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葬黄花-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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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你这小东西倒是会吃醋。”晋王乐了,“我本想着他们顶多请个戏班子来暖暖场,却不知他们请人都请到荣华街去了!额…倒不是我瞧不上谁,只是这男风,我却是从来不沾的。不过今日一见,还真是不枉此行。像如此精美的舞蹈,我还只是在十年前见过。说来也巧,也是个小倌跳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哎…我也记不清了…”
“殿下醉了。”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弈书突然开口。
“啊?谁说我醉了?”晋王努力的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甩头。
“殿下你一喝醉话就特别多。而且,这个话题我们刚刚已经谈过两遍了。”弈书回答道,声音里,依旧是无波无绪。
“侍画相公是吧?麻烦你将殿下扶上楼去可好?”弈书起身,伸手去搀晋王。
侍画看了看身边的锦释。锦释冲他微微一点头。
“殿下,我们上楼去吧。”侍画扶起晋王,两个人摇摇晃晃的往楼上走。
“哎?怎么就走了?”晋王胡乱挥舞着手臂,想要回头。
“咱们先上去,奴家给你说说师傅以前的趣事可好?”侍画哄孩子一般的说道。
“真的?说话要算话…”
“是,奴家说话算话…”
乐女们此时停止了弹奏。
“都下去吧。”弈书手一挥,乐女们迅速的退了下去。
锦释依旧不安的跪坐着,心脏跳得飞快。
“你怎么会在这儿?”弈书背对着锦释,冷冷的开口。一字一句,像无数把冰刀,直戳锦释的五脏六腑。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锦释曾无数次幻想过他们再会的场景,想象着再见面时,弈书会用怎样的语调、怎样的心情诉说着对他的无尽相思;想象着弈书会告诉他,在离开他的日子里自己是多么的肝肠寸断、多么后悔自己当初一时冲动所做出的抉择。
十年了。一遍又一遍的幻想、一遍又一遍的描摹、一遍又一遍的自我欺骗,在这十年漫长的时光里被揉成了碎片,被挫成了粉末!也烧完了!也殆尽了!也随风散去了!最终…模糊了时间,模糊了地点,也模糊了人…
一寸相思一寸灰。
却换来今日这一句:
你怎么会在这儿?
“呵呵…”锦释低着头,笑得凄绝,“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怎么会在这儿?你以为,我是有意出现在你面前的吗?嗯?郡马爷?”
“我是说,你不是应该早就走了吗?”弈书转过了身。
“走?”锦释站了起来,直直的望向弈书的眼睛,“上哪儿去?我这个样子,能上哪儿去?”
“能上哪儿上哪儿,想上哪儿上哪儿,只要不在这个地方呆着!”弈书看着锦释,微微有些激动。
“是吗?郡马爷这是嫌我碍事了?”锦释继续笑着,“那你早干嘛去了?怎么不派人来灭我的口?还留我苟延残喘了十年?”
弈书皱着眉头,额上突出的青筋清晰可见。
“是啊,堂堂晋王殿下嫡亲的妹夫,居然在婚前跟一个男妓有说不清楚的关系,一旦传出去,你的仕途不就全毁了吗?”锦释依旧自顾自地说着,“再者,凭你魏大人平素的为人——”
“够了!”弈书一手捶上了画舫的木质墙壁,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成一团,“…居然还留在藏香阁…锦释…这是你自甘堕落,抑或…在惩罚我?”
“你…说什么?”锦释不解地望着那张曾在自己的梦里描绘过千百遍的脸。
“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收到那些钱…”有些无力的靠着墙,弈书眼神…竟然有些…哀怨?
“什…什么钱?”
“我走的那天早晨,托人带给你的,赎身钱。”
“哈!我的郡马爷,”锦释重新笑了起来,“一颗真心,就换你一笔赎身钱?你倒是说说,你把钱交给谁了?陈婆子吗?到了她嘴里的钱还能再给你吐出来?”
“嬛儿,我给你的小童嬛儿了…”
锦释脑子里“嗡”的一声,觉得自己脚下一阵发虚。
“你当时昏迷着,我把他叫到了藏香阁外,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亲手交给你…我知道,那点钱可能不算什么,远远无法弥补我对你犯下的过错,可那是我当时能拿出的全部积蓄。我只希望在我走后,你能够离开那个地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用再受人欺负…”
“堂堂…七尺男儿,却做…女子之姿。郡马爷,晚了,在您说出这句话时,一切就都晚了。”锦释说着,又一次跪坐到了地上,“是,我锦释是个千人压万人骑的男妓,万万配不上您,更遑论要求您的一心一意…这些,锦释连想都不曾敢想过…只是这些年了,锦释也想通了。这世上,没有谁能对谁好一辈子。人活着,路终要靠自己走。不然你以为,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你的钱,你的心意,锦释心领了,也满足了。我只恨没有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你。那样,逢场作戏之后,我们至少还能给彼此留一个完美的背影。”
锦释伸出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桌上的酒。一扬脖,一饮而尽。
“遇见君时,花未开。再见君时,花已谢。”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锦释向画舫外走去,“郡马爷,这也许,就是你我的缘分吧…”
秋末冬初,夜晚的湖面上,已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扑通”一声闷响,湖水推着洁白的霜花,轻轻荡漾开去。
“锦释——!”
头好痛。锦释紧紧闭着眼睛,眼前一幕幕的画面快速闪动着,却又看不清是什么。于是他抬手去抓。
“师傅,锦释师傅!师傅你醒了?”
一个甜美的声音从远处幽幽的传来,正如他的人一样。是侍画么?
“师傅!师傅!”一个轻柔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加入了进来,低低地唤着。
…相公您可算是醒了!都快吓死我了!要喝水吗…
…哦,您说魏家公子啊,今儿一早就走了…
…哟,下雪了…
…哟…下雪了…”
…下雪了…
这个声音他也认得的,是琅嬛!
锦释猛的睁开眼,对上两张焦急的面庞。一个是侍画,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另一个…可不就是琅嬛!
“师傅!”侍画见着锦释醒了,激动的一下子扑了过来,“我错了,我不该把您和他单独留着!师傅,您不是常教导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为什么你要想不开!这是为什么呀!”
“咳咳…”锦释被他搂得死紧,差点喘不过气来,“咳咳…谁说我是想不开了?我只是有些醉了,想到画舫外面吹吹风,不料脚下一滑,就掉湖里了…”
“真的吗?”侍画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
“当然是真的,”锦释坚定的点点头,“快别哭了,若叫小的们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侍画闻言坐了起来,赶忙向四周望了望,发现除了琅嬛外没别人,旋即掏出帕子擦了擦脸。
锦释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琅嬛的房间里。
“大夫说你只是掉进湖水里着了凉,再加上之前喝了些酒,所以病来的较凶猛些。等歇过这一阵子就好了…”不知什么时候,侍画又换上了他那招牌似的笑脸,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泪珠,看着怪叫人心疼的。
“侍画…”锦释唤他,“我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
“好的,我这就去!”侍画显得很高兴,起身就要走。
“还是我去吧。”琅嬛按住他的肩,准备转身。
“你知道弄什么?”锦释连忙打趣道:“这么些年,也就是侍画跟我亲点儿。虽说隔三差五的拌个嘴,但我的脾性儿他是最清楚的…侍画,快去吧!师傅等着尝你的手艺。”
“哎!”侍画爽快的应了,朝琅嬛吐吐舌头,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琅嬛坐到了床边,却把背对着锦释。
锦释苦苦寻找着措辞,最后,艰难的开口:“当年…他是不是给过你一笔钱?”
“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您是不会要他的钱的…”
“撒谎。”
沉默。
半晌,琅嬛开口道:
“我…我害怕…”
锦释不应他,只静静听着。
“我害怕…您…您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
“你…”
“我打从进了藏香阁起,就一直跟在您身边…您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我没有父母,就把您当做我身边最亲最亲的人…他们打我、骂我,都欺负我,只有您对我好,教我识字儿,让我懂事儿…我,我当时拿着钱,真的…非常非常害怕…您要是走了,这藏香阁哪还有容我的地儿?”
“就这样,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告诉您…就在我犹豫的空当,您的身价一涨再涨,陈妈妈也一而再再而三的改签了您的卖身契…魏公子给的那一千两银子,根本就连赎您一件衣裳都不够了…”
琅嬛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褶皱泛黄的银票,递了过来,依旧背对着他。锦释伸手接过,看那上面的图章,却是十年前的印儿。兑出银票的钱庄也早在三年前就倒了,活票成了死票。
“那你也早该告诉我…”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银票,锦释的眼眶开始湿润。
“我…我不敢…”琅嬛握紧了拳头,肩头开始微微颤抖。
“我不敢,我不愿叫您再想他…他害的您还不够吗?我为什么还要您记着他的好?为什么还要你去想他!”琅嬛猛的转过身子,脸上早已被泪水湿透。
“起先,我是害怕你离开,害怕你走了之后我在这儿的日子会过不下去…可是后来…后来…”琅嬛说着,站了起来,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比划着屋子。
“你看看这儿!看看这屋子!我留着你在时的每一件东西,每一件东西我都保持着原样!你照过的镜子,你坐过的椅子,你翻过的柜子,你用过的梳子…看看这些!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别人皆道我是讨厌你,所以成名之后尽和你作对,挑你的刺,揭你的短…其实我是…”琅嬛哽咽了,泪水如绝了提的洪,倾泻在他年轻美丽的脸庞上,“其实我是怕别人看出来…我…我喜欢你啊…”
一颗泪珠悄悄地划过了锦释的脸庞。他伸手拉过了琅嬛,轻轻的拥入怀里:
“苦了你了,孩子。师傅不怪你,真的…”
“师傅——”在心爱的人的怀里,琅嬛终于放声大哭。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侍画端着热乎乎的小米粥站在房门口:
“哟,想不到你这种人也会为师傅哭上两声啊…”
作者有话要说:第六章发布~!
这一章我觉得是最亮的一章了!!!!!
撒个花嘛童鞋们!
一句话下章预告:山风满楼
后院的小倌们都感到很奇怪:这二楼的窗户,什么时候这样大开过?
☆、山风满楼
七天之后,后院的小倌们又迎回了一个活蹦乱跳的锦释。对于他们来说,这将无异于一场浩劫。
这不,这天阳光正好。锦释正站在后院的池塘边,一脸神气活现的冲着一众小倌指手画脚:
“哎哎哎!那边的!走好了走好了!一个个站没站相,走没走姿…还有你!刚刚的弹清平调都走音走到姥姥家去了!你这让你的搭档怎么跟着跳啊?喂喂!柴房边的那个!别趁我没注意就偷懒!让你画的百鸟图这都第几天了?你才画了几只小鸡小鸭上去?”锦释一边说着,一边嗑着手中瓜子,瓜子壳并着唾沫四处横飞。值得一提的是,这回这瓜子可不是从哪儿顺的,而是从库房的一帮墙头草那儿大大方方拿的。
这几日,大家伙的心情都很好。据说,那平时脾气乖戾的凝雨相公因为下毒的事儿被陈婆子打了一通,正在这大好的天光里,窝在床上养病呢。
二楼的窗台旁,琅嬛捧着一杯清茶坐着,就着窗外投进来的温暖的午阳,细细研读着几案上的一本诗册。不时笑盈盈地望一眼院中上蹿下跳的锦释,然后苦笑着摇摇头。
后院的小倌们都感到很奇怪:这二楼的窗户,什么时候这样大开过?
终于,锦释喊累了,也蹦累了,靠着池塘边的假山石合眼休息。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双手,将他猛地往池塘里一推——
“哗啦——”锦释瞬间从头到脚湿成一片。
“他奶奶的!又是哪个小王八羔子害我?”锦释一双眉头拧得死紧,撑着身子坐在水池里。池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滴答答的淌着…
“噗——”一直在窗边看戏的琅嬛忍不住笑了出来。刚才分明是那被训斥了将百鸟图画成“小鸡小鸭图”的小子使的坏。这孩子趁锦释不注意,偷偷溜到他身边,推了他一把,然后飞快的跑开。琅嬛探出头去,正准备开口——
“你们等着,等我抓到了,有你们的好果子吃!”锦释扶着腰,卖力的从水池子里往外爬。
琅嬛稍稍定了定神,突然坏心眼地觉得,还是不揭穿的好。
“阿嚏!”在小木屋里换着衣服,锦释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又是谁在骂我?这帮小兔崽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锦释师傅!锦释师傅!”屋外有人敲门。听声音,倒是个稀客。
锦释赶忙匆匆系好了里衣,打开了门:“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霖儿相公!霖儿相公,近来可好啊?”
屋外的小霖儿羞红了一张脸,啐道:“呸!什么相公不相公的?也不怕笑死人…”
“呵,刚接上客人,就敢啐你祖师爷了!”锦释说着,轻轻地揪住了他的耳朵:“说,是谁教的?是侍画那小崽子不是?嗯?”
“哎哟,哎哟!您轻点儿!”小霖儿假惺惺的直叫唤,“谁也没教,谁也没教!我错了还不行?”
“哼,这还差不多!”锦释得意地放开了手,“说吧!有什么事儿?”
小霖儿赶忙站直了身子,正了正神色,道:“陈妈妈那儿叫您过去一趟。”
“她?她叫我做什么?”
锦释垮下了脸,漫不经心的将小霖儿让进屋,然后走到床边,拿起外罩的衫子继续往身上套。
“貌似是晋王府那边又下了帖子。妈妈不敢怠慢,连忙随手抓了人四处告知…我就被派到这儿来了。”小霖儿答道。
锦释正在系衣带的手顿了顿:“知道了,你去跟她说,就说我一会儿过去。”
“哎,我这就去。”小霖儿应着,退了出去。
锦释穿好了衣服,将湿漉漉的头发散开,拿篦子仔细的篦梳着,无奈天毕竟是凉了,一时半会儿的也干不了。他幽幽叹了口气,认命的放下了篦子,披散着头发出了门。
出了后院,拐过一道抄手游廊,便到了藏香阁最繁华的主楼——沉香楼。像侍画、琅嬛那样的红牌,平素接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所以他们的房间就被安排在靠近后院的怡香轩——讲究清静是第一位的。而其余的小倌大多都住在沉香楼,其实也不是久住,只是方便晚上迎客而已。
沉香楼的顶层是用来给舞坊的小倌们练舞用的大平台,乐坊的人有时也会上去排练。锦释年轻的时候经常在上面练舞。有时藏香阁有了大型的活动,就会把贵客安排在顶层上就坐,不过一般就是欣赏舞乐而已。锦释刚从怡香轩搬出来时,也曾到那里唱过几支曲子,高高的屏风遮挡住他了的身形,怪叫人觉得凄凉。
而老鸨陈妈妈的屋子则位于沉香楼的第一层,方便出门到隔壁的沁香院办事,也方便管理这上上下下百十来号小倌。
锦释撩开了房门口厚厚的棉帘子,抬脚跨了进去,就那么双手环抱着身子,柔若无骨的往门边一靠,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除开养伤在床的凝雨,人果然到的很齐。
和一如既往喜欢坐在桌边的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