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斋夜话-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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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子六神无主,忽而想到家里的娘跟妹妹,忽而想到院子里刚刚栽下还未开花的桃树,忽而想到隐约中公子曾说,我等你长大。这句话是何时听到的呢,这般模糊,怕不是半梦半醒之间罢。
公子说,你还是个孩子。公子说,我等你长大。
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关联,青子此时已经无暇理清。是了,连命都不晓得保不保得住,青子永远只能是个孩子,公子也等不到他长大,就算懂得,又能怎样?
公子沉默半晌,忽然轻轻的说:“青子,你听我说,那毒,是我下的,跟你无关。一会儿大公子派人来,你就这么说,听见没有?”
青子闻言就急了,叫道:“公子!你这是什么话?公子断不会投毒的,青子还不晓得?公子,别说傻话了,可是要死人的呀!”
三公子轻轻笑一声,柔柔的说:“青子,这毒是不是我投的,其实不打紧,这样一闹,我必是留不下的。青子乖,听公子的话,啊?”
青子拼命想拿手掩住耳朵,不听不听。这道理青子也懂,那大公子眼看三公子坐大,哪里还容得下他。可是要他指认,他如何能够。三公子轻轻叹气,忽的咳嗽两声,见劝不下青子,也只好摇摇头。
青子在黑暗中掉泪,一遍一遍啜泣,公子公子,是我害了你。
“不是青子的错,怪就怪爹爹识人不清,娘又命太薄。青子,你以后要好好的,别再去什么大户人家做事了,回乡下买块地,娶妻生子,一辈子好好的,好不好?”
青子听见三公子话中仿佛诀别,顿时慌了神,胡乱安慰他,一定吉人天相,一定能过这一劫,瞧,公子还要等青子长大,青子还小呢,公子怎么就能死?
三公子闻言,静静的趴着,许久才轻轻的说,青子,说来是我不好,青子长大了,要娶个好媳妇,晓不晓得?
青子此时还听得进什么,见他公子说话,只会诺诺说好。十四岁的青子从没想过死,当那个遥远的大字忽然就写在眼前,也是迷糊。唯独想到从此见不到公子心就慌了。公子公子,你若不在,青子长大给谁看?
落进柴房的阳光渐渐转向,大约到了正午时分,三公子忽然好一阵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略一喘息,三公子扬声叫人,就有人开了门进来,三公子勉力坐起,直直的盯着那下人,道:“叫大公子来见我。”
青子见他青白的脸渐渐发灰,头发乱糟糟的粘在脸上,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就是坐着也不易,可是那股气势犹在,那下人一缩脖子,真把大公子请来了。
大公子居高临下的瞧着三公子,拿鞋尖踢他的肚子,手却是背着,怪笑道:“如何,认不认罪?”
“我认罪。”三公子淡淡的笑。
青子刚要叫,却被他一个眼色拦住,只得停下来。三公子微微抬头,定定的看着大公子,浅浅的笑道:“是我投的毒,跟青子无关。”
大公子咧嘴一笑:“你自身难保,还想着要护着这娈|童?”
三公子冷冷哼一声,道:“你可看过米行的账本?里头那些漏洞,大公子总不会瞧不出罢。”
大公子像是被踩了一脚的猫,浑身毛一炸,厉声道:“果然是你搞的鬼?说,真正的账本在哪里?银钱我看了,数目显然不对,短了的那两千两在哪里?”
三公子回头看看青子,用柔和的眼神安抚他,淡淡的说:“你把青子送去元袁湾,那里会有一个叫元晦之的江湖人接应。他会把真账本和银子保存的地点告诉你。”
大公子将信将疑。他早发现这个小妾生的三弟在生意上玩花样,真从李老板手里骗到米行的时候才发现问题着实不小。要是能简单解决自然最好,可是这男人能不能信,不怪他多心。
在小人眼里,任何人都是小人。
三公子当年有这一招,为的就是防如今状况。只是他对这个大哥的阴狠估计不足,如今,也只能尽量保青子了。青子呀青子,公子怕是等不到你长大了。
大公子思来想去,觉得这个半死人玩不出什么花头劲,唤人来带青子去元袁湾。青子才被人从冰冷的地上揪起来,一回头看见三公子垂着脑袋坐着,不禁悲从中来,哭道:“公子,青子如何要你回护?就是死也要死做一堆儿才好,公子,公子!”
三公子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大公子见不得他这样旁若无人的模样,恨恨的踢他一脚,谁想三公子就这样倒下,软软的趴在地上再无声息。一个伶俐下人上来查看,摇了摇头。这三公子,竟然就这么死了。
青子大骇,睁大了眼睛,不停的落下泪来。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忽然就挣开了下人的手扑到三公子身上,狠狠的摇狠狠的哭,可那狠心的三公子真就不理不睬。
大公子脸色数变,忽然笑出来,挥手道:“赶紧报官呐,还愣着做什么?这个贱人毒死了自己父亲,如今畏罪自杀,哼,倒是让他逃了牢狱之灾。”
青子眼睛睁大了再闭不上,泪珠子流着流着也断了。眼前一片黑暗,那暗沉沉的尽头,公子朝他笑,青子,我等你长大。
青子终究还是被三公子的故人救下,怕大公子变故,带着娘跟妹妹一起去了元袁湾,靠近有无城的地方,就算是官府也是管不着的。青子静静的看一眼住了十几年的水巷,没有任何留恋的回头,跟着元晦之一路北上,把家安在了天不管地不管的地方。
青子娘见他那般冷静,反而担心起来,抱着他哭了一夜,喃喃的说,是她不好,要是不匿下那封信,青子也不会这般难受。青子却笑道,要不是娘匿下,他就见不到公子最后一面,定然比现在还难受。青子想明白了,害死公子的是自己,是他不慎叫人换上了毒粽子,叫公子吃了,又叫公子拿去给老爷。公子究竟年轻,比老爷多挺了半日,倒叫那天杀的大公子编了个畏罪自杀的名头,就是死也不干净。
公子是那样干干净净的人,却落得个死后蒙尘。青子不甘,可是一个穷小子,又有何法子可想。
青子终于明白公子的心思了,可太迟了。
不久之后,李巷传来消息,米行李家一家子都生恶疾,发作起来胡天胡地的发疯,跳河的撞墙的,如今已经重伤好几个,眼看就活不了。官府派人去查了,说是李家将压在库里的陈米取来自用,不想那陈米放久了生了腐霉,叫李家人吃进肚里,可不就要了命。
坊间有人传说,不久前死去的三公子是无辜的,跟他老爹一起叫这个狼子野心的大公子毒死了,如今是报应来了。
青子听闻,痴笑一会儿又呆愣一会儿,忽然起身跌跌撞撞的往郊外跑,在一片小林子里停下来,站在一座新坟前轻轻的说,公子,你等着,青子长大了就来接你。青子回到李巷,从前那个有口白饭吃就再无所求的少年忽然生出凌厉气度,趁着李家上下一片乱重回米行,从跑腿的做起,认认真真的干活儿,一点一点从小伙计做到管事的,恰巧掌柜告老还乡,他顶了缺,渐渐把米行攥在手里。
李家米行这么一闹损失不小,真亏了青子那一副曾经单薄的肩膀,硬生生扛了起来。终于将招牌换成青子米行,也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了。
青子长大了。
青子带着地契和酒菜孤身来到郊外的孤坟前,将酒杯斟满了,点上几柱清香,隔着飘绕的青烟轻轻的朝他家公子笑,公子,青子来接你了。
幽暗的树林子里缓缓的传来一声笑,那个干干净净的声音隔着多年的时光叹息,轻轻的说,傻瓜,你叫我等得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嗯。其实咱的本意是倒数第二章就终止,然后发现我居然把一个节日剧场写成了BE,而且完全跟怪力乱神不搭嘎于是加上了一句。。。于是这果然是一个HE对吧。
那个谁谁谁,看在咱日更万字这么神奇的份上就别练轻功了留个脚印吧。。。
92
92、人偶 一 。。。
章家点心铺一向是水乡一绝,可这几日所做的点心有些走样了,虽则依旧能算好吃,可就是少了那样叫人停不下口的美味。
问题就出在章家二小子身上。大伙都看出来了,这小子看上了一个戏班的台柱,正为他魂不守舍呢。水乡这种事情也算是见得多了,并不觉得稀奇,只是私下为章鼎文担忧,都说戏子无义,那实心眼的小子要是陷进去了,今后不知要怎么伤心呢。
章鼎文的兄长自然也急,这几天就四处打听,哪家有合适的姑娘,想为弟弟说门亲。媒婆自然最高兴,章家二小子除了看上了一个戏子之外还真的没什么可指摘的,喜欢他的姑娘可不少。
章钟文选了些不错的女孩儿,将生辰八字留下,等拿回去叫弟弟自己挑。可路上却遇见了那冤家,这才晓得,原来这个叫织翠的戏子倒是对自家弟弟无意,真有那个想法的是他家老板。
章钟文略感放心,章鼎文对他无意,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估计也就这么了了。可是细细想章鼎文的言行,还是觉得不对,那小子口口声声都是簇晴,莫非是郎有情妾有意?章钟文把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成,不成,他说什么也要将弟弟从这样违逆人伦的情感里拖出来。
织翠看了恨得牙根直发痒,这个家伙,难道不知道有情人不能相守,才是最叫人难受的么?可是那家伙就是不松口,叫他只好扬着拳头叫,会叫老板来抢亲!
他回到张家班,劝着张簇晴每日都去章家点心铺,就算见不到章鼎文,叫他们做不成生意也是好的,谁叫那个家伙惹恼了他呢。
章钟文也是真拿他没办法。织翠伶牙俐齿的,他一个做点心的怎么说得过?偏偏又生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叫他碰一下都不敢。打不了骂不过,怎么也是他吃亏,只好自己一个人去生闷气。
可是织翠还来惹他,见他兀自坐在墙角不答话,还要挨过来,笑眯眯的道:“怎么,认输了?早这样不就完事了,费我许多口舌。”
章钟文哭笑不得,这个家伙,是专程来找他晦气的么。这时有客人上门,这几日被这两人搅得没了生意,终于见到一个要来买点心的,章钟文高兴得很,将织翠推到一边,笑嘻嘻的迎上去:“客官,看看都要些什么?”
章家的点心铺子总将点心收在木盒子里,外面也看不到,但是熟客总能一下子指出哪里放着什么。这一位显然是生客,在店里看了一圈没见着点心,就看见柜台角落里放着一个盘子,上头有几块炸得金黄的三角糕。这原本是要做成蒸糕的,可是被章鼎文那小子一搅和,面团发了酵,酸酸的怎么做糕点,只能裹进了肉馅下油锅炸,做成三角糕了。这是章钟文的午饭,他可不会把草草做就的东西卖给客人,可是会砸了自家招牌的。
可偏偏这个客人说,他就要这个三角糕。章钟文很头疼,跟他解释这个不卖,他也不听。章钟文暗自叹气,要是把这个酸唧唧又没什么馅料的东西卖给客人,再叫客人往外一传,章家点心铺拿坏了的东西糊弄客人呀,那他家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织翠在一旁看见章钟文伤脑筋,眼睛一转,靠过来一脸甜笑,道:“钟文,你不是说给我做了三角糕么,在哪里?我可专程空着肚子来的。”
章钟文一头雾水,抬头看见织翠朝他使眼色,立刻明白过来,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直瞄那个客人,为难道:“做是做好了,可是这位客人要啊……”
织翠一双美目在那客人脸上转一圈,嗔道:“你明明说就给我一个人吃的,你说话不算话!”说着就要往外走。
那客人何时见过这样漂亮的少年?被他眼睛一扫,是骨头也酥了心肠也软了,连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留给你罢,我买别的。”
织翠犹自作态,脑袋一偏,轻轻倚在门框上,道:“当然要先给足客人,我吃些剩下的就好。”
那客人一张脸通红,就要去捉他的手,被章钟文一把拦下塞进两块马蹄酥,笑道:“您先尝尝这个马蹄酥,是我们铺子里最叫好的。”织翠也在一边笑:“是呀,我也一向喜欢的。”
那客人将马蹄酥塞了一嘴,糊糊涂涂的就被打发了。
章钟文送了客人回来,看着织翠直叹气。织翠会帮他,他倒是没想到,不过心底里还是高兴的。
可是,这生意还是没有做成,还白白搭了两块马蹄酥进去。
织翠得意得很,瞄他一眼,转头去看那盘子三角糕。那糕点确实看着不错,金黄金黄的,一个一个都只有半个掌心大小,明明是油里走过的,却不见一点油星。章钟文看他有兴趣,清清嗓子道:“你要尝尝么?”
织翠摇摇头。章钟文不知道他的秘密,才会有此一说,他从生来到现在好几年了,也没吃过一餐呢。
章钟文不晓得他眉间的乌云是为何缘故,暗道这小少爷还真难伺候,去木匣子处取了几块马蹄酥递到他面前,道:“多谢你今日为我解围,小小铺子没什么好东西,这几块马蹄酥就当谢礼了。”
织翠跟他拌嘴惯了,他这样毕恭毕敬反而浑身不舒服,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我不吃点心。”
“怕胖?你已是太单薄了,哪里像个男子。”章钟文点点头,将点心收了。
织翠见他也不劝一句,心里不高兴了,嘴巴一撅,道:“我天生丽质,怎么会怕胖。只是你这点心太难吃,我才不要呢。”
章钟文闻言挑高了眉,说他家的点心难吃,这人还真是头一个。他可不信还有谁家的点心美味到能叫人不愿再吃他家的,哼了一声,笑道:“你说实话,我也不会笑你。不吃拉倒,最近没有进账,少浪费一些也是好的。”
织翠气红了脸,叫道:“怎么,给我吃就是浪费?”
章钟文笑着看他,一言不发转身就往里屋走,留下织翠一个人在店堂里生气。听见那人在外头叫“有本事你做个我能吃的点心出来啊”,浅浅的笑了笑,心想果然还是有些问题要跟张老板讨教讨教。
他那个笨弟弟看不出来,他可是发觉了,这张家班恐怕不是等闲之辈呢。
93
93、人偶 二 。。。
这般折腾了几日,李巷有家人家来请章钟文兄弟,说是他家老母做寿,想请章家兄弟去做点心。章钟文一则敬他孝顺,一则也是实在怕了那张家班两位的纠缠,匆匆拉了章鼎文就去了。
可是一到主人家,章钟文就只想叹气,原来这李老太太不仅喜欢章家的点心,还喜欢张家班的戏,儿子孝顺,一道请来了。章鼎文一见到那些人就躲进了灶间,章钟文好歹是兄长,总要跟主人家说说话,只好在堂屋里呆着,偷眼看见织翠也在,也正偷眼看他,两双眼睛一对上立刻又分开,彼此都是心底一跳,不知是什么心思。
章钟文觉得自己着实古怪,那小冤家对他明明总是一张横眉竖目的脸,怎么他就是还想凑过去看,莫非是中邪了?章钟文向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主,可是事情一牵扯道织翠,心里就糊涂起来,偷偷看着那站在两丈开外的人,拿不定主意,是过去呢,还是站着不动?
这实在不是什么问题,可章钟文就是想了半晌。终究还是耐不过,悄悄走到了织翠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发怔。
织翠像是背上长眼睛似的,忽的回过身,秀眉一竖,笑道:“怎么,章老板有做贼的嗜好,这般偷偷摸摸的?”
章钟文回过神,暗自苦笑一声,忙作了个揖,道:“织翠老板这是什么话,在下不过是过来问一声,这场戏是什么时候开演,在下也好掐着时辰将点心上蒸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