轻道:“不过像你一般,经历了至喜至悲依旧没事的,以前还不曾见过。”
卿遥皱着眉头,缓缓道:“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那人垂下眼睛,一会儿向他招手道:“你过来。”
卿遥踟蹰片刻,不知怎的还是乖乖过去了。那人拉住他未握剑的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道:“你觉得怎样?”
怎样?卿遥莫名其妙。他只是一个凡人,既不是大夫又不会法术,怎知他怎样。掌下的皮肤是冰凉的,好像不是活物一般。卿遥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那人放下他的手,摇头道:“不是受伤,是中了咒,被困在这个山洞里出不去了。”
卿遥往后退了两步,警戒道:“那最好。”
那人苦笑:“看你为了有无城牺牲自己,总以为是个菩萨心肠的,不想原来是只长爪子的小野猫,这般不友善。”
卿遥眼睛一竖:“好心肠也要看是对谁,对你一个妖怪,要什么友善。”
那人对他的坏口气仿若未闻,径自道:“我在这个地方许多年了,大约有一百年了罢?我原本真是一个妖怪的,可被那老家伙困在这里,莫名其妙就成了山神。什么好处都没有,凭什么要我保一方平安?偶尔来几个人,也是不干净的,我连吃的兴趣都没有,还说什么只有遇见不受这法术影响的人,才能从此地脱身。偏偏多少年来只有你一个。”
卿遥听得一愣一愣,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我是来放你出去的?开玩笑罢,我不杀了你就算你命大了。”
那人叹气道:“我也认了,你也算合我胃口。我叫篆,你叫什么?”
卿遥浑身汗毛都起来了,冷笑道:“你这人古怪,还要与食物互报姓名。你吃就是,哪来这么多规矩。”
篆咦一声,晓得他是会错意了,笑道:“我不是要吃你,你可晓得为何祭祀山神要穿吉服点红烛?我是要你做我的妻子,结合之后,我就能从这地方出去了。”
卿遥吓一跳,道:“什么胡话?我是男的。”
篆却只是淡淡一笑,起身坐在床沿,向他伸出手道:“过来。”
卿遥明明不想过去的,可是双腿不听话,竟自己就走了去。篆把他拉进怀里,将他头上一支簪子轻轻拔下,一头乌发瀑布似的散落,篆叹息一声,吻上卿遥不知所措的唇。
居然就是一夜缠绵。
卿遥醒来的时候篆已不在身边,他身上已经弄干净换了新衣,是跟篆一样的裘皮衣裳,在这初夏的天气实在有些热。卿遥坐起来,只觉得身下一阵疼,脸都青了就是不吭一声,默默的把衣裳拉开一点,看见胸膛上隐隐的欲痕,手一抖,又狠狠的合上衣襟。
洞口又现,里面也不是一味的黑,香烛早就烧光了。该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卿遥四下看看,篆果然不在,心里却莫名的有些失落。卿遥赶紧拍拍脸,他必然要走的,与他合欢不就是这个目的?如今达到了,怎么会留。忽然又觉得自己心思奇怪,又狠狠捶了一下脑袋,他都在想什么?走了最好,做出那样的事,要是还在,还要劳他赏那个混蛋当胸一剑。
洞口忽然传来戏谑的笑问:“怎么,身子不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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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山神祭 四 。。。
卿遥抬头一看,篆就站在洞口,大步走进来把怀里的东西放到床上,笑道:“自由的滋味真不坏。许多年过去这山也没怎么变,就是原先长着几棵果树的山坡滑了,倒是可惜,那果子味道十分好呢。不过这个也不坏,你尝尝。”
卿遥看去,原来是几枚果子,红彤彤的十分可爱,也叫不上名字。卿遥心里有疙瘩,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冷冷道:“你回来做什么。”
篆似乎十分惊奇,挑起一边眉毛道:“怎么这样说?我的妻在这里,我能不回来?饿了罢,先吃些点点饥。”
卿遥也不看他,径自道:“你用邪术辱了我,如今已是自由之身,管我做什么?”
篆苦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来,拿过一枚果子剥皮,道:“邪术?我若说没用,你信不信?”剥完一个,把果肉凑到卿遥唇边,“你也动了情的,如何不认?”
卿遥气得脸红了又白,一把将他的手推开,也不管身子还疼着,掀开喜被下了地,拾起自己的软剑指着篆,厉声道:“妖孽!吃我一剑!”
卿遥也算是年轻一代的翘楚,这一剑是用了死力气的,不想被篆轻轻巧巧的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剑刃,微微用力一抽,软剑就脱了手。卿遥何时吃过这样的亏,气得浑身发抖,抄起地上的香炉就往篆头上砸。篆挥开了那黄铜的香炉,却被香灰洒了一脸,灰头土脸的好难看。
卿遥见他半天未动,只当他真生气了,也忍不住心里发寒,只是脸上一点都不露怯,只是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将供桌上的烛台握在手里。
篆停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十分明朗的音色,胡乱抹着脸道:“真是只小野猫!”站起来拉住卿遥的手,轻松的将烛台拿走,横抱起他就往外面走。
洞外果然已经是早上,阳光照得卿遥忍不住眯眼,一时也忘了反抗。篆将他放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自己宽了衣裳下水,掬起水来洗头脸。他赤身裸体却自在得很,卿遥反而不知所措,盯着自己的双手一眼都不敢看他。忽然脸上一凉,原来是篆往他脸上泼水,卿遥怒瞪他,那人倒开心的笑,道:“要不要下来?”
卿遥想起梦境里那一泓溪水,不禁心动,可是才一伸脚,身下就疼得厉害,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篆啊一声,过来让他坐到岸边,两条腿垂下来浸到水里,凉丝丝的十分舒服。
篆洗干净了头脸,在卿遥身边坐下来,漫不经心的往他□的膝盖上撩水,一边道:“我原来是修炼得道的妖,住在北方的一座大山里,听说江南美景,过来看看的,不想遇见个老道士,非说我是做神仙的命,要我留下来做山神。我不情愿,就弄了个阵法困住了我。我在此地等有缘人,等了有一百年了。”
卿遥不说话,静静听着,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这般听话,篆嘴皮子掰一掰,他居然就信了。
篆接着道:“这个幻境,是叫人看见自己的欲望与恐惧。我活这么多年,人类是早看清了,从己所欲落入己所惧,这样落差没几个人受得了,大半是要疯的。你看,从洞里出去的,有几个人好好的?他们才是真正的祭品,留下的心魂成就了这座山的灵气。说来那老牛鼻子还真是狠心,一样是人,一点不留情,尚不如我这个妖怪多些慈悲。”
卿遥看他眼角淡淡的讽笑,心里一阵不舒服,道:“你慈悲?别说笑话了,你慈悲能对我做出这样的事?何况谁晓得你说的是真是假。”
篆停下撩水的手,抓了抓头发,笑道:“我是真动了心,才做这样的事的,不光是为了脱困,你要信我。”
卿遥脸一僵,赶紧撇开,不去看篆好看的眸子,心道,怎么他说一个信他,自己就真的想信呢?这可是个妖怪,他自己都承认了的。
篆无奈的叹气。他早年专心修道,后来又被困山洞百年之久,人间情爱其实不太明了,只是心动是错不了的。他是精怪,凡是都凭自己喜欢,可卿遥却是个人,条条框框那样多。他原本已经能升如仙界了,只是厌烦那些规矩,这才留在人间做个闲散妖仙的。篆想了想,道:“我晓得你不信我。我证明给你看。”话音才落就化为一头巨狼,立在小溪中,一身银白的毛沾着溪水闪闪发亮。巨狼张开嘴,一会儿口中飘出一枚水蓝色的珠子,漂亮得惊人。
卿遥被这变故吓白了脸,却听那巨狼道:“这是我的本命珠。你听说过的罢?妖怪的本命珠承载着所有修为,若失了他就失了所有道行。”
卿遥拍拍胸口安下了心,点点头。原来这家伙是只狼妖。
篆让本命珠落到卿遥手边,道:“你咬一口,多少随你。”
卿遥一愣:“怎么?”
“这就将我的修为寄存到你体内,一则护你不受其他精怪伤害,一则也叫你安心,比命还重要的本命珠都能给你,你还不相信我的心?你们人间,爱老婆的相公,不都将钱财分给娘子管着么,一样的道理。”
青衣莫名的就红了脸,将那珠子握在手里,只觉得暖暖的浑身都舒服。一会儿还是将珠子推了回去,道:“我要你的修为做什么?又不是精怪。”
篆看他脸上绯红,心里一乐,故作悲恸道:“你还是不信我!也是,我不过是一只狼妖,如何能得你信任?罢,罢,这本命珠你不要,我也不要了,散了元神算了。”说着就假意要将珠子扔了。
卿遥手动得比心还快,一把抓住珠子就是一口,暖暖的柔滑的东西顺着喉咙滑下,整个身子都有了力气,原本不好受的地方也舒坦了。一抬头,看见篆好整以暇的脸,知道那家伙做戏哄他,心里一怒,立起来就要走,却不防被巨狼扑到,脸上蹭来蹭去。
卿遥被他弄了一身水,赶紧推他,篆却一点不退让,笑道:“我就晓得你心疼我。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卿遥推他不动,只好随他去,心里叹气,算了,承认就承认罢。
对这只混蛋狼妖,他也心动了。
又嬉闹了一会儿,卿遥推开又要抱上来的篆,正色道:“我还有事要问你。”
篆见他问得认真,也坐正了,道:“你问,我知无不言。”
卿遥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道:“我爹到你这里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他倒是未疯,只是变得有些奇怪,我想晓得。”
篆也皱眉,道:“你一定要晓得?你爹倒是英雄了得,换做平常人有那样心思,大约是要不好的。不过也变了就是。”
卿遥点头,十分难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