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by 府天-第2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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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才到前门,就被一群士卒拦住了。不管领头的那亲随说什么,为首的总旗就只有一句话,上头严令,何明钦和邓冀的案子不曾查明白之前,金陵书院书生暂时不得出门。眼看这陷入了胶着状态,轿子中的艾夫人终于忍不住了,用力蹬了几下让轿夫落了轿,随即就自己打起帘子从轿子里头出了来。
“金陵书院才刚刚得了朝廷册封,不过走出了一桩连是非都尚未断明白的案子,你们就把这要封闭了好几天,直到如今还不许人外出,这难道不是藐视朝廷?如今真正的大佬都窝在府里不动弹,却支使了你们这些小人物冲在前头,想咱们金陵书院出了多少阁老部堂重臣,要是他们联名压下来,你们自付可承受得起?
艾夫人这大帽子一压下来,十几个兵卒顿时面面相觑。
为首的那个总旗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正要说话,前头的亲随便也帮腔道:“就是,你们也不看看我家夫人是什么人!两江地面上,多少大人多少老爷要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师母,就凭你们这些低三下四的也敢伸手阻拦,瞎了你们的狗眼!
那亲随说得唾沫星子乱飞,正想再砸上几句狠的,一旁突然传来了一个冷淡的声音:“他们是朝廷在册的军人,领的是朝廷傣禄,什么时候变成了低三下四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往那话语声传来的方向瞧去。那总旗和十几个军汉瞧见来的大约十余人,领头的一个风尘仆仆,头脸都不甚分明,一时没认出是谁,可别人为自己说话,这口气总听得出来,因而那总旗自是连忙迎了上去,觑了觑这一行人的打扮,便试探着问道:“敢问这位老爷去
艾夫人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她使劲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也没察觉到那手指甲透过薄薄的绢帕陷入了手心的软肉中,好容易才挤出了一丝笑脸。
“听说杨大人又出门办什么大事去了,想不到会有空到这儿来。
这一声杨大人,上上下下顿时都明白了来人的身份。那总旗慌忙带着属下行礼拜见,结果膝盖还没着地就被人一把拖了起来。他不自觉地随着那劲道站直了身子,见杨进周目光直视过来,当下竟是连手都不知道摆哪儿好。
“虽说你们没上过阵杀过敌,但既然是受命正在执行军务,自该一切以军令行事!”杨进周说着就斜睨了一眼那个之前还咋咋呼呼的亲随,见其慌忙躲开自己的目光往旁边缩,他又移开目光看向了艾夫人,“都说金陵书院乃是书香翰墨的地方,连洒扫的仆役都通晓礼仪,可今天一个甚至连黄册户籍都没有的小厮亲随,竟然敢这样大放厥词?
艾夫人被杨进周这话顶得胸口一阵憋闷,好一阵子才强笑道:“多谢杨大人提醒了,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下人!只不过杨大人不在南京,却有人这么夹喇喇调动军马,这倒是奇了。
“许大人本就是南京守备,城内兵马调动只要有他允准,并无不可。”杨进周见艾夫人闻言一滞,突然石破天惊地说,“今次我来,是有一件事要请问夫人。崇明沙所的指挥使沙大人,夫人可认得?
第四百一十四章群英会的落幕
短短一句话,艾夫人就为之神色大变。然而,不管她如何仔细端详,都难能从杨进周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只能尽量整理了心绪,可交叉放在身前的双手仍旧有些微微颤抖“杨大人这是哪里话,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会与镇海卫的军官有什么联系?”
“夫人若真的是不认识沙大人,怎么会单凭一个沙字就想到了镇海卫?须知崇明沙所不单单驻扎着镇海卫,还有其他兵马,姓沙的指挥使也不仅仅只有一个人。”见艾夫人面色煞白,却紧咬嘴唇没答话,大约是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杨进周只觉得这几天一路奔波忙碌都没有白费功夫,当即淡淡地说“好教夫人得知,那位沙指挥勾结海寇图谋不轨,且事到临头仍是冥顽不灵,已经被我斩于刀下,镇海卫某些和贼寇沆瀣一气的军官已然全数拿问,将以军法律例惩治。”
倘若说刚刚头一句话让艾夫人心神大震,那么此时此刻,这一番话就好似晴天霹雳一般,砸得她连动弹都难能。看着杨进周那张玟丝不动的脸,她很想反唇相讥,可偏巧喉咙口噎得慌,那一颗心更是堵得难受。因而,她只能用最凶狠的目光瞪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恨不得把人就这么吞下去。好半晌,她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声音却变得异常沙哑:“杨大人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因为夫人乃是相关者。”杨进周丝毫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见艾夫人闻声竟是往后头退了一步,原本就紧张僵硬的脸上,嘴角甚至还抽搐了起来,他又冷冷补充道,“所以,夫人如果没事,但请不要离开金陵书院,否则后果自负。”说到这里,他才对一旁那听得若有所思的总旗说道:“刚刚你做得很好。就说是本镇地军令,从今天起,比照之前的守备,人数增加一倍,进出人等全都要先行查验过。”
那总旗虽是对刚刚亲随的一句低三下四极为恼火,可也知道自家这些弟兄和金陵书院的大人物不能相提并论,原本已经准备忍气吞声。可此时此刻杨进周这样吩咐了,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继而慌忙单膝跪下行了军礼“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尽忠职守,连一只蚊子别人都休想夹带进出!”
杨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看也不看艾夫人一眼,径直从来路走了。当走过街角,山门那边的视线再难企及时,他方才往路边的一个小茶摊走了过去,见里头端坐着的一今年轻人笑眯眯地站起身相迎,他便冲身后摆了摆手,旋即快步走了上去。
“殿下。”
“一回来就劳烦杨大人往这地方走了一遭,辛苦辛苦。”荆王笑容耳掬地双手捧了一碗茶递了过去,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杨进周手里,“借huā献佛,这是摊主特意炮制的凉茶,杨大人先喝一杯解解渴去去乏,接着再说话。
瞟了一眼那个远远躲在角落里满脸惶恐的摊主,杨进周又低头看了一眼那颜色黑亮的凉茶,眼角余光瞥见荆王后头的两个从人满脸无奈,他这才一口气把这碗茶喝干净了。那种清亮温润的感觉和微苦带甜的滋味夹杂在一起,他放下茶碗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多谢殿下。”
“哪里哪里,是我要多谢杨大人。”荆王见杨进周皱了皱眉,便诚恳地说道,“去镇海卫只得你一个,在营地里弹压立威更是难上加难,多亏你把事情都做成了”南京城这边方才能如此顺遂。更何况之前我俩回来遇到海寇那一次,我还不曾谢过你的救命之恩。再说了“你只因为我一句话就马不停蹄到了这里,都不曾向我这个浪荡皇子多问半个字,我哪能不感念?”
杨进周听荆王前头的话还算一板一眼,最后一句却本性毕露,他不得不打断了这位接下来有可能的滔滔不绝:“殿下言重了,殿下代天巡狩,我奉命而行本就是应当的。至于此去镇海卫以及之前的同行,也都是该当之事。之前只是来不及问,如今殿下可否赐告,为何让我去向那位艾夫人说上这么一
“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经了。”荆王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随即似笑非笑地说,“让你去见那位夫人,告诉她那么一件事,自然是为了让她明白”她最大的倚仗已经没了。之前金陵书院逐出了那么一些人,结果另外三大书院被罗世子轻而易举地说动,立时三刻把人全都招了进去,甚至还联名为他们正名,再加上老冯和老叶一块拿下子何明钦,你家夫人又给他添上了确凿的罪证……啧啧,金陵书院已经到了这份上,哪怕那块招牌还是金字招牌,也总应该付出一点代价了!所以,这一次哪怕这个女人能保住自个,山长院长却一定得换人!“
“事到如今,此事当已成定局。”说到这里,杨进周便冲荆王拱了拱手:“时候不早了,我也应当回衙门了。殿下白龙鱼服,也请不要在外头再作停留”和我一道回去如何?“
这说话的人要是换成罗旭,荆王少不得要嬉皮笑脸设法拖延;要是换成萧朗,几句打趣戏谑就能把人气得扭头就走;然而,面对着面色沉肃的杨进周,他却知道这会儿就是说什么别的也没用,和那两只眼睛对视了一会,最终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好好,依你就是!”话音刚落,就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处而来。随行荆王的那些亲卫和杨进周的亲兵立时训练有素地散开,而守卫在街口的人已经叱喝着拦了上去。不多时,街口传来了一长二短的呼哨,紧跟着人就被放了进来。见这情形,眯缝着眼睛往那边打量的荆王便笑着冲自己那群亲卫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都别紧张了,既然在街口就放了行,看那装束,必然是萧郎无疑。”
说话间,那一骑人已经是匆匆驰近。尚未近前,那马上的骑手就勒马急停,不待马停稳就从上头一跃而下,随即疾步上了前。见荆王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他立时避开两步,随即方才看向了杨进周,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高兴。
“杨兄可是回来了!”
“咦,萧郎你这是冲着杨大人来的?”
萧朗没好气地斜睨了荆王一眼,继而尊看着杨进周说:“始夫人下午和我说话时,提到过去年头里京师那些事,那时候亦是恶讯频传,说是她这几天也总是心惊肉跳。我知道伯母嘴上不说,亦是心中担忧,所以还想请殿下来打听打听你究竟要几时回来。如今你回来了,她们总算能放心了。”
“去年头里京师那些事……”
荆王见杨进周闻言一愣,知道他还不知道此前发生在总兵府门前的事,当即低声把前因后果大略提了提。杨进周一言不发地听完这些,突然回头看了看自己先前过来的方向,沉声说道:“殿下之前让我对那位艾夫人说了那些话,可曾想过,若是她因激愤一时想不开……”
“那个女人会想不开?”荆王耻笑一声,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扇子,轻蔑地说,“在那个女人心目中,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就算是她再怎么愠怒,也只会在别人身上下文章,断然不会对自己……”
萧朗听荆王说得头头是道,偏偏就没体会到最重要的一层意思,不禁不耐烦地打断了荆王的话:“殿下,杨兄的意思是,如果那位艾夫人背后有人,那么这时候就该下手了!”
此时此刻,荆王方才一下子恍然大悟。他素来极其聪明,因而刚刚只是从自己的角度来看艾夫人的行为举止,一时半会就忘了江南这边固然是本,但朝廷那边还有众多出身金陵书院的大佬是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就立时转身看着身后的那几个亲卫,一个眼色把人都叫了上前,斟酌片刻,他就一字一句地吩咐道:“立时知会书院里头的暗线,给我盯着些。艾世杰是聪明人,对他挑明了,他哪怕不是山长,也仍然是江南大儒,别临老了还不要自己名声。要是他答应,就留在他身边守备看护!要是他和他那夫人有什么不测,让他们提头来见!”
见几个亲卫迅疾无伦地消失在了视线之中,荆王斜睨了一眼杨进周和萧朗,见两人正在一块低声交谈着什么,仿佛谁都没在意他刚刚这吩咐这语气,于是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尚未正式蓄须的下巴。相比那位年长了几岁,开始在人前刻意扮年长成熟的兄长晋王,他总觉得揪着胡须想主意的样子太难看了些。
“好了,未雨绸缪的事情已经做了,这太阳既然已经落山了,咱们也回去吧。说不得罗世子已经回来了,到时候四个人难得凑齐,不但可以喝酒谈心,还可以推推牌九松乏松乏,这人生在世,总得一张一弛不是?”话音刚落,他就遭到了萧朗鄙视的目光,见杨进周径直上前去牵马,他这才喟然用食指轻轻抚了抚鼻翼,嘿然笑道:“咳咳,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我这不是忘了他如今是小别胜新婚。他不行,你们两位世子爷却是有空,庆功宴还得等几天,可今晚上喝顿庆功酒总行吧?”
庆功酒……萧朗看着笑吟吟的荆王,到了嘴边的讥嘲又吞了回去。虽说这并不是什么真刀真枪的硬仗,但凶险却犹有过之。事到如今,只要能顺利收尾,这顿庆功酒却是应该的。只不过,应该庆功的除了他们这些男人,也该少不得陈澜才是!
总兵府正门。头一天江家十八老爷上门闹事让四个门子一个个全都紧绷了神经,可自打街头戒严了之后,他们就轻松了许多。虽不至于没事闲磕牙聊天,可站在门前也不必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换班的时候脸上笑容也多了。这会儿太阳已经差不多完全落山了,四个人自是同时出来挂灯笼,又安排前院的杂役小厮将平日出入的东西角门关闭一半。
正忙碌着,一个门子突然瞥见一行骑马的人从长街一侧过来,一溜小跑到了门前,为首的那个正是威国公世子罗旭。只见他到了西角门前缓缓停下,勒住缰绳问道:“天都黑了,这时候都有谁回来了?”
“回禀罗世子,荆王殿下还没回来,萧世子一个时辰前刚出去。”那门子连忙点头哈腰地答了两句,见罗旭沉吟不语,他连忙又补充道“大人虽然也还没回来,可已经让丁小哥送了信回来,说是人已经进了城,所以这会儿内院和厨房都在忙碌呢。”
“哦,杨兄他回来了?”罗旭正在琢磨萧朗这太阳落山的时候还匆匆出门,是不是又有什么控制不了的事态,听到后头一句话顿时大喜。丢下马鞭跳下马正要从西角门进去,他就听到自己瞪刚过来的方向仿佛又有阵阵马蹄声传来。回头去瞧时,他就看见一大队人从街角掠了进来,后头扬起了大片烟尘。眯缝眼睛仔仔细细一瞧,他就认出了头前的那三个,立时绝了此时就这么进门去的打算。于是,等到来人在下马石前停稳了,他就好整以暇地迎了上前。
“这可正是无巧不成书啊!想不到大家都碰在一块了!”
“正好正好,大事都办成了,今晚上咱们可以不醉无归!”荆王话虽这么说,可是在萧朗的目光下,仍是少不得改口道“当然,杨兄尽管先去见尊夫人!”
杨进周仿佛没听见荆王这话里头的戏谑,冲他和罗旭萧朗拱了拱手,立时脚步轻快地进了门。然而,他走得快,别人却也不慢,没走几步他就觉察到身后那几个脚步声。因而,当绕过影壁穿过第一道屏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停下了步子,凌厉的目光在身后两人的脸上一扫,却略过了落后几步的萧朗。
“殿下和罗世子跟着我干什么?”
“自然是去拜会太夫人和尊夫人。”荆王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随即自然而然地说“此次江南之行,若没有太夫人和尊夫人鼎力相助,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小波折不断,大处却顺顺当当,所以如今虽还不到开庆功宴的时候,大伙却也可以聚一聚贺一贺。”说到这里,他仿佛生怕杨进周反对似的,似笑非笑地说“这是江南不是京师,对男女之别并未有那等严苛。若是杨大人认为不便,那只好……”
“这种激将法,殿下就不要在我面前用了。殿下要见家母和内子不妨同来,但聚贺之类就不必了,太过招摇。”客客气气地说了这番话,杨进周就虚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见到王果然笑吟吟地跨前几步走在前头,他立时拔腿跟上,心中不无被人败兴的恼火。而后头的罗旭见荆王上前和杨进周并行,口中更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