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魂梦与君同-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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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与怜屏住呼吸,只要再过一会、只要船再偏转一点,自己那愚蠢的梦境就可以结束。就算自己即将面对慕容刑残酷无比的惩罚,也绝不后怕。然而在心中,他依旧暗暗发誓,只要颜离熙能抬头向这边看上一眼,他便会命令所有人停止攻击。
只要一眼。
有扑簌簌比雨点更沉闷的声音降落在身后的船舱上。颜离熙抬眼去看,是箭枝,无穷无尽。恍惚中他听见有声音高喊「开山王在小船上!」,可回过头去望了眼船舱,的确空空荡荡。
梅皓他明明走了。
这是骗局吧,说什么开山王在小船上,然后装出要致船上的人于死命的模样。是还在希望梅皓能因为心疼自己而束手就擒?
可现在的梅皓,还会再为了他颜离熙而涉险么?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羽箭落在船上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船的吃水线在迅速上升,终于有一枚羽箭斜斜擦过船侧射中他的左肩。尖锐的锋镝刺穿皮肉钉人肩胛骨。冲击力和伴随而来的剧烈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再度倒下。
视线被船舷遮住的最后瞬间,他向着射出箭镝的岸边望了眼,那个站在高处指挥下令的人,是宾与冷。
解之终于看见自己了。
宾与怜本应信守心中的承诺立刻停住攻击,可此刻他却更想反悔。
没有的时候想要得到,有了第一眼就希望第二眼,有了第二眼便渴望起凝视。不知足的人并不仅仅是宾与怜而已。然而这场混乱的场面并没有留给他多少反复的机会,当第二支箭射中颜离熙右腿时,宾与怜身边的属下突然望着远方发出了声惊呼。
就在同时,远处的大船竟也停了下来。
「颜离熙一定是与梅皓一同离开了,所以,只要找到了梅皓便等于是找到了颜离熙的行踪!」
经由他人提醒之后方才如梦初醒,慕容刑急忙御马奔向河边,却发现自己竟然又迟了一步。
河岸边停靠着大小两艘船,上面同样空无一人。叛逃的主角已经被拿下立在了一边。
在发现慕容刑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之后,开山王梅皓不避不让,同样也回了眼轻蔑。而在更远处慕容刑看见了宾与怜。他面河坐着,怀中斜靠着个人。
那人的脸被身边医官的身形挡住,青色单薄的袍子褪去一半,在寒风中露出大半个精瘦肩背。
慕容刑看见医官用烧红的小刀一点点楔入那人肩膀上的皮肤中,小心地划着圈割出个口子。然后又用刃尖将深入他体内的血红箭镝小心剜出来,最后再在伤口撒上会造成烧灼痛感却疗效迅速的伤药。
在这场战乱中慕容刑自己也受到过轻伤,呈上来御用的药物自然比这些粉末要高级许多,但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就已给他造成了阴暗的回忆。现在那人似乎是神志清醒地经受着这一切,却没听见他泄出半点呻吟,只是偶尔因为切人肌肤的剧痛而突然扬起头来咬紧牙关。而也就是这个动作,让他的面容暴露在慕容刑的视线之中。
是他的离儿,变得更瘦更苍白更萎靡的离儿。
那瞬间,慕容刑觉得自己的心尖被谁狠狠揪住了掐出血来。
他看见颜离熙抿紧了染满血迹的双唇、嘴角抽搐,而目光却直接望向立在不远处的梅皓。
那眼神,让慕容刑嫉妒得发狂。
本来打算等到医官处理完伤口再走过去,可现在慕容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他踩着重重的脚步走近,如愿地让颜离熙从伤痛中猛地抬起头来。
来不及披上半边衣服,颜离熙在四下一片慌忙不迭躬身行礼的人中央跪倒。从背部蜿蜒到腰际的艳红血痕勾勒出嶙峋肋骨,在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身体上触目惊心。
「。。。。。。奴才参见陛下。」
众人都已行完了礼,唯独只有颜离熙依旧匍匐在地,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已是满额冷汗。
青色袍子上的血迹不止背后这一处,颜离熙的腿上也受了不轻的伤。
「先给他包扎完,再带来见我。」
慕容刑不忍的眼神在颜离熙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别转开去。
半个时辰后,城北一座大户宅第暂时成为了帝师的整备地。在主人刻意布置得过分奢华的宽敞主厅内,慕容刑换了身黑色锦袍,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个虽被五花大绑,神态却从容依旧的人。
儿时玩伴,少年敌友,成年后各怀心事的君臣。这也许是他们在懂得朝堂之仪后的第一次单独对话,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在朕治你的罪前,你先回答朕几个问题。」
「若臣回答了问题,皇上会从轻发落臣么?」
凤眼一挑,梅皓立在镂窗前,初生的太阳从东边筛了些不均匀的亮光到他脸上,遮去表情。
慕容刑直截了当地回答:「车裂改环首,留全尸。」
「那臣还真要感谢皇上大恩大德了。」
梅皓莞尔一笑,面对自己最终无法改变的结局,平静是唯一选择。
而对于梅皓的去而复返的怪异举动,慕容刑心存疑惑,于是追问道:「听说你有机会逃走,又为什么要留下。」
梅皓似乎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不是我不想逃,而是逃不了不是么?如果我猜得没有错,那北山洞之外的水域早就应该已经被陛下的人马所掌握。」
过了长而曲折的北山洞,ι便是寒州境外一片名叫冲澜的活水,沟通了运河并且汇入大海。因为这段时间的漕运问题,作为中专要冲的冲澜正满布了慕容刑的眼线。
「没错,虽然不知道这北山洞的情况,不过冲澜你一定过不去。」慕容刑点头同意。梅皓又补充道:「何止这一点,就算我真能闯过冲澜,出了关口,自然变成梅忧敛手上的一粒棋子,生命不由自主,倒还不如现在痛快。」
当然,这仅是梅皓折返的原因之一,最让慕容刑介怀的那一点反而被故意隐去了,是有意的挑衅。
果然,慕容刑忍不住又追问道:「为何颜离熙会愿意留在你身边?你又为何留他在小船上?」
第一次听宾与怜说颜离熙不愿离开王府的时候,一个不敢确定的可怕想法就在慕容刑的脑海中形成,而当他看见颜离熙投向梅皓的眼神后,这种想法法更变得明晰而锥心。
梅皓是正等着这个疑问的,竟不无骄傲地冷笑起来:「解之这种人,只有失去才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与其让我苦苦追求,还不如让他主动送上门来。你赢了这么多次,得到的全不是想要的东西,而我就赢了一次,这辈子的愿望就已经达成了一半,还真是讽刺。」
这样说着,银亮的眸中便注入了光耀,梅皓虽被缚着却立得笔直。与他相反,慕容刑因心中痛处被揪住而佝偻起来。这种错位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屋外传来宾与怜的声音。
「陛下,臣宾与怜带颜离熙过来了。」
搀扶着不便于行的颜离熙,宾与怜推门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对立的两人。
就好像太阳和月亮的位置发生了改变,本应日暮西山的败仗者此刻一脸骄傲,而身为九五之尊的人却气急败坏地大步走了过来。
「你。。。。。。为什么没有和宾与怜一起离开王府?」慕容刑从宾与怜怀中将人夺了过来,闷声问道。
「陛下想必已听与怜解释了。」
男人专制的怀抱让颜离熙产生了一种被关怀着的错觉,可他依旧无心再向慕容刑作出任何解释。
之所以不想离开,单从理由上说毫无道理。即便用情感去辩解,也会显得讽刺可笑。
更何况慕容刑当真需要他的解释么?还是在寻找着另一个羞辱他的借口?不仅仅是颜离熙,恐怕除了慕容刑本人之外再不会有人真正明白。
「朕不管别人怎么说!」
专制地打破沉默,慕容刑用力摇晃颜离熙的双肩,想要夺回他那涣散迷离的目光。
「朕只要听你亲口解释。。。。。。」
他伸手捧着他的面颊,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眼:「难道你想离开朕!」
颜离熙困惑于男人突然的执着,他猜测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于是将目光飘向窗边那一直立得挺直的人。
他的这种目光逼得慕容刑发狂。
「看着朕,朕要你看着朕!」
睽违多时的人,终于在濒临失去的边缘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全然忘记颜离熙有伤在身、慕容刑将他紧紧箍住了,推倒在桌上。
俯身吮上那柔软而冰冷的唇瓣,他狠狠地啃噬,在尝到血的暖腥之后又撬开牙关伸入,用舌尖细细舔舐着颜离熙湿润口腔的每一部分。吸取掠夺着久违的气息。
从疼痛中清醒过来的颜离熙呜咽着想要呼吸,暴风般的吻后,慕容刑扼住他的咽喉,却无法控制他的视线。Dqi
发生了什么?梅皓,刚才你与慕容刑说了什么?
自始至终,颜离熙的视线没有离开过立在角落中的梅皓。而梅皓却一直似笑非笑地垂着眼帘。
身下的人始终没有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让慕容刑从心底感觉一阵酷寒。
「你。。。。。。爱他。。。。。。」他失声道,「居然、怎么会。。。。。。」
爱?
颜离熙几乎就要笑了。
爱之一字,他一直都偷偷留给「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却不需要这份爱。他说他只是个替身,说他是个阴险的奴才,他毒打他、对他施以酷刑、肆意凌辱。。。。。。
在被折辱得鲜血淋漓之后,他还爱他么?他还敢爱他么?
「朕要爱你!你哪里都不准去,留在朕身边!!!」
突如其来的哀号,等颜离熙反应过来那是慕容刑嘶吼着的告白时,整座厅室都骤然安静下来。
在慕容刑余光可及的地方,另两人没有任何举动。一方面因为忌惮外面的守军,而另一方面,他们在等待,等待颜离熙的选择。
说出「爱」这个字的时候,慕容刑分明感觉到颜离熙浑身一震,随即却又放松下来,好像根本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颜离熙将这个字当作了幻觉。
在他遭了腐刑、被迫为奴、倍受凌辱之后;在袋杖的鲜血淋漓之后,怎么还有可能从慕容刑口中听见「爱」?这只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幻觉。
伤口被男人的双臂压得生痛,似乎又有温热的感觉在绷带上晕开了。颜离熙不由自主地蹙了眉。而下个瞬间他竟被小心地抱到了一边的桌案上。
抱他的人确实是慕容刑,而这份温柔,却是从来未曾落在自己身上的奢侈。
「朕看了那些画。」
男人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用小时候约定的方法。」
颜离熙毫无道理地打了一个寒颤,这才慢慢想起了那些梅花图。
梅皓应该是把它们都收起来了,现在梅府被查抄,那些东西自然落到了慕容刑的手上。真正让颜离熙意外的,是男人竟然还会去关心画的内容。
于是知道了么?自己的那些说不出口的爱恋。可笑、矛盾的情感。
而作为回应,慕容刑又回答了什么?
「朕知道了你对朕的感情。。。。。。以后绝不会再对你。。。。。。你跟朕回去、朕。。。。。。」
慕容刑依稀还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而颜离熙的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他的心像是被人捶了一拳,在闷痛之中纷乱,直到慕容刑又一次要来吻他,这才木然的答道:
「你。。。。。。放了梅皓。我,就跟你回去。」
「放了他?」慕容刑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最初要端了梅家势力的人,不正是你么?」
颜离熙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将请求重复了一遍。慕容刑忽然握紧了他的手臂道:「难道你真的爱他?真舍不得他死!」
颜离熙轻声、但坚决地说道:「要他死也可以,不过我欠他的债,便是只能跟到地府去偿还的。」
听他提及了死亡,慕容刑的脸色立刻变得阴霾,转头问梅皓道:「朕饶你一命,但要将你流往南海,永世不得回返中原。」
梅皓爽快道:「愿赌服输。」
点了点头,慕容刑再向颜离熙许诺:「朕在此保证,从今往后不再找梅皓的麻烦。你跟朕回宫。」
说完,便喝令屋外的侍卫将梅皓领了去。
梅皓得了释放,也没有半点喜悦之心,只是又慢慢地将目光投到了颜离熙身上。
是告别,是叹息,是失望,抑或有更多的不舍与渴望,但都被掩盖了去,最终只剩下一片淡然。
似是被这目光灼伤,颜离熙浑身陡然一凛。下个瞬间慕容刑便立刻专横地将他拢到自己怀里。
梅皓淡淡地笑了笑。
「多谢救命之恩。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颜离熙听了他的告辞,内心似是煎熬,慢慢地将身子蜷缩起来。慕容刑立刻挥手让侍卫将人带下,一边又将目光转向了依旧立在角落里的宾与怜。
后者同样默默地退后一步,推了门离开。
颜离熙便在慕容刑的怀中靠了许久,一动不动的。外人看起来好像是情侣间的依偎,然而只有慕容刑知道颜离熙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颜离熙分明是不舍于那两串离去的脚步声,却又被慕容刑以「爱」的名义约束住了。或许他这一辈子就不会有真正自由选择的机会,被迫也罢,甘愿也罢,只要慕容刑还在他身边,他就必定要成为这个男人的独有。
屋子里最终归于沉寂,就好像过去无数个日子里的皇城。
「解之。。。。。。」慕容刑低头,唤出了睽违已久的称呼。
怀里的人应声顺从地抬起头来,目光里却仅只有一点宫奴惯有的臣顺。
慕容刑的心因他的目光一紧,随即柔声问道:「回京之后朕便除了你的奴籍,这样可好?」
颜离熙垂了眼帘,答道:「奴才何德何能,只是凭空写了一句爱语,便能获得这天大的赏赐,诚然受宠若惊。」
慕容刑只当他是别扭,便又从怀里拿出了那堆碎玉,放在他手心里:「过去之事,朕自会向天下重新交待,依旧还了你的官职府邸,这样可好?」
颜离熙的目光低低地落在碎玉上,似是忆起了什么往事,眼中隐约有水光流动,却终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寒州之乱已过去大半个月。在这场历时将近一个月的叛乱中,由昭琰皇帝慕容刑亲自督阵的帝师最终获得了胜利。梅氏及其它重要党羽被关押至天牢。此次叛乱,波及寒州、梨水、平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