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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覆水可收-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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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明知道,我帮你,要的不是你回报。”他闷闷的回视着我,半晌方叹息道:“罢了,我要的,你也给不了我。不如归去……”
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它不想回去啊!我有什么办法?

木讷地在房里收拾着行装,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带,走的却艰难,每舍弃一件,都要回忆与它们相伴的日子,和这些日子里,与之相伴的——人。
舍不得丢掉任何一件,却一件也留不得。这种念想,进宫后是断不能给自己留的。惟有丢弃这些日子来所有见证这一切的物品,才有可能丢掉这一段记忆。幸福也好,痛苦也罢,都是过往了,何必多念呢?

心里下了决断,认真地叠起衣物,却看到一封细心收藏的信滑落了出来。映着屋里暗暗的光,发出神秘的气息。这不是,那两封信中最后的一封吗?
最危急之时才可打开的,若不是它自己突兀出现,我可真把它忘了。既然天意要让我看,反正日后也没机会看了,不如现在开封。

本以为一定是满纸谋略对策,心里有些烦恼,打开后却呆楞了,里面,只有——一句诗。
“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限来时各自飞。”

我怔怔望着这两言失了知觉,从手中滑落的信纸被风卷起打旋,飘散欲飞,却还是重坠入地。纸与地面的摩擦声,轻微的让人感受不到,细听却像无奈的叹息。
他是怀着怎样的情感,写下了这样的话?若是讨厌我,直接赶我出宫便可,不须找人绑架护送大费周章,可若是不讨厌我,危急时刻写这样劳燕分飞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原因了。
不敢再往下想,我把信捡起,按原样叠好,紧紧握在手中,什么都可以不带,这一张纸,我是无论如何也扔不掉的了。

我又怎么会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敢明白,不愿明白,不想明白,只好骗自己,我不明白,我什么都不明白。

“不再多留几日吗?”说着客套的话,尹暮轩倚在门框,水波不兴的眸子难辨情绪。
“不好再多做打扰了,收拾好就走。”我没有他喜怒不形于色的能耐,明明心里已是苦涩一片,还要装出终于能走了的洒脱,太为难了。
“那封信……我能不能……看一眼?”也许是感到这样的要求有些冒昧,他带着些许窘迫看着我。
这有什么好看?心里虽是这样想,手还是把信递过去:“没什么重要的,只有一句。”

他细细地看着信,眼神闪烁起来,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忽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凄惨地笑了笑:“他待你,真好。”
我只恍惚地以为是自己眼花,他有什么好凄惨的?可是心里,还是被这样的幻象刺的有些疼痛,脱口而出:“不要太为难自己了,有多苦都看开些。浮生梦一场,世事云千变。没有什么是定数,若是忧伤烦闷也不要压在心里,找人多倾诉倾诉吧。”
说完才觉失言,他到哪里找人倾诉?抬头看他也是有些尴尬,脸色微红道:“我的心里话,你是第一个听的。”
我思索什么时候听过他的心里话,猛然忆起他“无奈生在帝王家”的感慨,大约这就是他的心里话了。连这样的想法,也不曾向旁人提起,他心里该闷着多少事。
强打叠起笑颜,我忍着眼眶的热意探问:“好歹也是手握重兵的王爷,信誉至上。若你完璧归来,可要履行承诺,教我骑马啊。”

他似是想再说让皇上教我一类的话,却看我决定的眼神,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下去,临了,淡然答道:“那你是没机会了,沙场征战,如何不负伤?连对付那夜的死士我都无法保得全身。”
“那次怪我拖累你。你武艺精湛,一定能完好无损的回来的。”不愿他再说些触霉头的话,我打断他:“这次你是将军,不许受伤,免得落了士气。若是受了伤,我们就再也不理你了。”
“你们?”凄冷之色更甚:“你们是谁?除了你之外,又有多少人不希望我受伤?最好是和敌军同归于尽,还可以在他们的帝王功绩簿上再添漂亮的一笔。若我受了伤,不仅皇上敕王爷会兴奋地理我,恐怕还要大行赏赐,然后再说我恃才傲物,自恃灭敌有功,轻慢皇上,最后武门斩首凌迟处……”
“不要说了。”忙在他说那个字之前插进话来:“你不要受伤,不要生病,不要……再也不回来了。哪怕你大胜回朝皇上赏你侧王妃我都不在乎,但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再不想听他说下去了,我此刻只想逃走。看看也没什么可带回去的,我一侧身,从他身边走过。

擦肩而过,不过如此吧?




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又静悄悄地回到了,这久违的皇宫。
碧泉宫依旧,宫中人已非。
迥云还没等我给她改好名字就被逐出了宫,我的贴身侍女全部更换一新,据说都是皇上的人,侍卫也多了起来。我不认为尹暮轩会告诉皇上我们那夜遇刺的事,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又容易被误会。那么这些人是为什么而来的?
难道如今,王皇之争虽罢,但宫中还是密布着敕王爷的人?想想都够寒战,所以虽然看着这些奇怪的侍卫有些不顺眼,但我也没赶走他们。

边疆的事,我自然无法插手,只能干着急,干脆强迫自己不去关心。心里想知道的要命,嘴上却倔强,就是不肯问,自然也不会有人主动来告诉我。
就这么无趣地又闲过了许多日,时常心里回味着昱王府里发生的一切,虽然短暂,但每一时,每一刻,都在被我无限放大,一瞬一刹都拉伸的无限长,足够回忆一整天。
皇上不来看我,我自然也犯不着去打扰他。他现在大约是很忙的吧?念头一闪而过,我又想起了分别那天,尹暮轩如释重负的语气。
我真的很想问,却没有勇气问,在他的眼里,我终究只能是一个包袱么?
我不是还可以倾听他的无奈,陪伴他的空虚么?我怎么,只是一个包袱呢?
心里安慰自己,一个包袱又怎样?是一个绣制精美的包袱呢!说到绣制,却猛然想起只勾勒出轮廓的香囊,已被闲置多日,既然空闲,何不拿出来做完。

我并不长于女红,幼时都是姐姐的巧手缝制,我在一旁观赏,仿佛在看一门艺术,穿针引线,轻巧灵活仿若蝴蝶轻舞于布上,绣的花光看着都觉着香气四溢,我一直奇怪自己为什么笨手笨脚的学不来姐姐的灵巧,现在把身世之说套上,心里才略为了然。
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何况本无血脉的我们了。
对自己的身世不是不好奇,而是好奇无益,连唯一知情的姐姐都走了,我的身世之密,这一辈子都难以揭开了吧?

再沉稳的心性,也承受不了心念的煎熬。即使帮不了他,我也要知道他的近况。再这样漠不关心的装下去,我不定什么时候就和冷宫里的嫔妃们一起发疯了。

“你叫什么名字?”怀着当初问迥云的语气,我淡笑着问身边的侍女。
“奴婢原名洛枯桑,家父早逝,是养蚕的母亲取的。进宫后嫌不吉利,改做洛桑。”她简练的概述着自己的过往,提及已逝的父亲,脸上竟没有一点悲痛。

“洛桑?既是做了本宫的人,本宫自然不会薄待你。只要你不步了迥云的后尘,本宫当你作亲姐妹看待。”培植自己的势力,不知是不是该用这样的方法,先试试再说。
“奴婢不敢!奴婢身份卑贱……”果然有了作用。
“何来卑贱之说?同是娘生爹养,豆蔻芳华,只是机遇不同罢了。”若是别的贵妃倒真有些许差别,可我本来也是个无人领管的孩子啊!若不是姐姐,我恐怕比洛桑还不如。
“主子知遇之恩,洛桑没齿难忘。”我自然是不会要你的牙齿,只是这么轻易的就妥协,要么就是个不坚定的人,于我无用;要么就是别人派来的人,于我有害。可惜啊,如此标致水灵的人,却是不能托付的奴才。

“洛桑,吩咐下人砌杯茶,你来笔墨伺候。”心里有了思量,我装做不经意的走向书桌,抽出了几张信纸。
“主子,墨研好了。您若要写信,奴婢是不是该回避?”她探询地问着我。
“不必了。”取出紫毫湖笔,望着拨镂碧色之管,略一沉吟下笔书出。
“主子这信是给皇上的?”
“不,不要让皇上看到。找个机会,带给尹暮轩。”没有过多解释,封上信口,我微笑着打量着她:“做这样的事,我可是把你当心腹看,不要负了我的意啊。”
“为了您……主子,奴婢赴汤蹈火,再所不惜。”再听到这样的说辞,心里的震撼与愧疚比之当初已少了许多分,只是淡笑颔首,示意她出去。

晚来天欲雪,奇寒彻骨,我自幼寓居南国,未受过此等苦寒,点了火炉还是暖不热手,心都是冷的,缩在床塌上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脑子一刻不得闲。
心里脑里乱糟糟的,忽听一声“皇上驾到”,还未起身相迎,一个气冲冲的人影已经闪了进来。

“皇上,娘娘身体不好在休息。”洛桑极力的阻止着,想拖延时间舒缓皇上的怒气,我相视一笑:“都下去吧。”
“啪”的一封信迎面甩来,我下床俯身捡起,仍然维持着笑意。

怒目相视,剑眉横挑,明黄色的袍子发射着危险的光彩,皇上狠狠盯着我,我也直身回视着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相顾无言,他放射多少火,我就收去多少气。似是比谁耐力好,我们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

“皇上可有要事?若是没有臣妾要安歇了。”寒风阵阵,饶是我已做好准备仍抵御不了几时。
“你信里写的什么?”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眸子射出的仇恨震的我一颤。
打开信,我一字一顿的念到:“恨君却似江楼月。”
“好一个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果然是文武双全,只是我现在可没有赞他的心情。

我仍旧嫣然一笑:“不写这个,你会来么?那又有谁敢告诉我,边疆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诡异了。虽说不该有人整日与我传消息,可皇宫这是非之地,向来是“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的小道消息积杂区,但这战事却连续数日不见人讨论。那只能说,这件事在宫里也成为了禁忌,如同姐姐的名字一样,是不允许被提起的。这更说明,战况不容乐观。

听了我的解释他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我笑了起来:“你怎么会想到用这样的招数?”
“因为不喜欢洛桑。我讨厌虚伪而又卖主求容的人。”我瞥了门外的洛桑一眼,诚实地回答道。
“总有一日,你会理解他们的。”他顿了顿,似是在考虑,终于还是告诉了我:“征战六日,未传捷讯。征战七日,静若姣兔。征战八日,音信全无。”
“什么?”音信全无?


音信全无?我的心猛的被揪起,原先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惨淡无比:“是全军覆没……还是……犹未可知?”
“你是为我的军队担心,还是为我的军队的将军尹暮轩担心?”
彼此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良久,我叹道:“这有什么分别?只要你想要,这天下都是你的,何况我和他。”
“你和你姐姐,终究不一样。”同样的叹息,他侧过脸去:“局势未明,通信受阻,这大约才是最好的消息。”
最好的消息?我迷糊的看着他不明就里,他也不解释,只是拿起桌上的信转身又离去。

“您要去哪里?”一冲动连尊称都忘了用,我暗暗后悔。
“出去……走,走。”抑扬顿挫的,他倒不介意我的无礼。
“那我陪您一起去吧。”虽是征询的语气,我已披上外衣,踏入了一地的寒冷。

“为何现在的情况才是最好的?”终于耐不住好奇,我站在雪地里微微颤抖,刚还欲雪的天,仿佛也禁不住那深深的严寒,颤缩着撒下漫天飞雪。
他回过头深深地注视着我,温柔的眼眸里闪烁着星星般亮晶晶的光泽,淡淡笑着问我:“冷么?”我真是哭笑不得,简直是答非所问啊。
可是在那样一双闪着柔韵的眸子下,我也淡淡的笑了起来:“不冷,只要心是热的,无论多大的雪都不会冷。”
“真是幼稚。”他嘴角的弧度又明显的大了些:“我们去数星星吧?”
看着他纯真的表情,我心里很有翻白眼的冲动,到底谁幼稚啊?

可是在这么静谧美好的气氛下,我的心让我笑着点点头,任他轻轻拉住我的手,在雪地里跑了起来,身后的脚印,绵延向远方。过去的,身后的,只要不回头,都是可以忘记的吧?至少可以骗自己,当它从来不存在。
我听见风滑过耳际,哗哗作响;看到雪落满枝条,吱吱摇曳;感到夜的光华,散发着睡莲般的幽香。
雪落在薄而剔透的肌肤上,软软的融化,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肤上冰凉的触感,印证着它曾经就那样,轻轻的,暖暖的,柔柔的,固执的存在。消失,往往比到来要快,快的多。

“哇。”不得不惊叹,眼前这么朴素而雅洁的亭子,的确不像皇宫里的所在,那么清新脱尘,出外人世,出现在这纸醉金迷的地方,实在有些讽刺,我信口问道:“怎么不是鎏金宝顶的亭子呢?”
“想不到你也这么世俗。”有些佯装失望的摇摇头,他轻轻引我入亭。

借着夜色装做没看见他的眼神,我侧身望着亭外依稀而干枯瘦弱的柳树,轻吟:“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又想到姐姐的音容笑貌,不禁黯然:“这亭子,是为姐姐那样清雅的女子建的吧?”轻轻抚摩过木制特殊的纹理,有些粗糙而又亲切,侧耳倚柱,我隐约能听见姐姐在亭子里悠扬的琴韵,纯美的笑声。
“我不该负她的吧?”黑洞洞的眼神,眼前俊美得人儿,竟带给我莫明的恐慌,仿佛从心底涌出的痛,掩也掩不住,流也流不尽,只能任由它肆意折磨着自己。
“姐姐到底是怎么……去的?”以他这样强烈的痛苦与悔恨来看,故事不会那么简单。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姐姐的故事他只讲了一半就再绝口不提。看他现在的表情大约明白了几分,可光靠猜测是不够的,关于姐姐的事,我想知道的越详细的越好。
他负姐姐,究竟是怎样负的?伤姐姐,究竟伤的多深?我好奇,太好奇了,可是他这样心思缜密而又深沉的人,若他不想说,我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心里也明白,说的越详细,回忆的越清晰,就越无异于在我们的心上,划下一道又一道越来越深的伤痕,撕开他的伤疤,揭开我的不死之伤,我有这个愿望,却还没有这个勇气。事情越是复杂,越是残忍,我就越希望晚一些,甚至是一辈子不知道。
如果不是关于姐姐的事,我真的是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
可是它是姐姐的过往,再痛苦,再无望,别无选择,我都必须要去知道。即使遍体鳞伤,血流如注,哪怕千疮百孔,欲死不能,我,都要知道。
只是,再晚一些吧。让一切,来的再晚一些吧。

“你看那里。”没有回答我,长久的沉默后,他忽然指着天幕:“原先有一颗明亮而闪耀的天狼星,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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