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出书版) 作者:聆花雪-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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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都是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离一切颠倒梦想苦恼,究竟涅槃。离一切苦恼?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白活了这个岁数,终究是参不透万物皆空的禅机。心有无数挂碍,挂碍我的子子孙孙,挂碍你们心里的许多放不下,所以我也始终是放不下。”
韦宛秋面上泛起沉郁之色:“秋儿知道这府里的许多事都让老祖宗烦忧。所以当日我过门之初,老祖宗说要委屈我忍这一时之气,我也没有跟您争执什么。相公的嫡妻之位,本该是我的,但我爹让我顾全大局,老祖宗让我忍气吞声,相公让我安分守己……”她凄然而笑,“我没有嫁过来之前,曾听闻外边的人说柯家长房的容氏是个可怜人。可是后来我才知道,真正的可怜人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从一开始,安儿在赌,迎初在赌,到了后来,你也是在赌。”柯老太太软软地歪在炕几旁,半眯着双眼,“不过安儿和迎初都是愿赌服输的人,只不知你可能放得下?”
韦宛秋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声音哽咽着,却也带上一丝决绝:“我就知道,今日老祖宗让那些奴才拦在外头,已是不想再跟我提当日答应我的事。但老祖宗不愿提,我可还是记得一清二楚!是老祖宗亲口答应我,只要我当时不跟容氏争嫡妻名分,来日若是我与容氏之间发生了争执,您会站在我这边。”
柯老太太点了一下头,平静问道:“那么你如今到我跟前来,可是有用得着我老太婆的地方了?”
韦宛秋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道:“秋儿不敢!秋儿只是想着老祖宗身子要紧,这府里的人心已是大乱,为免老祖宗费心伤神,才来劝告您心无挂碍,方无有恐怖,离一切苦恼。不管相公和容氏来找您商量何事,也请老祖宗不要插手其中,其余的事有我和娘打点呢。”
“哦?你的言下之意,就是让我这老婆子不要多管闲事,是吗?”柯老太太的语气益发轻淡。
韦宛秋才要说话,便听秦妈妈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老太太,安大奶奶和四姑娘来了。”
韦宛秋眉头一蹙,耳闻柯老太太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温度:“快让她们进来。”
容迎初和柯菱芷姑嫂二人携手走进了内堂中,一齐向老祖宗行了问安大礼。
柯老太太把柯菱芷拉到跟前来,目含疼怜地端详着孙女,温言道:“这阵子都在为自己的婚事担心了吧,瞧你这眼底下乌青青的,准是夜夜不得安寝了。”
柯菱芷眼眶一红,哽声道:“祖母……”
容迎初立在一旁,回想起这连日内为芷儿亲事苦苦筹谋的境况,走到这一步,当真是举步维艰,不由亦觉心酸。这时只见柯老太太朝她扬一扬手,示意她过去。她依从地来到老祖宗身侧,由着老人家将自己拉到炕沿上坐下。
“今日发生的事,亦绿刚才都告诉我了。”柯老太太轻拍了拍孙媳妇的手背,“难为你和安儿两人为芷儿这样费心奔忙。向来都说儿女亲事皆是父母心头的记挂,可是在咱们家,却要劳烦到哥哥和嫂嫂来操心,现放着的亲爹和继母,还有我这个天聋地哑的老太婆,全指望不上,我们忝居了这个长辈的名头,在要紧的关头,却还都是靠你们自己一步一步往前打点、张罗……”
容迎初和柯菱芷二人闻言不觉惶恐,不约而同开口道:“老太太(祖母),并非如此……”
柯老太太抬手止住了她们的言语,眼睛往韦宛秋看去,淡淡道:“你说得没错,这府里的人心早已大乱了,连行事的方寸也大乱了——我从来不给你立规矩,你就以为我这儿没有规矩吗?我亲孙女的婚姻大事,自然有替她做主的人,你以什么身份去为她打点?你又以什么身份来让我不要过问自己亲孙女的婚事呢?”
韦宛秋不意老祖宗会在容迎初她们跟前说出此事来,一时越觉难堪,只抿紧唇不语。
容迎初怒目以对:“我不晓得你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以为你只是恨我,没想到你用心险恶至此,不仅多番破坏芷儿的亲事,如今竟敢冒犯老祖宗?”
韦宛秋却似并没有在意她的话,嘴角泛起了一抹凄微的笑意:“你们每个人都有你们的目的,唯独是我,一直相信你们的承诺,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所说的话,可是事到如今……你们才逐一让我看清楚,当日的我有多么愚不可及!”
柯老太太凝神注视着她,一张满布岁月痕迹的脸上不自觉地一搐,似有无处掩饰的惊痛无声蔓延,直延至了久观世情的双目之内,沉沉地坠落于心底,惊醒的,是过往似曾相识的一幕。
老人静默良久,方道:“是错了,是我当日走错了一步,让你们都陷进了无法回头的境地。”她抬头对容迎初道,“去,吩咐秦妈妈,立即去把老爷和太太都给请到我这里来。”
容迎初迟疑着道:“可是相公千叮万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等他回来后再去请老爷。”
柯老太太低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安儿是不想让我太过费神。不要紧,你只管听我的,也合该轮到我这个老太婆为芷丫头出一分力了!”
过得半炷香的工夫,柯怀远方和苗夫人一同来到了寿昌苑的内堂中。
柯老太太眼皮也不抬,只往边上的楠木圈椅一指,道:“你坐下吧。”
柯怀远与苗夫人才要向座位走去,不料老人却又轻轻道:“我只是让怀远一人坐下。”
苗夫人自进入内堂之初便是漫不经心的模样。此时听到老太太的话,她不过是略停了一下脚步,随即依旧是一派安之若素,只拂了一拂青金色的大袖,便面无表情地立在厅堂中央。
柯怀远虽说遵母命落了座,可神色却带着不安,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沉默了下来。
柯老太太看向儿子,语气轻闲如同只是叨家常:“今日赵家华夫人和冯家的孟夫人都来了,这事你可知道?”
柯怀远半垂下首:“儿子知道。”
“你不仅知道,还由着她不顾颜面不顾礼数地把柔丫头推到孟夫人跟前去,是吗?”
柯怀远转脸睨了妻子一眼,道:“今日我正好有公务缠身,没能与两位夫人照面。碧春说过会妥当打点两个丫头的婚事,我本也相信她会把握着分寸。”
柯老太太道:“那依你言下之意,就是你并不晓得她会不知分寸,是吗?”
柯怀远神色渐次僵冷起来,他再度垂下首,默不作声。
苗夫人容色不变,眼光淡淡掠过柯菱芷:“我一心促成赵家与咱们家的联姻,全是为了化解老爷和赵太师之间的嫌隙,这对咱们家只有有利之处。可是即便芷丫头无法体会我的苦心,对我直言便是,大可不必当众让华夫人难堪,平白加深赵大人对咱们的误解。”
柯老太太微眯了眼睛,冷然道:“你跪下。”
柯菱芷神色一愕,一时不知老祖宗究竟意指谁人,茫茫无措起来。容迎初却已心领神会,朝小姑子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柯老太太抬眼看向苗夫人,浑浊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我让你跪下!”
苗夫人身子微微发颤,却并非因为老祖宗的发难。她的眼光空洞洞地望向前方,先是一动不动,须臾,她方款款地跪落于冰凉的地面,任由冷硬的青砖将膝头硌出熟悉的痛感。
“还记得上一回老祖宗让我跪下,已是十年前。”她思绪如陷入了记忆之中,话音沉静,也带着几分冷嘲,“我以为自那一次后,老祖宗是再也不会受我的一跪。”
柯老太太眉心一跳,似有所触动,沉声道:“我也以为你费尽了心思用尽了手段,你希望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该会罢手了。只是断没有料到这些年过去了,你心肠比过去更狠。什么为了赵柯两家的恩怨而联姻,什么为了怀远的仕途,你不必在我跟前惺惺作态,摆出这些堂而皇之的理由。”她轻轻吸一口气,又续道,“你不是曾经跟我说过,在我这里你永远是真正的你,你没有改变过吗?”
在场诸人均是屏息静气,凝神细听柯府里两个位高之人的言语,各人心头都别有滋味,别有猜测。
苗夫人唇边的一缕笑意轻轻飘飘,掩不住她目内的惆怅:“我曾经说过许多话,也曾经答应过老祖宗许多事情,因为是您老人家让我一直相信。但是时过境迁,桃花依旧,人面全非。就连老祖宗自己的承诺也烟消云散了,更何况是我呢?”她敛一敛失落的神色,平和道,“今日老爷在旁,小辈们也都在,老祖宗对我如此不留情面,想必也是为了芷丫头的婚事要向我兴师问罪吧?可惜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向您认错的,我没有亏欠你们什么。倘若在您心里我是个罪人,那你便只管骂只管罚,既然是您老人家的主意,我自然也不会违逆于您。”
柯怀远面上泛起一丝为难,忍不住道:“碧春,不要跟娘置气。”
柯老太太目光落在苗夫人身上,怨愤中又带着痛心:“我这副老骨头不中用,小一辈里又没有可以担大任之人,才放手让你担起当家主母的重任。可是这些年来,你怎么打点府里的事情,怎么对待儿女们,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过去的事情,可以不再去追究孰是孰非,但眼下乱子一重接一重,你难辞其咎!”
苗夫人清冷一笑:“老祖宗总有老祖宗的道理,老爷既然要我不争辩,我也就不多说了。”
柯老太太拉过柯菱芷的手,怜惜道:“连累我的好孙女受委屈了,孩子,你以后再不必担心,有祖母在呢!”她冷冷地转向柯怀远,“以后芷丫头的婚事由我亲自做主,你不必再操心。”
柯怀远忙不迭地起身唯唯道:“儿子全听娘的吩咐。”
他话音刚落,外头王洪在秦妈妈的引领下来到了内堂的大门处,朝堂内的老太太行了个大礼后,方战战兢兢道:“老太太、老爷,大爷他回府了……只是跟随大爷一同到府的,除了右都御史冯大人外,还有文华殿大学士曹大人!现下大爷正在昌荣东大厅里陪着两位大人呢,只说快快把老太太和老爷请出去见客议事。”
柯怀远一惊,听闻文华殿大学士曹大人竟大驾光临自己府中,已是错愕非常,又想到柯弘安正与两位大人在一起,不禁疑虑顿起,更觉难以置信。
容迎初听到相公终于事成归来,心头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满心的欢喜与笃定。她微笑着上前扶起柯老太太,小心地为老人家披上了雪狐镶边石青色猞猁皮鹤氅,又命亦绿取来手炉让老太太揣在怀中保暖。转头又对柯菱芷道:“我跟你说过,咱们一定能事成。相公和老祖宗都会替你做主,咱俩就在这儿等着便好。”
柯老太太扶了秦妈妈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容迎初道:“弘安正等着呢,你随我一起出去吧。芷丫头先回你院子里去,我见完了客人,自会来寻你。”
容迎初心下一暖,忙和小姑一同扶了老祖宗往外走去。
柯怀远走到仍旧跪在地上的妻子身边,匆匆扔下了一句:“你起来吧!”方随在柯老太太身后走出内堂。
苗夫人心思被往事的沉痛纠缠不息,她忍着膝头的疼痛颤巍巍地立起身,抬头正好对上了韦宛秋凄冷冷的眼眸,不由灰败一笑,无力道:“我和你都已经输了。”
“输了吗?”韦宛秋露出了清淡容颜,轻轻摇头,“不见得,现在论输赢时候尚早。娘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苗夫人深深地望进了她迷茫的眼眸,看不清当中的无数心思,可纵然再深藏不露,也还可以窥见其中的执著之念,足以成为手中最有力的武器。
冯御史大人此次亲自为爱子上门向柯家四姑娘提亲,更请来了文华殿大学士曹大人作为两家亲事的中人。曹大人贵为朝廷正一品大员,在朝中地位尊崇,为今上起草诏令,批答奏章,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实权,是今上的得力辅臣。
柯怀远在两位大人面前也别无他话,再者有这样一位位极人臣的上峰亲自出面作为两家联姻的中人,本就是天大的面子和无上的荣幸,再没有推拒的道理和余地。
柯老太太当即便在两位大人面前答允了冯家三公子冯淮与自家四孙女的亲事。皆因早有准备,容迎初马上取来了柯菱芷的年生八字,与冯御史大人交换了冯淮的生辰八字,在曹大人的见证下,总算是进行了交换庚帖这定亲的首要一步了。
事成后,柯弘安与柯怀远二人一起亲送了两位大人出去。目送贵客分别上了各自的马车后,柯怀远负手而立,开口道:“你好大的脸面,竟然可以说服冯大人把曹大人请出来,我可当真想不到你还有这般能耐。”
柯弘安交抱着双臂,眯着眼睛望着两位大人逐渐远去的马车,轻描淡写道:“那是人家冯大人和孟夫人真心实意要迎娶咱们芷儿,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柯怀远疑忌地瞥了长子一眼:“要是这事真的跟你没有关系,恐怕也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吧。”
柯弘安故作疲惫之态,掩口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转身便往府里走,一边道:“如若没有你横在当中,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语毕,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全然不理会父亲那铁青的脸色。
容迎初才从恰春苑回到万熙苑,一进屋门便见自家相公正跷着二郎腿歪在酸枝木长榻上,他两手枕着脑袋,看到妻子回来,忙抽出一手向她伸来:“娘子,累了吧,快过来一起歇歇。”
她含笑来到榻旁坐下,由着他环抱住自己的腰身,顺势倚在了他怀中,慵懒道:“可不是累得慌么,这阵子天天都在惦念着芷儿的亲事,又怕芷儿担心,面上也不敢露出什么来。”她身子软软地靠在他胸膛上,合上了双眼,“刚才我亲眼看着冯大人和老太太交换了冯公子和芷儿的庚帖,我还悄悄掐了自己一下,就怕这是在做梦呢!”
他心疼地抚着她的臂膀,道:“好端端地掐自己做什么,要掐也该掐我呀!”
她忍俊不禁,仰首戏谑地捏了一下他的鼻尖:“你可是这件事的大功臣呢,我怎么舍得掐你呢?”
他抱紧了她,下巴抵在她的额发间,道:“我决定去找冯大人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虽然知道冯大人是铁定会认同芷儿的,可毕竟孟夫人过去也曾递过提亲的帖子,咱们一直没有正正经经地答应,不知冯大人心里怎么打算。幸好冯大人不计前嫌,二话不说立即前去恳求曹大人为咱们两家的联姻作中,如此一番奔波,总算是事成了。”
容迎初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脸庞,柔声道:“如今我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一开始我只是觉着攀上冯家这门姻亲,日后对咱们多一分扶持的可能。可是越到后来,越觉得这已经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事了。弘安,真正应该要做的事,也将要开始了,是吗?”
柯弘安吻上她的唇角,含糊道:“你说得是,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去做……迎初,我的事还是其次……咱们有咱们的……”
再不需言语。
暑水绣枕垂罗帐,芙蓉帐里春风暖。桂枕鸳鸯情切切,绫衾鸾凤意绵绵。
柯家四姑娘与冯家三公子交换过庚帖后,年庚相配、生肖无相克。冯家不日便将定亲礼用杠箱郑重其事地送至了柯家。当中有“六洋红”的绸缎衣料六件,金戒指两只、金耳环一副;聘礼,小礼三十六,中礼六十四,大礼一百廿银圆;包头六十四对、油包六十四只、麻饼六十四只等,尚有老酒八担。
苗夫人自冯大人亲自上门提亲那日之后,便推说身子不适,将家中要务一概交由了戚如南打点,因而也就顺势不亲自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