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by 府天-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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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当年读书的时候,杜先生这位正人君子也引过太祖爷的一句话,对敌人要像冬天一样冷酷无情。只不过,应对也得有个度,过则不及。“
见杨进周满脸认真地看了过来,偏偏引用的太祖名言赫然来自她从前看过的雷锋日记,再想起夏太监说的那句前浪死在沙滩上,原本心头沉重的陈澜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习惯了一个人打拼的她在这一世的开始,便是姐弟俩的狰扎奋斗,后来虽有了一位接一位的长辈关怀,可那孤独感毕竟伴随她多年,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而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到,有一个可以倚靠的人在身边,感觉真好。
第二百三十二章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外头的雨声已经渐渐大了。尽管镜园之中也有满池残荷,人可留得残荷听雨声,可这儿的倒座厅毕竟离着荷塘还远。屋子里的两人也谁都没有那么好的兴致。相比一坐就是好半晌不曾动弹的罗旭。陈衍就毛躁多了。来来回回也不知道踱了多少圈,到最后他忍不住经直走到罗旭面前,一下子把双手撑在了扶手上。
“罗师兄。”
“嗯?”
罗旭的心中远远没有表面上这般平静。他从前是无职外男。虽说顶着个世子的名头,可多年以来却从没有入宫见过姑姑罗贵妃。儿时关于姑姑的印象已经很淡薄了,几乎一切事情,都是母亲林夫人偶尔进宫之后告诉她的。而哪怕是母亲,也只在姑姑晋为贵妃之后,方才能够常常通行宫中,从前只有每季一次的探视。所以,尽管他如今把事情查了出来,父亲也上了书,可母亲此次有身子后反应巨大,甚至不能入宫。他真的不知道姑姑会再做出什么事。
所以,此时此刻坐在这儿,他几乎满心都是这些最坏的设想,剩下的那点空余也都是陈澜和杨进周的默契,根本没注意陈衍的举动。惊觉过来的他看到小家伙正眼晴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就故作轻松地打趣道:“怎么,等你姐姐姐夫等得不耐烦了?”
“师兄,你刚刚说的那些……贵妃娘娘那么做,不会让皇上恼了她吧?就不能让伯母去劝一劝?”
罗旭没想到陈衍一张口就径直直夺这个最要紧的问题,而且自来熟地称呼林夫人为伯母,他不禁笑了起来。示意陈衍挪开一些,他就站起身来,施即宠溺地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这才摇摇头说:“皇上称病不朝,如今见得着的就那么几个有数的人,探听不到什么消息。娘这几日反胃得厉害,根本出不了门,贵妃娘娘又不是我能够见的,我实在寻不出什么办法来……我知道丧子之痛难忍,可我实在担心她受人蒙蔽把自己搭进去……”
说着说着,罗旭方才发现,自己连在那些狐朋狗友面前都深深藏着的那些话也不知不觉吐露了出来,于是连忙轻咳一声掩饰道:“好了,陈小弟你别担心这些,我只是说说罢了,办法总是有的……”
“可这一次是你发觉了,要是下一次闹出更严重的,那又该怎么办?”
被陈衍这异常认真的话一噎,罗旭顿时语塞。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耳畔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小四说的也是我想说的。罗世子,从之前到现在,你帮了我姐弟不少忙,今次原本也可以不必捅穿这些,只径直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就行了。可你如今既然把话说得这般明白,我也想越俎代庖问一句,贵妃娘娘那边,真的无可设法么?”
罗旭和陈衍扭头一看,方才瞧见陈澜和杨进周先后进门。
由于外头雨大,杨进周的半边身子都湿了,而陈澜则是只有左肩微微有些水迹,只却不见油纸伞。看到陈衍急忙走上前去,罗旭的目光一闪,随即假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无可设法倒是未必……要说也不怕你们笑话,大约是姑嫂之间历来都是面和心不会,我娘虽常常入宫探视贵妃娘娘,可要说亲近,却及不上贵妃娘娘和罗淑人的儿时情分。我娘每次从宫里回来都谈不上高兴,偶尔间也说起过贵妃娘娘常常惦记罗淑人。只罗淑人毕竟不是正室,回来之后统共就在先头皇后千秋节见过一次,所以贵妃娘娘常常念叨,奈何见面难送信送东西也难,贵妃娘娘深以为憾。”
罗旭对罗姨娘并没有什么感情,因而连一声姑姑也吝墙,知道陈澜和三叔陈瑛几乎差不多是不共戴天,因而说清楚了这一茬,他也没放在心上。甚至也不问刚刚夏太监道了些什么,只若无其事地说:“三小姐和杨兄要护送夏公公入宫么?若是如此,我倒是可以陪着走一程,那时再告辞就无碍了。”
刚刚听那么一番话后,陈澜一直在低头思量,此时,她终于抬起了头来,却答非所问地说:“罗世子,听你这么说,贵妃娘娘的事情并不是无可设法。我家五妹妹看着孤高清冷,却是个良善人,和我向来处得好。我借机对五妹妹说一说,兴许能让她去劝了罗姨娘,再由罗姨娘出面去劝贵妃娘娘。至于进宫的事,皇上体谅贵妃娘娘丧子,再加上有人转圈,应当会破例同意的。只你在外交游广阔,可知道有哪家人品好又门当户对的适龄公子?家中三叔一直在为五妹妹寻觅佳偶,只至今尚未有结果,三叔反而和罗姨娘闹僵了。姊妹一场,我不想看她所托非人。而且有了这由头。罗姨娘那一关好过。若再有你一封信,就更可信了。毕竟,罗家是罗姨娘的根本,她总不会连这点都忘了。”
旁边的陈衍已经是听得呆住了。而杨进周在最初的惊愣之余。不禁盯着陈澜看了片刻,冷峻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同。而罗旭则是从不可置信到由衷佩服,最后不禁苦笑了起来。
“三小姐,你这还真是……一石二鸟之计,想得面面俱到。表妹有你这样的姐姐,足可安心。这样吧,如今先解决夏公公的事,至于你说的这茬我会尽快去打探好,等有了眉目就让陈小弟告诉你。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走吧。”
皇城西安门。
西安门三槛三门,重脊飞檐,朱墙黄瓦,一进门便是司钥库果园厂借薪司等等内官衙门,在往里则是西苑,距离宫城远得很,因而在皇城的东西北三门当中,这一道算是出入人最多的,大太监们不用提,小火者出宫则多半走这条道,把守得也就稍稍宽松些。
此时,雨下得很不小,一群人正在忙忙碌碌往身上披蓑衣,所以,当三辆马车在门前一停,头前第一辆车上的夏太监才一揭开油布帘子,几个把门的禁军立时满脸堆笑迎上前来,只当听说同行的还有海宁县主,要去西苑见宜兴郡主,他们才面面面相觑起来,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夏公公”不是卑职不肯通融……实在是,里头下了严今……“
“废话,又不是让你们眼下就放行,去西苑宜秦馆报一声宜兴郡主罢了!”夏太监身上的伤毕竟还没好,马车上一颠簸,刀口免不了火辣辣的疼痛,见几人仍有些犹豫,他便没好气地喝骂道,“人家得管宜兴郡主叫一声娘,耽误了小心吃排揎!”
他这么一说,那几个禁军不敢怠慢,终于有人急急忙忙进去通报了。而看见夏太监竟是也停车咋旁边,仿佛要亲自护送了进去,刚刚说话的那个总旗少不得上来搭仙,说着说着突然问起了小路子。原本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夏太监闻言色变,当即重重一摔帘子。
“别提了,那小子不知道死那儿野去了!”
吃了个没趣的总旗顿时讪讪的,退到一旁方才低声抱怨嘀咕了几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有人从宫中出来,却不是刚刚那个禁军。而是一行抬着凳抚,披着油布雨衣的小火者,居中还有人打着一把曲柄大伞。那总旗探头一看,认出是司礼监太监曲永,不禁有些吃惊。
等到那一行核对了乌木牌,抬着凳抚出了西安门,就直夺着这边的三辆马车过来行最前头的小火者轻叱一声,四个抬着凳抚的年轻宦官立时停住了,又稳稳放下了杠子。曲永从上头下来,拍打了一下油布雨衣上的雨水,看着那辆车帘低垂的轿车出口叫道:“老夏。”
下一刻,那方格夹门帘一下子被一只手高高挑了起来。探出头的夏太监看到外头是曲永门张面无表情的脸,顿时没好气地挑了挑眉:“咱家只是帮着人求见宜兴郡主,总不会把你给招惹出来了吧?要办事快走,咱家今天一身晦气,没工夫和你磨牙!”
“一时的晦气总比一世的晦气好。”曲永咧嘴露出了一个少见的笑容,随即才点头致意道,“郡主之前刚刚从乾清宫回来,一会儿大概就有人出来了。只她心情未见得好,你应付时小心些。”
“啰嗦,这些我还不知道……快走!”
夏太监又往外稍稍探了探身子,见那边已经有一辆黑油车行了过来,而曲永点头致意后,就和一个倒着身子撑伞的小宦官径直走了过去,他就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缩回了车中。
然而,坐回座位的时候,他却发现杨进周正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缝,盯着曲永的方向瞧着什么。
“别瞧了,那家伙是天字第一号怪人,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和他打交道多了,早晚得染上他的古怪习气……人是怪了点,心却还是好的,在宫里少见得很第二辆车上,陈澜也放下了窗帘,轻轻掸了掸飘进车厢的雨雾,又对执意跟来的陈衍吩咐道:”这边应当差不多了,你赶紧出去,和后头车上你罗师兄一块走。“
“姐,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郡主也是我师傅呢!”
“别讨价还价!”陈澜直接屈指在小家伙头上敲了一记,又对一旁的郑妈妈说,“就劳妈妈跟着四弟回去见老太太了。”
郑妈妈连忙点点头说:“三小姐放心。”
第三辆车上,独自坐着的罗旭犹如坐禅的和尚一般,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外头的雨声人声浑然不入耳。无数纷乱的念头之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竟是很早以前听说过,太祖林长辉禁不住楚国公再三相请,极其无可奈何之下给一座书院题的对联。
风声而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一一眼下风声雨声,眼前是家事国事,哪一样都没法放开手。
第二百三十三章:默契
西苑宜春馆。
看惯了南边的绵绵细雨,此时站在临太液池的水榭中,宜兴郡主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千万条银线砸入水面,激起一团团水花,微微拧起的眉头更楚紧了些。自打皇帝称病之后,她就从家里挪到了这儿,平素除了偶尔去乾清宫陪皇帝下下棋,去长乐宫陪武贤妃说说话,带着周王到琼华岛上逛逛,甚至是见见进宫“串门子”的女儿。日子并不难过,消息也并不闭塞,可是,她的心情却很不好。
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偌大水榭,她突然手腕一松,原本倒提着的长剑立时探了出去。一时兴起的她并未用平时最擅长的那些套路,只是左一剑右一剑,看似杂乱毫无章法,却是带起了呼呼劲风,到最后就只见一团银光,犹如水银泻地一般,和身后那天地间的一道白幕彼此映衬,更显寒意袭人。
“郡主,夏公公和海宁县主……还有杨大人一块来了。”
听到这声禀报,宜兴郡主这才动作慢了下来,却是又运了片刻才收住剑势。接过那侍女双手呈过来的帕子搭了擦长剑,她这才将其收回剑鞘,随即自言自语地说:“老夏神神鬼鬼的来见我也就罢了,杨进周跟着阿澜来干什么……禀报的人只说是阿澜,早知道有他,我也就不练这一趟了,见他总得换身衣裳。惊鸿,待他们换下湿透的衣裳后,嘱咐人先上茶点,这都快傍晚了。”
外头大风大雨,陈澜杨进周和夏太监刚刚这一路进来,全都是有些狼狈。马车只能行到灵星门为止,虽有御用监迎着的人预备了凳杌和绢里青纱窄檐伞,还有竹胎绢糊的雨帽和官绿杭绸的雨衣,究竟是不如家中的那些蓑衣斗笠木展管用。所幸宜春馆中有张惠心的旧衣,陈澜大可穿得,而杨进周则是在出来之前江氏给另外预备了,因而不消一会儿就装束了停当。只有夏太监并不在乎身上那湿透的素青纻丝衣裳,两个侍女劝说无果,也就不再多说。
陈澜和杨进周才坐下不久,宜兴郡主便出了屋子来。她并未匀脸上妆,满头青丝只用一根挑木簪挽了个简简单单的髻,身上配饰全无。见三人齐齐站起身要行礼,她便没好气地摇了摇手说:“不用拜来拜去了,下雨天的屋子里也潮,没来由污了衣裳。我就直问了,今天正主儿是谁?阿澜想来只是个陪客,老夏也是宫里常来往的,莫非是叔全你?”
她原以为自己猜的有七八分准,可是,当发现陈澜和杨进周都看着一旁湿衣裳正滴着水的夏太监,她立时情知有异,脸色倏然一正。
果然,下一刻,夏太监就蹒跚上前几步跪下磕觑个头,复又长跪于地。
“老奴好容易逃了一条命回来,如今满心彷徨,思来想去,只能径直来见郡主。”
“你说什么?”
看到宜兴郡主勃然色变。陈澜忙走上前,把此前的经过一一低声道来。随着她的话语,就只见宜兴郡主的脸色从震惊倒恼恕,最后才重新平静了下来。于是,说完这些,她便悄悄地退开到了一旁,眼角又瞥了一眼杨进周,结果他也正好看过来,又轻轻冲她点了点头。
“来来回回就是杀人,就不会玩什么新花样么!”宜兴郡主冷笑了一声,随即就低头看着面前的夏太监,不耐烦地说,“老夏,你也不是第一天见我了,少和我来这一套,再跪着别怪我把你踹出门去!你既然让叔全救回了这条命,又明白怎么回事,就该知道,要是皇上疑你,早就不容你这么自丵由自在宫里宫外乱跑。至于要杀你的人,不过是做个样子,你又不知道什么要紧的东西,如今败露了难道还死追着你要杀人?”
夏太监一身湿淋淋的,再加上刚刚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换个人必定会怜他年老体衰又受此惊吓,可宜兴郡主却是一点不客气。即便如此,他却觉得真正心定了,连忙扶着膝盖起身,又讪讪地说:“郡主是最知道老奴的,不就是为了讨您一句准话吗?”
“皇上是怎么病了,这你应该清楚,所以这事情暂且不要报过去,我让曲永去督着饰衣卫查办……不过你也应当知道,锦衣卫今年才刚换缇帅,这效率却是甭想指望。
你要有什么疑心的人,眼下就说出来,我寻思寻思,索性直接让他们盯着。“
此话一出,陈澜不禁和杨进周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就全都看着夏太监。然而,垂着头的夏太监却仍是刚刚那副哭丧着脸的样子,却是摇了摇头道:“郡主,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栽赃老奴,又想杀人灭口。老奴眼下看着满朝文武,除了杨大人和县主就都是可疑的,哪里知道是谁的手笔?小路子是老奴收的最后一个干儿子,这还指望他出息了将来好养老送终。可他却就这么死了,老奴一想起来便心如刀绞……”
见夏太监鼻子一酸,竟是流下泪来,宜兴郡主原还想打趣两句让他提起精神的心情顿时没了,话到嘴边更是变成了安慰:“我也不说什么缘法命数的话。他舍身救了你,不单单是因为你是他干爹,而且是因为你平日里真心对他好,危急时刻,他才会弃了自己首先救你。这样的干儿子,宫里头那许多大太监,恐怕也只你有这福分。至于报仇……你自己好好活着,就对得起他了,其他的事情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